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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季可薔 - 騙你一顆相思豆【單】 [打印本頁]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3-13 10:28 AM     標題: 季可薔 - 騙你一顆相思豆【單】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6-3-13 01:02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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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一顆紅豆,是騙了他十年的謊言,是她十年的相思。
錢多多知道他心裡有個女人,為了抹去那女人留給他的傷,
她學會對自己的心說謊,和他演一場假結婚的戲。
扮演周家的宗婦可不容易,但她樂在其中,爺爺跟大姑都喜歡她,
拿她當真正的家人看待,從小孤獨的她終於有個家,她覺得好幸福!
可真相終究有被揭穿的那天,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
她決定再做一次騙子,愛也說不愛,痛也說不痛……

周在元一眼便看透她,愛裝無辜小鹿,其實是隻狡猾野貓,
說謊成精的她,很適合陪自己一起演一對恩愛夫妻,
一場由謊言開始的婚姻,他驚覺自己的心漸漸淪陷,
憐惜這個貓樣的女孩,時時想逗她抱她親親她,
她說喜歡《賣火柴的小女孩》,他卻想為她改寫童話結局,
他要將婚姻延長成一輩子,竟發現一切都是她設計的騙局?!

【出版日期】2014-12-11
【出版社名稱】狗屋.果樹天地
【書系及編號】采花系列(12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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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3-13 12:46 PM

第一章

小時候,媽媽曾經對她說,謊言說多了就會成真,幸福的假象可以自己創造,所以,她很久以前就學會了說謊,連自己的心都可以欺騙。

「六個月。」男人乾脆地提出時限。

女孩怔住,圓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像極了森林裡淋了雨全身濕透的小鹿,任誰見了怕都會忍不住憐惜。

可男人看著她,卻是毫不動搖,比雕像更俊美的容顏也比雕像更冷,深幽的黑眸宛如從天上俯視塵世,高潔悠遠,不帶一絲感情。

「你答應嗎?」他問。

她歪頭想了想。「六個月,一百八十天,四千三百二十個小時,再乘以六十是……」

「你是在炫耀你的心算能力嗎?」男人打斷她。

她笑了,笑聲如掛在林間的風鈴,風一吹,便叮叮噹噹地在疏影搖曳的空間裡迴響。

「我是在告訴你,要在二十五萬九千兩百分鐘裡都要記得說謊,而且讓謊言不被拆穿,是非常非常困難的。」

「所以呢?」

「所以你不覺得你提出來的條件應該再好一點點嗎?」

「我開的條件不夠好嗎?」

「六個月,以飯店中級主管的職等來計算薪資,逢年過節給獎金,加班給加班費……這樣算一算,我最多也只能拿到三、四十萬?」

「別忘了還供吃住。」男人提醒。「任何跟職務相關的支出都可以報賬請款,嗯,如果有特別事件,我也可以再發額外的獎金。」

「聽起來是不錯啦!可你別忘了,這是一份二十四小時都要隨時待命的工作喔!」

「薪資加倍,獎金也加倍,如何?」

「哎呀!」女孩又笑了,她笑起來時眉目彎彎的,潤澤的粉唇如春天初開的櫻花,盈盈欲滴。「斤斤計較到這種地步,我說周先生,你身為台灣第一頂級度假飯店的太子爺,就不能開個一口價,非得跟我這樣一筆一筆帳慢慢算嗎?報賬請款?那我不是得到處要發票?給張金卡直接讓我刷不行嗎?」

男人靜靜盯著她,許久,許久,那深若冰潭的黑眸終於漾開一絲波瀾,他上半身稍稍往後仰,閒閒擱在咖啡桌上的右手輕輕敲著,窗外曬進一片陽光,映得骨節分明的手指更加細緻修長。

這傢伙就連手的比例也很完美呢!女孩讚歎地望著男人的手。

男人察覺到她的目光,端唇一撇,似笑非笑。「要我開一口價也行,不過你有那個價值嗎?」

女孩聞言,仰起俏生生的臉蛋,雙手可愛地托在腮前。「你覺得我有啊!」

男人挑眉。

「如果你不是覺得我有價值,今天又怎麼會約我出來談這筆交易?周大少爺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對吧?」

說的是。看來她的確很聰明,他喜歡跟聰明的女人對話。

「你想要多少錢?」他開門見山。

她嫣然一笑。「我從來不為自己標價。」

很懂得談判技巧嘛。他不動聲色地望著她。

「我是錢多多啊!當然是錢愈多愈好嘍!至於我究竟值得你給多少,這得由你周少爺來決定。我只能跟你說,我很擅長很擅長說謊,一旦我下定決心說謊,這世上沒有我騙不倒的人。」

「這麼有自信?」

「你不妨試試看。」

語落,女孩翩然起身,臨走前,朝他拋去淘氣的一眼,他目送她離開咖啡館,那纖細窈窕的身影沐浴在金色陽光下,如詩如畫。

錢多多,初次見到她,是在他家開的飯店裡。

那天,是他們「大男人俱樂部」的定期聚會,他和三個好友在花蓮臨海的飯店,度過了無所事事的一個晚上。

他記得那天寒流來襲,有點冷,一彎新月清澈地勾破夜幕,平常話最多的葉子航嚷嚷著好無趣好無聊,要他這個飯店大少爺開幾瓶紅酒來助興。

於是他隨口喊了一個女職員,要她去酒窖拿兩瓶最貴的紅酒來。

那個女職員便是錢多多。

至今他仍清楚地記得她眼裡流露的輕蔑與不屑,她不認得他是這家飯店的大少爺,把他當成某個風流浪蕩的紈褲子弟。

後來,兩人因緣際會又有了幾次相遇,每一次,她都令他留下深刻的印象,雖然她在人前總是裝得無辜又可愛,像只純潔的小鹿,但他總能從她各種細微的表情或舉動察覺一絲絲異樣。

他覺得她不像小鹿,更像一隻貓,而且是那種四處流浪不曾被任何人馴服的野貓。

她把野性藏在天真的外表下,甜美的笑容裡不著痕跡地勾勒著狡黠的慾望。

但即使發現她表裡不一,他也沒怎麼去在意,需要他在意的人事物很多,她只是他生活中一個小小插曲。

直到耶誕夜那天,這個插曲忽然成了令他有點困擾的噪音。

為了反抗他最親愛也最固執的爺爺,他在飯店舉辦的耶誕舞會上公開徵婚,聲稱任何願意成為他妻子的女人都能夠報名參加。

其實他只是想利用這場選妻宴氣氣爺爺,順便警告老人家別再妄想插手他的婚事,沒料到那個貓樣的女孩竟會參加徵婚,不僅在台上用古箏彈了一曲〈鳳求凰〉,更拿著麥克風連說帶演,聲淚俱下地表白她對他的戀慕是多麼驚天地泣鬼神,若是他們倆能成婚,必能成為一對人人欣羨的神仙眷屬,甜蜜到老。

她將他的選妻宴鬧成一場笑話,最後不了了之,沒有人記得他徵婚的初衷,只把她荒唐的告白當成八卦傳說。

他明白,她是在教訓自己。

她用一段荒謬的表演嘲諷他的公開徵婚有多麼幼稚可笑,堂堂頂級飯店的小開,豪門公子哥,竟把自己的婚事當成玩弄女人的誘餌。

她是在揶揄他的自以為是。

那是第一次,他真正地將這女孩看進眼裡,他決定調查她。

而調查結果令他相當驚訝,徵信社送來一迭厚厚的報告書,將她的出身來歷寫得清清楚楚。

他的印象沒錯,她確實是個野貓樣的女孩。

她彷彿不曉得何謂誠實,從還沒念幼兒園的時候就懂得說謊,騙老師、騙同學、騙鄰居,騙每一個認識她的人。

對她不好的人,她騙;對她好的人,她也騙。

她的人生就是一篇篇的謊言編織而成,為了追查謊言背後的真相,徵信社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抽絲剝繭,一份報告書送來又推翻,再送一份新的又出錯,一次次地更正,一次次地修改,才終於得到最終版本。

應該不會再出錯了吧!

想著,周在元冷冷勾唇,將最後定案的報告書跟最初的版本相對照,就可以看出那女孩多麼會說謊。

最初的版本說她是個ABC,從小跟著外交官父親走遍世界各地,在美國出生,在加拿大念小學,在非洲度過少女時代,大學是在日本拿到學位的。

其實呢,這只是她對鄉下鄰居編出的謊言,鄉下老人家純樸,輕易便相信了,還可憐她從小漂泊,不識家鄉味,包了粽子做了年糕便會送給她吃。

幸好她還知道報答人家好意,偶爾會回送一些營養補品之類的,老人家生病了,也會親自開車送他們去看醫生。

就是因為說謊成性的她還有那麼一點點良心,他才決定跟她談這筆交易……

「在元,你是認真的嗎?你真打算跟那女人假結婚?」

清朗的聲嗓喚回周在元的思緒,他抬起眸,視線一一掃過他三個交情最好的朋友,今夜是他們「大男人俱樂部」每週定期的聚會,發起人是性格最幽默開朗的葉子航,此次聚會主題正是針對他召開的審問。

「你想清楚,婚姻可不是開玩笑的。」四個男人當中年紀最長的鄭雍嚴肅地說道,結了兩次婚的他很有資格說這句話。「就算是假的,也可能有些你始料未及的後果。」

「我知道。」周在元深思地頷首。「我都考慮過了。」

「你確定?」鄭雍狐疑地蹙眉,葉子航與程昭旭也同樣擔憂地望著他。

他們都清楚這些年來周在元有多抗拒爺爺的逼婚,也很明白為何他會如此抗拒。

因為他的心上,有一道重重的傷,而那傷口,很明顯尚未完全癒合。

這些年來,雖然也曾傳聞他偶有風流韻事,但從未有哪個女人能真正入他的眼……

「我不相信這種契約婚姻。」程昭旭很直率地不表樂觀,他是他們當中最深刻的懷疑論者。「首先,你真的調查清楚那女人的來歷了嗎?萬一她到時候纏著你不放手,你會很麻煩。」

周在元聞言,微微一笑。「我不會讓她有那個機會。」

「所以,你真的決定了?」葉子航問。

「嗯。」

三個大男人相互交換眼色,都感到無奈。

這麼多年的交情,他們很瞭解周在元表面淡漠,好似對什麼事都不在乎,其實骨子裡很固執,一旦認定了方向誰也拉不回來。

「可是為什麼是那個錢多多?那麼多女人想嫁給你,為什麼你偏偏選擇她?」

為什麼呢?

周在元轉頭望向窗外,窗外月色朦朧,樹影搖曳,和酒館內略微吵雜的氣氛不同,窗外的世界一片靜幽空寂,正如他空蕩蕩的心。

他恍惚地出神,許久,方唇無聲地勾起諷刺的弧度。

這兩年,爺爺用盡各種手段逼他相親,逼他結婚,他早就十分厭煩了,身為周家長房獨子,他從一出生便注定了必須承接家族的重擔。

既然遲早得結婚,那就結吧!要結婚,就需要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不需要家世清白,不必長得漂亮,甚至性格也不一定非得多麼溫柔可人。

他只有一個條件……

「因為她像貓一樣,很會說謊。」

貓會說謊?他的好友們面面相覷,無法理解他話中涵義。

周在元並不解釋,只是淡淡一哂,神情是一貫的雲淡風輕,令人捉摸不定。

一個狡黠如貓的女人,一個說了謊不會被拆穿的女人,她,將會是他最得力的作戰夥伴。

「你說什麼?周在元向你求婚?!」

看著羅愛理吃驚的表情,錢多多忍不住笑了,她笑得那麼開懷,那麼爽朗,就好像她方才說的話沒什麼大不了,只是戲言。

羅愛理蹙眉。「多多,你認真點!你剛剛說的話是真的嗎?」

「呵呵,其實也不算是求婚啦,應該說他要求我跟他結婚六個月。」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們打算來一場假結婚。」

「假結婚?!」羅愛理震住了,駭然瞪著眼前活潑愛笑的年輕女孩,她們是在飯店工作時認識的,從錢多多第一天報到開始,她就覺得這女孩有些捉摸不定,似是傻氣卻又機靈,不時會闖些小禍,可又能妥善地收拾善後,教人不忍責罰。

後來她和前夫破鏡重圓,辭職離開了飯店,心裡最放不下的就是這個女孩,果不其然,丫頭又闖禍了。

「愛理姊,你怎麼了?表情好可怕啊!」錢多多笑著賴進羅愛理懷裡,雙手摟著她臂膀搖晃。「大少爺想跟我假結婚,有這麼值得驚訝嗎?」

當然驚訝,不只驚訝,她簡直是驚駭!

「多多,你老實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羅愛理神情嚴肅。「我記得去年平安夜我問你幹嘛彈那首〈鳳求凰〉,你還跟我說只是惡作劇,你一點都不喜歡大少爺,他也不可能會娶你。」

「嗯,我是那麼說過。」

「那現在這算什麼?」

「就說了是假的啊!」錢多多嬌笑。「而且愛理姊,人的心是會變的,誰能保證永遠不會改變主意?你說對吧?」

這話說得……倒也有理。

羅愛理恍惚地尋思,就像她本以為不可能再跟前夫有感情牽扯,結果兩人重逢後又是乾柴遇上烈火,燒得辟哩啪啦。

「所以,你喜歡上周在元了?」她盯著錢多多。

「我有說喜歡嗎?」

「那你幹嘛答應他這種事?」

「我是為了錢啊!」

「為了錢?」

「嗯,他答應給我錢,很多錢。」錢多多抿著嘴笑,明眸流光璀璨。

就為了錢,她不惜將自己出賣六個月?

羅愛理沒好氣。「這種婚姻大事不能拿來開玩笑的,你也知道我老公鄭雍跟周在元是好朋友,他跟我說過周在元的爺爺不好惹的,萬一哪天被周爺爺知道你們在騙他……多多,我不希望你到時候受到傷害,你懂嗎?」

迎向羅愛理關懷的眼神,錢多多胸臆一緊,有股又酸又甜的滋味漫開。

「愛理姊,我知道你關心我,我也一直把你當姊姊看,所以……才把這件事告訴你。」她頓了頓,聲音逐漸變得輕細。「愛理姊,我只是想跟你說,如果有一天我跟周在元之間真的發生了什麼事,你不要為我擔心,好嗎?」

「這是什麼意思?」羅愛理一凜,有不祥預感。

「意思就是,」錢多多退後一步,很慎重又很認真地盯著羅愛理,右手舉起,似是發誓。「愛理姊,我喜歡你。」

羅愛理怔住。「啊?」

「我喜歡你唷!愛理姊。」女孩歪著頭,笑得精靈可愛。「你又溫柔又賢慧,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跟鄭雍大哥搶你。」

羅愛理傻了,半晌,無奈地搖頭,她當然不會以為多多對自己是那種超越同性的感情,只是這調皮的女孩刻意用這種方式表達對她的在乎,究竟是為什麼?那甜蜜的笑容裡好似能看到一點點淡淡的憂傷。

「多多,你有這麼缺錢嗎?他到底答應給你多少錢?」

錢多多沒回答,只是微笑。

羅愛理長長歎息。

「好了,愛理姊,你別再板著一張臉了,你人這麼美,笑一笑多好看!」錢多多雙手捧著羅愛理的臉蛋,很認真地說道。「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什麼事?」

「如果我跟周在元結婚,你可以祝福我嗎?就算明知是假的。」

「如果你們一定要那樣做,我當然會祝福。」羅愛理蹙了蹙眉。「我只希望你不要因此受傷。」

「那就好。」錢多多笑顏如花。「有愛理姊的祝福,我就……不怕了。」

羅愛理聞言,怔忡地望著面前這謎樣的女孩。

她,怕什麼?

她怕冷。

怕在寒冷的嚴冬,凍死在一間無人聞問的地下室。

「媽,好冷喔!」

記得很久很久以前,她曾將自己瘦弱矮小的身軀蜷縮在母親懷裡,渴求著那一點點來自人體的溫暖。

「對不起,多多,媽媽忘了交房租,暖氣被切斷了。」媽媽緊緊摟著她,母女倆分享著一床老舊的毛毯,在零下的氣溫裡瑟瑟發抖。

「暖氣沒了,怎麼辦?」她可憐兮兮地問。「為什麼爸爸還不來?他不是說過完年就來接我們嗎?」

「他回台灣了。」媽媽低聲細語。「他的大老婆生了個兒子,他得回去看他們。」

「兒子?」她愣了愣。「那就是我的弟弟嘍!」

媽媽摟著她的臂膀僵了僵。「不是的,多多,那不是你的弟弟,你跟媽媽的姓,只有媽媽生的小孩才是你的弟弟妹妹。」

「喔。」她木然點頭,小小年紀的她已隱約明白父親擁有另一個家庭,而那個家庭是不許她介入的,她有些害怕。「媽媽,爸爸會不會永遠不回來找我們了?」

「……不會的。」

「真的不會?」她不大相信,爸爸離開的日子愈來愈長,與她們母女相聚的時間愈來愈短,上次他甚至只待了一個晚上就走了。

媽媽沒答話,從衣櫃裡取出一件大衣,披在她身上,然後再度將她攬進懷裡。「還冷嗎?」

「嗯。」她委屈地應。

「乖,多多,你記得媽媽跟你講過賣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吧?」

「記得。」

「想像一下,我們跟她一樣點亮一根火柴,你看到什麼了?」

她看見一間潮濕陰暗的地下室,看見她和媽媽困在美國冰寒的冬天,但是她知道,媽媽不會希望她說實話。

「我看見…一下雪了,白白的、細細的雪,好漂亮!」

「嗯,好漂亮。」媽媽語氣溫柔。「你知道媽媽看見什麼了嗎?」

「什麼?」

「我看見一棟小木屋,裡面鋪著厚厚的地毯,還有個古老的壁爐,就像我們以前在電視上看到的那種,貴族人家用的壁爐,裡面堆著木柴,燃燒著熊熊火焰--你也看見了嗎?」

「嗯,看到了。」

「把手伸過去烤一烤,是不是覺得很溫暖?」

「對啊。」

「有沒有聞到一陣香香的味道?」

「是吃的嗎?」

「猜猜是什麼?」

「烤雞!還有薯條。」

「對,有烤雞、薯條,還有多多最愛的香蕉布丁蛋糕,淋上了濃濃的巧克力醬。」

「好好吃喔!」

「是吧?媽媽也覺得好吃,我們一起吃。」

「媽媽。」她忍住眼淚,細瘦的小手摟住媽媽同樣清瘦的脖頸。「我覺得好幸福!」

「我也是。只要跟多多在一起,媽媽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媽媽,因為我的多多是全世界最乖最貼心的小孩。」

「媽咪~~」她笑著撒嬌,沒有告訴媽媽其實她早就知道這個童話故事的結局了,雖然媽媽沒有告訴她,但她有一天在公立圖書館找到了這本書,讀完了最後一頁。

賣火柴的小女孩把火柴盒裡每一根火柴都點完了,隔天早上,被路人發現她凍死在路邊,臉上還掛著幸福的笑容。

她死了。

但,死得很幸福。

謊言說多了就會成真,幸福的假像是可以自己創造的,只要你自己全心全意地相信。

相信自己的謊言,相信虛假的幸福,一個人如果連自己都能騙過,還有誰不能騙呢?

錢多多緩緩睜開眼,她正坐在公園裡,一株百年老樹下,春風微微地拂來,暖意熏人。

她微仰頭,享受著這片刻的溫暖,陽光自枝葉間點點篩落,在她瑩白的臉蛋上斑駁著碎影。

玉手探入口袋,取出一盒火柴,盒面金粉燦爛,繪著細緻的浮世繪,這是一個同事從日本旅遊回來時送給她的。

自從許久以前那個冬天過後,她學會了說謊,養成了隨身攜帶火柴的習慣。

撥開盒子,拈起一根細細的火柴,擦過盒邊,點燃火焰。

她盯著在燦燦日光下顯得有些孤寂渺小的火苗。

有時候,謊言與真實的距離,不過只是燃燒一根火柴的片刻。

她看著火焰燃盡,火柴枯乾,空氣中升起一束焦黯的煙灰。

火滅了,人來了,一個男人在她面前駐足,居高臨下地俯視她,像偉岸的天神俯視人間……

唉,他這樣看人,還真會讓人自覺卑微啊!

錢多多無聲地歎息,朝男人綻開甜甜的笑。「你來了啊。」

周在元靜靜凝視她。是他的錯覺嗎?他似乎看見那雙清澈如水的眼潭裡隱約閃爍著瑩光。

「為什麼約在這裡?」他問。

公園裡人來人往,談事情很不方便,他原本想約她在餐廳包廂見面的。

「因為,是春天啊!」她笑應,雙手舒展,懶懶地伸了個懶腰。

「春天?」劍眉一挑。

「對啊,你不覺得這個季節就應該出來吹吹風、曬曬太陽、聞聞青草的香味?」

他可沒這種浪漫的閒心。

周在元盯著她,眉目不動。

她能感覺到他的嘲諷,卻笑得更燦爛了,歪著頭,一隻耳朵在陽光映射下近乎透明。

他有些恍惚地望著那透光的耳朵,尖尖俏俏的,像是傳說中妖精的耳朵。

「你決定了嗎?」

他神智一凜,目光霎時變得犀利。「六個月,兩百萬,給你一張卡,只要在額度內,你可以儘管刷。」

「條件不錯啊!」她笑。

「這麼說,你答應了?」

「嗯,我答應了。」

「這是契約書。」他遞出一式兩份的文件。「簽名吧!」

「嗯。」她接過契約書,卻沒有立刻簽名,只是仰著臉望他,深深地、仔細地凝睇著,彷彿要從他表情上看出任何一絲可疑的變化。

他微微蹙眉。「怎麼了?」

「沒有,沒事。」她歎息般地低語,依然安靜地睇著他,良久,那濕潤的羽睫眨落一顆淚珠。

看著那顆在笑意映襯下格外剔透美麗的淚珠,他眉峰又挑起。「為什麼哭?」

「因為,太高興了。」

「高興?」

她輕輕揚了揚手中的契約書。「六個月就能賺到兩百萬,你說我能不高興嗎?」

確實應該高興,她在飯店不吃不喝連續工作四年恐怕也存不到這些錢,何況還有一張信用卡供她日常花銷。

想著,周在元嘴角一扯,切開銳利的弧度。「你好像很愛錢。」

「我是錢多多啊!就是因為愛錢,才會答應你做這種事。」她飛快地在契約書上簽名,然後將其中一份還給他。「什麼時候開始『上班』?」

「下禮拜吧,我先帶你去見我爺爺。」

「好。」

「我會再聯絡你。」語落,他也不跟她多說,不多看她一眼,逕自轉身離去。

錢多多跟著起身,目送那俊逸挺拔的背影,直到他完全消失在她的視野,她依然迎風娉婷而立,柔軟又傲嬌的身姿如蓮,亭亭長出水中央。

許久,她才恍然回神,從包包裡取出手機上LINE,點了某個賬號,與對方對話。

他答應我了。

對方彷彿一直在等著她似的,迅速傳來響應,並且附上一張笑臉貼圖。

恭喜你!

錢多多怔怔地瞪著屏幕上看來十分燦爛的笑顏,兩秒後,指尖才又靈活地輸入--

你真的不後悔嗎?

不後悔。

真的不想再見他一面?

不想。

可你已經離婚了,或許你們可以破鏡重圓?

顫抖著指尖送出訊息後,對方陷入了長長的沉默,錢多多感覺自己一顆心提在喉嚨口,帶著某種複雜的緊張與期望。

不可能了!過去的已經過去。

過去的已經過去,看來對方是真的放下了。錢多多暗暗舒了口氣,連她自己也沒察覺這樣的情緒變化。

那我們以後就不聯絡了?

嗯,千萬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我,就讓他以為我死了吧!

對方傳來的文字看似瀟灑,錢多多卻能感覺到其中蘊含的無限惆悵,她送去一張表示祝福的獻花貼圖後,結束了對話。

微風吹來,凌亂了錢多多一頭烏黑的秀髮,她抬手撥開擋在眼前的劉海,試圖看清前方的路,視線卻仍矇矓著。

如果周在元知道,起初兩人在飯店的相遇就並非偶然,而是自己有意的接近,並且這一切都是為了她曾經撒下的一個漫天謊言,他,會怎麼想?

怕是會十分厭憎她吧!

但,即便如此,即便早就預料到他會恨她,她也絕不回頭,因為謊言一旦開始,就注定了沒有後悔的退路--

思及此,錢多多不再猶豫,堅定地勇往直前,不怕受傷。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3-13 12:47 PM

第二章

周英雄,MK餐飲娛樂集團的總裁,花蓮頂級度假飯店SunriseHotel的董事長,周家最高的主宰。

也就是周在元的爺爺。

老人家七十多歲了,最近身體情況已經大不如前,雖說一雙鷹眼仍是凌銳犀利,但略微浮腫的眼皮掩飾不住他經常失眠的事實,鬆弛的皮膚放肆地長著老人斑,身材清瘦,臉色蠟黃。

爺爺,老了。

看著握著把手杖,姿態尊貴地坐在客廳主位的老人,周在元一時之間心情有些複雜,不知該怨該憐。

這個老人,自從他十歲那年,雙親因意外去世之後,便宛如暴君般控制著他的人生,堅持他走的每一步路都必須遵照周家繼承人的藍圖,不許有絲毫自作主張。

他不能有自己的興趣,不能有夢想,不能奢望屬於平凡人的自由自在,因為妄想做一個普通人,便是糟踐了他高貴的身份。

他是周家長房的獨子,父親去世後,他便成為禮法上的宗子,是家族事業內定的接班人,周家的事業將來都會交在他手上,為了守護這份家產,他必須擔起繼承人的責任。

只能認命。

這是從小到大,爺爺灌輸給他的最高信念。

他周在元,負有身為周家宗子的使命,甩不掉也躲不開,唯一能做的,就是心甘情願地順服。

他認了。

縱然不開心,縱然經常感覺自己活得像個傀儡,一個可悲的、沒有自我意志的傀儡,他還是認了,接受爺爺的一切安排。

直到爺爺連他的愛情也要干涉。

年少的初戀,單純而美好,他愛上了一個蕙質蘭心的女孩,就如同春天的雪崩,宿命而必然。

但這份戀情,終究得不到爺爺的祝福,只因為那女孩的出身卑微,配不上「高貴」的他。

那樣的女孩,只能玩弄,不能珍愛。

爺爺如是告訴他。

而他開始學會反抗爺爺,老人家被激怒了,使出雷霆手段拆散他們,羞辱了那女孩,甚至羞辱她的家人。

女孩的家人收了一筆錢,答應離開,等被調虎離山到國外的他趕回台灣,才聽說那女孩割腕自殺。

她死了,而他連她的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

他以為能夠轟轟烈烈的初戀,就那樣悄無聲息地結束。

爺爺說,一個連自己的愛情都沒有勇氣扞衛的女孩,不值得他掛念。

或許吧!但這並不表示他可以就此原諒自己,原諒爺爺……

周在元將思緒從遙遠的過去拉回,看著彷彿永遠嚴苛的老人,嘴角一勾,似笑非笑。

坐在他身旁的錢多多默默觀察著他的表情,又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周爺爺,心下若有所悟。

「你說要結婚,帶回來的就是這樣一個丫頭?」

僵凝了許久的氛圍,終於被老人家沉厲的嗓音打破。

錢多多暗暗鬆口氣。就算是一句刻薄話,也比漫無邊際的沉默好。她望向老人,甜甜一笑,周爺爺似乎沒料到她這當口還笑得出來,不禁楞了楞。

「多多是個好女孩。」周在元也不知有沒有看見兩人無聲的表情交流,逕自深沉地開口。「我覺得她會是個結婚的好對象。」

「哪裡好了?」周英雄怒斥。「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丫頭是我們飯店的打掃女傭,去年還在飯店的耶誕舞會鬧了個大笑話!」

「鬧笑話的不是她,是我。」周在元冷靜地回應。

「不管是誰都一樣!」周英雄惱火地握著手杖敲了敲地磚。「你當婚姻是兒戲嗎?你隨便公開徵個婚,這丫頭隨便在台上彈了首〈鳳求凰〉,這婚事就成了?你以為你娶進來的能是隨便一個女人嗎?你是周家宗子,你娶進來的老婆就是宗婦,她是得跟著你撐起整個家族的!要是你們的事傳出去,知道你是用這種方式在選我們周家未來的宗婦,你要我們一家人的面子往哪兒擺?」

「我倒不曉得我娶回來的不是老婆,而是我們周家的面子。」周在元閒閒一句。

「你……」周英雄氣得面色鐵青。

錢多多見情況不妙,連忙插嘴。「周爺爺,您誤會了,我跟在元並沒有把婚姻當兒戲,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什麼?!」周英雄愣住。

就連周在元都禁不住暗暗瞥她一眼。

「我們是因為相愛才打算結婚的。」錢多多語笑嫣然,聲嗓甜脆如珠。「在元不會說話,爺爺您可別生氣啊!」

「別叫我『爺爺』!」周英雄氣得吹鬍子瞪眼睛,沒見過她這樣厚臉皮的女孩。「我可沒答應你進我們周家的門。」

「是,那我還是叫您『周』爺爺好了。」錢多多語氣更甜了。

周英雄狠狠瞪她,若是目光能殺人,她早就被砍得遍體鱗傷了。

但她彷彿毫無所覺,笑得沒心沒肺。「周爺爺,起初在元辦那個徵婚活動,的確是有點……嗯,惡作劇的意思。」說著,她轉頭拋給身旁男人俏皮又嫵媚的一眼,就好像拿他那般幼稚的作為很沒轍似的。「而我之所以故意上台演那齣戲,也是有想教訓他的意思。」

「你……教訓他?」周英雄有些木然。除了他以外,他還沒聽說哪個人膽敢「教訓」他這個冷漠高傲的孫子,尤其是女人,她們爭相討好都來不及。

「是啊,我覺得他太壞了,弄出這種活動很明顯就是瞧不起我們女人,他大概覺得自己是一塊美味的糖,而我們就是見了糖就追逐不放的蒼蠅吧!」錢多多感歎似地搖搖頭。「周爺爺,您不覺得他這樣做很過分嗎?」

圓亮亮的大眼睛對著他眨了又眨,宛如一頭無辜的小鹿。

周英雄一時啞口無言。

周在元微斂著眸,卻依然掩不住從那狹長深邃的眼潭裡溢出的點點流光。

「總之呢,我就故意大鬧一場,破壞他的徵婚活動,沒想到他反而注意到我了,三番兩次來找我的碴。」

「在元……找你的碴?」周英雄更驚訝了。

「是啊。」錢多多重重地歎息,好無奈又有些羞澀。「這就叫不打不相識吧!周爺爺您看過電視上那些偶像劇嗎?不對,您那麼忙一定沒時間看,而且我想您對那些兒女情長也不會有興趣……嗯,反正電視上都是那樣演的,男女主角一開始如果是歡喜冤家,就注定了後來一定會愛上彼此。」

「你的意思是……你跟在元在演偶像劇?」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戲劇相當程度反映了現實,周爺爺,您應該明白吧?」

他不明白。

周英雄死死瞪著言笑晏晏的錢多多,很少有年輕女孩敢在他面前滔滔不絕地說上這麼一大串,公司那些女職員見到他都像老鼠見到貓,唯唯諾諾地半天吭不出一句話來,經常令他忍不住發脾氣。

「周爺爺,我想說的是,在元是因為愛我才想娶我,我也是因為愛他才願意嫁給他,所以,請您祝福我們的婚事好嗎?雖然我可能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我答應您,我一定會努力學習做好周家的宗婦,盡量不讓大家丟臉的。」

沉默。

周英雄沒說話,周在元也不發一語,這兩個男人是都覺得她的承諾很可笑嗎?

錢多多微嘟嘴,眼波流轉,橫睨周在元。

他察覺她嬌嗔的注目,心下霎時感到些微奇異,這女人果然擅長說謊,直率自然的演出連他都不能明白分辨出真假。

「在元,你說話啊!」見他依然默不作聲,錢多多櫻唇嘟得更翹了,軟軟地撒著嬌。「你跟周爺爺說,我一定會努力的。」

「你努力就會有用嗎?」不知怎的,他竟然想逗她。

「啊?」她怔住,沒想到他是這種反應。

「我們家在某些方面還是很傳統的,做我們周家的宗婦可不容易,要出得廳堂,入得廚房,要幫著處理家族大大小小的事務。雖然跟叔叔嬸嬸、堂叔堂嬸他們都分家了,但每年的祭祖,還有婚喪喜慶、社交宴會等等家族活動,這些可都需要你來打理,不是一句你會努力就可以混得過去的,到時要是有哪個細節辦不好,可是有不少人等著看熱鬧。」

「你……沒跟我說要做這些啊!」六個月的短暫婚姻,需要落實得這麼徹底嗎?

「現在不是跟你說了?」他淡淡地笑。「怎樣,你辦得到嗎?」

他眼裡閃燦的光芒,那,是挑釁吧!

可他為何要挑釁她?他們今天的目的可是為了說服他爺爺答應婚事啊!他這麼天外飛來一筆,豈不是更能讓他爺爺找到反對他們的借口?

她快瘋了,這男人是想怎樣?

錢多多不悅地瞇了瞇眸,腦中靈機一動,驀地轉向老人家。「周爺爺,您也看到了,您這孫子是不是很壞?他就愛欺負我!」這分明是撒嬌了。

周英雄悄悄捏緊手杖,說不上梗在胸臆的是什麼滋味,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膽敢當著他面胡亂撒嬌固然令他吃驚,但向來冷靜淡定的孫子也會這樣逗一個女孩子更加在他心海翻起驚天巨浪。

戀愛結婚?難道他們之間真的有愛情?在元不是因為受不了他持續逼婚,才故意找一個出身平凡的丫頭惹怒他?

一念及此,周英雄深吸口氣,平抑翻騰的情緒。「丫頭,聽說你是在美國出生的,你爸爸是外交官?」

錢多多聞言一楞,半晌,莞爾一笑。「是在元告訴您的嗎?」

「嗯。」周英雄點頭。

錢多多笑意更深,轉向周在元,柔聲問:「為什麼要這樣騙你爺爺?」

周在元還未來得及回話,周英雄臉色已變,銳利的眼刀砍向錢多多。

「你說在元騙我?」語鋒尖銳,咄咄逼人。

「嗯,他騙您的。」錢多多很冷靜。「其實我根本不曉得我爸爸是誰。」

「什麼!」

「我是私生女,六歲那年,我爸就丟下我跟我媽離開了。我媽在我十二歲那年也去世了,之後我是在育幼院跟寄養家庭長大的。」

育幼院跟寄養家庭?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出身!

周英雄氣得咬牙切齒,說不出話來,瞪向孫子,周在元一如既往地神色淡漠。

「不管多多有什麼樣的過去,我說了,她是個好女孩,我要跟她結婚。」語落,他站起身,順勢扣住錢多多的手腕。「走吧。」

「周爺爺,我會再來探望您的。」錢多多可不像他冷淡無禮,甜蜜蜜地對周英雄說了一句後,才好似深感抱歉地離開。

周英雄瞪著兩人相偕離去的背影,眉峰糾擰,若有所思。

離開周家後,周在元開車送錢多多回去,她已經辭掉花蓮飯店的工作,目前暫時在台北租了一間小套房,租金自然是由周在元負責支付。

車子在路上平穩地行駛,有人說從一個男人開車的姿態就能看出他的性格,周在元無疑是屬於非常帥氣那類的,無論是啟動、轉向或煞車,他都是那樣不慌不忙的,遇上某些開車沒品的人硬要搶車道,他一樣從容不迫,該讓就讓,不該讓就一步不讓,穩穩地佔住屬於自己的空間。

錢多多從照後鏡看見後頭那輛車的車主一臉想超車偏偏超不了的懊惱表情,忍不住噗哧一笑。

周在元分明聽見她的笑聲,卻一副置若罔聞的神態,錢多多瞇了瞇眼,偏要打破車廂內靜寂的氣氛。

「為什麼你要騙你爺爺我的身世?」

「你不怕我爺爺嗎?」他不答反問。

她一愣。「我幹嘛怕?」

「很多人都怕他的,就連我姊姊在他面前也經常不能好好地說話。」

「可我卻敢在他面前胡說八道,你是這個意思,對吧?」她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他微微一笑。

她看不透那樣的微笑是調侃或嘲弄,想了想,尖俏的下巴略略一抬。「不是我自誇,我從小到大,什麼三教九流的人沒見過?你爺爺還不算特別難纏的呢!我剛才表現得很好,對吧?我想你一定很佩服我,呵呵呵。」

周在元淡定地覷她一眼。「你的臉皮果然不是一般的厚。」

她一窒,笑容瞬間僵凝,念頭一轉,倏地恍然。「我知道了,你就是看不慣我在你爺爺面前游刃有餘,才會故意跟我說那些什麼宗婦的責任與義務對吧?」他就是想看她出醜。

「沒錯。」他竟然很坦率地承認了。

她氣呼呼地瞪他。

他彷彿沒感覺到她的怒意,繼續淡定地開他的車。

討厭的傢伙!她懊惱地哼了聲。「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為什麼要騙你爺爺?」

「那你呢?為什麼要說實話?」又是不答反問。

這男人,跟他對話怎麼就這麼困難呢?

她不情願地抿抿唇。「你會問我這種問題,該不會以前沒說過謊吧?」

「什麼意思?」

「我告訴你,說謊要看時機也要看對象的。」她很認真地對他「說教」。「你跟你爺爺說我爸是外交官,是哪個外交官?他只要一查就知道了。這些話可以騙騙那些鄉下純樸的老人家,可騙不過你精明的爺爺。」

他沉默片刻。「……我沒想騙他。」

她楞了楞,忽地領悟。「所以,你是想試探我?」

「嗯。」他點頭。

原來如此。她歎氣。她就覺得奇怪,他那麼精明的一個人,怎麼可能以為那種簡單的謊言能騙過他爺爺?「你猜到我會把真相告訴你爺爺?」

「就像你說的,這種事瞞不過他老人家,我更有興趣的是,你告訴爺爺真相後,他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喔~~你故意激怒他?」

周在元沉吟未語。

但他不必回答,錢多多已能猜到他微妙的心思。「你爺爺希望你娶名門淑女,你偏偏要娶我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丫頭,周在元,你很壞啊。」

「哼。」他撇撇嘴,也不知是認同或反對她對自己的評語。

她忽然興致來了,很想更進一步挖掘這個男人的內心。「你覺得你這樣氣你爺爺,他還會答應這樁婚事嗎?」

「他會答應的。」

為什麼?

錢多多正欲追問,一串悅耳的手機鈴聲響起,周在元按下免持聽筒模式,直接把對方聲音放出來。

「在元,是我。」清柔如水的嗓音。

錢多多一聽便認出來這聲音是屬於周在元的姊姊,周在秀,她在花蓮飯店擔任公關經理,兩人也曾見過幾次面。

「我剛打電話給爺爺了,聽說你今天帶錢小姐回家了。」

「嗯,我是帶她回家了。」

「在元,你到底在想什麼?」周在秀語氣焦灼。「你明知道爺爺時間可能不多了,為什麼還要這樣氣他?你真的喜歡那個錢小姐嗎?真打算把她娶回家?」

周在元望向錢多多,她聳聳肩,表示自己並不在意聽到這番針對自己的談話。

周在元嘴角微彎,繼續跟姊姊說話。「我已經決定了,姊。」

「爺爺不會高興的。」周在秀語帶警告。「你知道他對你期待有多高,你老婆又是我們周家未來的宗婦,怎麼能隨隨便便娶一個?」

「我說,我已經決定了。」周在元冷靜地重複,語氣不容置疑。

「在元!」周在秀急得拔高聲調。

「爺爺現在應該很生氣,能夠安慰他的只有姊了,你回來台北看看他吧。」

「在元,你……」

「我還有事,不說了。」周在元乾脆地掛斷電話。

車廂內再度陷入沉寂。

錢多多注視著周在元端逸清俊的側面,眨了眨眼。

「有什麼話就說吧!」周在元看穿了她的欲言又止。

錢多多秀眉一揚,那她可就不客氣了。

「你爺爺……生病了嗎?」

周在元一凜,握著方向盤的雙手不覺緊了緊,能夠從姊姊短短幾句話便猜到爺爺生病,她的確是個聰慧靈巧的女孩。

他也不打算瞞她,直視車窗前方,語氣平板。「醫生說他腦子里長了顆瘤。」

「腦子長瘤?」她驚駭。「這麼說會經常頭痛了?」

「他現在是用藥物和放射線治療在控制,醫生說如果病情再惡化下去,就只能開刀了,綜合爺爺的年紀和腫瘤的位置,醫生判斷手術成功的機率……不高。」

他極力保持平靜的聲調,但她仍敏銳地聽出那一絲絲無法言喻的憂傷。

他其實是深愛他爺爺的吧!雖然也恨著……

「六個月,是醫生給出的期限嗎?」她輕聲問。

他一震,半晌,沉鬱地頷首。「如果手術不成功,沒辦法切除腫瘤,爺爺可能活不過六個月。」

她懂了。

怪不得他會和她定下六個月的婚約。

怪不得他那麼有信心周爺爺一定會答應他們的婚事。

因為老人家時間不多了,如果想在自己還活著的時候看見唯一的孫子成家立業,只能接受他帶回來的對象。

看著他故作冷漠的神情,錢多多的胸臆一緊,莫名地梗塞。

「周在元,你啊。」

似歎非歎的口吻令他心念一動,忍不住轉過頭看她。「怎樣?」

她微歪著頭,明眸清澄有神。「我本來以為你是因為受不了你爺爺逼婚,才故意隨便帶一個女孩子回家氣他的,原來不是。」

「……」

「難怪你要我跟你演得很相愛呢!」她誇張地比了個手勢。「你是想安慰你爺爺,讓他覺得你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可以安安心心地離開,對吧?」

「不對。」他耳根微熱,雖然不欲瞞她,但也不喜歡她這般明明白白地將隱情戳破。「我是想氣爺爺的。我不聽他的話娶個門當戶對的淑女,偏要跟你這個來歷不明的丫頭結婚,就是為了氣他。」

「你只是不甘心而已。」她揣摩他的心思。「想讓老人家安心,又不想太順他的意,所以才想出這種辦法,嗯,我懂的,呵。」

他瞪她。

喔喔,這傢伙,好像還害羞了呢!

錢多多心窩一熱,忽然覺得這男人不再那麼高高在上了。「放心,我不會跟你爺爺說的。」

她笑得好甜、好燦爛,燦爛得令他不由得感到刺目。

「你希望我把給你的信用卡額度對半砍嗎?」他淡聲撂話。

她倒抽口氣。居然拿錢來威脅她?

「嗚嚕嚕~~小氣鬼!」她朝他扮了個鬼臉。「知道了啦,以後不笑你就是了。」

周在元冷冷橫她一眼,嘴角卻悄悄揚起一個連自己也未曾察覺的弧度。

當天晚上,周在秀匆匆從花蓮趕回台北,為的就是跟爺爺詳談弟弟的婚事。

「爺爺,這件事情,你到底是怎麼看的?」

「就辦吧!」老人家不假思索地丟下一句。

周在秀震撼。「什麼?」

「不用辦得太鋪張,只把家裡的親戚朋友都請來就是了。」周英雄沉聲說道。

周在秀不敢置信地瞪著一向專斷霸道的祖父,他怎麼可能輕易答應這樁婚事?

「爺爺,你……真的同意他們結婚?」

「我不同意又能怎樣?」周英雄冷笑。「在元都三十三歲了,他要是真想娶那丫頭,我怎麼阻止都沒用。」

最重要的是,他的病……等不起了。

周英雄出神片刻,敲敲手杖,甩開腦海憂鬱的思緒,語聲變得有些乾澀。「十年前那件事,我不想再發生一次。」

周在秀心神一凜。

十年前發生什麼事,她也很清楚,那是這個家不可揭破的瘡疤,是爺爺和弟弟心裡各自的傷痛。

她怔忡片刻,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輕輕地問:「爺爺,你是……後悔了嗎?」

「我做事從不後悔!」嚴厲的駁斥嚇了周在秀一跳。

她楞楞地望著祖父,一時無語。

周英雄知道自己嚇著孫女,微惱地皺眉,放軟了語氣。「我承認,那丫頭的出身我的確很不滿意,不過既然在元自己喜歡,我可以不計較。現在最重要的是,家裡的事業要逐步安排讓在元接班,飯店那邊有你跟王總經理,我很放心,我想讓在元先進MK總部當副總。」

「讓在元當副總?可是他會答應嗎?」周在秀很懷疑。

這些年來,弟弟一直抗拒接掌家族事業,總說自己能力還不夠,堅持不肯進入決策核心,只在基層工作。以他的能力和資歷,早就可以升部門經理了,甚至擔任副總,負責掌管集團某個事業部都很夠格,但他一概拒絕。

堂堂周家的大少爺,最受重視的長房長孫,寧願屈就於業務部擔任一個小小副理,就連她這個姊姊都看不過去。,

爺爺氣得不得了,但又怕太逼迫他,倔強的他會不惜一走了之,遠離台灣。

自從十年前那件悲劇發生後,祖孫倆的感情便撕開了一道深深的裂痕,只在表面上維持著關係,心的距離卻是天各一方。,

「我剛跟在元通過電話了,只要他肯接這個副總位置,我就答應他跟那丫頭的婚事。」

又一枚炸彈擲落,震得周在秀整個不知所措,情勢的變化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

「我也希望在元得到幸福,可是爺爺,錢多多那個女孩子身世好像很複雜,我擔心在元只是一時沖昏頭……」她驀地頓住,不知該如何向祖父解釋自己的疑慮。

在她看來,素來冷傲矜持的弟弟會跟飯店一個最基層的打掃女傭交往是很怪異的一件事,他們不僅家世天差地遠,而且就她個人的觀察,錢多多並不是個溫柔婉約的淑女,甚至可以說有些過分活潑粗率,她不覺得在元會喜歡這類型的女孩。

他們怎麼就……愛上了呢?

「你也覺得奇怪,是吧?」周英雄看穿孫女內心思緒。

周在秀苦笑。「我是有點難以置信,不過愛情……也很難說。」就像她不久前暗戀的那個男人,即便外人怎麼看都覺得他跟他的前妻並不相配,他還是愛定了曾經在他最落魄的時候離開他的那個女人。

周英雄並不曉得孫女之前還有那麼一段短暫的暗戀,只是自顧自地幽幽感歎。

「反正只要在元肯好好地成家立業,我就安心了。其他事,我老人家管不了也管不動了。」

聽出祖父話裡惆悵的意味,周在秀不禁心房一緊。

爺爺,真的老了呢!

現在只希望老人家在最後這段日子能夠安享晚年,少點生氣,多點福氣。

這一切,還得靠她那個弟弟呢!

思及此,周在秀無聲地歎息。

臨睡前,錢多多收到周在元傳來的簡訊,只有簡單的一行字--

即日起合約生效。

這麼說,他爺爺同意婚事了。

錢多多握著手機,心頭一時百感交集,似喜似憂,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這天晚上,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徹夜未眠。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3-13 12:48 PM

第三章

「這就是你所謂簡單低調的婚宴?」

「是啊。」

見鬼了!哪裡簡單了?哪裡低調了?

錢多多圓瞠著眸,瞪著滿堂賓客,衣香鬢影,杯觥交錯,教她看得眼花瞭亂。

由於婚事辦得倉促,在台北訂不到好的飯店宴客廳,幸而周家本身就是做餐飲娛樂事業的,周在元的三叔一口攬下承辦婚宴的責任,不僅將自己經營的義式餐廳空出來作為婚宴場地,更佈置得美輪美負,喜氣洋洋,三層高的結婚蛋糕,高腳酒杯砌成的香檳瀑布,西式餐桌上鋪的是最優雅的威尼斯蕾絲,裝飾的是法藍瓷的各色浮雕花器,用的是蒂芬妮的經典餐具,處處彰顯著風流雅致的品味。

更別說那一道道精緻到極點的菜色了,聽說週三叔特地從意大利請來一位三星主廚,各色食材也是不惜成本,揀最新鮮的從產地空運過來。

而周家的親友團更是全員出動,將近兩百人將偌大的餐廳擠得繽紛熱鬧,其中超過一百人是周在元的近親,叔叔、嬸嬸、姑姑、姑父,還有一大票堂、表兄弟姊妹,連幾位早已年邁不問世事的叔公也攜家帶眷地光臨了。

「這是惡夢吧?」錢多多低聲呢喃,今日的她頭頂戴著純潔的希臘式花冠,身穿白紗禮服,上半身的V領剪裁恰到好處地將她不甚偉大的胸部襯托得豐盈飽滿,猶如兩團軟玉,呼之欲出,而下半身如魚尾般頎長飄逸的裙襬更是每個女孩最浪漫的夢想。

穿得這麼漂亮,說出口的卻是這般殺風景的抱怨,站在她身旁的周在元忍不住莞爾。

他也是一身白色禮服,顯得原本就俊雅絕倫的五官更宛如雕刻一般,天庭飽滿,鼻翼如峰,星眸狹長深邃,煥發有神,兩瓣厚薄適中的唇透出清潤的血色,更添幾分性感。

他是全場女性矚目的焦點,錢多多完全可以感覺到那無數道嫉妒的視線是怎樣在自己身上刀光劍影,殺氣騰騰。

她頓時有些怯意,不確定地瞥了一眼身旁英氣偉岸的男子。「這些人……我都必須認識嗎?」

「你記不得他們沒關係。」周在元似笑非笑。「但是過了今天,他們每一個人都會記得你。」

「因為我是周家長房長媳,是家族的宗婦?」

「對。」

她怒視他。「你跟我談條件的時候怎麼沒先把這點說清楚?」

「怎麼,你後悔了?」俯視她的星眸微閃,似是調侃。「覺得兩百萬不夠?」

她眨眨眼,櫻唇扯開一抹枸腿的甜笑。「不如……再加個幾十萬?」

如她所料,他丟給她一個「你作夢」的眼神。

「是是,我知道了。」錢多多認命地歎息。「誰叫我合約都已經簽了呢?」她頓了頓,忽地眼眸一亮。「欸,我說周在元啊。」

「怎樣?」一見她這忽閃忽閃的眼波,周在元就猜到她心裡又在打鬼主意了,軒眉微挑。

「你把婚宴辦得這麼盛大,今天在場的人都知道我們結婚了呢,那六個月後我們還能順順利利地『離婚』嗎?」

周在元微瞇眼。「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啊。」她傾身靠近他,在他耳畔嬌聲細語。「如果到時我不肯乖乖離婚,跟你敲詐一大筆贍養費,你怎麼辦?」

暖暖的馨息吹得他耳根有點癢,他稍稍側身,望向她的表清很是淡定。「不會有那種事。」

「你怎麼能確定?你就對我的人格這麼有信心?」她笑。

他似輕蔑又似同情地瞥她一眼。「不是對你的人格有信心,小姐,我是對我自己有信心。」

「什麼意思?」她不懂。

「意思就是,」這回換他傾身向她,在她耳畔撩撥。「我不會讓你辦入籍手續。你應該曉得我國的婚姻是登記制吧?只要我們沒去戶政事務所登記,就算再辦上幾場公開婚宴都一樣,在法律上我們並不是真正的夫妻。」

「哼。」她高高地翹起嘴。

「沒辦法敲詐我,你很遺慼?」盯著她那潤澤欲滴的粉唇,一時間也竟有種想用手指揉一揉的衝動。,

她懊惱地瞪他,他從容地瞪回去,兩人正用目光角力時,旁邊一道略微高亢的嗓音落下。

「哎呀呀!瞧這小兩口,就連在這時候都不忘打情罵俏呢!」

錢多多一凜,轉頭望向一個年約五十多歲的中年貴婦,全身打扮得珠光寶氣,眉目精明,嘴角勾著笑。

「大姑姑。」周在元端出翩翩君子的風度。

「大姑姑好。」她連忙跟著打招呼。、

大姑姑見她低眉斂眸,一副新媳婦的恭順模樣,滿意地點點頭。「在元,你這老婆長得很漂亮啊!」

「是挺漂亮的。」周在元同意。

錢多多睇向他,明眸清亮。他真的覺得她漂亮?

周在元察覺她的注目,聳聳肩,表示他只是順著長輩的話隨便說說而已。

就知道是這樣!錢多多輕嗤一聲。

這時,大姑姑又開口。「多多啊,聽說你爸爸是外交官,你小時候在美國長大的?」

錢多多聞言,先是楞了楞,念頭一轉,立即綻開滿臉燦笑。「嗯,是啊,我是在靠近舊金山的一座小鎮裡出生的。」

原來周爺爺還是選擇對周家親友散佈她虛假版本的身世,看來老人家對她真實的出身很不滿意吧!怕說出來在眾親友面前丟了面子。

也罷,她早有心理準備。

錢多多笑著,發揮從小養成的一身本領,謊言說得天花亂墜,口沫橫飛,告訴那一個個過來湊熱鬧的周家親友自己小時候是如何跟著四處調職的父親周遊列國,因而有了一番多采多姿的經歷,為她的人生添上了濃艷的色彩。

「那你爸爸媽媽呢?今天怎麼沒看見他們?」

「我媽媽在我十二歲那年就去世了,爸爸前幾年跟著紅十字會的醫療團去非汧,不幸染上瘧疾……」她適時地停頓,一顆晶瑩的淚珠棲在眼睫。

沒有人再追問下去,所有人看著她的眼神都帶上一抹同情,而她依然堅強地微笑,更得周家親友們一致好評。

講完故事後,錢多多乘機告退回休息室,新娘秘書幫著她褪下白紗禮服,換上一襲俏麗的玫瑰色旗袍。

待她重新走出來時,周在元已在門外等著她,斜倚著牆,雙手交抱胸前,清澈的目光在她身上掃了一圈,最後落定在她濃妝艷抹的容顏。

「幹嘛這樣看我?」那視線太重、太深刻,看得她心韻都有些錯亂。

「你真厲害。」他淡淡一句。

她很快便領悟他這句話不是讚美,更像嘲諷,她深深呼吸,回話的口氣比他更淡。

「你花錢請我來,不就是做這種事嗎?」對所有人說謊,假裝自己是身世清白的好女孩,扮演一個與他濃情密意的妻子。

是這樣沒錯。周在元望著她。

「我做得不好嗎?」她笑問。

「你做得很好。」他回她微微一笑,朝她伸出手。「走吧,我們去向大家敬酒。」

她點點頭,勾住他的臂膀,小鳥依人地偎著他,就好似一雙天造地設的戀人。

婚宴在他們敬酒後來到高潮,周在元一個還在念大學的堂弟起哄,準備了一碗小番茄,要這對新人彼此喂對方吃。

「只能動口,不能動手!」這條件一撂出來,頓時滿堂喝采。

眼看著騎虎難下,錢多多尷尬地望向身旁的男人,低聲問:「喂,怎麼辦?」

「沒辦法,喂吧。」他倒是一派淡定。

真淡定還是假淡定?錢多多橫眼覷他,正欲發話,他已一口咬起一顆小番茄,含在唇間。

不要!她直覺地往後退,想逃。

他彷彿看出她的怯意,星眸一閃,一把擒住她纖細的肩膀,低下頭,緩緩地、一寸一寸地接近她的唇……

「嗚、嗚……」羞澀的嗚咽噎在喉嚨,她盡量不著痕跡地對他搖頭,用楚楚可憐的眼神表達自己的抗拒。

星眸更亮了,好像她愈是羞,他反倒愈來勁,抓著她肩膀的雙手更加握緊。

「Kiss!Kiss!Kiss!」台下一群年輕人鼓掌歡呼。

小番茄已然抵在她唇緣,她無奈,只得飛快地咬住,咬破一道口,汁水流溢,濕潤了她的唇,順著她小巧的下巴滴落。

見她狼狽的模樣,他輕聲笑了。

不笑還好,笑得她胸臆瞬間起火。可惡啊!他以為這樣捉弄她很好玩嗎?誰捉弄誰還不曉得呢!

一股氣上來,錢多多霎時豁出去了,藉著酒意也含起一顆番茄,送往周在元的唇。

或許是她太急了,兩人下頷一撞,番茄落了地。

糟糕!錢多多一怔,抬起臉,便順勢與周在元雙唇相貼。

這完全是意外。

卻是個極受歡迎的意外,瞬間炒熱了場內的氣氛,口哨聲此起彼落,群眾看見這一幕都樂瘋了。

坐在家長席的周英雄不敢置信地凸著眼珠,酒喝到一半差點噴出來,嗆咳不止,一旁的周在秀慌忙伸手拍撫老人家背脊,替他順氣。而鄰桌周在元那三個「大男人俱樂部」的損友也同樣吃驚不已,一個個張口結舌。

台上,兩人傻傻地保持曖昧的姿勢,好半晌,錢多多方尋回理智,連聲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她收回自己的唇,急急往後仰,仰得太急了,重心不穩,身子踉蹌了下,周在元怕她跌倒,橫臂一拽,將她拉進自己懷裡,摟著腰護好。

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錢多多粉頰窘熱,這姿勢怎麼比方才更曖昧了呢?她低回著眸偷覷周在元,赫然發現他的耳根也紅了!而且那一片紅暈甚至放肆地染至脖頸。

原來害羞的人不只她一個。

錢多多螓首低垂,不想笑的,卻阻止不了唇角彎起,這情況實在太尷尬、太好笑了,而這個明明很窘卻又努力裝得氣定神閒的男人太可愛。

笑聲逸落。

起初是輕輕的,略帶幾分遲疑,漸漸的,那聲調變得清脆,淙淙如水,蕩漾在周在元耳畔。

他驚奇地低頭望她。

她已笑得不能自已,小手抓著他衣襟,額頭抵著他胸膛,笑聲一陣陣地震動著他心口。

他怔忡片刻,忽然也跟著笑了。

這一笑,星眸深亮,唇紅齒白,原本風采如玉、氣質悠遠讓人覺得遙不可及的人物,霎時竟散發出幾分大男孩似的陽光氣質,台下的親朋好友全呆住了。

這,是他們認識的那個平素總是端著一副清傲姿態的周在元嗎?

一點都不像他!

婚宴來到尾聲,新郎新娘送客,周在元的三個好朋友特意留到最後,向美麗的新娘致上問候。

鄭雍、程昭旭、葉子航,看著三位長相各有各的帥氣的大男人,錢多多嫣然笑了。

「鄭大哥、程先生、葉先生你們好,在元跟我提起過你們,謝謝你們來參加這場婚宴。」說著,她俏皮地眨個眼,意在言外。

三人微微一楞,看來她也曉得他們都知道這婚姻是假的。

「等等!」葉子航最先察覺不對勁。「為什麼你叫鄭雍是『大哥』?叫我跟昭旭卻是『先生』?」

「因為鄭大哥是愛理姊的老公嘛。」錢多多笑容清甜。「我把愛理姊當姊姊看,鄭大哥當然就算是我姊夫嘍!」

意思是,關係不一樣。

葉子航和程昭旭恍然,這時,羅愛理從化妝室出來,一見錢多多便忍不住擺出大姊姊的姿態,朝她關切地問長問短,百般叮嚀,趁此機會,三個大男人也拉著周在元到一邊詳細拷問。

鄭雍第一個發話。「你說結婚是假的,可看你這場婚禮辦得有模有樣的,家裡親戚朋友都來了,到時候該怎麼收拾啊?」

「就是啊!」葉子航跟著揶揄。「剛才在台上還表演了那麼一段,我看你挺樂在其中的嘛。」

「該不會到最後弄假成真吧?」程昭旭閒閒補上一句。

葉子航跟鄭雍聽了,噗哧笑了,周在元淡漠地橫了損友們一眼。

「看你們的樣子似乎很樂?」他沉聲問。

「樂的不是我們,是你吧!」葉子航咳兩聲,墨眸熠熠。「剛才你跟新娘在台上那個番茄之吻,我們可都看到了。」

提起那個意外的親吻,三人又是一陣竊笑不止。

周在元也笑了,卻是皮笑肉不笑地扯著嘴角,大手伸出來往損友們頭上輪流賞一巴掌,巴得他們愕然啞口,他自己倒是一派若無其事,彷彿方纔那個閃電出手的人不是他。

「鬧夠了,可以回家了,慢走不送。」

三個大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時悻悻然地冷哼一聲,卻是繼續杵在原地,動也不動。

這算是跟他槓上了?

周在元冷冷挑眉,轉身往新娘走去,朝羅愛理禮貌地頷了頷首,優雅地托起新娘的臂膀。「老婆,我們走了。」

錢多多呆了呆,鄭雍幾個更是整個楞住,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目送新郎新娘相偕離開的背影。

聽他那聲老婆叫得多自然啊!這傢伙真的只是演戲嗎?

葉子航眼珠一轉,忽地揚聲喊:「在元,晚上也別忘了餵你老婆吃番茄啊!」

錢多多步履一踉,周在元身軀有瞬間僵硬,眾人都笑了,笑聲迴旋在春日陽光燦爛的午後,成了一首最輕快的旋律。

很歡樂的一天。

人人都說結婚是件很累的事,往往一天折騰下來,頭昏眼花,筋疲力盡,只恨不得能立刻躺上床補眠。

但錢多多不會。

她覺得很快樂,很好玩,想到自己能穿上那麼漂亮的婚紗,還有一個帥到沒朋友的男人當新郎,她幾乎感到此生無憾了。

「錢多多,就算這輩子你嫁不出去,有今天這場婚禮,你都值回票價了。」

她望著鏡中自己洗盡鉛華的素顏,因方才沐浴過後的熱氣蒸騰,還暈著淡淡的粉紅色。

雖然不足以傾國傾城,但也算是清秀好看的一張臉。

「那傢伙能娶到我,也是福氣呢。」她笑著伸手拍拍自己的雙頰,接著又撫上自己的胸,深深地順了幾口氣,這才躡手躡腳地走出浴室。

這裡,是周爺爺特地為孫子購置的新房,位於內湖的豪宅公寓,約莫五、六十坪大,隔成四房兩廳,從落地窗往外望去,遠山近水,景致悠然。

內部裝潢看得出是設計師精心規劃,採用精緻典雅的歐洲貴族風格,傢俱皆是名牌精品。

錢多多裸著纖足踩在涼涼的大理石地板上,耳朵貼上主臥房緊閉的門扉,房內悄無動靜,她那個名義上的老公大概還在洗澡吧!

她放下心來,更加放肆地在屋內閒逛。

原本周在元想讓她睡主臥房的,她很客氣地婉拒了,畢竟是假結婚,她又不是真正的女主人,怎麼好鳩佔鵲巢呢?於是她選擇了一間連著戶外露台的客房,水晶檯燈,飄逸的紗簾,乳白色的傢俱,粉金淺綠花紋壁紙,讓人一看就有好心情。

好軟的床啊!

她在客房床上滾來滾去,禁不住吃吃地笑。

她長到現在,還是第一次住這麼華麗的房間呢!

在客房內不捨地流連一番後,她繼續探險,客廳、廚房,四處摸摸瞧瞧,最後來到書房。

維多利亞式的古董書桌,雕工細膩,抽屜上的銅鈕泛著潤亮的色澤,桌上擺著周在元的筆記本電腦以及幾迭公事上的文件數據,看樣子他已經在這裡工作過。

她瀏覽屋內,看看書櫃,嗅嗅那新做的木頭清香,好奇地玩了會兒頂級的豪華音響,按下播放鍵,流洩出的是一曲氣勢磅礡的交響樂。

原來他愛聽古典樂啊,倒是很符合他那故作淡泊明志的個性,呵,假正經!

錢多多戲謔地撇撇嘴,翩然旋身,又回到書桌前,細細看這張書桌的造型,忽地,她在桌上瞥見一隻鳥形銅製紙鎮,鳥嘴裡銜著一顆玻璃珠,玻璃珠內鎖著一粒紅豆。

她怔怔地凝視著那粒被密封的紅豆。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她低低地念著詩,一面小心翼翼地從鳥嘴裡取出玻璃珠。

透過玻璃珠看,那經過歲月消磨已然有些褪色的紅,像一顆硃砂痣,點在情人胸口。

「原來到現在他還留著這顆相思豆啊。」她輕聲呢喃,胸口也不知怎的,有點噎著,感覺悶悶的,隱隱地痛。

有一天當你遇到一個很喜歡的人,就送他一顆紅豆,這樣他就會永遠記得你。

遙遠的記憶裡,媽媽曾經對她如是說。

於是她將這顆紅豆給了他,可他一直思念的,卻是另一個女人……

一陣跫音由遠而近,漸漸在耳畔敲響,錢多多一稟,連忙將玻璃珠扣回鳥嘴,快步遠離書桌,隨手從書櫃裡取出一本書,若無其事地翻看著。

「你怎麼進來了?」周在元俊拔的身影在門口出現。

她回過頭,盈盈一笑。「你洗好澡了啊。」

周在元走過來,目光一轉,看了眼她手上的書。「世界建築經典圖鑒?你對這個有興趣?」

「無聊,隨便看看嘍!」原來是圖鑒,怪不得拿在手上這麼重。錢多多吐吐舌頭,將這精裝大部頭的書本放回去。

她似乎放錯格子了,周在元瞇了瞇眼,伸手將這本圖鑒重新安排好位置。

她皺皺鼻子。「你這人挺挑剔的嘛。」

「這些書都有順序的,我不喜歡東西亂放。」他一臉嚴肅。

「是,是,我知道了,下次不會亂動你的東西了,OK?」她舉起雙手表示誠意。

俏皮又無奈的模樣令他止不住嘴角微翹。

他笑了?

錢多多打量他,剛剛洗完澡的他很隨意地穿著T恤和棉質休閒短褲,發綹微濕,垂在額前,比平常更多幾分性感。

她笑咪咪地望著他,愈看眼神愈亮。

「幹嘛這樣看我?」他沒好氣。

「看你帥嘛!」她毫不顧忌地說實話。

他楞了楞,劍眉一擰,正想說什麼時,她突如其來地握住他的手。

「你做什麼?」他直覺想甩開。

「別動。」她緊握著他的手不放,軟綿綿的小手揉撫著他的掌心,感覺他骨節分明的手指,以及指腹上那細微的粗礪。

摸著摸著,她臉有些紅,心韻有些錯亂。

他被她摸得不自在,有點惱。「你這是在輕薄我嗎?」

聽出他話裡的怒氣,她心跳更快了,可一轉眼,瞥見書桌上那鳥形紙鎮,想起銜在鳥喙間的那顆紅豆,她深吸口氣。

「周在元。」她軟軟地喚。

她自己或許毫無所覺,但這樣綿軟的嗓音和她平常清爽甜脆的聲質很不一樣,帶一點點嬌,一點點柔,一點點危險的誘惑。

周在元下巴不覺微微緊繃。

「周在元,你知道說謊的訣竅是什麼嗎?」她仰頭問他。

怎麼忽然說起這個?他皺眉。「是什麼?」

「我告訴你,完全虛假的謊言是不會有人相信的,最有效的謊言是在九分虛假中有那麼一分真實。」

「喔?是嗎?」

她看得出他並不怎麼同意自己的話,忽爾嫣然一笑。「周在元,你覺得,我有沒有那麼一分喜歡你?」

他沒反應,似乎沒料到她會這樣問,一時無言,唯有星眸異樣地閃爍。

她笑意更深。「你覺得有,對吧?呵,像你這樣的男人一定認為每個女人都會迷戀你。」

周在元盯著她,這女孩其實長得並不特別漂亮,但一雙異常靈動的眼眸總是莫名地吸引著他,她的表情也豐富,時笑時嗔,變化多端。

他從她嬌俏的笑顏看到她身上那件端莊保守的連身裙睡衣,以及裙襬下楚楚裸露的纖纖玉足,她看起來就像一塊可口的奶油,隨時會融化,並且隱約綻著某種清淡的甜香。

周在元心一緊,驀地收回視線,微窘地清清喉嚨。「我不否認我有過那種想法。」的確很少有女人能抗拒他俊美的容貌,她們見到他通常都像蒼蠅見到蜜糖,嗡嗡地惹得他厭煩。「不過我好像從來沒在你眼中看見過對我的癡迷。」

從一開始他跟她要紅酒,到耶誕夜那天她故意將他的徵婚鬧成笑話,他不覺得她對自己有什麼特別的好感,甚至可說有些輕蔑。

這也是他決定跟她談交易的原因之一,他可不希望惹來一個愛他愛得要死要活的女人纏著自己不放。

「嗯,我確實沒那麼喜歡你。」她點頭同意他的看法,淘氣地搧搧睫毛。「在我眼裡,鈔票比你迷人多了。」

「你不必刻意強調這一點。」他黑著臉。

她笑了。這男人,別人看他孤高冷傲不好相處,她怎麼愈看他愈可愛呢?

「周在元,你希望你爺爺認為我們是彼此相愛的夫妻,對吧?」

「是又怎樣?」

「可是連我牽一下你的手,你都會不自在,這樣可不行啊!」

什麼意思?

「我剛剛不是說過了嗎?最有效的謊言是虛假中帶著那麼一點點真實,在別人相信以前,自己要先相信。」

「所以呢?」他還是不懂。

她眼珠一轉。「呵,這可是『沙必思』,不收錢唷!」語落,她忽地踮起腳尖,蜻蜓點水的親親,讓他足足呆了好幾秒。

而她看著他呆楞的模樣,乍然感到嬌羞,低回星眸,軟軟嬌哼。「哼,讓你吃便宜豆腐了。」

吃豆腐?周在元總算回過神來,方唇一抿。「我怎麼覺得是自己被佔便宜了?」

她別過臉,不敢看他,嘴上卻倔強。「總之,只要我們習慣這種肢體接觸,自然就能在別人面前表現出夫妻的親密了,也不會被你爺爺識破我們在演戲。」

「……我看這都是借口吧?」

「啊?」

大手扣住她下頷,強迫她轉過臉來直視自己。「其實你並不是為了說謊順利,只是想藉機跟我親近而已。」

他含笑凝視她,那麼深、那麼亮的眼眸,看得她心韻跳漏好幾拍。

「你……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傢伙!」她跺跺腳。、

見她又羞又惱,他忍不住笑了,這回換他雙手捧住她的臉,不客氣地吻她,咬她下唇,含她上唇,然後將她櫻桃小嘴整個包容,重重地吸吮。

這樣的親吻並不帶情慾……或許只有一點點吧!更多的是調戲與捉弄,他用這種方式回擊她剛剛的偷襲。

雖然如此,她仍是被這個戲弄的吻弄得頭暈腳軟,嬌喘細細,整張臉紅透了。

他這才放開她。

她抓著他臂膀,勉強站穩。

「你喜歡我的吻。」星眸熠熠。

她聽出他得意的口吻。「喜歡……又怎樣?」

「今天中午的婚宴,你也是故意弄掉那顆小番茄的,對吧?」他繼續逗她。

「哪有!是不小心掉的!」

「呵。」

「周在元,你這自戀狂!你真以為每個女人都會為你瘋狂?」粉拳懊惱地捶他胸膛。

他笑著抓住那不聽話的小手。「回房睡吧。」

「什麼?」她怔住。

「還不想睡嗎?」他似笑非笑地睨她。「或者你還想做些什麼特別的運動?」

她一凜,領會他話中涵義,慌忙轉身。「我要睡了!晚安!」

看著她像兔子般跳躍逃逸,又好氣又好笑,高大的身子尾隨她來到客房,看她已經整個人跳進被窩裡,將自己包得緊緊的,只露出一張臉蛋來。

「幹嘛這麼緊張?」他好整以暇地倚在門邊。「不是說我們要習慣夫妻之間的親密接觸嗎?今天晚上理論上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要不就試驗一下?」

「誰要跟你試?」

「你不是說,成功的謊言必須連自己都說服嗎?既然要演戲,乾脆假戲成真?」

「去你的假戲成真!」

「我只是聽從你的建議啊。」

這男人……這男人!居然還裝起無辜來了。

錢多多狠狠瞪著立在門邊優哉游哉的男人,氣得磨牙,話說她長到現在還沒在男人面前吃過虧呢!

她一咬牙,陡然鬆開被單,伸展雙手。「好,來吧!」

「什麼?」他一愣。

「你不是要假戲成真嗎?來吧,我跟你上床。」她一副慷慨就義的姿態。

他不可思議地瞪她。「你……瘋了!」

呵呵,就知道這男人只是逗她玩的,真要上了床,說不定他還覺得是自己被強了呢!

她冷哼,這就是跟一個太受歡迎、外表太俊帥的男人在一起的下場,說她被騷擾了都沒人相信。

周在元也看出她是故意反擊自己,搖搖頭,認栽了。「你這女人真的很厚臉皮。」

語落,他轉身正欲離去,她驀地揚聲。

「周在元,我們搬回去吧!」

他愕然回頭。「回去哪裡?」

「回你爺爺住的地方。」她解釋。「那才是你的家。」

他神色一凜,沉吟不語。

她放柔了語氣。「這些年來,你都一個人住在外面,對吧?本來想趁著這次結婚搬回家裡,沒想到你爺爺居然幫你準備了這間新房,你心裡是不是很懊惱?」

軒眉一蹙。「沒有。」

「撒謊。」她笑。

他冷冷瞪她。

她沒被他凜然的氣勢嚇退,依然笑盈盈。「明天我們就搬回去吧!你爺爺生病了,你忍心讓他一個人在家裡嗎?」

他咬了咬牙。「不是只有他一個人,有管家跟傭人照顧他。」

「管家跟傭人怎麼能跟自己的親人比?你是他孫子啊!老人家生病,是該盡盡孝道的。」

「……」

「別逞強了,現在不是有個現成的借口讓你用嗎?你就說是我想搬回家住,想好好學習怎麼擔起一個宗婦的責任。」,

她的聲音好溫柔,笑容澄澈剔透,像清晨綴著露珠盛開的花朵。

周在元盯著她,說不清漫上心頭的是什麼樣的滋味。「錢多多,你……」

見他欲言又止,她主動嬌嬌地接口。「我很善解人意,對吧?」

他瞇了瞇眼。

「是不是很想給我加薪?我不介意你多給我一些獎金之類的。」

「你就作夢吧!」他冷夫地丟給她一句。

「哼,小氣鬼。」她對他扮鬼臉。

他笑了。「去夢裡拿你的獎金吧!晚安。」

晚安。

她目送他俊逸的背影離開,無聲地以嘴形回應。

想起方才兩人惡作劇般的親吻,她雙手抱起枕頭,將半邊臉蛋埋進去,偷偷地彎了唇。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3-13 12:49 PM

第四章

「你們真的打算搬回來住?」

餐桌上,周英雄跟周在元祖孫倆相對而坐,兩人都是板著一張臉,雙眼互瞪。

而錢多多這個周家新媳婦則在廚房和餐廳內忙進忙出,自告奮勇要煮出一頓豐盛的晚餐。

周英雄見孫子遲遲不吭聲,濃眉一擰。「怎麼不回答我的問題?」

周在元好看的眉峰也跟著蹙了蹙。「是……多多堅持要搬回來的。」

「為什麼?」周英雄不信。年輕人不都喜歡過什麼兩人世界嗎?誰會巴巴地搬回來跟長輩一起住?

「這個你得問她,別問我。」周在元淡淡地應。

周英雄忍不住吹鬍子瞪眼。這些年來祖孫倆向來就是這種溝通模式,他沒氣到吐血真是奇蹟。

「哎呀,你們還在討論這個問題?」錢多多端出一鍋熱騰騰的金瓜炒米粉,見氣氛怪異,笑著搖頭。「爺爺啊,難道我跟在元決定回來住,您不歡迎嗎?」

「哼。」老人家賞給她白眼。「我是怕你們安什麼壞眼。」

「哪裡有什麼壞心眼?我們是一番孝心啊!」錢多多盈盈笑著,在餐桌上擱下炒米粉,來到老人家身後,一雙小手就往老人家肩膀靠去,十足撒嬌的姿態。

周英雄倒抽口氣,狼厲的眸光砍向那膽敢摸上自己肩頭的兩隻白嫩嫩的爪子。

「還不快點拿開!」

「只是想幫爺爺捏捏肩膀嘛。」說著,小手作勢捏了捏,直到周英雄怒得咳兩聲,她才放開,舉高手做投降狀。「爺爺別生氣。」

她蹙著秀眉嘟著嘴,彷彿受傷似的表情,教周英雄看了胸口頓時一窒,好像自己真的不該對這個活潑可愛的孫媳婦發脾氣。

他又咳兩聲。「你的手油膩膩的,太髒了,我不喜歡人家拿髒手碰我。」

「意思是下次我把手洗乾淨了,就可以幫爺爺捏肩膀了?」錢多多很懂得順著竿子爬上去。

周英雄瞪她。

她卻似絲毫沒感受到老人家犀利的銳氣,笑得甜蜜蜜。「爺爺,您不是說要當好周家宗婦不是件容易的事嗎?我是想認真學習,所以才想說搬回來住可以跟在爺爺身邊,好隨時聆聽您老人家的教誨啊!」

說得真好聽。周英雄滿臉狐疑。

錢多多眨眨眼,用力點頭,表示自己說的都是真心話,接著又傾身湊過去,在老人家耳邊用足夠讓三公尺以內的人都能聽到的聲量「低語」。

「其實啊,是在元擔心您老人家的身體,想就近照看您,可他那人太傲嬌了,不好意思說呢。」

周英雄聽了,訝異地睜大眸,坐在對面的周在元也清清楚楚地聽見了,對小妻子如此拆自己的台,又急又惱。

「錢多多!」他厲聲喊。

「有!」錢多多扳直身子,乖乖舉起手來,望向丈夫的眼神好生無辜。

周在元死盯著她,冷冰冰地擲話。「你剛剛說什麼?」

「有嗎?我剛剛有說什麼嗎?」她裝傻。「爺爺,您有聽見我說話嗎?」

見她這副傻樣,再看看孫子那有苦說不出的神情,周英雄先是驚訝,接著忽然想笑。

他手握拳抵在唇前,強忍笑意。「你說話太小聲了,我沒聽清楚。」

「這樣啊。」錢多多煞有介事地頷首,又是一臉無辜地轉向周在元。「爺爺說他沒聽見。」

沒覽才怪!周在元雙手藏在桌下,暗暗掐住自己大腿。他敢肯定爺爺那隻老狐狸此刻心裡一定在暗笑,可惡。

「爺爺,您真好!」裝傻成功,錢多多朝老人家燦爛地笑,表示感謝他仗義相助。「我今天做了爺爺最愛吃的蒜泥白肉還有豉汁青蚵,您等下要多吃點喔!」

周英雄挑眉。「你怎麼知道我愛吃什麼?」

「對啊,我怎麼會知道呢?呵呵呵。」小手掩唇竊笑,清亮的眸光一轉,若有所指地落定在周在元隱隱發青的俊臉上。「哎呀,有人快發飆了,我還是趕緊滾回廚房嘍!」

語落,她像只蝴蝶翩翩飛去。

兩個男人目送她俏麗的姿影,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良久,周英雄才把複雜的視線收回來,望向孫子。「在元,你這個老婆……咳,很不一樣。」

周在元沒答腔,他能明白爺爺話中涵義。

就連他自己,也覺得這女孩的許多舉動出乎他意料之外,有時甚至讓自詡冷靜的他感到無法掌控。

但他並不討厭。

而他能從爺爺的表情上看出來,老人家固然不滿意她的出身來歷,卻也沒法真正討厭她。

想著,周在元不禁微微勾唇。

周英雄注意到孫子微笑的表情,目光深思地閃爍,卻沒多說什麼。

這頓晚餐說不上和樂融融,但在錢多多有意炒作氣氛下,也算得上愉快,向來對兒孫輩極為挑剔的周英雄破天荒地讚了一句長孫媳做的豉汁青蚵挺入味,配飯吃剛剛好,惹來周在元些微驚訝的注目。

吃過飯後,三人移到客廳吃水果,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錢多多聽說老人家喜愛下圍棋,興致勃勃地說要玩一場。

「你會玩嗎?」周英雄感到懷疑,圍棋這玩意兒可不是時下年輕人愛玩的遊戲。

「爺爺別瞧不起我,我這是跟朋友拜師學了好幾年,可厲害的呢。」錢多多驕傲地宣稱。

她那個朋友雖是業餘棋士,但棋力已有職業初段的水平,指導她綽綽有餘,而她也很努力學習,閒暇時便翻翻那些高手對弈的棋譜。

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天,為了能跟周家的爺爺下一盤棋……唉,她就是這般處心積慮啊!

想著,錢多多在心裡悄悄歎息,周英雄只當她的聲明是吹噓,相當不以為然。

「有多厲害?」

「總之爺爺跟我下一盤就知道了。」她擺出胸有成竹的架式。

下就下!老人家是那種不服輸的個性,當下命令她跟自己一起進和室,兩人在紅花梨原木棋桌旁相對而坐,傭人泡了一壺濃郁醇香的烏龍茶過來。

周在元本想回房,錢多多卻拉著他不肯放他走。「你坐在一邊看,萬一爺爺起手反悔,你也好幫我做個見證。」

「說我會悔棋?丫頭,你把我當成什麼了?」周英雄不爽。

錢多多只是笑。「爺爺是長輩,我們晚輩不好相爭,讓您先選您要下黑子還是白子好了。」

「我哪需要你讓?」愈說愈不像話,周英雄瞪眼。「在元跟我下棋,都是我讓他。」

「真的假的啊?爺爺讓他几子?」

「四子。」

「居然要爺爺讓四子?」錢多多笑睨周在元,明眸瑩光流燦。「沒想到你棋藝這麼差啊!」

周在元被她笑得懊惱,他棋藝是不怎樣,比起爺爺差很多,但這古靈精怪的丫頭也未必好到哪裡去。

「大話少說,下出來才見真章。」他冷冷地道。

錢多多噗哧一笑,主動捧過黑子棋盅,卻只在棋盤上先下了兩子。「我怕爺爺讓我太多,等下會輸得太難看。」

「你就吹吧你!」周英雄冷哼,執白棋下了一子。

兩人你來我往,十幾分鐘後,盤勢初成,周英雄有些意外,這小丫頭棋藝還真不差,佈局縝密,步步為營,雖說開創不足,但守成有餘。

他不禁睨了孫兒一眼。

周在元察覺爺爺的目光,知道爺爺在想什麼,他自然也看出錢多多的黑子並未完全屈居下風,頗有跟白子相爭的潛力。

錢多多思索片刻,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忽地揚眸笑道。「對了,爺爺,我們要不要來打賭?」

「你想賭什麼?」

「當然是賭錢啊!」她最愛錢了。

跟爺爺都賭錢?周在元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錢多多嘻嘻地笑,當作沒看見。「我們賭一千塊如可?」

「一千塊?」周英雄冷笑,區區一張紙鈔他還真沒放在眼裡。「要賭就認真點,就賭個十萬吧!」

「十萬?!」錢多多咋舌,連忙搖手。「不行,太多了!」她心疼網!

「怎麼,你怕輸?」

「爺爺都讓我兩子了,怎麼還會輸?」

「那就賭啊!」老人家乾脆一口價。「十萬塊,不賭拉倒。」

錢多多看一旁等著看好戲的周在元,又看看面前一臉威嚴凜然的周爺爺,想了想,銀牙一咬。「好,賭了!」

既然賭上了彩金,號稱最愛錢的錢多多霎時正襟危坐起來,摩拳擦掌,擺出一副全力以赴的架勢。

周英雄看了暗暗好笑,表面上卻不吭聲。

棋局廝殺得越發精彩了,錢多多看來是拿出了真正的實力,妙著紛呈,好幾次都逼得周英雄汗流浹背。

可薑還是老的辣,最後雙方數目,錢多多還是輸了兩目半。

「我輸了?怎麼會輸的啊~~」她不敢相信,失魂落魄地抱頭哀嚎。

而勝利者周英雄自然是志得意滿,樂呵呵地笑。「賭金拿來。」他不客氣地攤開手掌。

「哎呀,爺爺,哪有人這樣跟晚輩計較的,您說是不是?」錢多多開始耍賴。

「我知道您大人有大量……」

「我是老人,不是大人。」周英雄一本正經地反駁,伸手揉了揉坐得有些發麻的雙腿,撐著枴杖緩緩起身。

「爺爺,小心,我扶您。」錢多多趕著獻慇勤。

周英雄卻是擺出一臉酷樣,揮揮手格開她,示意他完全可以自己走。「在元,記得你老婆欠我十萬,一天五分利。」

語落,老人家悠然自在地離開,留下錢多多和周在元四目相對,她有些委屈似地咬著唇,他則是面無表情,半晌,她見他沒什麼反應,忽爾甜甜一笑,討好地問。

「老公,那十萬塊你會幫我出的,對吧?」

回應她的是兩枚白眼。

「在元,周在元,老公~~」一陣亂七八糟地亂喊。「別這樣嘛,十萬塊在爾眼裡不算什麼的。」

「……」

「不然這樣,你不是給了我一張信用卡嗎?我刷卡換現金,怎樣?」

「不准換!那張卡是給你日常支出用的,不是為了讓你還賭金。」

「你說過額度內隨便我刷的。」

「那也不能亂刷。」

「老公,老公~~」

兩人一個大踏步走,一個小碎步追,一前一後回到臥房。

這是周家的管家特意為他們準備的新人房,牆面、門扉、傢俱上都貼了囍字,換了絳紫色的窗簾與被套,高雅貴氣。

「老公~~」錢多多追上去伸手挽著周在元臂膀,嬌膩膩的嗓音喊得他全身起雞皮疙瘩。

「你夠了沒?」他表示噁心。「我們都已經回到房間裡了,你可以別再這樣叫我了嗎?」

「怎樣叫你?」她故作無辜地眨眨眼。「老公?」

「就說別叫了。」

她偏要叫。「老公、老公、老公~~」

「錢多多!」情緒一向冷靜從容的他難得有想扁人的衝動。

「不然你答應我,幫我出那十萬塊?」她笑咪咪地提出交換條件。

為了那十萬塊,她連節操都可以不要嗎?他無奈地瞪她。「你就沒有一點點女人的自尊?」

「沒有。」她回答得好乾脆。

他大翻白眼。

「好不好?好不好嘛!」她甜膩地搖晃他臂膀,整個人幾乎掛在他身上,兩團柔軟擠壓著他結實的胸膛。

如此誘惑的舉動被她做起來絲毫沒有勾引的意味,只覺得像小孩子一樣淘氣賴皮。

若是其他女人,周在元早就冷淡地一腳踹開了,至少也會用他比寒冰還冷的眼神凍得對方全身發抖,但對錢多多,他卻奇怪地狠不下心。

或許是這女人實在太厚臉皮,就算他目光能殺人,她也能安然無恙地存活。

他暗暗歎口氣。「我可以先幫你還這十萬塊,不過得記在帳上。」不能讓步得太明顯,以免這女人打蛇隨棍上。

「記在帳上是什麼意思?」她追問。

「如果接下來你做了什麼令我滿意的事,這十萬塊我就當獎金給你,你可以不用還。」

「什麼事會讓你滿意?幫你按摩捶肩膀好不好?你每天上班那麼辛苦,放鬆一下多好。」說著,小手就要捏上他肩膀。

「滾遠一點!」他嫌棄似地拿開她的手。「捶個肩膀就抵十萬塊,也太便宜你了。」

她嘟嘴。「那我應該做什麼?」

「這個嘛,以後再說,總會想到的。」他語氣清淡。「我要去洗澡了。」

洗澡?

錢多多怔了怔,眸光一轉,這才警覺自己陷在一種有點困窘的處境。

因為搬回家來住了,在爺爺跟一屋子傭人的眼皮下,他們這對假夫妻說什麼也不能分房睡,只能共享一間臥房。

而這間房內,只有一張雙人床,這表示……

「你晚上要睡在哪裡?」她問周在元。

「還能睡哪裡?當然是這裡。」

「不是,我是說床只有一張……還是你要睡沙發?」

「為什麼不是你睡沙發?」他瞪她。

「這還用問嗎?」她傻笑。「你是男人,我是女人,你是紳士,我是淑女,紳士應該禮讓淑女……」

「我是紳士沒錯,可你好像並不能算是個淑女。」他閒閒地撂話。「這是我的家,我的房間,我有百分之百的權利睡在床上。」

難道要她睡沙發?她才不要!有大床不睡,為何要屈就一張窄沙發?

她眼珠一轉,盈盈一笑。「其實無所謂的,我們倆幹嘛爭呢?這床這麼大,就一起睡好了。」

她賭他會像前兩天那樣,她邀他上床,他反而尷尬地想逃。

明眸熠熠生輝,含笑凝睇周在元,他看出她在想什麼,念頭一轉,也跟著笑了。

「好吧,一起睡。」

「你說什麼?!」她驚駭,他怎麼會是這種反應?

「我說,」他笑著伸手拍她軟嫩嫩的臉頰,用一種溫柔諧謔的口吻。「我不介意跟你分享這張床。」

「你……開玩笑的吧?」她不信。

「我說真的。」他嚴肅地強調。

「你、你……」她瞪著他似笑非笑的俊臉,喉嚨像是嘻住了,艱澀難言。

那個孤高自傲,如高山白雪,不屑與女人同流合污的翩翩君子哪裡去了?

她可憐兮兮地瞅著他。「愛理姊說你這些年來幾乎不碰女人的。」

劍眉一挑。「她這麼跟你說?」

「嗯,她說是鄭大哥說的。」

鄭雍什麼時候也變得那麼愛嚼舌根了?

周在元撇撇嘴,看向眼前小心翼翼地盯著自己的女孩,不禁莞爾。

表面裝得再嘴硬倔強,其實還是慌嘛,真可愛!

「放心。」他忍不住又拍拍她。「我不會吃了你的,我去睡沙發。」

語落,他轉身進浴室,灑落一串清雋離的笑聲。

錢多多聽著那不掩嘲謔的笑聲,臉頰羞赧地發燒,她凝立原地,十指絞扭成一團,許久,粉唇微綻--

「我才不是怕你吃了我呢,我是怕控制不住自己……吃了你。」

細語呢喃,輕輕地落在靜夜裡,除了她自己,只有溜進屋內的晚風聽見。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3-13 12:50 PM

第五章

錢多多很認真地想做好周家的宗婦。

自從搬回家跟爺爺一起住後,她每天都很早起床,跟周家的廚娘一起洗手作羹湯,為了表示對爺爺的孝敬,她更向廚娘請教,學了好幾道養生湯品,親自燉給老人家喝。

當然周在元也跟著沾光,每天都有好吃好喝的,養得他神采奕奕。

除了打理三餐和家務,錢多多也是這個家的潤滑劑,每當祖孫倆溝通失敗,氣氛僵凝的時候,她便會適時地插科打譯,又笑又撒嬌,逗得兩個大男人都沒法對她板起臉,偶爾還會忍不住偷笑。

某天放假,周在秀回家吃飯,在餐桌上見大家說說笑笑,大感驚訝,半天啞然無語,飯後,借口拉著錢多多到庭院散步,私下對她表達感謝之意。

「我本來不大贊成你跟在元的婚事。」周在秀話說得坦率,語氣卻溫柔和婉,令人如沐春風。「不過多多,你真的做得很好,家裡最近氣氛好多了,就連爺爺看起來也沒有以前那麼嚴肅。」她頓了頓。「聽說你還會陪爺爺下圍棋?」

「是啊。」想起自從第一次跟爺爺打賭後,最近老人家找她下棋時老愛賭彩金。「唉,我最近輸了不少錢呢!」

周在秀看她蹙眉歎氣,一副心痛委屈的模樣,忍不住好笑,安撫地捏了捏她的手。「只要你能哄爺爺開心,輸多少都沒關係,姊姊補助你。」

「真的?」錢多多登時眼眸一亮,宛如天邊的星子俏皮地閃爍。「姊姊沒騙我?」

「我怎麼會騙你?」

「我就知道姊姊對我最好了!」

「咳、咳!」

一陣警告的咳嗽忽地落下,錢多多身子一凜,像被人當場捉到做壞事的小孩,鬼鬼祟祟地回頭。

周在元沒好氣地瞪她。「連我姊姊你都好意思要錢?」

她嘟嘴,小小聲地反駁。「大姑現在也是我姊姊了啊。」

觸在元瞇了瞇眼,正欲說話,周在秀搶先笑著打圓場。

「是啊,多多嫁進我們家,當然也算是我妹妹了。」

「呵呵。」錢多多聞言,笑彎了眼,整個人更加粘著周在秀不放。

得到大姑的支持,錢多多表現得更賣力了,不僅在家乖乖當個好媳婦,這天,她更親自做了愛心便當,帶到公司去探望爺爺跟假老公。

周在元自從接下集團副總的職務後,每天都很忙,為了盡速讓自己上軌道,他白天幾乎都是馬不停蹄地跟各部門主管開會,要不就是四處巡視業務。

這天也一樣,已經過中午十二點了,他仍關在會議室裡進行一場馬拉松式的會議。

錢多多只好提著便當來到董事長辦公室,周英雄正感覺頭痛,喝水吞藥,抬頭見到她,有些意外。

「你怎麼來了?」

「我帶便當來跟爺爺一起吃。」錢多多注意到辦公桌上打開的藥瓶,秀眉一蹙。「爺爺又頭痛了?感覺怎樣?要不要我幫您揉揉?」

說著,她也不等老人家應聲,逕自來到他身後,伸手替他按揉頭部,她用的勁道恰到好處,漸漸的,老人家便覺得舒服多了。

「好了,謝謝你。」他的語氣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溫柔。

「爺爺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

錢多多嫣然一笑,扶著老人家在沙發上坐下,將提袋裡的餐盒一一取出來擱在桌上,包括一個溫著雞湯的保溫壺。

「在元還在開會?」周英雄問。

「對啊,我聽他秘書說已經開了三個多小時了。」錢多多盛了一碗雞湯遞給爺爺。「他工作量會不會太重了?這陣子他回到家老是要看一大堆資料跟報告,每天都熬到三更半夜才睡。」

「這只是剛開始而已。」周英雄接過雞湯,淡淡地道。「他將來要接的可是我這個位置,整個集團的員工都靠他吃飯,現在不努力一點怎麼行?」

「可是爺爺,一口吃不成胖子啊!總是要慢慢來,結婚到現在,我看在元沒有一天閒下來呢,連週末假日都在工作,我真擔心他身體扛不住。」

「怎麼,你心疼了?」

是心疼了。錢多多微斂眸。有時候半夜起床看見書房的燈還亮著,他依然埋首奮戰,她的胸口便會沒來由地感到窒悶。

她什麼忙也幫不上,只能多做點好吃的,在日常飲食上照顧他。

察覺到她神情略帶感傷,周英雄目光一閃,似是滿意地微微頷首,待她揚眸看來,他立即面容一整,恢復一貫的冷肅。

「在元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現在還算好了,之前他又要唸書,又在公司打工,那才是真正熬到天亮還不能睡。你放心,他習慣了。」

習慣了嗎?聽爺爺這麼說,錢多多反倒更掛心了,她總以為有錢人家的小孩肯定每天過得無憂無慮,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沒想到周家對繼承人的養成教育如此嚴格。

「爺爺,您太壞了。」她禁不住嬌嗔,替假丈夫感到哀怨。「您都不心疼自己的孫子嗎?」

周英雄楞了楞,沒想到她會這樣對自己說話,她還真的一點都不怕他呢!就連在秀,也幾乎不怎麼對他撒嬌的。

不知怎的,他似乎一點也不覺得被冒犯,反而有那麼一點點……竊喜?

周英雄清清喉嚨,略微尷尬地咳兩聲。「你啊,別浪費時間為在元心疼了,你自己接下來也有得忙呢!」

她愕然。「忙什麼?」

「清明節快到了。」

那又怎樣?

「你忘了嗎?我們周家可是很重視清明祭祖的。」周英雄皺了皺眉。「你是剛進門的媳婦,今年就先跟在你二嬸、三嬸身邊學習吧!等以後你可就要自己挑大樑,我說過,我們周家宗婦不是好當的。」

可她只是個簽半年約的「契約媳婦」啊!

錢多多在心裡默默哀嚎,在表面上卻只能拍拍胸脯,表現出全力以赴的決心。

「交給我吧,爺爺,我保證一定努力學習。」

對爺爺的許諾言猶在耳,才過幾天,錢多多便已然想低頭求饒。

萬萬沒想到,安排一場家族祭祖活動竟是如此複雜,眉眉角角都要顧到,任何細節都不能疏忽。

周家的祖宅在彰化,宗祠也設在那邊,可周家的子弟卻散落在台灣各處,有些甚至必須從國外攜家帶眷地趕回來。交通跟住宿如何安排,不夠的車位到哪裡找,年幼的孩子該請誰來照顧,當天祭祀的流程,捻香的先後順序,吃飯時誰跟誰要並排坐,誰跟誰絕對不能同桌,誰對什麼食物過敏,誰拒絕吃任何帶刺的東西……

所有注意事項一一寫下來,竟可以做成厚厚一本企劃書,而這不過是規劃而已,真正執行起來又有各種困難以及臨時的突發狀況。

即便錢多多只是協辦,並不算主要的負責人,但整整兩個星期團團轉,台北、彰化兩地跑,也夠她忙壞了。當天祭祖活動結束,送走一群雞飛狗跳的周家親戚後,她已經累得直不起腰,只想找個地方躺下來裝死。

周在元跟某位周家長輩道別後,回頭見她扶牆而立,雙腿酸軟,止不住微微地顫抖,又好笑又有些擔憂。

「你還好吧?」他低聲問。

「不好。」她回答得很哀怨,小嘴嘟了嘟。

他笑。

「你還笑?」她氣惱地瞪他。「我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啊!」

「拿了錢就得好好辦事,這不是你自己說的嗎?」他俯身在她耳畔低語,暖暖的呼息吹拂著她鬢邊柔柔的細發,像是調戲。

她被他吹得耳朵癢癢,心也莫名地酥麻,滿腔怒火頓時消了,只餘柔軟的無奈。她幽幽地歎息,話都懶得說了,他見狀,不知怎的心弦一扯,伸手替她將一綹不聽話的發收攏在透白的耳朵後。

銀色的月光,靜靜地映照兩人親密的姿影。

周英雄在孫女周在秀的扶持下走過來,正好看見這一幕,嘴角微彎,卻是故作嚴厲地哼一聲,瞬間剪斷那道合而為一的影子。

錢多多略微尷尬地回眸,周在元面無表情,唯有微微挑起的劍眉末梢顯露出幾分懊惱。

周在秀轉過頭,偷偷地微笑。

「我們要回台北了。」周英雄宣佈。

「要回去了?」錢多多怔了怔,剛剛二嬸跟三嬸才托她留下來做善後的工作,她可走不開。「那爺爺你們先回去吧,我收拾完了就回去。」

「我留下來等多多。」周在元接口。

「在元,爺爺的意思是你們兩個不用急。」周在秀望著弟弟,明眸含笑。「多多這陣子應該累壞了,你也整天忙公司的事,你們倆結婚後連蜜月都沒有,乾脆就留下來在這裡住兩天吧!就當作是度個小蜜月。」

在這裡住兩天?周在元和錢多多交換一眼。

「就這麼決定了!」周英雄不給他們拒絕的機會。「公司那邊我會交代的,這兩天在元就帶你老婆在彰化四處逛逛,至少讓她看看我們這邊有些什麼名勝古跡。」

老人家都下令了,做晚輩的也只好遵從,何況是白白得到兩天假期。

錢多多很開心。「謝謝爺爺!」原來老人家有把她的抱怨聽進心裡了呢,瞧,這不就給他心愛的孫子放假了?她嘻嘻笑,拉著老人的手臂親暱地搖晃著,就差沒有傾身在他臉頰上親一口。「我這兩天會打電話給爺爺的,您一個人在家可不要覺得太孤單喔。」

「呿!」周英雄傲嬌地冷嗤。「你們不在,我正好樂得清靜好嗎?」話語才落,他忽地感覺胸口空落落的,還沒回到家,彷彿那種空洞的寂寥已朝他襲來。他皺皺眉,對自己感到懊惱。「走了!」

語落,他拄著枴杖,步履如風,周在秀愕然,苦笑地對弟弟跟弟妹搖搖頭,連忙跟上。

「啊!」送走爺爺後,錢多多不客氣地伸了個大懶腰。「終於可以休息了。」

「你不是還有事情沒收尾嗎?」周在元潑冷水。

錢多多嬌嗔地橫睨他,這一眼,嫵媚風流,看得他心韻亂了一拍。

這天夜裡,錢多多睡得很香,祖宅的主臥房佈置得溫馨舒適,周在元將那張軟軟的大床讓給她睡,累到不想睜開眼的她幾乎一沾枕便酣然入眠。

隔天早上,她在鳥語花香裡醒來,滿血復活。

她一骨碌地滾下床,踩著輕快的步伐進浴室梳洗,換了身便服,秀髮紮成馬尾,神清氣爽。

來到客廳,周在元早就醒了,一邊喝著濃咖啡,一邊盯著他那台寶貝筆記本電腦,處理工作上的E-mail.

見狀,錢多多忍不住重重一歎。「你怎麼連在這裡都抱著計算機不放啊?爺爺都說要放你假了,走!我們出去玩!」語落,她也不管他同不同意,替他關了計算機,硬是拉住他的手。

「別鬧了。」

「就是要跟你鬧!哼。」

任性的嬌哼由她粉嫩的櫻唇吐出來,周在元怔了怔,這才真正回神過來打量她,她穿著一件刷著鮮亮色彩的碎花罩衫,藍色牛仔短褲,整個人身上的氣息很清新,俏皮的笑容一綻,猶如春天的精靈。

他有些看呆了。

「走啦,周在元,爺爺都說了,要你帶我逛逛彰化的名勝古跡,你可不許讓我這一趟白來啊!我想吃彰化肉圓,想去八卦山看大佛。」她繼續鬧他,小手抓著他的大手晃呀晃的,他忽然強烈地感覺到她柔若無骨的掌心。

「放開我。」他命令。

「什麼?」她一楞,兩秒後,委屈地嘟嘴。「你不想帶我去嗎?」

「放開。」他抽出手,星眸困窘地微斂。「我帶你去就是了。」

她沒察覺他的異樣,樂開了花,蹦蹦跳跳地坐上他的車。

他開車載她在鄉間小徑兜風,吃了肉圓,爬了八卦山,參觀了幾間古色古香的寺廟與書院。

「這麼看起來,你們周家的祖宅也可以列進歷史古跡了呢!」比較過後,錢多多興致勃勃地下結論。

周在元橫她一眼。「你不曉得嗎?我們家祖宅就是彰化縣定古跡。」

「真假啊?所以我昨天晚上是在古跡裡睡覺嘍?」

「嗯哼。」

「太妙了!」愈想愈樂,錢多多笑聲如珠玉滾盤,清脆不絕於耳。

「瞧你,笑得像瘋子一樣,有這麼樂嗎?」

「是很樂啊!小時候我在書上看見那些歐洲古堡,好希望自己也能像公主一樣住在裡面。」

「周家祖宅可不是古堡。」

「是台灣知名的歷史建築,對我來說,也算是另一種意義的城堡啦!可可,受想到我也當了一夜公主。」

只是在那樣的紅磚瓦厝裡睡了一晚,她就當成是歐洲古堡了?這丫頭……

周在元又好笑又不可思議,看著錢多多那閃閃發亮的明眸以及如花朵般盛開的笑顏,心頭忽然又浮上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傷。

不知道她小時候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是在什麼樣的清況下幻想自己是主在城堡裡的公主?

「你去過歐洲嗎?」他問。

「我哪可能去過啊!」妯奇怪地瞥他一眼。「你不是把我的背景來歷都調查得很清楚了嗎?」

他知道她是在美國出生,曾經跟母親在香港漂泊過幾年,後來又被安置在台灣的慈善收容機構。

「有機會我帶你去歐洲玩吧!」去真正的古堡飯店,隨她高興住上幾個晚上都可以。

她怔怔地瞧他,半晌,眉目一彎,粉唇淺勾。「好啊!」他也學會說謊了呢,他們只是半年的契約夫妻,她又怎能有機會隨他去歐洲呢?

可即便是謊言,她聽了也開心。

「周在元,聽爺爺說你從小就是受最嚴格的教育長大的,你應該沒什麼機會像一般小孩那樣玩吧?」

他愣了愣。「你是指玩什麼?」

「很多啊!像是打彈珠、跳房子、踢足球之類的,或是像那些鄉下野孩子那樣去抓魚、鬥蟋蟀。」

他的確沒玩過。「那你呢?你玩過嗎?」

「我也沒有。」小時候,能夠偶爾去公共圖書館看一本童話書,對她來說就是最極致的幸福了。錢多多微笑。「所以我很羨慕能夠那樣玩的小孩子。」

為什麼?他覺得她甜美的微笑裡隱含淡淡的哀愁。

他心弦一動。「我們來玩吧!」

「啊?」她眨眨眼。

「來玩吧!」他牽住她的手。「騎單車、放風箏,你想玩什麼我們都來試試看。」

結果她選了直排輪,在公園附近的商店租了用具,和他一起搖搖晃晃地練習。

兩人都沒玩過這玩意兒,糗態百出,不時狼狽地跌成一團。

但不管怎麼摔、往哪個方向摔,周在元總有辦法用自己的身體當肉墊,將她仔細地護在懷裡,盡量減少地面對她的衝擊。

他是個體貼的男人呢!

幾次下來,錢多多頓覺不捨,怕他摔疼了摔傷了,嚷嚷著不玩了。

「怎麼可以不玩?才剛開始呢。」周在元生性不服輸,就不相信自己搞不定兩隻輪鞋。開玩笑,瞧瞧旁邊那個才剛念幼兒園的小孩都會溜了,他一個大男人怎麼可能學不會?

錢多多一面脫下輪鞋,一面看著如企鵝般搖擺前進的他。「周在元你別逞強了,萬一你受傷了我可不管。」

他沒理她,逕自調整著重心,慢慢的,他抓到訣竅了,溜得似模似樣。

她禁不住拍手喝采,待他溜到她面前,她笑著問他。「周在元先生,請問有什麼你不會的事嗎?」

「沒有。」他回答得理所當然。

她一窒。這男人也太自傲了吧!

錢多多翻了翻白眼,眸光一轉,忽地瞥見公園旁有個賣棉花糖的小販,她驚喜地叫:「棉花糖!我要吃那個。」

他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很不給面子地調侃。「那不是小孩子吃的嗎?」

「我們兩個今天就是小孩子啊!」她嬌嬌地笑,飛奔過去向小販買了一朵白色棉花糖。

周在元看她笑逐顏開地握著棉花糖,活潑俏麗的姿影像只飛出牢籠的小鳥,歡快得不得了。他不覺也感染到她興奮的心情,慢慢地朝她溜過去。「我也要。」他指了指棉花糖。

「好。」她點點頭。「我再買一枝給你。」

「不用了。」他淡淡一笑,低下唇,在白胖鬆軟的雲團上舔一口。

她怔住。「這是我的耶。」

「你一個人吃不完,一起吃。」

「不要!你別跟我搶。」

「錢多多!」

「這個我要全部自己吃。」

「給我。」

「不要!」

「給不給?」

「不給不給不給!」

兩人像孩子一般玩鬧起來,她捏著棉花糖左閃右躲,就是不肯乖乖讓他舔,他惱了,見她示威似地自顧自舔了一大口,念頭一轉,驀地伸手捧住她臉蛋,不由分說地堵住她的唇。

她的唇甜甜的,嘴裡含了一團尚未完全融化的棉花糖,他用舌尖輕輕舔過她唇緣細白的糖粒,接著毫不客氣地溜進她嘴裡。

「嗯……嗯……」她又驚又羞,細細地悶哼著,想躲開,臉蛋卻被他緊緊地捧住,唇腔內更是被他靈巧的舌尖掃了個遍。

棉花糖融化在兩人糾纏的唇舌間,滿口的甜味令人不由得全身酥軟。

他氣息變得粗重,而她早已站不住,軟軟地偎進他懷裡。

彷彿過了百年之久,他才依依不捨地放開她,她粉頰紅透,心韻亂不成調。

他低頭看她,心也怦怦跳著,俊唇彎起清冽的笑意,星眸熠熠有神。

「好甜。」他低低讚一聲,也不知是說棉花糖,還是她的唇。

她耳朵都紅了。「你這人…好壞。」不給他吃糖,他居然用這種方式搶,太壞了。

明眸流嗔,難以形容的嫵媚,周在元傻住了,耳根也隱約泛紅,他怔怔地呢喃。「還要。」

「什麼?」

「我還要吃……」

這壞蛋!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她嬌嗔地瞪他一眼,轉身就走,他連忙追上,卻忘了自己穿著直排輪,步履一踉,往前趴倒。

她聽見身後的聲響,回過頭來,見他即將摔倒,下意識地伸手扶他,兩個人又跌在一起。

這一回,他仍是抱著她在空中轉了個向,硬是讓她柔軟的身體壓在自己身上,而那團軟綿綿的棉花糖則夾在兩人之間,弄得彼此臉上都是粘膩膩的糖絲。

好冏!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先是一陣熱辣辣的難堪,接著忍不住好笑。

「你這笨蛋!」錢多多懊惱地嗔道,握起粉拳捶他肩頭一下。「現在你可滿意了,怎麼樣?臉上的糖甜不甜?」

他舔了一圈自己的唇緣,嘻嘻地笑。「很甜。」

「你還笑得出來!」她假裝生氣地斥他。「跌得不痛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有。」

她臉色一變,怕自己壓痛他,慌忙從他身上起來。「哪裡受傷了?我看看……」

他握住她在他身上流連的小手,抵住自己的唇。「這裡,剛剛撞到了。」墨眸星亮,似笑非笑。

她震住,是她的錯覺嗎?還是他話裡真有調戲之意?他拉她的手摸他的唇,是要她替他揉一揉嗎?

她驚嚇地抽回手。「不理你了!」她用氣呼呼的表情掩飾嬌羞。

躺在地上的男人很不識相地笑了,颯爽的笑聲如清泉,一點一滴浸透她心房,好甘甜,好舒服。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3-13 12:51 PM

第六章

大男人俱樂部今夜氣氛有些怪。

原本是四個男人的私密聚會,忽然闖進了兩個女人,羅愛理和錢多多結伴而來,這讓程昭旭和葉子航頗為忿忿不平。

「喂,當初大家不是說好不能帶女人來嗎?」葉子航板著臉質問。

「我沒帶啊!」鄭雍搖晃著酒杯,一臉怡然自得。「愛理跟多多是我們在這裡『偶然』碰到的。」

就在他們四個大男人在酒吧半開放的沙發包廂內坐定後不久,兩個女人忽然手挽著手,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走進來,一來便艷驚四座,惹得酒吧裡其他諸位男客蠢蠢欲動,鄭雍跟周在元哪裡受得了?自然是立刻將各自的老婆拉進包廂裡私藏起來。

「最好是有這麼偶然啦!」程昭旭不爽,在偌大的台北市,這種「偶然」相遇的機率有多少?有沒有千萬之一?

「就是啊,肯定是你們早就串通好的。」葉子航指責。

「早知道我就把我女人也帶來了。」前陣子程昭旭好不容易哄回帶球跑的女友,此刻正是如膠似漆,為了這個每週一次的大男人聚會,他勉為其難地犧牲了與女友親熱的時間,沒想到被擺了一道。「不行!我馬上打電話Call她來。」

「我也要!」輸人不輸陣,葉子航也跟進。「我早就想介紹我在網絡上認識的那個死『阿婆』給你們認識了。」

結果這場原先設定不開放給任何女性的私密聚會,在一個小時後,又多了江丹琳與康寶慧兩朵嬌花,鶯聲燕語,好不熱鬧。

四個大男人完全沒想到他們這是打破了自己設下的規矩,個個尚且洋洋得意,彼此勸酒,一杯接一杯,非要在自己的女人面前顯示自己的好酒量。

眼看男人們喝了酒,勾肩搭背在前往撞球桌一決勝負,而康寶慧扶著大腹便便的江丹琳去洗手間,羅受理乘機拉著錢多多說話。

「多多,怎樣,周在元對你還好吧?」

「很好啊!」錢多多也喝了幾杯酒,臉頰紅艷艷的,煞是可愛。「我不是在電話裡跟你說過了嗎?在元跟他爺爺,還有他姊姊都對我很不錯,不用擔心。」

羅愛理仔細審視她,看她盈著笑意的眼神不似說謊,鬆了一口氣。「哎,都怪你們玩這什麼契約婚姻,我老擔心在元的爺爺會發現這件事。」

「不會的,我跟在元默契好得很,不會被揭穿的。」錢多多拍胸脯。

「默契再好也有疏忽的時候啊。」羅愛理天生大姊姊性格,就是忍不住擔憂,轉念一想,又覺得好笑。「不過你們也真的滿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以為你們這種情況,關係會有點尷尬的,可剛剛看你們相處那麼自然融洽,跟一般情侶沒兩樣啊!」

「真的嗎?」錢多多眨眨眼,羽睫如蝴蝶的翅膀上下撲閃。「我們看起來真的像清侶?」

「嗯,真的有像。」像到她都有點懷疑這兩個該不會假戲真做了吧!要不那個傳說中對所有女人都保持距離的周在元,怎麼偏偏對錢多多就能夠毫不在意地肢體接觸呢?羅愛理深思地凝視坐在她身旁、親密地依偎著她的女孩。「多多啊。」

「嗯,怎樣?」錢多多彷彿對新開的這瓶紅酒上了癮,忍不住又為自己斟了一杯,淺淺地啜著。

「你別嫌姊姊我八卦。」羅愛理略微尷尬地咳了咳。「你跟在元,嗯,你們……晚上也一起睡嗎?」

錢多多震住,玉手一顫,杯裡的紅酒差點灑出來。「愛理姊!你在說什麼啊?」她不依地嬌嗔。

「你跟他假結婚,也包括上床這件事嗎?」問都問了,羅愛理索注豁出去,打破砂鍋問到底。,

錢多多窘得全身火熱,似要燒起來,她連忙放下酒杯,很慎重地澄清。「沒有,愛理姊,你想太多了,在元不是那種人,他……很紳士的。」

就連在彰化他們分享了那個甜蜜蜜的棉花糖之吻後,當天夜晚,他依然讓她睡床,自己委屈地睡沙發。

看他可憐兮兮地蜷著太過修長的身軀,她其實很想很想喊他上床的,可他偏偏矜持守禮,唉,是不是她魅力不夠呢?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少了些女人味……

思及此,錢多多芳心怦怦狂跳,一口喝乾了酒,右手拉起衣襟領口,搧了搧。

「怎麼,覺得熱?」羅愛理挑眉。

「對啊,真的好熱。」錢多多不敢看羅愛理似笑非笑的表情,霍然起身。「我去洗個臉。」語落,她飛也似地逃開。

撞球檯邊,周在元正握著球桿準備來個致命一擊,忽然瞥見那道匆忙如蝶的身影,動作一滯。

鄭雍察覺他分了神,順著他視線望過去,抿嘴一笑。「周在元,看來事情不妙啊。」

「什麼不妙?」周在元收回心神,不解地問。

鄭雍沒回答,笑笑地轉向程昭旭和葉子航,三個男人彼此擠眉弄眼,分明是嘲笑。

周在元眉峰一蹙,也不打球了,拄著球桿追根究柢。「到底笑什麼?把話說清楚。」

「真的要說清楚嗎?」

「有些話說開了就不美了。」

「怕有人尷尬呢!」

三人一搭一唱,不亦樂乎。

周在元眼刀鋒銳,狠狠往這幾個損友的身上砍,沒想到他們笑得更放肆了。

瞇了瞇眸,忽地以一個利落的動作挑起球桿,威脅地指向三人的頸部。

「哇喔!」葉子航第一個警覺地往後跳。「要殺人啦!」

「只不過笑你幾聲,有必要殺人滅口嗎?」程昭旭跟著嚷嚷。

「我看他這是惱羞成怒。」鄭雍閒閒地補刀。「不是每個人都能假戲真做的,他大概自己都沒想到吧。」

假戲真做?周在元楞了楞,總算明白損友們在笑什麼,沒好氣地翻個白眼。

「誰說我假戲真做了?」

「大男人,敢做就要敢當。」葉子航拐肘推了推他臂膀,意在言外地眨眨眼。

鄭雍旋即接口。「就是,你敢說自己對多多沒一點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

周在元忽然想起那個棉花糖之吻,以及每晚跟她共享一間臥房,卻只能看不能碰……

他臉頰微微發熱,不覺有幾分彆扭。「我只是……很感謝她而已,這段時間她很認真扮演周家的宗婦,就連我那個挑剔的爺爺她都有辦法哄得開開心心,每天陪他老人家下棋,雖然爺爺嘴上不說,但我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這個孫媳婦。」

「你爺爺喜歡她,那你呢?」程昭旭直指重點。

「帥啊!哥兒們。」鄭雍和葉子航同聲讚歎,分別和程昭旭擊掌。

周在元又窘又惱,明知損友是在揶揄自己,一時卻也不知該從何辯解,只能故作漠然。「你們別眼看要輸了就轉移話題,這局我可拿下了。」

他稍稍側過身子,以一個極高難度的動作將最後一顆球敲落入袋。「我贏了!」

他不客氣地討錢,正巧錢多多從洗手間回來,經過撞球檯,鄭雍連忙招手喚她。

「鄭大哥什麼事?」她好奇地走過來。

「多多啊。」鄭雍故意親密地喚她,周在元不著痕跡地瞪他一眼,他若無事然,嘴角勾起笑意。「你家這男人一向這麼小氣嗎?」

「怎麼了?」她疑惑。

「說他幾句就不高興了,要跟我們討錢呢!」

「願賭服輸。」周在元語聲清冽。

「那也不必要得那麼急啊!你說對吧?多……」鄭雍話語未落,只見錢多多已朝他攤開白嫩嫩的小手。

「欠債還錢!」錢多多辛辣地嗆道。開玩笑,什麼事都可以不急,關乎金錢的事當然要著急。

三個大男人楞住。

周在元忍不住哧聲一笑。這幾個傢伙,根本不曉得這丫頭比誰都愛錢。

夫妻倆連手,所向無敵,不一會兒,三張千元鈔票便乖乖躺在錢多多掌心裡。

「只有這麼一點啊?」她嫌棄似地甩甩薄薄的鈔票。「要打賭也不爽快一點,我跟爺爺下圍棋,賭金起碼萬元起跳。」

三個大男人同時望向周在元。

周在元面無表情。「是真的。」

遇到狠角色了!大夥兒摸摸鼻子,正欲重啟戰局時,錢多多忽然揚起清脆甜潤的嗓音--

「我也可以玩嗎?一局一萬塊。」

這天晚上,錢多多贏了五萬塊,誰也想不到她竟是個撞球高手高高手。

回到家,眼看醉意醺然的她一趴上床,立刻就從皮包裡取出那一迭鼓鼓的鈔票出來數,周在元又好氣又好笑。

「我說你這女人,真有這麼愛錢嗎?」

「當然啦,這麼可愛的鈔票,誰不愛?」她絲毫不知廉恥,將那迭鈔票朝他的方向搧了搧,接著送上自己的香唇作勢親吻。

竟然親那種充滿銅臭味的玩意兒!

周在元嫌棄地皺眉,長臂一探,一把搶過鈔票。「你不嫌髒嗎?這上頭也不知道有多少細菌!」

「還給我還給我啦!」她急著起身想把鈔票搶回來。

「不行,沒收!」他故意逗她。

「這是人家贏的賭金,你憑什麼沒收?」

「之前不曉得是誰欠了爺爺十萬塊賭金,卻賴皮地說先記在我帳上?」

「啊?」她眨眨眼。「那個……爺爺不可能真的來討債吧?」

「誰說不可能?我爺爺一向主張親兄弟明算帳,他最討厭親友之間扯上這種金錢利益的糾葛。」

「那……人家是他孫媳婦嘛,跟他下個棋打個賭只是玩玩而已,何必那麼當真,喔?」

「為什麼不當真?爺爺最討厭賴賬的人了。」

「我沒有要賴賬,就是……就是……」

「就是怎樣?」他依然板著一張臉。

不會吧?爺爺真會向她討賭債?那她以後每天陪爺爺下棋,豈不等於每天等著輸錢了?

想著,她哀怨地睇著他,微氳著霧氣的圓眸好似一頭受到欺負的小鹿,那麼委屆。

「別想對我裝可憐。」周在元強忍要浮上唇畔的笑意,嗓音冷冽。「這招對我沒用。」

「你很討厭耶!」她惱了,握拳忿忿地槌了槌床,可一轉念,那霧般的水眸又透出亮光。「我看下次要爺爺跟我改玩撞球好了,打撞球我一定贏他!」

不過短短的瞬間,她便從受盡欺凌的小鹿搖身一變為精明算計的野貓了。

這女人啊!他該怎麼說她才好?

周在元暗歎,在床沿坐下,伸手揉了揉她頭頂,將她柔細的秀髮揉成一團亂草。

她呆呆地任由他揉著,抗議的言語在唇畔吞吐,不知怎的,她並不覺得他這樣的舉動是在「欺負」自己,反倒更像是某種……愛憐?

心韻怦然加速,正當她覺得呼吸有些困難時,他清雋的嗓音悠悠揚起。「不過我很好奇,你撞球怎麼會打得靈好?誰教你的?又是哪個業餘高手好朋友嗎?」

「不是。」她搖頭,心神仍有些恍惚。「是我媽教我的。」

「你媽?」他驚訝。

「我媽的技巧是我爸教的,他們談戀愛的時候,我爸每天都會教她打撞球,後來她就把這一身本領傳給我。」她澀澀地解釋,頓了頓,彷彿覺得自己的語氣太苦了,展顏一笑,又輕快起來。「以前我們母女倆流落街頭的時候,還曾經靠這個混一口飯吃喔,幸運的時候一天可以賺到五塊、十塊美金的,夠我們飽飽地吃一頓熱騰騰的飯。」

這意思是她們經常吃冷飯嗎?

周在元蹙眉,馨她以如此輕鬆淡然的口吻訴靈年往事,心頭霎時五味雜陳。

當年她父親怎麼能狠心拋棄這對手無縛雞之力的母女倆呢?

他也凝視她,手指又撥了撥她的發。「多多,你想見你爸嗎?」

根據他的調查,她的生父早已卸下外交官職務,如今在台中開了家小貿易公司,生意做得不錯。

「為什麼要見他?」她笑問。

「他畢竟是你爸。」

「不用了,他有他自己的家,有老婆有兒女,他不會想見到我的。」他猶豫片刻。「你怎麼知道?也許……」

她淡淡地打斷他。「如果他想見我,這些年來,他有的是機會找到我。」

「多多……」他幽幽歎息,欲言又止。

她揚眸,清澄的目光與他相接。「你同情我嗎?」

他一愣。是同情嗎?或許吧,他說不清這橫梗在胸臆的是什麼樣複雜的情緒。

看他神情怔忡,她自嘲地彎了彎唇。「我以為你這麼冷傲的人不會同情別人。」

「你覺得我很冷傲嗎?」他定定地望著她,眸光似水,溫柔沉靜。

她被他看得有些心慌,不覺別過臉。「以前我在飯店工作時,很多女職員暗暗仰慕你,可她們都說你傲,很難親近,眼睛長在頭頂上。」

「那你呢?」他低聲問。

「我啊。」她慕地笑了。「他們說你傲,說不你理人,我就偏偏要去惹你,你不也是被我惹得發火,才注意到我的嗎?」

確實是如此。

他深深地望著她,微微地笑。

她敏感地察覺到他灼熱的眼神,只覺得連臉頰都隱隱地刺痛,她斂下眸,努力想藏住內心的波動。「在元,你朋友跟我說,自從你初戀女友去世後,這些年來你幾乎沒碰過幾個女人。」,

他愕然一窒,數秒後,才懊惱地開口。「他們連這種事都告訴你?」

「嗯,我問他們究竟有幾個?他們說他們也不確定,反正屈指可數。」

「你問這個幹嘛?」

「只是好奇。」她默默地深呼吸,好一會兒,鼓起勇氣抬眸看他。「周在元,你該不會還是處男吧?」

「什麼?!」周在元倏地倒抽口氣,這女人怎麼膽敢這樣問?她不曉得這是在挑戰一個男人的尊嚴嗎?凌銳的眼刀狠狠地砍向她。「當然不是!」

「真的不是?」她不知死活地追根究柢。

他臉色難看。「我幹嘛騙你?」

她咬著下唇,許久,細聲細氣地揚嗓。「我不信,除非你證明給我看。」

「怎麼證明?」他沒好氣。

她凝睇他,明亮的眸又慢慢蒙上了水霧,臉頰也不知是否被醉意醺染的,透出粉色的霞暈,更添幾分明媚動人的韻味。

他不覺屏住呼吸,還未來得及理清腦海裡那一片昏蒙,她已揚起藕臂勾摟他脖頸。

「這樣證明……」她朦朧地呢喃,軟唇輕輕貼了上去。

彷彿落雷在空中劈響,又似煙花在心海燦爛,他整個人傻住了,軟玉溫香抱滿懷,他覺得自己應該推拒,卻尋不出那樣的力氣。

這是生平第一次,他一動也不動地任由一個女人輕薄,這些年來不乏有女人想親近他,有些甚至會趁夜溜上他的床,又或者像她一樣,藉著酒意向他挑逗,可他從來都是冷淡地推開那些不請自來的女人。

只有對她,不論是意外的或有意的接觸,是玩笑的或試探的親吻,他好似都沒法徹徹底底地無動於衷,相反的,他覺得自己在期待些什麼……

香唇輕輕吮著他,舌尖舔過他唇緣,貝齒似咬非咬地磨著他,她每一個細微的舉動,都在挑戰他強大的自制力。

忽地,他聽見她唇畔隱約逸出一聲嬌吟,那軟膩的聲調烘熱了他耳根,而她調皮的手指也隨之而來,若有似無地揉著他耳朵。

不知過了多久,她像是吻夠了,又像是找回女人的矜持,突如其來地推開他,低眉斂眸,臉蛋嬌羞地紅透。

「對不起……」她扭捏地絞著手指,顫聲道歉。「我……瘋了,你別管我,就當……剛剛什麼也沒發生……」

也就是說,她在盡情地吃了他的豆腐後,便要他假裝沒這回事嗎?

她當他是什麼?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寵物?

「錢多多!」他咬牙切齒。

她聽出他的怒意,嬌軀一抖,螓首垂得更低了。「對不起,我知道我做錯了……你、你別生氣……」

「你知道你錯在哪裡嗎?」

「我……不應該碰你……」

「不對,你錯在既然開始了,就應該做到最後。」

「什麼?」

「像這樣……」

這回,換他示範給她看了,彎身摟住了她,兩人在床上一個翻滾,他已壓在她柔軟的身體上。

她慌了,嚇得手足無措。「周在元,你想幹嘛?」

「你說呢?」

他邪邪地勾唇,不等她反應,方唇便以雷霆萬鈞之勢強悍地吻住她,舌尖探入她嘴裡,吮得她發麻。

「唔……嗯……」她猝不及防,喘不過氣來,只能發出聲聲短促的嬌囈,她可以推開他的,但她不想,只想跟這副壓著自己的熱燙身軀緊緊地貼在一起,不留一絲縫隙。

很快地,她便感覺到下腹有某個硬如烙鐵的東西抵著自己,她沒純潔到不曉得那是什麼,霎時臉紅心跳,身子更火熱了,血液在體內沸騰。

「喜歡嗎?」他忽然放開她近乎麻痺的唇,轉頭偏向她耳際,曖昧地吹著熱氣。

她覺得耳朵好癢,直覺便想躲。

他卻不容許她閃避,張嘴含住她軟嫩的耳垂,一面用手指撥弄著她形狀美好的耳朵。「我一直覺得你這裡長得很漂亮……」他模模糊糊地咕噥。「像精靈一樣。」

精靈般潔白俏麗的耳朵,勾惹他心弦。

「我沒想過我會迷戀女人這種地方……」說著,他開始用熱燙的舌尖掃遍她耳殼內外,在那窩洞處執著地舔著。

她快被他逼瘋了,一陣陣酥麻如電流般竄過全身,肌膚敏感地發燙,而那女性最私密之處空虛地渴求著。

很想要,瘋狂地想要,原來她也有做蕩婦的潛質,現在的她恨不得用一雙貓爪撕破男人身上的衣衫,狠狠地吞咬他。

再回過神時,她發現兩人已經是裸身貼著彼此了,究竟是誰剝了誰的衣衫,她記不得了,她只想,只想要他快一點……

「周在元……」他修長的手指撫過她的唇,而她張口便咬住,像貓咪似地舔著。

她喜歡他的手,像鋼琴家的手,完美而細緻。

「等不及了?」他調笑地問,嗓音沙啞。

「嗯。」她媚媚地坦承,用力吮了下他的指尖,腰身下意識地扭著,貼著他熱燙的某處。

他倏地一震,粗喘一聲,俊臉埋在她豐盈的胸前,像嬰孩般輪流吸著山峰上兩顆嫩嫩的櫻桃,大手則往下移,扣住那濕潤的洞口,旋轉捏弄。

「啊!」她驚呼,全身顫慄,嬌顏滲著香汗,緊顰的秀眉像是痛苦又似享受。

他將一根手指探進緊窒的甬道內,她又是一陣痙攣。

「會痛……」她想逃,又想將自己更送向他,痛楚地掙扎。

她的反應太強烈,一道念頭猛然劈中他腦海。

「你……是第一次?」

「嗯、嗯……」她難受的身子彎曲如蝦米。

原來她才是那個守身如玉的處女。

周在元胸口憐惜地揪緊,他該放過她的,可如火的慾望放肆地焚燒著他殘存的理智。

「多多,你要我……停下來嗎?」多虧從小培養的自制力,讓他還能低啞地問出這麼一句。

她聞言,汗涔涔的胴體主動朝他抱過來。「不要……不要停……」

「可是你會很痛。」

「痛也沒關係,我很能忍痛的……」

「多多……」

兩條玉腿忽地勾住他的腰,他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去他的理智,去他的君子,他現在只想當一頭野獸。

他狠狠回抱她,似是意欲將她揉入骨血裡。「你乖,忍一忍,我會盡量溫柔的……」

一晌貪歡。

藉著酒意,藉著彷彿玩笑般的嬉戲,兩人模糊了謊言與真實的界線,佔有了彼此的肉體。

明明只是半年的契約婚姻,卻有了夫妻之實。

可誰也沒後悔,兩人極有默契地不去探討這樣的肌膚之親是否越了界,只是放縱地享受著、貪戀著。

那夜過後,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兩人的感情更好了,不時會親暱地碰觸對方,即便在公開場合,牽手擁抱都那麼自然。

周英雄看在眼裡,只當這對新婚夫妻更加膩歪了,暗暗好笑,又不免感到欣慰,向來最令他操心的孫子總算找到了能攜手一生的伴侶。

當初周在元說要跟錢多多結婚時,他還忍不住發怒,可現在愈看愈覺得兩個年輕人是天生一對,多多這女孩距離他理想孫媳婦的標準也不算太遠。

至少,那些他曾經看中想讓在元娶回來的名門千金,沒有一個能像多多這樣逗他開心,願意為他這個老人家洗手做羹湯,陪他下棋聊天,甚至在他頭痛時,用她那獨門按摩手法舒緩他的疼痛。

這天下午,周英雄將周在元叫進辦公室,祖孫倆先是公事公辦,針對集團內部幾個大案子進行討論,總算達成共識後,氣氛陷入一陣沉默。

除了談公事,兩人私下相處時仍是有幾分尷尬,太多年了,祖孫倆已習慣不交流、不溝通,如今雖是有了錢多多當潤滑劑,一時之間也很難達到關係融洽的境界……

「咳、咳!」周英雄清清喉嚨,打破沉寂。「多多的生日快到了,你打算怎麼慶祝?」

「多多生日?」周在元一愣。

「怎麼,連你自己老婆的生日都忘了嗎?」周英雄不滿地橫他一眼。「就在下禮拜四,你那天可別加班,起碼回家吃頓晚飯。」

「知道了。」周在元頷首。

周英雄皺了皺眉,還想說些什麼,終究不知從何啟齒,末了,懊惱地揮揮手。

「好了,你出去吧!今天早點下班。」

周在元神情複雜地注視著爺爺,同樣欲言又止,半晌,默默地轉身離去。

是夜,周在元坐在書房裡怔怔地出神。

書桌上,一隻銅鳥紙鎮壓著一份公司文件,他想抽出文件來看,目光卻不由得停留在銅鳥喙間銜的那顆玻璃珠上。

玻璃珠內鎖著一顆紅豆,曾經他只要望著這顆紅豆便會回憶起痛苦的往事,想起那個令他愛戀至深的女孩。

可如今,他盯著紅豆,心神卻飛了千里遠,想的是另一張俏皮甜美的笑顏……

門扉傳來幾聲清脆的剝響,驚醒周在元迷濛的思緒。

他定了定神,看著剛剛才出現在他腦海裡的女人盈盈走進來,雙手捧著托盤,托盤上是一杯熱牛奶和一碟手工餅乾。

「這餅乾是我做的喔!嘗嘗看好不好吃?」她獻寶似地將托盤擱到書桌上。

「你別工作得太累了,吃點宵夜再繼續。」話裡是綿密的關懷之意。

「好。」他微笑頷首。

「那我不打擾你了,你忙完了早點睡。」語落,她翩然離開。

而他喝著牛奶,吃著餅乾,卻是莫名地滿心煩躁,實在無心工作了,一目十行地看完集團各部門的工作報告,便關上計算機,回到臥房。

她正窩在沙發上看DVD,貓樣的慵懶姿勢惹得他嘴角不禁一彎。

「在看什麼?」他在她身旁坐下。

「你這麼快就忙完了啊?」她眼眸晶亮。

只是不想做事了,想回房和她膩在一起。

他沒解釋,望向電視屏幕,看來是一部迪斯尼出品的動畫。

「是『冰雪奇緣』。」她抓過抱枕摟在懷裡,笑得眉眼彎彎。「很好看喔!」

他對動畫沒興趣,跟著看了幾分鐘,還是抓不到片中趣致所在,「你好像很喜歡看這這種童話故事。」

「嗯,喜歡啊。」

「為什麼?」

她沉默數秒。「因為童話故事裡,每個好人都可以得到幸福。」

這樣的回答出乎他意料之外,好奇地看著她,她倦懶地打了個呵欠,耳朵在長髮後若隱若現,他忍不住伸手去捏,而她順勢懶懶地靠上也。

「小時候,我媽媽最愛跟我說賣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她呢喃地低語。

賣火柴的小女孩--周在元在記憶庫裡翻找,想了又想,仍然想不起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他向來沒時間也沒機會接觸童話書。

「你知道說謊最重要的是什麼嗎?」她忽然又睡意矇矓地開口。「就是要騙過自己的心。如果連自己的心都能騙,那謊言也能成真了……」

她在說什麼?周在元眉峰微蹙。「要怎麼騙過自己的心?」

「用火柴就可以了……」

用火柴?周在元沒聽懂,那個賣火柴小女孩的童話中有這般的寓意嗎?

轉頭想問她,卻發現她閉著眼,像是快睡著了,他捨不得驚擾她,自行取出ipad,上網搜尋,很快便找到相關網頁,看完了整個故事。

這能算是一個幸福的童話嗎?

小女孩的結局很令人神傷……為什麼她媽媽要跟她講這樣的故事?他記得白雪公主或是灰姑娘的結局都很快樂圓滿。

周在元重新再讀一遍,閉眸想像著那一根根火柴點亮的畫面,想像著小女孩是如何在寒冷的冬夜靠著那一點點微光編織著夢想,心房一點一點地揪緊。

如果連自己的心都能騙,那謊言也能成真了。

究竟是什麼樣的母親,會如此教育自己的女兒?又是什麼樣的生活,逼得一個母親要教會女兒說謊?

周在元望向身旁昏睡的女人,胸臆滿滿地漲著憐惜,看她睡得東倒西歪,他淡淡一笑,溫柔地將她打著盹的螓首往自己肩頭靠。

「傻瓜,好好睡吧,祝你有個好夢。」

這夜,他盯著她酣然的睡顏許久許久,直到黎明的天際射出第一道光。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3-13 12:52 PM

第七章

「你確定是這樣做?」

「應該是吧!」

廚房內,傳來兩道大男人的嗓音,一個清雋,一個低啞,猶如絃樂交織成一片,奏的卻是不大和諧的樂章。

「我看不對,這一看就會做失敗。」

「你可以閃開一點嗎?」

「你說什麼?這就是你對爺爺說話的態度?」

「爺爺!」周在元轉過頭,無奈地盯著好管閒事的老人家。「你就不能回房間做你的事嗎?或者去客廳看電視也好。」

周英雄拄著枴杖敲了敲地磚,一臉不悅。「我在這裡,會礙著你嗎?」

是礙著了。

四道清銳的目光在空中相接,誰也不讓誰。

「不行!」周英雄怎麼也不肯退。「這個蛋糕我也有份的,我要在這邊看著。」

在這邊看著是啥意思?監視他還是妨礙他?

周在元瞪著杵在原地不動的老人家,總不能真的將他趕出去吧?唉,沒轍!

他暗暗歎息,不再理會意見多多的老人,逕自將注意力放回眼前一片狼藉的流理台上,大大的玻璃碗裡,蛋麵糊已經做好了,接下來不能再用打蛋器打,得用刮刀攪拌均勻……刮刀?刮刀是什麼?

周在元一面讀著從網絡下載的蛋糕食譜,一面在琳琅滿目的器具中尋找該用的那一個,這些器具都是廚娘事先為他準備好的,本來她也說蛋糕應該由她來做,但他堅持自己來,這是給多多的生日蛋糕,要他親手做才有意義。

目光梭巡一圈,找不到他想要的東西,周在元微微皺眉。「爺爺,幫我找刮刀。」

周英雄一愣。「找刮刀幹嘛?」

「攪拌用的。」周在元撇撇嘴。「你不是說這蛋糕你也有份嗎?至少幫忙遞個工具吧!」

遞工具?這是把他當助手用嗎?周英雄深深覺得孫子的態度相當地不尊重長輩,正欲斥責幾句,見孫子為了做個蛋糕滿頭大汗,不禁又心軟。

算了,他宰相肚裡能撐船,就不跟這小兔崽子計較。

「刮刀……嗯,應該是這個吧,不對,還是這個?」

祖孫倆在廚房內一陣忙亂,最後還是在一旁偷偷觀望的廚娘實在看不過去,走過來挑起一把紅柄攪拌刮刀,遞給周在元。

「大少爺,是這個。」

「喔,謝謝你。」周在元如蒙大赦地接過刮刀。

見他動作笨拙地攪拌著麵糊,廚娘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開口。「大少爺,我看還是讓我來……」

「不用了!」祖孫倆異口同聲地打斷她。

兩人難得意見一致,彼此驚愕地互看一眼,接著又各自轉回頭,傲嬌地哼一聲。

廚娘見狀,抿嘴偷笑著離去。

廚房內再度一團混亂。

「姊姊,我們該回家了,爺爺一定在家等你吃晚餐。」

「不行,說好了要陪我逛街,我都還沒買過癮呢!」

「可是……」

「別說了,這件洋裝不錯,你過來看看!」

望著周在秀興致勃勃地轉進另一間名牌專櫃的身影,錢多多只能大歎三聲無奈。

今天也不曉得怎麼回事,明明是上班日,周在秀卻放下飯店的工作,忽然回到台北,一通電話便把她叫出來,不由分說地拉著她逛街購物。

兩人逛了整個下午,足足四、五個小時,錢多多腿都酸了,穿著細跟高跟鞋的周在秀卻似若無其事,依然活力充沛。

這就是豪門千金的實力嗎?

錢多多自歎弗如,雖然她也是女人,也熱愛購物的樂趣,但連續數個小時馬不停蹄,這得擁有多大的耐力與腳力啊!

「多多,快過來啊!」周在秀揚聲催促。

「來了。」錢多多深呼吸,強迫自己綻開清悅笑顏迎過去。

周在秀舉起一件款式優雅的洋裝在她身上比了比。「這件很適合你,去試試。」

「又要試?」錢多多驚駭地瞪眼。今天下午她都試了幾十件衣服了!「真的不要了,姊姊,我不缺衣服。」

「胡說!」周在秀瞋視她一眼。「沒聽說過嗎?每個女人的衣櫃裡永遠少一件衣服。」

「可是……」

「你是擔心在元不肯買單嗎?放心,他不會跟你計較幾件衣服的錢的。」

「不是這樣……」錢多多拗不過周在秀,只好乖乖去更衣間試衣了,就像之前試的每一件衣服一樣,只要是周在秀看中的,穿在她身上都好看得很。

「我就知道!」周在秀微笑讚許。「這件洋裝你穿起來很漂亮,很有女人味,不用換下來了,今天你就直接穿這件回去吧!」語落,她招來專櫃小姐結帳,一面從皮包裡取出信用卡。「這件我來買單。」

「不用了!」錢多多急忙阻止。「我自己刷就好。」

周在秀挑眉。「你非要這樣跟我爭嗎?」整個下午,不論是衣服、鞋子或包包,錢多多都堅持自己付賬。「我好歹也算是你大姑,送你一件衣服不算什麼。」

「真的不要,我自己來就好。」錢多多靦腆地婉拒她的好意,拿出信用卡遞給專櫃小姐。

「那好吧。」周在秀聳聳肩。反正是自己的弟妹,花的錢肯定也是弟弟給的,她就不必爭著出這個頭了。

專櫃小姐將信用卡放進卡片閱讀機,等了一會兒。「小姐,你這張信用卡額度不夠了。」

「額度不夠?」錢多多一楞,倏地臉頰窘熱。她一下午在周在秀的慫恿下買了不少東西,是差不多該刷爆了。現在該怎麼辦?她打開皮夾,數著裡頭的現金。

「不是還有一張卡嗎?」周在秀眼尖地瞥見皮夾裡收著一張嶄新發亮的白金卡,順手抽出來。「刷這張吧!」

「不行!這張不行!」錢多多立即將白金卡搶回來。「我……請問額度還多少?我付現。」

「還差四千六百塊。」

「四千六……」錢多多翻遍皮夾和隨身的零錢包,勉強能湊出這個數,她鬆了口氣,總算不至於出糗。

周在秀看著她,頗覺奇怪,明明就有張白金卡,為什麼不刷?那張白金卡應該是弟弟給她的附卡吧……

「好了,姊姊。」結完帳,錢多多朝周在秀甜甜一笑。「接下來我們去哪

兒?」

周在秀定定心神,正欲答話,包包裡的手機忽地響起短促的鈴聲,她拿出來看簡訊,兩秒後,悄悄舒口氣,櫻唇彎起。

「現在我們可以回家了。」

錢多多沒想到,回到周家那間位於信義區的豪宅後,迎接自己的竟會是一場生日驚喜。

起先,室內是一片漆黑靜寂,正當她站在玄關處無所適從時,一圈暈黃朦朧光影忽地在她眼前閃爍,接著有人開始唱生日快樂歌。

伴隨著歡快的歌聲,她才漸漸認清楚那圈光影是蛋糕上的蠟燭,而捧著那個蛋糕緩緩走向她的,是周在元。

他在她面前停定,微笑似暗夜裡最明亮的星。「HappyBirthday!」低低的一聲祝福,像春天的落雷,無預警地劈落她的心。

燈光乍亮,幾個傭人拉著禮炮,在一旁歡樂起哄,七彩繽紛的綵帶在她身上炸開,煙花燦爛。

她傻傻地凝立原地,腦海一片空白。

周英雄和周在秀都祝她生日快樂,周在秀對她眨了眨眼,她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周在秀拖自己去逛街就是為了讓祖孫倆能夠策劃這一場驚喜。

「少奶奶,這蛋糕可是大少爺親手做的喔!」廚娘笑著提醒她。

「我也有幫忙。」周英雄不滿廚娘沒提到自己,搶著邀功。

「你是在一邊礙事吧。」周在元很不給老人家面子。

周英雄狠狠瞪孫子一眼。

錢多多沒說話,垂眸盯著蛋糕,厚厚的白色鮮奶油上用巧克力歪歪扭扭地畫了幾顆心。

周在元注意到她的視線,霎時有點窘迫,連忙解釋。「這些是爺爺硬要畫上去的。」

「我幫你畫不好嗎?」周英雄瞇了瞇眼。「總不能白白的什麼裝飾也沒有吧?多難看!」

那也不用畫愛心啊!多尷尬。周在元沒好氣地橫了爺爺一眼。

爺孫倆像孩子一般鬥嘴,錢多多聽著,輕鬆地笑了,眼眸卻酸酸地刺痛著,噙著晶瑩淚光。

「你們別再吵了!」周在秀溫和的嗓音揚起。「多多都要哭了。」

「不會吧?」爺孫倆頓時手足無措起來。「怎麼了?為什麼哭?」

錢多多揚起臉,微笑在濕潤的淚水裡綻放。「因為,太幸福了。」

自從疼愛她的母親去世後,生日對她來說只是身證份上登記的出生日期,是一個毫無意義的日子,連她自己都忘了,這家人卻精心籌備,為她慶生。

她怎麼能夠擁有這樣的幸福,怎麼有資格?

這是她偷來的、騙來的,不該屬於她的幸福,可她還是好想要好想要,就算這是對自己的心說謊都好。

她想得到這樣的幸福,即使她不配……

「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她低聲哽咽著,淚珠成串碎落,像流星,一顆顆墜在周在元心上。

他伸手替她擦乾眼淚,笑意溫柔和煦。「好了,別哭了,先來吃飯吧!今天晚上可都是你愛吃的菜。」

「……嗯。」

在餐桌上,爺爺送給錢多多一隻鑲鑽的手錶,周在秀送她名牌包,周在元則等到兩人回房獨處後,才將包裝精緻的禮物拿出來。

她好奇地拉開緞帶,拆了包裝紙,小巧的絨布方盒裡,躺著一條璀璨亮麗的銀鏈,串著幾顆可愛的星星。

「好漂亮的手鏈!」錢多多讚歎地驚呼,取出鏈子往手上一戴,卻發現鏈子太寬鬆了。「太大了,我的手有這麼粗嗎?」她朝周在元不依地嘟了嘟嘴。

他微微一笑。「你坐著,我幫你戴。」

他指示她在沙發上坐下,從她手上取回銀鏈,單膝一跪,在她身前蹲下。

「你幹嘛?」她訝異。

他不答,猶如騎士般瀟灑俊逸的蹲姿,大掌捧起她一隻白晰柔潤的玉足,將那串銀鏈繫在她纖細的腳踝處。

原來不是手鏈,是腳鏈。

錢多多彆扭地坐著,只覺得腳上被他撫過的肌膚宛如著了火般的焦燙,足弓不覺羞怯地微彎。

他幫她繫好了腳鏈,手指卻依然在那玲瓏的曲線上流連不捨,曖昧地捏弄著。

她慌忙將腳抽回來,心韻奔騰,幾欲迸出胸口,芙頰生暈,霞色嬌艷。

他看著她一副扭捏不安的姿態,氣息頓時變得粗重,在她身邊坐下來,展臂意欲將她攬入懷裡,她驚跳了一下,倉皇地掙開。

他一楞,自從那酒醉的一夜後,兩人已習慣了親密的肢體接觸,她從來不曾如此抗拒他。

「多多,你還好吧?」他試探地問。

她低斂眸,一動也不動。

「是不是不喜歡我送的禮物?」

「不是的,我……很喜歡。」嗓音輕細如貓咪的嗚咽。

「那你怎麼不看我?」是害羞嗎?他勾了勾唇,凝定她的星眸灼亮。

她被他看得抬不起頭來,雙手絞扭,許久,方鼓起勇氣開口。「在元,我想……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他語氣溫柔得令她心房揪緊。

「十年前……十年前的事,你現在是怎麼想的?」

十年前的事?周在元胸口一震,領會她話中所指,眸色沉了下來。「鄭雍他們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麼?」

她聽出他話裡隱含的怒氣,身子不由得一顫,螓首垂得更低了。「你別生氣,我就是……問問而已。」

周在元皺眉,看著她脖頸低彎,更顯得脆弱易折,不禁心軟。「你過來。」

「啊?」她愣了愣。

「叫你過來。」語落,他不容拒絕地將她拉入懷裡,讓她坐在自己大腿上,單手攬著她的纖腰。「十年前,我愛過一個女人。」

她一凜。

「那時候我還在念研究所,她是我大學學妹,我是在幫學校辦活動時認識她的,她鋼琴彈得很好,人又長得斯文秀氣,很多學弟喜歡她。」

錢多多掐握手心,靜靜聽著男人澀澀地傾訴,這也許是他第一次對她如此敞開心懷,可她竟不怎麼想聽,有些彷徨,更有幾分驚懼。

但她,不能不聽,遲早必須面對他的過去,面對他藏在心裡最糾結的那份初戀。

這個故事,很美好卻也很殘酷,一個富家公子愛上了出身平凡的女孩,祖父千方百計地拆散他們,最後,女孩以死亡成全了自己的愛情,留下活下來的男人承受錐心刺骨的傷痛。

「……就因為這樣,我不能原諒爺爺,更不能原諒自己。」男人的嗓音顫抖。

她心頭一酸,反手抱住他,臉蛋偎在他頸間。「都過去了,你忘了吧!好不好?」

「我也很想忘的……」他喃喃低語。

她聽出他話裡的苦澀與悵惘,心更痛了,雙手將他抱得更緊。「是那個女生不好!為什麼不等你回來呢?她應該等你回來的,應該相你不會丟下她。」

她任性地將過錯都推到那軟弱的女孩身上,只希望這男人不再受傷,不再覺得痛。「她不好,她不對……」

「她太年輕了,是我的錯……」

「不是!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是我不該對你撒那個漫天大謊!

錢多多絕望地在心裡反對,蒼白的唇開了又合,怎麼也無法吐出言語。

當年,他被爺爺支開出國,回到台灣時,才發現學妹一家都搬走了。他急切地詢問附近的鄰居是否知曉他們落腳何處,一個少女告訴他,就算他找到他們也沒有用了,因為那個癡情的姊姊已經死了。

「她割腕自殺了,流了好多好多血,叔叔阿姨送她去醫院時已經來不及了!」

「我……不相信,不可能有這種事,不會的……」

「是真的!我沒必要騙你,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帶你去問怡慧姊姊那時候送去的醫院。」

少女將他帶去醫院,問了護士,他才相信自己的戀人是真的去世了,寧願求死,也不願等他回來一起為他們的愛情奮鬥。

他沒有哭,眼睛可怕地通紅著,卻一滴眼淚都沒流,只是將右手拳頭送進自己嘴裡,狠狠地咬著,咬出一滴滴鮮血。

少女見他那副樣子,顫著手從口袋裡取出一顆紅豆遞給他。「這是怡慧姊姊留給你的,她說做個紀念。」

從此,那顆紅豆便成了他解不了的相思……

「你還記得當年告訴你死訊的那個少女長什麼樣子嗎?」

「不記得了,我也忘了問她的名字。」

當然會忘了,當一個人處在那樣巨大的悲痛中,又怎會去問一個陌生少女的芳名?

她該慶幸他不記得,否則今天她如何能夠這樣出現在他面前?如果他知道他深愛的女人其實並沒有死,只是離開了,不想再見到他,害他陷入自責與痛苦的竟是一個編造的謊言,他,會震怒吧!

從小到大,她說過無數個謊言,對他說的那個最令她悔恨,生平第一次,她恍然大悟原來謊言的利刃可以這般傷人,看著他將自己的拳頭咬出血來竟絲毫不感到痛,她的心木然地麻痺。

一直希望有機會向他道歉,希望能夠撫平對他造成的傷害,但她不曉得該怎麼做,只好用這種方式來到他身邊。

為了彌補一個謊言,她又說了另一個謊言。

這罪惡的循環究竟什麼時候才能解開?她厭惡自己,更怕他有一天也厭惡她……

「在元,你答應我,不要傷心了好嗎?」

有一天當你得知真相,不要討厭我。

「已經十年了,你忘了她吧!答應我好不好?」她哽咽地祈求,嗓音噎在喉嚨,破碎的、斷斷續續的,令人憐惜。

周在元只覺得胸口都揪緊了。「好,我答應你,我會忘了她。」他啞聲低語,雙手捧起她的臉蛋,替她拭去眼淚。「傻瓜,這有什麼好哭的?」

「嘻。」她彷彿也覺得冏,傻乎乎地笑了。

又哭又笑的,簡直是笨蛋一枚!

周在元拿她沒轍,定定地瞧著她,看著看著,視線落下,頓時失魂落魄。

經過方才激烈的擁抱,她睡衣前襟的鈕扣已然鬆開了,不僅露出前胸一大片瑩白,那一道深凹的乳溝更是清晰可見,而她身上更傳來陣陣沐浴過後的香氣,勾引得他心猿意馬。

下身某處硬硬地凸起。

她似乎也感覺到了,訝然揚起淚光瑩瑩的瞳眸,坐在他腿上的軟臀略微困窘地挪了挪。

不動還好,這一動他那不聽話的東西翹得更明顯了,灼燙地抵著她。

「周在元……」她細聲細氣地喚,似是抗議,又似羞赧,臉蛋紅透猶如盛開的芙蓉花。

他懊惱地歎息。

明明是在談論這樣嚴肅又傷感的話題,他的身體竟可恥地起了反應,他都懷疑自己還是不是從前那個高冷淡漠的他了。

雖是默默鄙夷著自己,卻不甘也不願放開她,大手自有意識地剝開她衣襟,擒住她一團豐乳,在掌心裡細細地揉,接著,埋首吮住那顆嬌嫩惹憐的紅櫻。

她倏地輕喘一聲,上半身想往後仰,又想往前送,掙扎之間只覺腦海一片混沌。

「乖,別躲。」他察覺她的不安,抬頭咬了咬她敏感的耳朵,逗得她渾身酥麻,然後再度回到她胸前。

他專注地吸吮著那兩顆紅櫻,像嬰孩渴求著母親的奶水,不時用舌尖舔過粉暈,用牙齒細細地碾磨,她臉紅心跳,雙手下意識地抱住他的頭,嬌喘微微,墨黑的髮絲因搖晃的動作而散亂飛揚,柔柔地撩撥著他光裸的臂膀。

「多多,給我吧。」他性感地呢喃。

她聽不清他說什麼,意識模糊,待她稍稍回過神時,她的睡衣裙襬已被他整個撩到腰際,而他也褪下了自己的睡褲。

他幫著她調整坐姿,讓她面對自己,修長的手指細膩地揉捏那芳草萋萋的洞口,直到濕潤如潮,便稍稍抬起她的腰……

當她順勢坐下,極盡溫柔地包容他的全部時,兩個人同時逸出滿足的歎息。

她感覺他在自己體內強烈地跳動,情不自禁地伸手環住他脖頸,窄窒的花徑陡然縮緊,他身子一麻,扶著她的腰加速衝刺。

她酥媚地嬌吟,一聲一聲,宛如最纏綿最柔韌的絲線,挑動他每一根神經,理智蕩然無存,餘下的只有原始而本能的慾望,熊熊地焚燒,他狂野地要著她,不停變換著各種姿勢,在那溫潤如玉的胴體上馳騁,彷彿至死也不肯罷休。

她漸漸地受不住了。「周在元、在元……慢一點……我、不行了……」

他用一個近乎粗魯的熱吻回應她的求饒。

「唔……嗯……」她被他吮得舌頭發麻,含淚領受著這痛楚的愉悅。

什麼樣的幸福,會讓人覺得既害怕又想要?即使痛著也捨不得推開?

什麼樣的男人,會讓她甘冒窒息的危險,也要與他一起共赴那煙花燦爛的頂峰?

不知何時,兩人已來到床上翻滾纏綿,他握住她戴著銀鏈的足踩,輕輕地吻著,然後一寸一寸地往上移,蹂躪著她柔嫩的大腿肌膚,烙下一朵朵桃色吻痕。

「知道我為什麼送你腳鏈嗎?」他沙啞地問。

她昏蒙地搖頭。

「這樣,你就沒辦法逃走了……」他淡淡地笑,笑得那麼溫文爾雅,卓然不群,卻是毫不顧忌地再一次將嗚咽求饒的她壓在自己身下。

她睜開一雙煙水秋眸凝睇他,看見的,是自己淪陷的真心。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3-13 12:56 PM

第八章

錢多多一面哼歌,一面將做好的醃醬菜分裝進幾個保鮮盒裡。

看得出來她很開心,雖然這女孩外表總是快樂的,有時會教人無法辨別是真的快樂或假裝快樂,但羅愛理可以肯定,現在的她絕對是發自內心地感到喜悅。

因為那樣的光輝已經由內而外,照亮了她整張臉,特別是她美麗的靈魂之窗。

從她生日隔天一早來按門鈴,嚷嚷著要學習怎麼做醃醬菜時,羅愛理便知道這女孩陷入了愛河。

「在元告訴我,鄭大哥老是跟他們幾個人炫耀老婆做的醃醬菜有多好吃,保證一試成主顧,他很不以為然呢!說就只是醬菜能好吃到哪裡去?呵呵,愛理姊,你教我做吧!做了給他吃讓他嚇一大跳,讓他知道這種平民美食比那些大魚大肉、山珍海味有滋有味多了!」

她興高采烈地解釋自己的來意,絲毫沒察覺自己這般模樣實在很像一個幸福歡悅的小嬌妻,一心想著如何滿足老公的口腹之慾。

不是說只是契約婚姻嗎?既是作假的婚姻,又何必如此認真地取悅假老公?

羅愛理好笑地尋思,她想,自己該不該「善意地」提醒一下這個沉浸於幸福的傻女孩呢?

後來,她決定保持緘默,愛情在曖昧不明時最令人心動,就讓那愛苗悄消地、自然地滋長吧!無須她多事揠苗助長。

可小小地揶揄一番還是OK的。「瞧你,只不過裝個醬菜而已,笑得好像一隻偷腥的貓!」

「人家高興嘛!愛理姊姊對我這麼好,人家好感動!」

錢多多要是真心撒起嬌來,口氣之甜軟,姿態之可愛,那是無人能敵,即便羅愛理身為女子,聽了都不禁要臉紅心跳。

她很好奇,那個素來愛裝冷漠淡定的周在元能忍得住嗎?

「我對你好,你對周在元也不錯啊!」她故意涼涼開口。「為了他每個禮拜來跟我學醃醬菜,這可不是每個女人都辦得到的。」

錢多多聞言,動作一滯,白晰的側顏淡淡浮上一抹紅暈--呵呵,該不會是害羞了吧?

「哎呀,我這叫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嘛!都拿了人家的錢了,至少在這六個月,我要努力當個賢慧體貼的好老婆啊。」

真只是為了錢嗎?羅愛理才不信。瞧這女孩秀眉彎彎,明眸有神,櫻唇浸染笑意,肌膚白裡透紅,分明是戀愛中人的好氣色。

錢多多感覺到她調侃的視線,瞥了眼手錶,故作倉促地轉移話題。「啊,都這麼晚了,我跟爺爺說好今天晚上親自做飯給他吃,得快點回去了。」

語落,她匆匆收拾走人。

看著那宛如土撥鼠般跳躍逃逸的背影,羅愛理簡直要笑彎了腰,好一會兒,才記得跟上去。「我送你。」

「不用了,愛理姊,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分明就是害羞沒錯!羅愛理惡作劇地挑挑眉。「沒關係,反正我也很閒,剛好出去散個步。」

兩個女人相偕下樓,一路上,羅愛理時不時朝錢多多瞥去意味深長的一眼,看得她芙頰窘熱,頗不自在。

到了巷口,錢多多終於忍不住抗議。「愛理姊,你幹嘛一直這樣看我啦!」

「我怎麼看你了?」羅愛理含笑眨眼。

「就像這樣。」

「怎樣?」

錢多多嘟嘴,羅愛理瞧她那副嬌憨的神態,勾了勾唇,正欲說話,一個女人提著大包小包從她們身旁經過。

「不好意思,借過一下。」

「喔,好。」羅愛理連忙側身讓開路。

那女人外表柔美,身材竊窕,穿著一件很飄逸的長裙,臉上化著淡淡的妝,卻仍掩不住稍嫌憔悴的臉色。,

兩人目送她走進巷口一間裝潢古色古香的咖啡館,羅愛理笑著揚嗓。

「這間咖啡店是新開的,聽說老闆娘煮的咖啡很不錯,下次你來我請你去喝。」

錢多多沒答話,木然凝立原地。

羅愛理狐疑地轉頭,這才驚覺她不知何時臉色變得極度蒼白。「怎麼了?多多,你不舒服嗎?」

錢多多置若罔聞,墨眸透過玻璃窗,直直望進咖啡館內,方纔那個長裙美女跟工讀小妹打過招呼後,到櫃檯後煮咖啡。

秀美靜好,歲月固然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但那道剪影依然有著十年前那般婉約的氣質。

趙怡慧,原來她回台灣了啊,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她不是說再也不想見周在元了嗎?不是說她不會後悔?既然如此,為什麼……

「多多,多多!你沒事吧?」羅愛理焦急地喚。

錢多多悠悠地回神,心頭重重地壓上了什麼,悶得她幾乎不能順暢呼吸,她看著眼前一臉關懷的羅愛理,驀地感覺喉間噙著一股酸苦。

或許這是老天爺在提醒她,該來的總是會來,謊言不能隱瞞一輩子!

「愛理姊,你可以聽我說嗎?」

開完會後,周在元在一群主管們驚奇的注目下,堂堂走出會議室。

經過數個月的努力,這些集團內的中流砥柱對他已經不像起初充滿懷疑,只當他是個半途冒出來插手家業的富家子,他們從他身上看見了卓越的商業眼光,以及認真不懈的鬥志,漸漸地對他感到服氣,不再陽奉陰違。

方纔在會議上,他提出集團未來幾個投資計劃,規劃的藍圖都是他們難以想像的,不禁感慨。

周在元知道,他在集團內的接班之路慢慢步上正軌了,接下來壓力也可以稍稍減輕。

這麼一想,心情也感到輕鬆許多,俊唇隱隱勾起,似笑非笑的,帶著幾分難以描繪的慵懶與性感,教附近幾個女職員不由得直盯著他發花癡。

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秘書立刻捧著一迭文件跟進來。

「副總,這些是需要你簽名的。」她利落地在辦公桌前替他將文件分類。「這些是明天跟客戶開會要用的資料,還有這個是副總這個月的信用卡帳單,我已經幫你整理好了。」

「好,謝謝。」周在元心念一動,順手將帳單表格拿起來看。這些瑣碎的賬目他向來懶得細看,都是交給秘書處理,公帳部分由她檢附收據向公司請款,私帳則由他個人專戶支付,每個月秘書都會將賬目做成表格,方便他瀏覽。他指著其中一個信用卡號。「這張卡下面怎麼都沒有細目?」

「喔,這個啊。」秘書傾過身來看了一眼。「這張卡上個月並無支出。」

「沒有友出?」他訝異地抬眸,想起姊姊前陣子告訴他的話,說多多寧願刷爆自己的卡,也不肯動他給的附卡。他微微蹙眉。「把這張卡從開卡以來刷的帳整理一下,我要看。」

「啊?」秘書楞了楞,他從來不曾提出過這種要求。她遲疑地問:「副總,是不是我整理的賬目有哪些地方做不好?」

「別多心。」他對秘書安撫地微笑。「不是你做不好,我就只是想看看而已。」

「喔,原來是這樣。」秘書鬆了一口氣,接著像想起什麼好玩的事,嫣然一笑。「其實我也正想向副總報告,前幾天發卡銀行還打電話來,詢問副總你是不是對他們的服務有什麼不滿意?」

「為什麼這樣問?」

「因為副總是銀行的,這張卡又是特地辦的白金附卡,可是從開卡以來,這張卡只刷了一筆。」

「只刷一筆?」

「對,我記得好像是在清明節那時候刷的……」

他想起來了!清明祭祖隔天,他帶她在彰化玩,經過一間古董商店時,看中一樣雕工頗為細緻的玉石擺設,想買來送客戶,卻發現皮夾忘在車上,便跟她借了這張附卡來刷。

「你真的確定這張信用卡這幾個月來就只刷了那一筆?」

「嗯,銀行打電話來時我就查過了,確實是這樣。」

周在元默然,揮揮手讓秘書出去後,陷入沉思。

他想不通這是怎麼回事,當初多多跟他要這張卡時,他原本有些擔心她不知節制,瘋狂購物,申請附卡時要求銀行每個月只給十萬元的額度,沒想到她竟然一次都沒刷。

她不是很愛錢嗎?要這張卡就是為了從他身上搾出更多錢,既然他都大方地給了,為何不用?

這女人,愈跟她相處,他愈發現她不為人知的那一面……

「副總,不好了!」秘書驀地闖進來,嗓音尖銳,神色倉皇。「你快過去看看,董事長突然昏倒了!」

周在元聞言,悚然大驚,身影如旋風般地捲出辦公室。

公園裡,草地上,兩個女人在樹蔭下坐著,天邊的雲朵映著霞光夕照,錦繡斑斕。

羅愛理靜靜聽著錢多多講故事,關於一對年輕男女相戀的故事,由於兩人家世天差地遠,遭到男孩爺爺強力反對,不惜祭出金錢手段來拆散。

女孩的父母拿了錢,勸女孩離開,原本她並不情願,可她真的太累了,已經沒有勇氣也沒有力氣再為這份愛情抗爭,她決定拿這筆錢出國留學,深造琴藝。

可如果男孩知道,肯定不會放過她的,天涯海角都會追上她,她該怎麼辦才好呢?

一個住在附近育幼院的少女幫她出了一個主意。

說謊就好了!只須一個簡簡單單的謊言,從此便能斷了男孩的念想,不會再來糾纏女孩。

女孩同意了,便與家人共謀商量了一個計劃,編造自己割腕自殺的謠言,傳遍街頭巷尾,鄰居們都當真了。

女孩隨同家人離開了,而少女在匆匆趕來的男孩面前演了一齣戲,說服他相信自己的戀人已死。

男孩崩潰了,心痛地咬破自己的手,眼淚卻不曾流下來,少女見了,受到極大的震撼……

「那個少女,就是你?」

故事聽到這裡,羅愛理已然無法保持冷靜了,驚駭地望向錢多多。

「是,就是我。」她苦澀地承認。

「你對周在元說謊?」

「嗯。」

「所以他愛的那個女孩其實沒死,只是出國了?」

「她在美國進修鋼琴,畢業後嫁給一個交響樂團的指揮,兩人過了幾年幸福的婚姻生活,不過那男人因為工作不如意染上了酗酒的習贗,開始對她家暴,去年年初他們就離婚了。」

「她結婚又離婚,好端端地活著,可周在元一直以為是自己跟爺爺逼死了她,十年來一直活在自責與愧疚裡?」羅愛理喃喃低語,語氣噙著幾分悵然,更有幾分忿忿不平。

錢多多聽了,心尖猶如針刺,痛得瑟縮。「是我的錯,當年……我不該對他說謊。」

羅愛理聽出她話裡的濃濃懊悔,秀眉一蹙,眼神複雜。「多多,你啊。」該指責的,卻不知要從何說起,也不忍這個傷心的女孩更傷心,「現在你想怎麼做?真的打算一輩子瞞著真相不說嗎?」

錢多多斂眸咬唇。「她已經回來了。」

「誰?」

「趙怡慧。」

「你是說在元的初戀情人?」羅愛理怔了怔,霎時恍然。「該不會就是那間咖啡店的老闆娘?」

「對,就是她。」錢多多澀澀地點頭。「她本來跟我說再也不會回台灣的。」

「那她現在又回來幹嘛?」羅愛理口吻不善,對那個為了自己能得到自由卻不惜讓愛著自己的戀人受苦的女人很不以為然。

「我也不曉得。」錢多多黯然斂眸。「可我想,再次遇到怡慧姊,是老天爺在提醒我,早就該坦白認錯了,我不能一直逃避面對現實。」

羅愛理一驚。「你要跟在元說實話?」

「嗯。」

「他會很生氣的。」

「絕對會。」

「你不怕……他不肯原諒你?」

「怕的。」她怕極了,好怕好怕。錢多多揚起眸,淚光剔透地閃爍。

羅愛理胸臆一緊,不禁歎息,伸出手,安慰地撫摸她冰涼的臉頰,「還是得說的。」

「嗯,我知道。」錢多多微微哽咽。「我會跟他說的,一定會,但是……一個月的時間,還有一個月我跟在元的約定就到期了,到時我就會跟他說。」

現在,就暫且讓她逃避吧!就讓她自私地為自己再多留下一個月的回憶,有一天她老了,依然能夠反覆咀嚼的美好回憶。

「愛理姊,你答應我好嗎?再讓我多瞞一個月。」

「你自己決定就好,我相信你。」羅愛理眼神溫柔。

錢多多差點哭出來,在這種時候還有人願意相信自己、支持自己,真是太好了!她抽了抽鼻子,強忍嗚嗯,羅愛理憐惜地望著她,正想說什麼時,手機鈴聲響起。

錢多多不好意思地接電話,是周在元打來的,難得焦急的嗓音聽得她神色大變,不覺也跟著心慌……

錢多多趕到醫院時,周英雄已經被推進手術室了,周在元獨自守候住門外,孤伶伶地站得筆直,墨眸盯著緊閉的門扉,眼神黯淡。

錢多多看著,不覺感到心酸,輕輕地走近他,伸手碰了碰他肩膀。

他這才察覺她來了,回過神,卻沒有望向她。「爺爺是開會到一半時暈倒的,醫生急救後發現腦內有出血,情況危急,必須馬上開刀。」

他嗓音微顫,她握緊他手臂,試著給他一些力量。

他咬了咬牙。「爺爺本來不同意的,說自己還有很多事還沒交代好,被醫生罵了一頓,問他是不是堅持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是我……簽了手術同意書。」

「在元。」她柔聲喚,聽出他話裡的彷徨與自責。

他身子顫了顫,忽地轉頭望著她。「多多,如果我這個決定做錯了怎麼辦?醫生說成功的機率可能只有百分之二十……」

「會成功的。」她輕聲打斷他,凝定他的目光柔情似水。「爺爺那麼堅強,他會沒事的。」

「真的嗎?」他雙瞳無神。

「嗯。」她強調地點頭。

他凝視她,像是感動於她的安慰,微微遲疑地抬起手,撫摸她的瞼頰。「我還有很多話想跟爺爺說。」

「等他醒來你再跟他說。」

「我應該早點跟他說的,這些年來,我雖然有點恨他,可也……不能沒有他,爺爺是我從小到大最尊敬的人。」

「他知道的。」

「每次我跟他吵架,看他對我滿臉失望的表情,我的心……就會痛,看他一天比一天消瘦,我真恨自己為什麼總是要跟他作對。」

「爺爺沒對你失望,他愛你,你是他最看重的孫子,一直都是這樣的。」

「一直都是這樣嗎?」

「嗯,一直都是。」

淚光在周在元眼裡無聲地閃爍,像晚秋的深潭,沉澱著憂傷。

錢多多心弦一緊,上前一步,雙手環抱這倔強又溫柔的男人。「別擔心,在元,爺爺會好的,一定會好。」聲聲柔情的撫慰,在他耳畔迴響,像一顆顆投入心潭的小石子,漾開圈圈漣漪。

他驀地反手回抱她,緊緊的,深怕留不住她似的。「多多,你別走。」

「好,我不走。」

「陪我。」

「嗯,我會陪著你。」她微笑許諾,踮起腳尖,在他涼涼的唇上印落一吻。

他怔忡地注視著她。

「別一直傻站著,坐下來等。」她拉著他在靠牆的長椅上坐下。「肚子餓不餓?要不要我買點東西給你吃?」她像母親照料著寂寞無依的孩子。

他搖頭。「我不餓。」

「爺爺開刀還要好久呢!你不吃點東西會沒力氣等。」

他還是搖頭。

她也不再勉強,坐著陪他一起等,數個小時後,周在秀也從花蓮趕過來了,神色倉皇而焦灼。

錢多多不免又安慰她一番。

其實她自己心裡也慌的,雖然只和爺爺相處了短短幾個月,但她已將他視為自己的半個親人,萬一他出了事……

不!不會的,爺爺不會有事……

她在心底警告自己,手心隱約冒出冷汗。

又等了幾個小時,直到天光從窗外射進來,手術室外的燈才滅了,主治醫生脫下口罩走出來。

周在元倏地從長椅上彈跳起來,強裝鎮定地迎向醫生,卻掩不住蒼白的臉色。

「醫生,我爺爺他……怎麼樣了?」

錢多多和周在秀也跟著走過去,周在元身子微顫,大手摸索著站在身邊的錢多多,突如其來地將她軟綿綿的小手一把握住。

他的掌心……也出了汗。

錢多多心疼不已,手指換個方向,與他十指交扣。

這樣如戀人般的牽手似乎給了他足夠的勇氣,呼吸穩定了,目光也有了焦距。

他們手牽著手,聽醫生宣判--

「過程有點驚險,不過手術總算成功了,腦內的腫瘤已經切除,接下來你爺爺可能需要在醫院休養一陣子。他年紀大了,這次開刀又耗了太多體力,我們要仔細觀察是否會引發併發症。」

也就是說,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了。

三人聽了,同時鬆一口氣,周在秀喜極而泣,周在元更加扣緊錢多多的手。

經過幾天的觀察,醫生確定周英雄病情脫離危險期,轉入一般病房。

又過了一個禮拜,他精神恢復了,便開始覺得住院住得實在無聊,不時吵著要出院,多虧錢多多想方設法地哄,總算暫時安撫了任性的老人家。

「那我明天要吃你親手醃的醬菜。」周英雄開條件。

這陣子他胃口很挑剔,醫院裡提供的伙食他嫌難吃,家裡傭人帶過來的他又覺得太油膩,只有錢多多做的醬菜配上清粥,教他吃得津津有味。

「好好,爺爺等著,我明天就帶過來,這次我還醃了你最喜歡的脆蘿蔔,保證爽口好吃。」錢多多溫言軟語,笑容甜蜜如糖。

接著,她陪老人聊天,說了幾件自己之前在飯店工作時發生的糗事,把老人逗得心情好多了,這時,周在元也下了班,前來探望爺爺。

三人一起吃過周在元帶來的晚餐,錢多多借口出去買水果,留爺孫倆獨處,說些私密話。

氣氛先是一陣尷尬,周英雄想起下午錢多多偷偷告訴自己的話,聽說他開刀那天,他這個孫子整個就像木頭人呆站在門外守著,眼神一片空白。

「爺爺您不曉得他那時的樣子看了有多讓人難過,我都怕他忍不住哭出來。」

「胡說!在元脾氣硬得很,怎麼會哭?」而且還是為他這個固執的老頭。

「你不相信,問問看他就知道了。」

周英雄拉回思緒,望向坐在病床旁的孫子,清清喉嚨,沙啞地揚嗓。「在元,十年前的事,你還恨我嗎?」

周在元訝異地挑眉,沒想到爺爺會這樣問,看著老人家一臉遲疑又掩不住期盼的表情,胸口一融。

「我是恨過你,可現在,我只希望爺爺你能好好地活著。多多說爺爺一直吵著要出院,我知道你心急,可養好身體最重要,公司的事你不必擔心,我會努力負起自己該負的責任,不會再讓你失望的。」

口氣雖然有點硬,言語卻是溫暖的,周英雄聽了,只覺心頭熨貼,說不出的感動,他有些怔忡,許久,不禁感歎。

「我沒想到有一天你會這樣對我說話。」如此坦率,如此溫和。「是多多改變了你嗎?」

周在元斂眸不語。

周英雄知道自己猜對了。「她是個好女孩。」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語落,周在元微微一笑,眉宇淡舒,如山頭皚皚春雪,映著璀璨風華。

從醫院開車回家的路上,錢多多忍不住好奇地追問。

「我不在那時候,你跟爺爺都說了些什麼啊?」

「沒說什麼啊。」周在元一臉淡定。

「我不相信!」錢多多嘟了嘟嘴。「看你們兩個後來都一副眉開眼笑的樣子,肯定說了什麼。有什麼好事也說來我聽聽啊?」說著,她傾身向他,討好地笑。

周在元瞥她一眼,還是不吭聲。

「說嘛說嘛!不說的話我就不讓你好好開車,會像這樣一直在你耳邊碎碎念到你抓狂喔!」發動耍賴攻勢。

「那你念啊。」他完全不在意。

「什麼?」

「你要念就念吧,我倒想看看你會不會口渴。」

「你……」敗給他了!唉,她怎麼會傻到以為自己能鬥得過這個腹黑男呢?

錢多多唉聲歎氣,周在元轉頭見她一副懊惱的神情,勾了勾唇,伸手揉揉她的頭。

這動作被他做起來超自然,而且分明帶著寵溺的意味。

錢多多不禁臉紅,乖乖地在車上坐好。「知道了,我不問就是了。」她好委屈似地嘟囔。

周在元無聲地微笑。

回到家後,他半躺在臥房沙發上做大老爺狀,說自己想喝酒,要錢多多去拿瓶紅酒,切盤乾酪,結果她捧來的卻是兩杯溫熱的牛奶。

「很晚了,喝酒不好,喝牛奶吧!幫助睡眠。」

幫助睡眠?周在元怪異地挑眉。這是拿他當小孩哄呢!

他靜靜望著她,看得她有些不自在。

「怎麼了?不想喝牛奶嗎?可是喝酒真的不好啊!」小小聲地解釋。

他淡淡一笑,朝她招了招手。「過來。」,

「喔。」她在茶几上放下托盤,規規矩矩地坐到他身邊。

他卻像不滿意她坐得離自己有點遠,一把將她拽過來,安頓在自己大腿間,雙手從她身後環抱。

這姿勢實在太親暱了,教人想入非非。錢多多不爭氣地心跳加速。

可周在元似乎沒想做什麼壞事的意思,只是分出一隻手,扳過她微暈的臉蛋。

「錢多多,我從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真是個奇怪的女人。」他慢條斯理地說道。

她一愣。「哪裡奇怪了?」

星眸含笑。「明明是隻貓,偏要狡猾地裝成小鹿,可等我把你當成貓時,又發現你有時候真的只是只小鹿。」

「你在說什麼啊?」她不解,又被他灼熱的目光看得臉紅,不安地扭扭身子。

「什麼貓啊小鹿的,莫名其妙!」

「別動。」他霸道地以雙手固定她柔軟的嬌軀,方唇涼涼地擦過她耳朵,吐露的卻是曖昧的溫熱。「多多,我們去登記吧!」

「登記什麼?」

「我希望你能一直陪在我身邊。」

意味深長的一句話落下,猶如春雷,在錢多多心海炸開驚濤駭浪,忘了羞澀,驚駭地抬眸瞪他。

「你……瘋了嗎?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很清楚。」

「不對,你一點也不清楚!你、你糊塗了!我們說好了只是契約婚姻的,只做六個月的夫妻,是假的,是謊言,你別當真了!」

她整個慌了,六神無主,手足無措,吶吶地連自己都不曉得自己說了些什麼,只想轉身就逃,可他偏偏緊緊圈住她不讓她動,注視她的眼神堅定如恆。

「我就當真了。」

「你……」她慌得臉色發白。

他看了,低唇輕輕在她頰畔印落一吻,蒼白的臉蛋霎時又染紅,這可喜的變化令他愉悅。「多多,你喜歡我,對吧?」

「我……沒有!」她垂眸不敢看他。

他悠悠揚嗓。「我查過了,給你的那張附卡,你一次都沒有刷,還有,我們簽約的時候,我先給你的那一半訂金的支票,你到現在也都還沒兌現。」

「那、那又怎樣?我只是懶得分兩次兌現,想說等我們合作結束了再一次將錢領出來。」

「那信用卡呢?為什麼你也不刷?」

「我只是一時沒想要買什麼東西而已。」她心虛地辯解,自己也曉得這借口太薄弱。

她真沒想到他會刻意去關注帳戶支出的細目,他說過他一向懶得看帳單的。

周在元見她低眉斂眸,既慌張又有幾分羞赧的模樣,頗覺好笑,這會兒她又像只小鹿了。大手捧起她的臉,很專注很溫柔地凝視她。「我想這證明了一件事,在你心裡,我比鈔票重要。」

「啊?」

「你愛我。」

宛如咒語的三個字,狠狠凍住了她,她猝不及防。

「你、你這自戀的傢伙,我才沒有……」

「我跟你一樣。」

「什、什麼?!」

他微微一笑,笑得那麼淡泊,那麼清澈,彷彿高山深潭,沉著些許歎息,些許憂傷。「我以為自己這輩子不可能再愛上誰了。」

「你、你該不會……」千言萬語噎在胸臆,她不敢相信地望著他,心韻已狂野得失控。

「這裡。」他牽她的手貼上自己的左胸口。「我想,它是屬於你的了。」

她感覺他快速有力的心跳,看來他不如表面上鎮定,情緒也有些沸騰。

他……是認真的嗎?他這是在對她表白愛意?

「你……騙人!」她不相信,他怎麼可能愛她?這樣的幻覺太美好太令人神傷了,她不要上當!若是她傻傻地信了,哪天醒過來時那排山倒海的劇痛會撕裂她的,她承受不住……「你、你別這樣,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這太過分了,真的好超過……」

「多多。」他用一聲溫情纏綿的呼喚止住她顫抖的嗓音。「你知道我不怎麼愛說謊,而且也沒必要對你說謊。」

「可是、可是……」這怎麼可能?向來清高自傲的他,會愛上如此平凡無奇的她?

「傻丫頭。」他彷彿看出她內心的思緒,憐惜地一笑,接著低下頭來,深深地吻她。

她霎時頭暈目眩,唇瓣被他吮得微腫,舌頭陣陣發麻,敏感的耳朵更是被他撩撥得顫慄不止。

這男人……太壞了!明知她對他毫無招架之力……

「我會給你時間考慮,答應我你會留下來。」他在她耳畔低語。

「周在元,你好霸道……」她昏沉地抗議。

「就算我霸道,你也是喜歡的。」

她喘息不語,還能說什麼呢?這男人已厚顏無恥至此。

一陣啞笑忽地蕩進她耳窩。「多多,你咬牙切齒的樣子真可愛,我又想要你了。」

他說什麼?她揚起煙水迷離的雙眸,怔怔地睇他。

情動的嬌態看來是那麼無辜,那麼楚楚可憐,他下腹一緊,氣息不由得變得重。「乖,別咬嘴唇,這次我會溫柔一點……」

話語方落,他已將她推倒在沙發上。

窗外,迤邐的月光如水,繁星躲在夜幕後偷窺,害羞地眨了眨目。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3-13 12:57 PM

第九章

她不對勁。

周在元站在辦公室窗邊,窗上映出一道孤單的身影,以及一張淡漠沉凝的俊容。他望著窗外高樓大廈後若隱若現的天際線,想的是近來表現異樣的錢多多。

自從那夜他對她表白後,雖說他給了她時間考慮,但她彷彿一夜之間上緊了發條,行為舉止不再那麼瀟灑自然,總覺得帶點微妙的僵硬。

當然,她還是愛笑愛撒嬌的,照顧爺爺仍是盡心盡力,隨時逗老人家開心,面對他時,也依然噓寒問暖,做足一個妻子該盡的本分。

她還是會在夜深時送宵夜到書房給他,還是會與他肩並肩看DVD,從不抗拒他的親吻擁抱,在床上纏綿時依舊是一隻熱情潑辣的野貓。

可是,有什麼變了,她的眼神躲著他,偶爾與他交會時,會驚慌地閃避,彷彿做了什麼虧心事怕他知道。

或者,她是在考慮如何響應他的表白?她覺得很為難嗎?覺得不方便敢齒嗎?

難道……一念及此,周在元一雙大手驀地捏握成拳,臉部的肌肉也因情緒翻騰,有了一絲微微的扭曲。

難道她……想拒絕他?

為什麼拒絕?

思緒亂了,呼吸急了,周在元再也無法假裝平靜,焦躁地在辦公室內踱步,像一頭受困的野獸。

對自己的魅力,他向來是極有自信的,從未想過自己主動表白,對方會不肯接受。這十年來,只有女人纏著他,而他一個冷漠的眼神,一句犀利的言語,便往往能將她們傷得眼淚漣漣。

錢多多,是除了死去的趙怡慧,他第一個認真想要的女人。

他真正想要的女人不想要他?可能嗎?

周在元不願相信,卻不由得感到心慌,許久不曾嘗到這樣的滋味了,為女人而凌亂不是他的作風。

可錢多多做到了,從兩人在飯店初次見面開始,她一步一步走進他的心,在他恍然察覺時,已牢牢佔據了一席之地。

那夜,他本篤定她也是愛自己的,可隨著時間過去,他漸漸地不這麼自信了,如果契約到期那天,她給他的答案是「不」,那他該怎麼辦才好?

在愛情面前,平素自詡冷靜從容的他也做不到淡定,思緒整個打結,解不開。

唯有一點,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就是即使兩人之間愛戀的火花只是他自我感覺良好,他也不想放開她,無論如何都不願放手……

「副總!」秘書敲門進來見他神態焦灼,有點驚嚇,這太不像平常的他了。

「你怎麼了?是不是董事長他……」不是聽說昨天已經出院回家休養了嗎?難道病情又有反覆?

「我爺爺很好!」周在元不耐地打斷秘書的試探。「你進來有事嗎?」

「喔。」看出他心情不好,秘書連忙解釋。「是業務部那邊送來的報告,想請你看一看。」

「放下吧,我等會兒再看。」

「是。」秘書放下報告,又提醒道:「半小時後副總要跟客戶開會。」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秘書離開後,周在元隨手翻閱桌上的報告,卻怎麼也看不進去,腦海驀地靈光乍現,匆匆拿起手機撥號。

電話鈴聲響起,正在廚房試做新菜的羅愛理連忙洗手,一面利用圍裙將手擦乾,一面走到客廳接電話。

「愛理嗎?我是在元。」

「周在元?」她訝異。老公的好朋友怎麼會突然打電話給自己?

「你手機沒開,鄭雍說你在家,我就直接打家裡電話了。我知道你跟多多很要好,我有些事想問你,可以麻煩你出來一趟嗎?」

多多怎麼了?羅愛理心念一轉,點點頭。「可以啊!現在嗎?」

「嗯,就現在,我已經在你家巷口了,這邊有一間咖啡館,我去裡面等你吧。」

巷口的咖啡館?不就是在元的初戀開的……羅愛理悚然大驚,慌忙阻止。

「別……你別進去!」

話語方落,她便聽見話筒另一端傳來一聲急促的抽氣,接著是一個男人駭異的低語。,

「你是……趙怡慧?你……還活著?」

來不及了!

羅愛理臉色發白,執著話筒不知如何是好。

他三天三夜沒回家。

錢多多來到周在元的書房,恍惚地走動幾圈,最後停在書桌旁,盯著銅鳥紙鎮嘴間銜的那顆玻璃珠。

珠內鎖著紅豆,一點殷紅似血,是她當年送給他的相思……

她怔怔地以指尖撫過玻璃珠,想起那天羅愛理打電話給她,驚慌失措的口吻讓她整個心也跟著提起來。

「在元見到那個女人了!他們倆攤牌了,那女人把你幫她說謊的事情都說出來,在元很生氣,我從來不曉得他臉上可以有那麼陰沉暴怒的表情!多多,你得做好心理準備,他回去一定會問你……」

他當然會問,因為一個謊言自責了十年,封閉了十年,怎麼可能不問?

她等著他回家來問,可日日夜夜地等,他卻遲遲不現身,只派了秘書來取換洗衣物,對在家休養的爺爺解釋說公司有許多事要處理,他就不浪費時間來回了,直接睡在公司。

當時她在旁邊聽著,沒多說什麼,只交代秘書盯著他三餐好好吃,接著回到臥房,埋在被窩裡痛哭了一場。

她很清楚,公司事忙只是借口,他就是不想見到她。

她理解,如果是她被這樣欺騙也會恨,她會恨透那個人,討厭他、排斥他,再也不想見到他!

在元……就是這麼想的吧。

她欠他一個解釋,她知道,可她沒有勇氣主動去找他,很怕看到他臉上充滿厭惡的表情,她會……心碎的。

可再怎麼逃避,面對現實的一天終究要來,她不能躲一輩子。

趙怡慧的再度出現,就是上天給她的警示,她早該對他坦白的……

門扉傳來幾聲叩響,周英雄拄著枴杖,緩緩走進來。「怎麼一大早一個人躲在這裡?」

錢多多定定神,見老人家一臉擔憂的神情,連忙笑著迎過去扶他。「爺爺吃過早餐了嗎?」

「吃過了。」周英雄仔細審視她蒼白消瘦的臉蛋。「傭人說你沒吃。」

「嗯,肚子不餓,我想晚一點再吃。」錢多多扶老人家在沙發上坐下,自動自發地來到他身後,替他捶肩捏背。「爺爺今天覺得怎樣?我看您最近精神一天比一天好,過不久又會恢復生龍活虎的樣子了吧!」

「嗯。」周英雄瞇眼,放鬆地享受著孫媳婦的服務。「多多啊,你跟在元是不是吵架了?」

突如其來的一句問話令錢多多雙手一僵,半晌,才又恢復靈活的動作。「沒有啊,爺爺怎麼會這樣問?」

「看你這幾天好像心情不好的樣子,吃得也不多。」老人家歎口氣,大手往後,拍了拍在肩上辛勤工作的小手。「是不是在元哪裡惹你不高興了?爺爺替你教訓他!」

「哪有啊?」錢多多鼻尖一酸,得知孫子和孫媳有了矛盾,老人家卻是立刻表態挺才進門不滿半年的她……「爺爺,您對我真好!」眼眶忍不住泛淚,可不過數秒,她便收了軟弱,又綻出燦爛笑容。「爺爺,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麼事?你儘管說。」

「爺爺,您也知道在元他的個性……就是悶了點,他其實很愛您的,只是嘴上不說。他跟我說,小時候他是受您的嚴格教育長大的,他是周家的宗子,得擔起繼承人的責任,他連一般孩子常玩的遊戲幾乎都沒玩過,就這樣一年一年地長大……」

「你是怪我對他太嚴苛了嗎?」周英雄皺眉,有點心虛,又有點不滿。

「不是的。」聽出老人家話裡的懊惱,錢多多柔聲解釋。「他能長成今天這樣一個出色的好男人,也要歸功於爺爺的教導。我就是想說,就是想……唉,爺爺,以後他如果還是那麼悶,您別氣他好嗎?我希望在元和您,還有在秀姊姊,你們……都要快快樂樂的……」

「怎麼會是『你們』?」老人家糾正。

她笑了,眼眸酸酸的。「我是說,我們大家都能平安快樂。」

這答案讓老人家滿意了,眉開眼笑。「好好好,爺爺答應你,我們一家人好好地過。」

錢多多斂眸不語,更賣力地替爺爺捶肩捏背,或許,是最後一次了……「爺爺,今天我去公司找在元好不好?」她輕聲問。

「當然好啊!」周英雄暗暗鬆一口氣。「哪家夫妻不吵架啊?你們小兩口把事情攤開來說,雙方都各讓一步,要是在元還不講理,你來跟爺爺說,爺爺替你出氣。」

「知道了。」錢多多眉目彎彎,笑得猶如不知愁的小女孩。

周在元正在會議室內對著一群主管發飆。

這三天,他也不知怎麼了,像冰做的雕像,全身散發的寒意令人顫慄,罵人時不疾不徐,陰陰冷冷地擲落一字一句,也不特別暴躁,卻是一針見血,教人毫無回嘴餘地。

誰都不敢靠近他。

原本總是癡癡以仰慕的目光追隨著他的女職員也都識相地收回一腔情意,認真做事,男職員們更是戰戰兢兢,深怕一個偶然的失誤就惹來雷霆大怒。

公司的氣氛很冰,彷彿置身極地。

直到錢多多帶著餐盒過來,才帶來一絲春天的暖意,眾人都在心裡暗暗祈求,希望副總夫人能把乖戾的副總帶回家去溫柔管教一番。

秘書慇勤地迎接她。「副總還在開會。」

「知道了,我在裡面等他。」

等了將近二十分鐘,周在元方結束會議,聽說錢多多在他的私人辦公室等他,那張淡漠的俊顏瞬間有了表情,像是驚怒,又似慌張。

但不一會兒,又恢復冷淡無痕,秘書眨眨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

他輕輕推開辦公室門扉,清銳的目光一轉,很快在沙發區找到一道纖細窈窕的倩影。

她穿著一件顏色粉嫩的洋裝,搭著落落大方的披肩外套,長髮高高地紮成一束,活潑地在頸後晃動,他曾讚許過她這樣打扮又嬌又俏,有股清新的女人味。

他瞇了瞇眼,仔細打量她,愈看愈生氣,數日不見,她氣色依舊,臉蛋白裡透紅,櫻唇水潤欲滴。

這幾天他吃不好睡不好,在公司裡像尊瘟神,人人見了閃避不及,她倒好,日子似乎過得挺悠哉的嘛!難道她一點都不在乎他的憤怒?

他不相信羅愛理沒將自己偶遇趙怡慧的事情告訴她,明明知道了,卻不放在心上……

不知不覺間,周在元已將雙手握成兩個硬邦邦的拳頭。

「在元,你還沒吃飯吧?」她盈盈起身,甜笑的容顏看不出一絲異樣。「我做了愛妻便當喔!我們一起吃。」

「愛妻」便當?她竟好意思如此大言不慚!

周在元俊容更冷,絲毫沒有過去吃飯的意思,逕自在辦公桌前坐下。「你來做什麼?」

她嬌軀微凝,轉過頭來,卻是嫣然一笑。「怎麼了?我們都好幾天沒見了,人家想你嘛,來看看你不行嗎?」

這女人的臉皮究竟是用什麼做的?

周在元用力捏握掌心。「你真的想我?」

「是啊,人家很想你。」她來到他身後,藕臂親暱地環繞他肩頸。

他眼神一暗。「是想我的人,還是想我的錢?」

錢多多震住。

他冷笑,毫不留情地推開她。「不必演戲了,錢多多,你我都很明白,這戲已經演不下去了。」

她低頭不語,露出一截粉白的後頸。

他瞪著那線條柔弱的頸弧,幾乎有股衝動想一把箍住,彷彿只要他稍稍用力,便能夠輕易折斷……

他深吸口氣,壓抑住想使用暴力的慾望。「當年,你為什麼要那樣做?」

他語氣很冷,卻很平靜,平靜得反而令她更加心慌,雙手絞握。

「說謊對你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了嗎?你沒有想過那樣的謊言會對一個人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嗎?」

她想過的,就是因為知道自己錯了,她才會在十年後,千方百計地接近他……

「趙怡慧騙我,你也騙我,你當年才幾歲?十五歲吧,小小年紀就能編出那種漫天謊言,還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就連醫院護士都被你耍了,莫名其妙陪著你演了一場戲。」,

周在元漸漸地掩不住怒意,想起當年的自己是如何被騙得團團轉,他就覺得自己好蠢。

「……對不起。」她細聲細語。

「說聲對不起就算了嗎?你知不知道這十年我是怎麼過的?你知道我有多氣我自己,多怨怪爺爺,剛開始那幾年我甚至會作惡夢,夢見怡慧哭著來找我……」周在元驀地頓住,心房冰冷孤寂,宛如一片荒原。

為什麼女人能夠那樣無情地說謊?

當年他全心全意愛著趙怡慧,可她轉身便走了,為了斷絕他的念想,不惜假裝自己身亡欺騙他。

而眼前這個女人,從小便說謊成精,老師、同學、鄰居、朋友,誰沒被她騙過?他曾經以為是那些被她騙的人太傻太單純,沒想到最傻的人是自己!

「錢多多,在飯店那時候,你便是有心接近我的對吧?我們那些巧遇、針鋒相對還有你在台上彈的那曲〈鳳求凰〉,全部都是你設計好的。」

「「你怎麼不說話?有膽子說謊沒膽子承認?你回答我啊!錢多多。」

「是,都是我設計好的。」她軟軟地低語。

而他聽了,全身一震,駭然瞪她。

她鼓起勇氣揚眸,承受他熊熊焚燒的怒意。「從一開始,我就是處心積慮接近你,我想你對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才故意做出那些舉動。」

「為什麼?」他語聲嘶啞。

她沒立刻回答,凝睇他許久,直到明眸珠淚結晶。「你記得那時候我給你一顆紅豆嗎?我說是趙怡慧留給你的。」

周在元皺眉。他當然記得,那顆紅豆至今他仍細心地珍藏。

「那其實不是她給你的,是我給你的。」

「是你?」

「對,是我。」

「為什麼?」

因為母親曾經對她說,紅豆代表相思。

有一天當你遇到一個很喜歡的人,就送他一顆紅豆,這樣他就會永遠記得你。

那天,當她看見他強忍悲痛咬破了自己的拳頭,當她看見鮮血一滴一滴從他唇間流落,相思便熬成了一顆紅豆,纏綿地種在她心上。

一眼鍾情,從此她戀上了一個人,不由得自己。

她想盡辦法打聽關於他的事,聽說為了趙怡慧,他和自己的爺爺鬧得很不偷快,她暗自發誓一定要設法修復他們爺孫倆之間的感情,聽說爺爺愛下圍棋,她便努力去學,希望有天能陪爺爺一起下,聽說他閒暇時常跟朋友打撞球,她天天去撞球場報到,不間斷地練習。

一切都是為了他,為了使他對自己印象深刻,為了能夠有機會去到他身邊,逗他開心、逗他笑……

「因為我喜歡你。」她悠悠表白。

他駭然一震,不敢相信地瞪著她。

而她依然直直地凝睇著他,淚光閃閃。「十年前,當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喜歡上你了,所以才會用盡心機接近你,當你對我提出假結婚的交易時,你知道嗎?我真的很高興,因為這樣就有借口天天跟你在一起了,至少有半年的時間,你都是屬於我的……」

「錢多多!」他倏地喝止她。「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啊。」她甜甜一笑。

笑得太甜了,令他不由得想起每回她都是用這般甜蜜的笑容說著謊,哄得每個人都開開心心。

她在騙他嗎?她以為只要這般裝裝可憐,他就會因為同情而原諒她了嗎?她是為愛接近他的?說謊!這分明是一場交易,他可沒忘記當時她對自己討價還價的機靈狡猾。

「你說,你從十年前就喜歡我?」

「嗯。」

「是因為喜歡我才故意接近我?」

「嗯。」

他笑了,笑聲很冷,很沉,笑意不及眉眼。「這三天你在家裡絞盡腦汁,就想了這麼個謊言來騙我?」

她微微瑟縮。「我沒有騙你。」

「錢多多,你真當我是傻瓜嗎?被騙一次不夠,還會笨得被騙第二次?你以為我是你住在花蓮時那些老實的鄉下鄰居嗎?被你騙了還逢年過節做家常點心給你吃,把你當女兒疼嗎?錢多多,你在這樣利用人家的善良的時候,良心都不會覺得不安嗎?你是不是很洋洋得意?不管是那些鄉下人,還是我這種自以為聰明的知識分子,全都被你耍得團團轉!這樣的豐功偉業,是不是很值得在你的人生記上一筆,好讓你老了的時候當笑柄說給你的子孫聽?」

言語如鋒銳的利刃,字字句句精準地刺入心頭。

錢多多震住了,是痛,還是麻?她分不清,也許那一瓣瓣的血肉已破碎模糊,所以她才會麻痺得感覺不到痛。

「我沒有說謊。」她徒勞地做最後一次努力。「我是真的……愛你,在元,我愛你。」

「不要那樣叫我的名字!」嘶啞的咆哮震動了氣流,他猛然上前一步,雙手扣住她細緻的脖頸。「不准你說愛我,不准在我面前演戲裝無辜!我不會信你的,你跟趙怡慧,你們兩個都一樣!」怒火燒紅了他的眼,狠戾的目光逼得她忍不住想閃躲。

可她沒有躲,靜靜地承受他所有的恨意,這是她應得的。

她看著他,良久,微笑在瑩瑩淚水中綻開。「媽媽怎麼忘了告訴我,謊言說多了,有一天當你說真話的時候,也沒有人會相信了。」

她握住他遲疑的手,緩緩扯下來。「周在元,你不會掐我的,做比做自己想像的更溫柔,不會這樣對一個女人。」

她退後一步,伸手理了理稍嫌凌亂的衣衫,抹去臉上殘留的淚痕。「你打算怎麼跟爺爺解釋我們『離婚』的事?」

她淡定地問,淡定得令他想殺人。

她深深地望著他。「如果你開不了口,我來說。」

「你要跟在元離婚?!」

羅愛理驚愕的聲嗓在錢多多耳畔炸開,她聽著,卻沒什麼反應,一動也不動地坐著,像個沒有生命的木娃娃。

「多多,你想清楚,別衝動。」羅愛理在她身邊坐下,焦灼地望著她。「在元得知真相,一時無法接受是可以理解的,可我看得出來,你們兩個是相愛的,只要相愛有什麼事情不能解決?你別急,我讓鄭雍好好勸他……」

「不用了。」錢多多握住羅愛理的手,淡淡一笑,離開周在元辦公室後,她洗了臉,精心化的妝掉了,臉色又變回蒼白憔悴,教羅愛理看得心疼。「是我該離開的時候了,別再為難他。」

「這怎麼會是為難?你們明明是相愛的……」

「我不愛他。」

「什麼?!」羅愛理楞住。

「我不愛他。」錢多多靜定地重複,唯有強烈沙啞的嗓音洩漏了她翻騰的情緒。

羅愛理緊盯她,許久,無奈地歎息。「連對你自己都要說謊嗎?」

她微笑。

羅愛理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又氣又急。「你真的能夠欺騙自己的心嗎?」

「可以的。」她輕輕地回應。「只要我自己也相信。」

只要自己相信,愛也能說不愛,痛也能說不痛,只要相信,謊言便會成真。

「愛理姊,我一定、一定要堅強起來,不然在元他也會……很難受的,他其實是個溫柔的男人……所以我要瀟灑地離開,反正、反正離開他以後,我一樣、會過得很好……咳咳、咳咳咳……」

說識其實並不難,只是偶爾會像這樣噎住,會有一股悶氣梗在胸臆,難過得不能呼吸,會像這樣不停地嗆咳……

「愛理姊。」她緊緊握住那溫暖柔軟的雙手,絕望地想從中汲取力量。「你幫我加油好嗎?」

羅愛理心痛地望著她,啞然無語。

當天晚上,周在元總算回家了。

周英雄一見到孫子,壓在心頭的巨石悄悄安落,卻是立刻將他叫過來,嚴厲地教訓一頓。

「你這渾小子!你當爺爺好騙的嗎?說什麼公司事情多,你很忙,見鬼!真的有忙到三天三夜不能回家嗎?你知不知道這幾天多多在家裡有多擔心?我看她吃不下睡不好,都瘦一圈了!你這小子倒逍遙自在的!」

周在元凝立原地不動,任爺爺痛罵。

「你怎麼不吭聲?以為這樣我就拿你沒轍嗎?你跟多多道歉沒?她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不要跟我說你們兩個還沒和好。」

「……」

「死小子,你倒是說句話啊!裝什麼木頭人!」

周英雄本來只是作勢罵幾句,可周在元一聲不吭,反倒惹得他真正上火了,恨鐵不成鋼地瞪著猶如悶葫蘆般的孫子。

「爺爺,您別逼他了,我來跟您解釋。」

一道清脆的嗓音落下,爺孫倆同時一震,周英雄有些尷尬,周在元面容冷凝如冰。

錢多多好整以暇地走過來,蓮步生姿。「爺爺啊,其實一切都是我的錯。」

話語一落,周在元陡然震了震,犀利的眸光朝她望去,她裝作沒看見。

「怎麼會是你的錯?」周英雄明顯偏心。「肯定是這小子哪裡惹毛你了!」

「真的是我的錯,一開始就是我說謊騙了他。」錢多多笑咪咪地丟下一枚炸彈。「老實跟您說吧,爺爺,我們兩個是假結婚。」

「什麼?!」周英雄駭然震住。

周在元也變了臉色,陰鬱地盯著錢多多,卻沒有阻止她坦承真相。

於是錢多多便流水般地將來龍去脈盡數說了,從十年前她是怎麼幫趙怡慧編了那麼個可惡的謊言,到十年後她是如何費盡心機地接近周在元,與他達成了契約婚姻的交易。

「……爺爺,您知道您這個孫子有多大方嗎?為了請我陪他演這場戲,他給了我兩百萬呢!兩百萬,您相信嗎?」

周英雄愕然不語。他是整個傻住了,這故事對他而言太過匪夷所思,沒想到他和在元爺孫倆竟被一個謊言騙了十年。他楞楞地坐倒在沙發上,拄著枴杖的雙手微顫。

周在元依舊凝立原地,宛如一尊亙古的雕像。

氣氛僵冷,錢多多不覺捏了捏一直緊緊藏在掌心裡的火柴盒,深吸口氣,又繼續說道:「爺爺,您知道在元對我提出交易的時候,我有多高興嗎?」原本脆如珠玉的聲嗓此刻聽來卻令人覺得刺耳。「這麼比喻吧,就好像天下掉下來的餡餅,我想怎麼會有人這麼笨呢?被我騙了一次還不夠,竟然自動送上來讓我騙第二次,而且這次我還能賺到兩百萬呢!爺爺啊……不對,您現在應該不想我這麼叫您了吧?嗯,董事長,其實我跟在元的契約本來還有兩個禮拜才到期,不過既然大家都已經知道真相了,我看我們就爽快一點,提早把合約結束了吧!」

「錢多多,你說夠了沒?」回應她的是周在元冰冷的嗓音。

她顫了顫,笑顏有瞬間凋萎,可很快地又是嬌艷如花。「在元,你說呢?我們就提早結束合約吧,反正我們也沒去登記,不需要真的去辦什麼離婚手續。」

他沉沉地瞪她。「我沒意見。」

錢多多腦海微微暈眩,差點站不穩身子,她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櫻唇終於能夠顫抖地開啟。「那就……這樣吧,我等下就、收拾行李離開,你可別忘了……把剩下的支票給我。」

「放心,我不會忘的,該給你的錢一毛也不會少。」他語氣譏諷。

她又暈了暈,捏在手心裡的火柴盒已扁得不成形。「周在元,經過這兩次教訓,你以後……以後可別這麼傻了,女人……不能輕易相信,不過、這世上還是有真愛的,所以……快點忘了我跟趙怡慧,幸運的話,你會遇上一個……真心愛你的好女人。」

他默不作聲。

「那就、這樣吧,你們……要多保重。」

語落,她木然轉身,捏在手裡的火柴盒忽地滑落了,可心碎的她渾然未覺,猶如一縷遊魂,輕飄飄地遠去。

客廳內,爺孫倆各自沉默,周在元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火柴盒,手指撫過盒面上細緻的浮世繪,若有所思。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3-13 01:00 PM

第十章

那天,錢多多拿了她應得的支票飄然離去,在周在元心口留下一道重重的傷。

他不准任何人提起她,就連只是她的名字都不可以,他擺明了要將關於她的一切全數由記憶裡抹去,滅得乾乾淨淨,不留下一絲痕跡。

但,分明是存在過的人,分明是真心的愛戀,又怎麼能徹底遺忘?

鄭雍他們幾個曾經試著在大男人俱樂部的聚會裡勸他,可只要一提起話頭,他馬上會變了臉色,陰沉的模樣很是嚇人。

遭受欺騙與背叛的傷痛不是那麼容易痊癒的,大家漸漸地不再逼他,只希望時間能替他療傷。

有一天,當他的傷口癒合了傷痕淡化了,或許他會不再抗拒想起錢多多,可到那一天,兩人還有重新來過的機會嗎?

羅愛理是親友團裡最焦急的一位,她真怕這相愛的兩個人因為一個誤會,一個謊言,就這麼錯過了。

「在元以後想起來,一定會遺憾的。」她對自己丈夫抱怨。「多多是真心愛他的,是因為愛他,想彌補十年前犯下的錯,才會想盡辦法去到他身邊,他怎麼就感覺不到呢?這些日子多多是怎麼對他的,我不相信他一點都不為所動!」

「就算多多愛他,可她曾經欺騙過在元也是事實,一個男人被騙了十年,還先後被兩個自己愛的女人騙,你要他怎麼相信這一次不是謊言?」鄭雍很理性地站在好友的角度分析。

「可這次就真的不是啊!」

「誰能確定?」

「我確定!」

「你確定有什麼用?你是多多的好姊姊,當然站在她那邊。」

「鄭雍!你一直跟我唱反調,是想跟我吵架嗎?」

「沒沒,老婆,我就說說而已。唉,咱們可別為別人家的事傷了和氣。」

「什麼別人家的事?多多是我的好妹妹!」

「是、是,是我不上道,乖老婆別生氣……」

因為自己的情事差點造成人家夫妻失和,周在元渾然不知,每天只是上班、下班,過著單調規律到近乎機械化的生活。

見他鎮日毫無表情,就算笑也只是僵硬地扯兩下嘴角作數,周英雄實在看不下去,這天深夜,他獨自坐在客廳等連日加班的孫子回家,堅持跟他來一場面對面的會談。

「在元,坐下。」他指指沙發。

「有事嗎?」周在元彷彿看透爺爺的企圓。「如果不是特別重要,我累了,想早點回房休息。」

「你坐下就是了!」老人家怒視他。這孩子怎麼就是學不會乖乖聽話?

周在元挑了挑眉,無奈似地在單人沙發上落坐。

周英雄握著枴杖,嘴角抿了又抿,眉宇皺了又皺,表情很糾結。

「爺爺。」周在元很體貼地建議。「要是說不出口就別勉強了。」

「誰說我說不出口?」周英雄瞪眼,他這人最禁不起激。「我是要問你,那天她說的那些話,你相信嗎?」

這個「她」是誰,爺孫倆都心知肚明。

周在元也不裝傻,俊眸垂斂兩秒後,悠悠揚起,迸出清銳的輝芒。「相不相信都沒有分別,我不會原諒她。」

這答案在周英雄意料之中,這孩子的脾氣他瞭解,倔強起來幾頭牛都拉不動,跟他自己有得拚。「我也不想原諒,不過……」他頓了頓,一聲歎息。「唉,這陣子我想了很多,你不覺得這個家很空嗎?」。

「不覺得。」周在元語氣平淡。

不覺得才怪!周英雄沒好氣,粗聲強調。「連在秀放假回來,都跟我說家裡感覺很冷。」

「台北是比花蓮冷一點。」

「去你的!她是說氣氛冷!」周英雄簡直快被這孫子搞瘋了,怎麼跟他對話就這麼困難呢?

「家裡有我跟你,還有傭人,怎麼會空?」周在元依舊是一副淡定的口吻。

真淡定還是假淡定?周英雄瞥望孫子一眼,假意憂鬱地感歎。「是啊,你說怎麼會這樣呢?只不過是少了一個人……」

「爺爺,你到底想說什麼?」周在元清冽地打斷他。

「我就是感歎一下,不可以嗎?」周英雄理直氣壯。

「沒什麼不可以。」可他不想聽。周在元很不給面子地站起來。「我先回房了。」

「等等!我還沒說完。」周英雄激動的聲嗓在身後追上他。「我查過了,多多把她拿到的兩百萬都捐出去了!她真的不是因為錢才接近你。」

他身子一凜,卻沒有響應,以一個玉樹臨風的背影宣告談話結束,留下咬牙切齒的爺爺。

離開客廳後,他來到書房,取出那顆銜在鳥嘴裡的紅豆,恍惚地在掌心裡把玩。

爺爺問他相不相信多多離去那天說的那番話?

其實他不相信,他看得出來她是為了將所有過錯擔在自己身上,才將自己的心機說得那般不堪。

她以為她演得很好,說謊說得很流暢,殊不知那一字一句泣血的言語有一半都噎在喉嚨裡,顫抖著、破碎著,誰都能聽出那細細的哽咽。

他看出在說那些話時,她的心很痛,而他敢打賭爺爺也看出來了。

他們都看出來了,卻沒有阻止她離開,因為爺孫倆都是高傲的,當年她一個無心的謊言折磨了兩人十年,憑什麼要他們輕易原諒?

他不能原諒她,不想原諒她!

可是……

他想起羅愛理告訴自己關於這顆紅豆的意義--

「那是她媽媽跟她說的,有一天當她遇到一個很喜歡的人,就送他一顆紅豆,這樣他就會永遠記得她。多多十年前送你一顆紅豆,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她那時候就喜歡上你了!」

她喜歡他,從十年前開始。

「她喜歡你,後悔說了那個謊言傷害你,所以才想要彌補你,學圍棋、學撞球,都是為了你,你不覺得她一直努力修補你跟你爺爺的關係嗎?因為她不希望為了一個謊言,害你們爺孫倆心存隔閡。她為了你來跟我學做醬菜,只要你跟她說句好吃,她就樂得像飛上天。你知道你們幫她慶生的隔天,她有多開心嗎?她跟我說她好幸福好幸福,她從來不覺得自己的出生是件好事,直到那天你親手做蛋糕,你們一家人幫她慶生,她說她這輩子永遠不會忘了那天……」

思及此,周在元深深吸口氣,來到書桌後坐下,打開抽屜,取出一個遍體鱗傷的火柴盒。

「你問我火柴對多多有什麼意義?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很喜歡搜集火柴盒,這個浮世繪的火柴盒是我們一個飯店同事去日本旅遊時帶回來送給她的,她每天都要帶在身上,我問她為什麼?她說這算是她的護身符……」

是說謊的護身符吧!

羅愛理不懂為何錢多多要天天隨身帶著火柴盒,可周在元卻懂了,他想起錢多多提起的賣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說她最喜歡童話裡每個好人都能得到幸福。

小女孩每點亮一根火柴,就是對自己點亮一幅幸福的畫面,她在燃燒一根火柴的短短片刻裡對自己的心說謊,快樂地作夢。

真傻!愚蠢透了的童話故事。

可為什麼,他會覺得胸口隱隱地絞痛?忍不住要想,她從小到大究竟搜集了多少火柴,點亮了多少根?

媽媽怎麼忘了告訴我,謊言說多了,有一天當你說真話的時候,也沒有人會相信了。

夢作多了,回到現實,她是不是感覺特別地寒冷?

周在元將背脊深深靠入椅背,掩眸深思。

今天在公司加班時,他接到羅愛理的電話--

「多多明天要出國了,下午兩點的班機,如果你覺得自己不能失去她,就去機場追她吧!錯過這次機會,也許你們兩個永遠不會再相見,你捨得嗎?」

他捨得嗎?

周在元捫心自問,一夜未眠。

錢多多在機場等周在元。

等著自己心愛的男人,等著看他肯不肯原諒自己?

當羅愛理打手機告訴她已經將她打算出國的事告訴了周在元,連班機起飛時刻都說了,她很驚訝,卻也明白這或許是自己最後的機會。

「多多,我能幫你的只有這樣了。」羅愛理歎息。「希望在元的腦筋能轉過彎來,去機場把你接回來。」

「如果……他不來呢?」她語音發顫。

羅愛理靜默不語,而她也不敢再追問下去,匆匆掛了電話。

離開周家後,她回到之前在花蓮的住處,租了同一間套房,她想,如果他有心想找她,一定能找到。

她癡癡地等,等了一天又一天,日出日落,她像個呆瓜坐成一顆望夫石,怎麼也等不到他。

她絕望了,告訴自己再等下去也不會有結果,該下個決斷了。

於是她收拾了行李,買了機票,臨行前特地請羅愛理吃飯,算是道別。

或許她心裡隱約是有期待的,盼著誰能將她即將出行的事情轉告他,而他果然聽到消息了。

他會來嗎?

這天,錢多多很早便到機場了,連午餐也沒吃,坐在出境大廳的椅子上呆呆地等,時間一分一秒地煎熬著她的血肉,磨她的心。

起飛前一小時,她辦了Check--in手續,寄了行李,拿到了登機證。

起飛前半小時,她繼續待在入境大廳。

起飛前十分鐘,機場廣播系統響起FinalCall,催促還未登機的旅客盡速登機。

起飛前五分鐘,屏幕顯示她的班機即將關閉登機門,而她的名字傳遍整座機場,所有人都聽見有個叫錢多多的旅客延誤了登機時間。

播音員連續呼叫了她三次。

她坐在原位,如雕像般木然,一點一滴流失著生命。

他沒有來!

班機起飛了,她放棄了登機,可他沒有來。

時間繼續流逝,她從午後坐到了傍晚,又從傍晚等到夜色漸深,班機不停地起降,機場的人潮由熙熙攘攘到零零落落,那個她心心唸唸期盼的男人依然沒有出現。

於是她明白了,他不肯原諒她,不願來找她。

她等不到他了,再也等不到他了……

想著,錢多多茫然起身,坐太久了,雙腿驀地劇麻,她晃了晃,軟倒在地。

「小姐,你沒事吧?」一個機場工作人員想扶起她。

她搖搖頭,拒絕他的幫助。「沒關係,我自己可以站起來。」

沒錯,她可以站起來的,一直都是這樣的,自從母親過世後,她習慣了一個人,習慣獨自堅強。

沒問題的,她不會有問題的,多少年都這麼活過來了,她辦得到。

她揉了揉麻痺的雙腿,感覺好多了,接著用雙手撐著地面,緩緩直立身子。

瞧,她站起來了,她做得真好,不是嗎?

「媽,我很棒,對不對?不用擔心我,我沒事的……」她對著空中浮現的幻影呢喃自語,那是她死去的母親,正對她慈藹地笑呢!

她努力彎了彎唇角,也想響應母親一個燦爛的笑容,可為什麼反倒是淚水紛紛落下呢?為什麼嘴唇綻開的不是笑,而是一聲聲細細的哽咽呢?

怎麼哭了?不該哭的,不能哭啊!

錢多多拚命用雙手擦淚,愈擦就愈止不住成串碎落的淚珠,哽咽轉成了悲痛的哀鳴,她頓時又腿軟了,跪坐在地,哭得驚天動地,哭得很沒形象,哭得機場大廳每個人都驚駭地瞪著她。

可她顧不得了,她的心好痛好痛啊!胸口整個噎住,都喘不過氣來了,她激烈地嗆咳著,為了讓自己能夠順暢呼吸,她不得不握拳搥打自己的胸口。

錢多多,你別哭,別哭了啊!

心裡嚴厲地告誡自己,哭聲卻是怎麼也忍不住,太多的心酸與委屈,她只能用痛哭來發洩。

就這麼一次吧!就放縱自己這麼一次,今天哭過後,她就會堅強起來,一定能堅強起來……

「對不起……嗚嗚……對、不起……」她也不曉得自己在跟誰道歉,只是覺得不說點什麼,她就會悶死了,會痛得活不過來。「對不起……嗚嗚……」

哀哀哭音在機場內迴旋不絕,令人不忍卒聞,而她獨坐在地的身影是那麼孤寂,那麼無助可憐。

終於,一個躲在暗處的男人看不下去了,眼眶劇紅,一顆心被她淒厲的哭聲撕成碎片。

他顫著走過來,蹲下身,展臂將她纖瘦的身軀摟入懷裡。「別哭了,傻瓜,我來了,別哭了。」

他來了?

錢多多昏昏沉沉地揚起眸,昏昏沉沉地盯著眼前一片朦朧的俊容,是周在元嗎?是他嗎?

「是我啊。」他舉手替她拭淚。「我來找你了。」

「你……什麼時候來的?」她不敢相信,懷疑自己出現幻覺。

「早上就來了,我一直躲在一邊看你。」

早上就來,卻直到如今才現身?他這是有意折磨她嗎?他真是太壞了,太壞了!

她將臉埋在他胸前,淚水濕潤著他心房。「你、你不想原諒我……就不要來啊,壞蛋,討厭你……」

他聞言微微一笑,星眸亦閃爍著淚光,大手憐愛地撫摸她的頭,嗓音溫柔低啞如大提琴。「乖,不哭了,我來帶你回家了,我們回家。」

「我……沒有家。」細嗓悶在衣襟裡,好生哀怨。

周在元只覺一顆心都活了起來,評評跳著,整個人神采飛揚。「怎麼沒有?傻瓜!」他頓了頓,牽起她的手貼住自己心口。「這裡就是你永遠的家。」

她怔了怔,半晌,哭得更厲害了。

待錢多多冷靜下來,周在元帶她來到機場的餐飲區,點了杯熱熱甜甜的巧克力,看著她慢慢喝。

「好多了沒?」他柔聲問。

「嗯。」她微斂眸,有些害羞地點點頭。

見她喝得唇邊多了一道巧克力鬍子,他輕輕地笑,探出手指替她抹去。

她更羞齦了,頭垂得更低了,小小聲地訴苦。「頭好痛。」

「哭成那樣頭當然會痛。」他調侃。

她嘟了嘟嘴。「還不都是因為你?」

他但笑不語,星眸熠熠。

她偷覷他一眼,芙頰暈紅。「你……怎麼會來?」

「我能不來嗎?」他歎氣。「我怕以後再也見不到你。」

她聞言,心窩甜滋滋的。

「而且你死賴在機場不走,不就是為了等我來?」

是在等他沒錯。

充滿揶揄的口吻令她又惱又羞,可又不好發作,畢竟理虧的人是自己。

「你……還怨我,對吧?」

「當然怨你。」他回得乾脆。

才剛染紅的臉色又倏地刷白。

他心弦一緊,實在無法對這樣的她硬起心腸。他的確是怨她的,所以之前才會一直躲著遲遲不肓現身,試著狠下心不理她,可她的哭聲太悲傷,聲聲如刀,割他的心。

他捨不得啊!

周在元暗暗歎息,伸手捏了捏佳人嬌俏的鼻頭。「說謊的人是要付出代價的,你以為說幾句對不起就沒事了嗎?」

感覺到他這舉動的寵溺,她心頭的倉皇淡化了些,遲疑地問:「那我該怎麼做?」

「很簡單,留在我身邊,愛我一輩子。」他淡定地提出條件。

她不敢置信。「你、你真的願意?」

「能不願意嗎?」他好似很無奈。「誰叫我愛你!」

這樣的示愛來得太猝不及防,她心韻狂亂,又是甜蜜,又是慌張,不知該說什麼,怯怯地低喚。「在元……」

「爺爺也是這意思,他要我把你找回來。」他補上一句。

「爺爺也……」她更慌了。「可是我說謊騙了你。」

「十年前我是被你騙了,可這一次,你再也騙不了我了。」他定定地凝視她寫滿愧疚的容顏,一字一句敲在她心坎。「那天你離開時說的那些冷血無情的話,我一聽就知道你在說謊,爺爺也知道,姊姊也不相信。」

「你們……都看出來了?」她手足無措。

「你真以為自己是奧斯卡影后啊?」他不屑地冷哼。「錢多多,你江郎才盡了,這次你說的謊誰都騙不過。」

她怔了怔,想到自己自以為「傾情」的演出原來在他們眼裡只是一場鬧劇,不禁有些汗顏,可思及他們之所以能看透必然是因為平日有確實感受到她的真心,又覺得感動,眼眸酸酸地浮上淚意。

「爺爺說要懲罰你。」周在元邪邪一笑。

「怎麼懲罰?」她微笑問。再也不慌不怕了,只要他們都願意接受她,什麼樣的懲罰她都接受。

「還用問嗎?」周在元擺出一副高傲的姿態。「當然是要你留下來繼續當我們周家的宗婦,宗婦不好當的,多多,你會很累很辛苦。」

這就是所謂的懲罰?

錢多多笑了,笑顏如春花嬌媚芬芳。「我會很幸福。」

「什麼?」他沒聽清。

「只要能在你身邊,不管多累多辛苦,我都會覺得幸福。」說著,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水漾的明眸直視他。「周在元,我愛你,從見到你第一眼開始,我就愛上你了。」

這慎重又突如其來的告白令周在元不自在地臉熱,耳根微紅,為了掩飾窘迫,他冷呿一聲,故作不悅地嘟囔。「說這種花言巧語,你倒是真的很在行。」

看出他不是真氣惱,只是小害羞,她忍不住噗哧一笑。

他賞她一枚白眼。「登機證給我。」

她一愣。這話題也轉太快。「幹嘛要登機證?」

「看你想逃到哪裡去啊。」大掌攤開。「快交出來!」

「喔。」她乖乖地從口袋裡掏出揉成一團的登機證。

他接過來瞥一眼,眉峰一挑。「原來你打算去香港?」

「嗯,我媽媽葬在那裡,我想去跟她說說話。」笑意清甜,卻又微蘊著淡淡憂傷。

因為太傷心了,所以想去跟自己最親的人訴苦吧!

他深深地凝視她,胸臆微緊,忽地大聲宣佈。「我跟你一起去!」

「什麼?」她怔住。

「也該讓丈母娘見見女婿,對吧?」他對她眨眨眼,不由分說地牽起她的手。

「現在還有晚班飛機,我陪你去香港。」

「可是……」怎麼說風就是雨呢?她被他拖著走,一時有些錯愕。「你有帶護照嗎?」

「帶了。」

「機票呢?」

「現在去買,飛香港的班機多的是。」

她不可思議地盯著他。「你早就打算好了是嗎?不然怎麼會把護照帶在身上?」

他沉默兩秒,似乎有些尷尬,但仍是低聲招認。「我就是想,萬一你不肯跟我回去,不管你去哪裡,反正我跟著去就對了。」

「你也會怕我不跟你走?」她驚訝。

「誰知道你這小腦袋瓜會不會轉不過來!」他敲她頭頂一記。

「喔,好痛。」她一臉委屈地抱住自己的頭,明眸仍是盯著他不放,亮晶晶的,好似難以置信他這般孤傲帥氣的男人也會擔心自己留不住一個女人。

他被她看得發窘,又敲她一記。「看什麼看?買機票去!」

「Yes,sir!」她開朗地應,和他手牽著手奔向機場櫃檯,那兩道緊緊相依、活潑又纏綿的身影好似一對私奔的小情人。

媽,我要帶你的女婿來見你了!他是個很帥很酷很聰明又很溫柔的好男人,你一定會喜歡他。

媽,你知道嗎?你女兒我以後再也不用對自己的心說謊了。

因為她已經找到了屬於她的,真正的幸福。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3-13 01:01 PM

尾聲

「不行了!我好累,我放棄,投降!」

「不可以,是你自己答應的,哪有事情做一半就逃走的道理?」

「可是我沒想到這麼難嘛!嗚嗚~~我都好幾天沒能好好睡覺了。」

「早就警告過你了,做我周在元的老婆可不簡單。」

是不簡單,簡直太難了!

錢多多看著眼前俊帥的男人,眨巴著眼,一臉楚楚可憐的表情。他都不同情她嗎?都不覺得很心疼很想憐惜她嗎?

他瞇了瞇眼。「幹嘛這樣看我?」

「看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她嘟嘴。

他一聲不吭。

看他這表情,的確不怎麼憐惜。她更哀怨了。「我不玩了!」氣呼呼地宣佈後,她翻滾了一圈想下床。

一條臂膀迅如閃電地橫過來,及時將她拽回來,肌肉結實的身軀旋即壓制她,逼得她幾乎不能呼吸。

「想逃?」劍眉斜挑,墨眸沉暗。

她抿唇不語,心韻不爭氣地加速。

「忘了你之前怎麼跟我說的嗎?」他用拇指狠狠地碾她的唇。「你說能夠跟我在一起,就算做周家的宗婦很辛苦,你也覺得幸福。」

嗯,她是這麼說過。她睜著一雙煙水迷離的眸睇著他。

「這麼快就後悔啦?莫非那些話都是哄我的?」他勾著唇,似笑非笑,沉啞的嗓音卻分明透著威脅,一副你敢再對我說謊試試的口吻。

唉,她怎麼敢再對他說謊呢?

錢多多連忙表忠心。「我沒後悔,絕對、百分之一百不後悔!就是……就是真的很累嘛!」說著,她語音顫抖了起來,眼睛眨呀眨的,彷彿轉瞬間便能眨出剔透的淚珠來。

現代這個社會,還有哪家過年是認認真真當回事過的?偏偏周家這個大家族就很認真!從農曆十二月二十四日送神開始,身為周家宗婦的她得辦年貨、炊年糕、張羅除夕的團圓飯,初一在宗祠祭祖,初二迎接周家女兒回娘家,初四接神,初五接財神……一直忙到正月十五元宵節,她都得扮演7  -  11好讓周家子孫們隨傳隨到,還讓不讓人活啊!嗚嗚~~

見她快哭了,周在元不覺心軟,輕輕歎息。「我不是早就說過了?要是太累的話,讓嬸嬸她們幫幫你。」

「總不能老要她們幫我啊!既然我是周家宗婦,遲早得擔起主持家族活動的責任,我是想說長痛不如短痛,早死早超生……」

聽錢多多這話說得不吉利,周在元連忙伸手撝住嬌妻的唇。「大過年的不准胡說八道!」

「嗚嗯……」錢多多伸手扯下丈夫的手,他惱了,索性俯下俊唇,罰她一記又深又長的吻。

她被吻得臉紅耳熱,明眸水汪汪的,惹人憐愛。

周在元忍不住又吻了她好一會兒,才喘著粗氣抬起頭。「要是真這麼累,我去跟爺爺說,以後這些事別讓你做了,年夜飯我們可以去飯店吃,祭祖也有外包服務……」

「不行!」錢多多聽了,驚駭地推了推丈夫,一骨碌地起身。「不准你去跟爺爺說這些,祭祖怎麼能外包呢?多沒誠意啊!」

吃團圓飯,過年祭祖,這些大多數人認為已經過時的習俗,代表的卻是維繫一個家族的傳承,既然身為宗婦,她就得誠心誠意地擔起這責任。

「可你不是說做得很累嗎?」

「只是剛開始不習慣而已,等過幾年我上手了,就不會累了。你千萬別跟爺爺打小報告,我可以做好的,沒問題的!」

周在元凝視口口聲聲保證著的嬌妻,瞧她焦灼不安的模樣,心弦一動。「多多。」他啞聲喚她,手指溫柔地撥弄著她可愛的耳朵。

每當他做著這像是挑逗又似寵溺的舉動時,她總是不由自主地臉紅,連耳朵邊緣都隱隱暈著粉色。

「你真乖。」他在她耳畔吹氣。「我知道你是愛我的。」因為愛他,才願意為他擔起宗婦沉重的責任,為他辛苦為他忙。

「幹嘛啦?」她縮頭躲著他淘氣的手指,只覺一顆心又癢又麻。「很肉麻耶!」

他低低地笑了,舌尖親熱地舔了舔她耳窩,接著將她推倒在床,正當她以為他要對自己「使壞」時,他卻是用雙手替她按摩起來。

捏肩膀、推背、揉腰,他的技巧雖然不及專業按摩師,但其間滿滿的愛憐之意,令她心動不已。

「在元……」貓般的吟喚教人聽了渾身酥麻。

周在元下身一緊,手上的動作不覺變重了。

偏偏那傻氣的女人還沒感覺到異樣,兀自沉浸於極樂的享受裡。「好舒服喔!還有人家小腿也酸,幫我單擊。」

小腿是吧?

周在元眼神變化莫測,雙手落上那白晰細緻的腳踝,捏了捏玲瓏的足弓,順著曲線往上,用力按揉小腿,揉得她逸出聲聲心滿意足的嬌吟,接著再往上,溜進細滑軟嫩的大腿內側……

正當他按摩按得心猿意馬時,他遲鈍的嬌妻總算察覺到不對勁了。「做……在按哪裡?」

他沒有回答,手上的動作明確地代替了語言。

「別鬧了!」感覺到那雙不安分的大手竟溜進禁地,她又羞又急,側身想躲,兩人在床上滾成一團,交纏的肢體越發曖昧。

「多多……」他壓在她身上,軟綿綿的呼喚有種撒嬌的意味。

一個大男人發出這種聲音,錢多多只覺得整個心房都甜甜糊糊地,像夏天融化的巧克力。

她迷濛著眼眸,正欲迎合,忽地,一股酸泛的噁心湧上喉頭,她連忙弓身,伸手掩住櫻唇。

「怎麼了?」他嚇一跳。

「我……想吐!」話語未落,她已推開他奔向浴室,對著洗手台乾嘔不止。

周在元急急跟過來,一面伸手拍撫她背脊,一面擔憂地問:「是不是吃壞肚子了?還是太累了胃不舒服?」

她搖頭,將喉嚨裡的酸水都咳盡了,胸口仍是陣陣噁心。

周在元見愛妻面色發白,更焦急了,不由分說便打橫抱起她,不顧她的反對,堅持開車送她去醫院。

見丈夫緊張兮兮的,連爺爺跟大姑都驚動了,一家人全慌張地圍過來,錢多多又好笑又感動,粉拳槌了褪他厚實的胸膛,大發嬌嗔。

「周在元,你放我下來啦!我真的沒事。」

「怎麼會沒事?你吐了!」

「只是嘔酸水而已,哪有吐啊?」

「吐不出來才更嚴重。一定是你這陣子忙著過年的事累到了,都是我不好,早該找人來幫你……」說著,周在元不禁懊惱地轉向爺爺。「以後這些過年祭祖的活動我們就外包給……」

「周在元!」一聲氣惱的喝斥。

周在元一楞,低頭望向嬌妻,她蹙著兩道彎彎的眉,粉唇不悅地嘟著。「你不是答應我不跟爺爺說這些的嗎?」

他猶豫地怔住。

她乘機從他身上下來。「我沒事,這只是正常的症狀而已。」

「怎麼會正常?你都噁心想吐了……」

「那是因為我懷孕了。」

這話一落,威力猶如軍艦發射的炮彈,在週遭炸開驚濤駭浪。

周英雄瞪大了眼,周在秀輕聲驚呼,周在元則是整個人傻了,像木頭般動也不動地桿在原地。

「本來我是想過兩天忙完過年的事再說的,」錢多多略微嬌羞地解釋。「可是……」

「還可是什麼啊!」周英雄首先回神,粗豪的嗓門差點掀了天花板。「你不曉得在我們周家,孕婦最大嗎?過年祭祖哪有你肚子裡的寶寶重要!」

「你這笨蛋!」周在元接著吼,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你懷孕了,這陣子居然還給我上竄下跳,裡裡外外地忙碌?萬一動了胎氣怎麼辦?」

「在元你幹嘛這麼凶啊?小心嚇到多多。」周在秀責備弟弟,拉過錢多多,母雞護小雞似地將她護在自己身後。

三人反應各不相同,但錢多多感覺得出來,他們對自己都是發自內心的疼愛。

這就是家人,這裡就是她的家,而現在她肚子裡又孕育著另一個周家的血脈,屬於她和周在元的愛情結晶。

太幸福了!

能像這樣擁有家人,擁有家人間親密的關愛,她真的好幸福。

想著,錢多多含淚而笑,伸出小手握住丈夫的大手,賴進他溫暖的懷裡,與他相依相偎。

這輩子,盼能一直和他這麼走下去,做周家的宗婦,做他的老婆,做他孩子的母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End--

編註:大男人俱樂部成員之一的鄭雍,平時愛損周在元,可他和愛畫愛理的情事又是如何,是否能躲過成員們的賤嘴攻擊呢?請見橘子說1146《下雪的日子想起你》。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3-13 01:02 PM

後記 季可薔

在寫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很心疼女主角錢多多。

我想,究竟是什麼樣的生活逼得一個母親要這樣教自已的女兒學會說謊,學會欺騙自己的心?

謊言編造的幸福,真的是幸福嗎?

可其實在寫作的過程中,我漸漸地感悟到,有時候人是需要對自己的心說謊的。

倒不一定是活得不快樂,而是這世上有太多不能求全求完美的事,我們要學會接受不圓滿的缺角。

前陣子和朋友聊天,其實大家的愛情、婚姻或家庭都各自有些問題,但也許是年紀成熟了,閱歷豐富了,我們最後的結論是,就接受吧!有些時候不須去爭個是非黑白,尤其是對自己的親人和愛人。

有時候親人一句無心的話,愛人一個不體貼的舉動,讓我們受了傷,但我們要想想,也許我們也常在有意無意間傷了他們。

人活著心上總會有些大大小小的傷痕,我們要帶著傷痕,又哭又笑地活下去。

聽著感覺悲哀嗎?

但若是我們能夠自在地適應這樣帶著心傷活著的情況,我倒覺得生活會過得更如意快樂。

退一步海闊天空,有句話不是這樣說嗎?可年輕時候的我們總是太執著,太計較,束縛了自己。

所以說歲月固然殘忍,卻也有溫柔的一面,那天我們幾個朋友聊完,忽然都覺得彼此都長大成熟了,很想為自己拍拍手呢!

呵呵,或者也可以說是自我感覺良好?XD

雖然有這麼一個有點悲傷的說謊前提,但這故事本身,我個人覺得還是屬於比較溫暖甜蜜的。

錢多多和周在元假結婚,她用自己俏皮活潑的性格,融化了周家人的心,家人們都喜歡她疼愛她。

她得到了一個家。

當周家的宗婦不容易,但我想以她時時懂得撒嬌耍賴的手腕,應該會很如魚得水吧!呵呵。

祝她幸福,也祝我們大家幸福!^O^

我們下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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