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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卓牧閑 -【韓警官】《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2:43 AM     標題: 卓牧閑 -【韓警官】《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xyz0116 於 2018-2-4 01:38 PM 編輯

【書名】:韓警官

【作者】:卓牧閑

【內容簡介】:

    重活1996,記憶支離破碎,宛如庄周夢蝶。

    擠牙膏似的想起一點是一點,處處搶占先機。

    同樣的起點,不一樣的經歷,且看韓博的警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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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2:50 AM

第1章 鍥子

西元2012年3月,南港市公安局張渡分局接到群眾報警,轄區一民宅內有人從事犯罪活動。

    治安民警韓博與陳文光開在前去執法,遭到暴力犯罪團伙成員用棍棒、磚塊和匕首猛烈偷襲。兩人臨危不懼,與歹徒展開殊死搏斗。其間,頭部遭受重創的韓博支撐著用電台向分局發出增援請求。

    歹徒准備逃逸之際,韓博緊緊揪住一名歹徒衣角,歹徒揮舞匕首對其猛刺,增援民警趕赴現場時已經倒在血泊中。

    歹徒受到法律嚴懲,韓博卻在3月12日下午2時17分搶救無效,英勇犧牲。

    九十八歲的本市書法家沈老先生,含淚揮毫贊英雄:“披肝瀝膽懲凶頑,碧血丹心鑄警魂。”

    ……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3:18 AM

第2章 韓家的希望

    “小博,快起來,再不起來不及了。”

    這個稱呼,這個聲音,很熟悉很親切,韓博睜開惺忪的雙眼,一套嶄新的組合家具躍入眼簾,散發出淡淡的油漆味道。

    環顧四周,牆壁潔白如玉,頭頂上的石膏天花板造型別致。不鏽鋼窗戶下,一張同樣嶄新的書桌,桌上堆滿書,堆得整整齊齊。

    懵懵懂懂,腦子里一片混亂。

    不是似曾相識,也不是陌生,感覺一切非常非常遙遠,似乎一覺睡了几十年,像做過一場大夢,到底夢見什麼不管怎麼想卻又想不起來。

    正迷糊,一個留著短發,穿著細花短袖的孕婦走進房間,催促道:“快去洗臉刷牙吃飯,把畢業證派遣證收拾好。報到不能遲到,不然單位領導對你印象不好。”

    大姐韓芳,初中畢業,鎮幼儿園民辦教師,今年春節剛結婚。

    姐夫李泰鵬,他父親死得早,兄弟好几個,家庭條件困難。說是娶,其實是入贅,結婚之后一直住在這邊,他倆新房就客廳對面……

    韓芳從抽屜里取出一疊證件,生怕弄錯似地挨個翻開檢查。

    1996年7月21日,日歷上畫了好几個圈,韓博想起今天是個非常重要的日子。要去縣絲織總廠報到,戶口、糧油關系和組織關系全轉到廠里,一切辦妥就有一份正式工作,就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城里人。

    分配得不算好,同樣不算特別壞。

    沒能留在省會江城,沒能分配到南港那樣的地級市,一樣沒被分到老、少、邊、山、窮地區。

    至于一個化工專業本科生進絲織廠能做什麼,這不是自己可以操心的事。國家統一分配,組織人事部門說了算,好壞給安排個工作,不管對口不對口,不管你喜歡不喜歡。

    對于單位同樣如此,不管新分配去的大學生是不是有能力有素質都要接收。其中有些還是不錯的,比如醫生、老師等,基本能對上口。

    其他的就很難保證了,鎮里有一個早几屆的大學生,還是研究生,全鎮高中學子持續五六年的榜樣,能把物理公式從馬路這頭寫到那頭,結果就是分配不出去,學得太尖端,最后分到鄰鄉初中當物理教師。

    縣絲織總廠不是鎮里的小廠,是全縣為數不多的國營企業。几千號職工,廠長級別同鎮黨委書記一樣的。

    進城,以后就在縣城工作生活。

    十年寒窗苦,終于熬出頭,終于真正實現了鯉魚跳龍門。韓博心中一熱,手忙腳亂穿上姐姐專門准備的新衣服。

    洗臉刷牙刮胡子,必須收拾精神點,忙得不亦樂乎。

    “坐汽車去倒是快,可出了車站你就要走,絲織廠在四里閘,半個小時不一定能走到。天這麼熱,人也吃不消。你姐夫送你去,路上小心點,不要把包里東西弄丟了……”

    父親木匠,有門手藝,說到底還是農民。

    母親斗大字不識一籮筐,要不是父親出去外搞裝修,帶著一幫徒弟沒人洗衣做飯,她一輩子走不出思崗縣。自己上學不刻苦,沒考上中專中師,又怕念高中,結果只能在幼儿園當民辦教師,一樣是農民。

    弟弟爭氣,從一年級就開始拿獎狀,一直拿到高中,沒復讀就考上大學本科。過去五年,全鎮加起來不超過二十個,韓家的驕傲,遠近聞名。

    現在畢業了,分配到縣里上班。靠自己努力改變命運,真正的光宗耀祖。

    父母在外打工,有些事韓芳不能不管不問。

    收拾起韓博換下的衣服,靠在門邊竊笑道:“小博,絲織廠女職工多,我不是反對你處對象,二十好几也該處了,但要注意影響。你是黨員干部,不是普通工人,作風不好會影響前途的。”

    “放心吧,你弟我出了名的作風正派,不會亂搞男女關系。”

    一個學化工的在紡織廠能有什麼前途,不過人不能太貪心,能進城,能有份工作已經很不錯了,韓博從善若流。

    “知弟莫若姐,知道你是正人君子,就是提醒一下。”

    韓芳干脆放下衣服,拉來一張椅子坐到他身邊,“其實你上大學這几年,好多人要幫你介紹。當時不知道你會被分到哪儿,我和媽一個沒答應。現在分配了,有正式工作,不能再拖。

    你自談也好,單位領導介紹也罷,總要講究個門當戶對。農村戶口不行,再漂亮都不行,那會害了你們將來的孩子,戶口隨母親,這你知道的。普通工人,要是家在縣城可以考慮,最好是干部……”

    農民歧視農民,聽上去似乎有些諷刺。

    其實真不能怪她,城鄉差距太大,農村真窮,農民真苦,化肥農藥連年漲,糧價卻一成不變,三提五統等亂七八糟的收費一分不會少,搞得農民年年豐產不豐收。

    若非被逼無奈,父親人到中年也不至于背井離鄉出去搞裝修。

    樹挪死,人挪活。

    現在看來父親這一步算走對了,帶几個徒弟在東海市干得紅紅火火,從最開始一年賺兩三万,到現在一年賺十來万。沒種地那麼苦,收入卻是之前的几十倍,書記鎮長都羨慕。

    這年頭,搞導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

    去絲織廠一個月才能拿几百,可要是說不去上班,一起出去做木匠,全家人非得失望死。在他們看來,絲織廠干部一樣是干部,老韓家几十年就出這一個黨員干部,豈能不放著干部不做去做木匠。

    對于前途,韓博真有些迷茫,暗嘆一口氣,對著鏡子刮胡子聽姐姐繼續嘮叨。

    “如果單位今天安排宿舍,你不要回來,讓你姐夫回來,幫你把行李鋪蓋送過去。開水瓶,洗臉盆,廠里發最好。不發我們自己買,買新的……”

    在農村,万元戶了不得。

    父親搞裝修能賺錢,韓家不是万元戶,是几十万元戶!

    春節小兩口結婚,擺了二十六桌,招待親朋好友的煙是玉溪,酒是劍南春,喜糖是從東海市批發的巧克力和大白兔。沒陪出去的嫁妝中,一輛嶄新的錢江125和一輛嶄新的春蘭50踏板輕騎最顯眼,小兩口一人一輛,全鎮轟動。

    用鄧老人家的話說,韓家屬于先富起來的人。姐姐既羨慕城里人,又有些瞧不起城里人,或許她羨慕的只是一個戶口。

    “知道了,我會小心的,你自己也小心點,鼎著個大肚子,不能再騎摩托,最好不要坐。”

    “嫌我煩?”

    “怎麼會呢,你是我姐,我親姐。等安頓下來,等分到一個大宿舍,我接你去縣里享福,陪你逛逛人民公園,多少年沒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原來那樣子。”

    外面傳來一陣引擎聲,姐夫李泰鵬去市場買菜回來了。

    他其實是父親的小徒弟,十四歲開始學木匠,十四歲之后呆在韓家的時間比在他自己家多,名副其實的知根知底。

    過去五六年,一直在東海干。

    他同姐姐剛結婚,父親母親不想小兩口長期分居,結婚之后沒讓他去。現在姐姐懷孕了,更不會讓他去。

    值得一提的是,招他這個女婿與自己有很大關系。

    養儿防老,父母既希望儿子有出息,又擔心老了去城里不習慣不方便。招個女婿就不一樣了,老了之后在老家有人照顧,去城里一樣有人管。

    “小博,在菜場遇到磚瓦廠王廠長,問你什麼時候有空,他要請你吃飯。”李泰鵬摘下頭盔,甩甩二八開的小分頭,同樣一身出客的新衣服,看上去很精神很帥氣,難怪姐姐能同意這樁如假包換的包辦婚姻。

    “王廠長要請小博吃飯?”王廠長是鎮里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韓芳將信將疑。

    “多個朋友多條路。”

    “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不管當兵出去的,提干出去的,還是考學出去的,只要是我們絲河鎮的人,只要王廠長知道都會請客吃飯。所以他朋友滿天下,去哪儿都有熟人,想辦個什麼事也比別人容易。”前段時間在王廠長家干過活,李泰鵬對這些情況比較熟悉。

    “當領導就是不一樣,小博,學著點。爸在電話里也說過,在外面走的人,要放得開,別舍不得花錢。”

    在省城上三年半大學,去另一個城市實習半年,暑假要麼參加校團委和學生會組織的一些活動,要麼去同學家玩,每年就春節回來十几二十天。

    現實,個個都很現實。

    猛然間踏入社會,開始全新的生活,韓博真有些不習慣。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3:18 AM

第3章 工作安排

    思崗縣在江省東部,東臨黃海,是南港市九個區縣中最北邊的一個。雖同屬東部沿海,經濟並不發達,名副其實的農業縣,九十多万人主要以種植水稻、小麥、棉花或養蠶為生。

    絲河鎮距縣城二十六公里,同樣位于全縣的最北部。

    砂石公路,兩側全是梧桐樹,坐在摩托車上風大,正值清晨,涼風習習,格外愜意。

    一路景致同早上剛醒來時一樣,很熟悉又很遙遠,有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比如剛剛衝上來的這座橋,似乎應該矮一些寬一些。又比如前面那排低矮的民房,似乎會變成大城市才有的鋼結構廠房。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或許這段時間整天想工作,想那几個放棄國家分配去南方尋夢的同學,想得腦子里一片混亂,所以做一些莫名其妙的夢,所以有了現在這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韓博一連做了几個深呼吸,試圖讓自己清醒。

    從出來到現在一聲不吭,李泰鵬以為他有些緊張,好奇地問:“小博,在想什麼?”

    “啊……哦,在想小時候的事,小時候家里窮,一年去不了几次縣里。其實去也沒什麼事,又沒親戚在那儿,可就是想去。我想,我姐也想,爸就騎自行車帶我們去。姐坐后面,我坐前面杠上。

    到了縣里,一下車,整個腿全麻了。稍微動動,像無數針在扎,那滋味儿真難受,沒半個小時緩不過來。去麻一次,回來麻一次,簡直活受罪,但依然很高興。”

    “怎麼不跟你姐換著坐?”

    “她個儿高,坐前面擋視線,爸看不見路。”

    李泰鵬也坐過自行車杠,腿也麻過,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馬路上空空如也,一路沒見著几輛機動車,自行車都很少,郎舅倆扯著嗓子說說笑笑,不知不覺開進城里,順著人民路一直來到國營絲織總廠大門口。

    高大的門樓比縣委縣政府氣派,快八點了,叮叮當當全是鈴鐺聲,女職工或騎自行車,或三三兩兩步行上班。

    兩個小伙子,一輛嶄新的摩托車,在這個女人的世界回頭率高達99%。一個個朝這邊指指點點竊竊私語,時不時傳來一陣銀鈴般地哄笑。

    韓博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掏出派遣證和人事局的介紹信,門衛早知道要分來一個大學生,熱情得無以加復,一路將二人送到辦公大樓。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雖然只是縣里的企業,但歷史悠久,同國字頭的企業一樣該有的部門全有。

    黨指揮-槍,黨一樣指揮廠。

    黨委書記,黨委副書記,辦公室主任,宣傳科長,工會主席,團委書記,保衛科長,計生辦主任的辦公室全在三樓。不過現在改革了,實行廠長負責制,廠長兼任黨委書記,副廠長兼任副書記,廠辦主任兼任黨辦主任。

    丁副書記也就是丁副廠長四十多歲,白襯衫,打領帶,黑色行李箱放在角落里,公文包鼓鼓的放在老板桌上,一看便知道要出差。

    一千多職工全指著他們這些領導,韓博不敢耽誤他的寶貴時間,先在姐夫提醒下給他及剛進來的廠辦錢主任敬上一根煙,然后微笑著進行了一番自我介紹。

    本科生,學士學位,學生黨員,學生會体育部副部長,品學兼優。要是早几年,直接進縣委縣政府,怎會分到絲織總廠。

    人剛到,檔案關系早到了。

    丁書記對這些情況並非一無所知,真為韓博惋惜。

    “小韓同志,你分配到我們廠,我們是歡迎的。只是專業不是很對口,在工作安排上,可能有些不盡人意,估計你應該有一定心理准備。”

    “我聽領導的,領導安排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不懂可以學。”第一天報到就能見到副廠長,人家很給面子,韓博態度誠懇。

    “老錢,看看,大學生就是大學生,政治覺悟就是高,不像去年分來的几個中專生,挑三揀四。”

    “小韓是學生黨員,學生會干部,覺悟當然高。”錢主任豎起大拇指,為强調這一點,又重重點了下頭。

    既然分配到絲織廠,工作就不會對口,再糟糕又能糟糕到哪儿去,反正他們不好開除自己,韓博倒沒什麼感覺,流露出一臉滿是期待的神情。

    丁書記磕了磕煙灰,招呼他坐到沙發上,不緩不慢地說:“小韓同志,考慮到你是學生黨員,政治覺悟高,廠里決定安排你到保衛科擔任副科長,同時兼任經濟民警分隊長。”

    李泰鵬在農村一直在門戶上干活,跟老丈人去東海之后依然是干活,哪進過這麼大單位,哪知道一個正儿八經的大學生,居然會被分配來看大門。

    一來就當副科長,兼任民警分隊長,感覺很了不起,韓博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又高大許多。

    大中專小中專要安排,安置過來的退伍兵不能拒之門外,七大姑八大姨要接收,這棟樓里人滿為患。

    大學生又怎麼樣,覺悟高有什麼用,什麼不會,只能這麼安排。

    廠辦錢主任笑眯眯盯著他看,事實證明多慮了,韓博沒流露出哪怕一絲不高興的神情。

    丁副廠長清了清嗓子,接著道:“小韓同志,保衛工作很重要。國外有個加拿大,我們有個大家拿。許多職工法制意識淡薄,總想占單位便宜,廠里每年都會丟失許多面料,損失數以万計。

    她們不多拿,螞蟻搬家似的一次一點點。說是拿回家做兩件小衣服。抬頭不見低頭見,有的還沾親帶故,老同志拉不下臉。廠里呢,也下不了決心跟她們上綱上線。

    你剛參加工作,沒那麼多顧忌。而且經濟民警分隊正式掛牌之后,同公安一樣著警服,能起到一定威懾作用。總之,廠里對你期望很高,希望你能夠排除万難,狠狠剎剎這股歪風邪氣。”

    本以為會安排到宣傳科之類的部門混吃等死,沒想到一來就“委以重任”。

    韓博感覺是很好笑,愁眉苦臉地說:“丁書記,錢主任,作為一個黨員,我當然服從組織和領導安排,也非常願意做點實事。關鍵廠里全女同志,她們要是把面料藏在衣服里,我一個男同志怎麼辦,難道搜她們身?”

    “這個不用擔心,今年正好分來一個轉業軍人的家屬。姓楊,三十多歲,覺悟高,也是黨員。學習刻苦,剛拿到函授中專文憑,你不能動手她可以,必要時可抓几個典型。”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在磚瓦廠上班蓋房子不用買磚頭,在運輸公司上班坐汽車不用打票,在絲織廠拿點面料回去做几件小衣服很正常,這不是讓我家小博去得罪人嗎?

    女人喜歡胡攪蠻纏,尤其絲織廠這種單位,搞不好就給你潑髒水,說你耍流氓,說你有作風問題。

    一個干部,要是作風有問題,如果名聲臭大街,前途就徹底完了。李泰鵬心急如焚,一個勁儿給韓博使眼色。

    領導的言外之意姐夫沒聽出來,韓博算聽出來了。

    只是一個工作安排,沒指望自己真能剎住什麼歪風邪氣,不然絕不會說必要時可以抓几個典型。

    既來之則安之,先安頓下來,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韓博點點頭,繼續說道:“丁書記,錢主任,既然保衛科有女同志,我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我想知道的是,什麼時候正式上班,廠里有沒有宿舍。您二位知道的,我家在農村,離單位比較遠,上下班不太方便。”

    沒挑三揀四,沒覺得懷才不遇,非要廠里安排更好的工作。

    這樣的大學生不多,丁書記很滿意,接過敬上的第二根香煙,微笑著說:“報到了就算考勤,今天開始正式上班。宿舍現成的,錢主任等會儿安排人帶你去。另外廠里正在集資建房,已經封頂了,再過兩三個月交鑰匙。

    小區在人民路上,單元樓,兩室一廳,一家一戶的那種。干部職工一視同仁,兩百六一平米,一套大概兩万左右。當時考慮的是一步到位,有十几套暫時沒人要。如果你想來一套,直接去二樓基建科。”

    思崗縣是小縣城,沒大城市那種商品房,就算有開發商開發也沒人買。

    人民路,最繁華的地段。

    工作怎麼樣放一邊,一上班就能買套房子這個很讓人心動。十年寒窗,不就是為了進城。在縣里有自己的房子,爸媽知道一定會高興。

    “謝謝二位領導,兩万左右,湊湊應該能湊出來。”

    因為房子,全家人曾傷透腦筋。

    以前韓家不在鎮上,在離鎮六七里的一個村里,交通不便。有了錢,自然想要一個更好的生活環境,于是求爺爺拜奶奶在鎮上買宅基地。

    好不容易把手續批下來,鎮政府所在的絲河村村民又不讓建,只能挨家挨戶送禮,請他們吃飯,說好話,磕磕絆絆搞了一年才破土動工,才在鎮上蓋了一棟二層小洋樓。

    他高興,李泰鵬更高興。

    兩万多買套房子,雖然不是一點兩點貴,但這麼一來就等于分家了。老丈人不止一次說過,等儿子在城里安頓下來,有屬于自己的房子,鎮上的樓房就歸女儿女婿。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3:19 AM

第4章 居然是真的!

    姐夫走了又來了,送來三万現金和行李鋪蓋又走了。

    錢放在身上不安全,直接去二樓基建科交房款。

    中層干部工資獎金和亂七八糟的補貼加起來一個月不過五百多,這是調整之后的工資水平。前些年一個月才几十,為交房款誰家不是東拼西湊。許多職工實在湊不出來,感覺房子太貴不值干脆不要。

    一個剛參加工作的大學生,竟然一下子捧出兩万多,基建科長真有些難以置信。

    拿著收據回宿舍,保衛科楊大姐正在幫著打掃。

    這是一棟四層建筑,布局同學校差不多。中間是樓道,兩側是房間,房間前一條長長的走廊,男女廁所在走廊盡頭。女職工在三樓和四樓,有家有口的住二樓,一樓是男同志或女干部。

    干部一人一間,房間不大不小。中間拉一道簾子隔開,外面當客廳,里面當臥室。吃飯在食堂,打開水在食堂,洗澡在食堂邊上的浴室,水電費全免,條件不錯。

    職工七八個人一間,睡上下鋪,同學校宿舍差不多。

    住宿舍的女職工不少,正式職工不多。全是從各鄉鎮招的合同工或臨時工,干几個月開几個月工資,其它什麼不管。

    同工不同酬,在這里体現得淋漓盡致。

    臨時工一個月兩百多,合同工三百左右。正式職工雖然同樣三百多,但退休之后有工資,小病全報,大病能報銷一部分。干部四百以上,養老金水漲船高,大病小病全報。

    楊大姐是隨丈夫轉業回來的軍屬,屬于正式職工。

    到底是從部隊回來的人,手腳勤快,才一會儿就把房間打掃得干干淨淨,搞得韓博很不好意思。

    “楊大姐,歇會儿吧,先喝口水。”

    “沒什麼,這些活儿我干慣了。韓科長,不怕你笑話,在部隊我就是打雜的,打掃衛生,食堂幫廚,養豬種菜,什麼都干。”

    有人靠上學改變命運,有人靠當兵鯉魚跳龍門,她走得是另一條路。嫁給同村一個當兵的,丈夫在部隊提干,她在家當了几年軍嫂,夠條件之后轉戶口隨軍。在部隊呆了几年,又同丈夫一起回原籍。

    “部隊沒安排個好點的工作?”韓博打開一直沒顧上喝的汽水,硬塞進她手里。

    當軍嫂不容易,丈夫不在家那些年,里里外外老老小小全靠她一個人,楊小梅很爽快很潑辣,若無其事地笑道:“鐵打的磨平流水的兵,符合隨軍條件的人多了。走一撥又來一撥,哪有那麼多工作安排。打打雜,一個月開點工資,還是領導照顧。”

    “現在苦盡甘來了,愛人在哪個單位?”

    “工作不好,在永陽鄉當組織干事,又遠待遇又低。去年下半年到現在,總共就發過兩次工資,拖欠好几個月。”

    絲河鎮是全縣最北邊的一個鄉鎮,永陽鄉在西南角,比絲河鎮更遠,迄今沒通公共汽車。永陽人要來縣里,要麼騎自行車,要麼去鄰近的保如鎮坐汽車,確實很遠很不方便。

    工資待遇低很正常,絲河鎮有几廠,鎮干部和教師工資還經常發不出來。一窮二白的永陽鄉日子更不好過,或許她愛人現在工資都沒她高。

    楊小梅喝了兩口汽水,一臉羨慕地說:“大學生就是好,一參加工作就副科長。我家老錢學歷不高,安置時吃大虧。這日子,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熬出頭。”

    “副科長又不是副科級,叫著好聽,跟有沒有學歷沒關系。剛才交房款時聽基建科人說,我們廠最年輕的副科長17歲,嚇我一跳。”

    “銷售科副科長,我聽說過,平時不怎麼來上班,他有一個親戚在東海市的外貿公司當經理,能幫廠里拉業務。要是有這關系,我也能當副科長。”

    沒業務廠里就沒效益,沒效益就發不出工資。涉及到切身利益,對于17歲的副科長,楊小梅同大多職工一樣沒意見。

    韓博笑了笑,一邊鋪涼席一邊問:“楊大姐,說說我們科的事,剛才沒見著姜科長,你比我早來几天,他為人怎麼樣,好不好相處。”

    “姜科長同我家老錢一樣當過兵,挺好說話的。今天去公安局開會,為經濟民警分隊掛牌的事。明天量身高,量好尺寸去公安局服務公司買警服。想想挺好笑的,我家老錢剛脫下軍服,我倒要穿上警服。”

    經濟民警不是保安,是公安系統的一個正式警種。

    業務歸當地公安局指導,人事關系在所屬企事業單位,最高領導機關是公安部第二局第七處。有警官證,銀行、油田、郵政和水電站等單位的經濟民警真配槍,工資待遇普遍比公安高。

    你沒想到,我一樣沒想到。

    從未想過穿警服當警察,可不知為什麼竟有些期待,潛意識中似乎警察才應該是自己的職業。

    “我們保衛科有多少經濟民警?”韓博沉思了片刻,又問道。

    “包括韓科長你在內一共二十一人,辦公室有《經濟民警管理工作規定》,不足二十一人不批准建分隊,民警年齡不得超過四十,隊長要求是黨員干部。姜科長年齡超過四十,不能兼任分隊長。韓科長你人沒到,分隊長就內定是你了。

    說是二十一人,真正在總廠的沒几個。三個繅絲分廠九個,印染分廠三個,服裝分廠三個。你們兩位領導不算,這邊就四個人,全是這几年安置過來的退伍兵……”

    這是保衛科近期最重要的一件工作,楊小梅說起來如數家珍。

    思崗縣絲織總廠不只是絲織,主管單位是縣繭絲綢公司,擁有一條從繅絲、織造、印染到縫制的產業鏈。全縣繭農只能把蠶繭賣給縣繭絲綢公司,縣繭絲綢公司再賣給絲織總廠深加工。

    縣里許多企業紛紛倒閉,絲織總廠是越干越紅火。產品出口,設備進口,車間里那些小圓織機和劍杆織機,不是來自日本就是來自意大利。

    下面鄉鎮有三個繅絲分廠,總廠主要是織造,印染分廠和服裝分廠在城南。

    保衛科工作說繁重也繁重,要防火防盜,確保總廠及几個分廠的安全。說輕松也輕松,只要守好總廠和分廠的門,有時間去車棚轉轉,防止人偷職工的自行車。科長和副科長是干部,用不著整天在大門盯著,只要時不時查查崗。

    至于經濟民警分隊,是上面要求設立的。換上警服顯得正式點,說起來好聽點。人依然是那些人,要干的依然是那些事。

    了解完大概情況,收拾好宿舍,離下班時間還早,韓博干脆鎖上門,同楊小梅在廠區轉轉,熟悉熟悉環境。

    車間機器聲嘈雜,溫度很高,擋車工熱得滿頭大汗。几個保勤工和接頭工坐在車間外的樹蔭下乘涼,機器不壞絲頭不斷他們沒事做。

    不過牆上刷著“嚴禁煙火”几個大字,車間和倉庫周圍是不允許抽煙的,如果上綱上線,一人要罰十塊,一天工資沒了。

    他們不認識韓博但認識楊小梅,一看見保衛科的人急忙掐煙頭。

    轉到倉庫門前,几個工人正在往卡車上裝貨。

    “韓科長,是韓科長嗎?”一個三十多歲,衣著講究的男人,從車后面走過來,一臉熱情的笑容。

    “韓博,副科長,請問您是?”

    “車隊張慶民,韓科長,剛聽基建科小孫說你要了一套房,3棟1單元102是吧?”

    “有這事,住一樓方便。”

    “我家101,門對門,過几月就是鄰居了。”

    “這麼巧!”韓博有些意外,緊握著他手一臉不可思議。

    新房即將到手,遇到未來几十年的鄰居,張慶民格外興奮,拍著他手笑道:“韓科長到底是大學生,有文化就是不一樣。剛開始集資時你知道那些人怎麼說,花那麼多錢,買那麼貴的房,當然要住樓上,越高越好。”

    “站得高看得遠,上下樓能鍛煉身体,他們說得也不錯。”

    “等拿到鑰匙,等他們爬几次就知道后悔了。”房主見面自然要聊房子,張慶民又回頭笑問道:“楊大姐,你家有沒有要一套?”

    “張隊長,您別笑話我啦。我愛人在部隊工資不高,提干前那几年只有一點津貼,工資都沒有,我又掙不到几個錢,上有老下有小,哪買得起。先在宿舍將就,等將來寬裕了再說。”

    “慢慢來,不著急。”

    原來是車隊隊長,實權派,在廠里比科長都牛。

    說說笑笑,走到辦公樓前,門口停著四輛轎車,兩輛黑色桑塔納,一輛皇冠,一輛豐田公爵王。

    摸著車門,韓博突然有一股會開的感覺,冒出一股想開的衝動。

    系安全帶,松手剎,踩離合器,掛擋,松離合器,緩緩加油門……腦海中不由自主地閃現駕駛程序,在夢里好像夢見過,很簡單,比開姐夫的錢江125簡單。

    怎麼會這樣,難道夢境中那些全真的,只是會發生在未來。

    韓博越想越詭異,鬼使神差地冒出句:“張隊長,你開哪輛車,可不可以讓我試試,你坐副駕駛,我不開快。”

    “我開2號車,就這邊的桑塔納,韓科長學過開車?”

    “學過几天。”

    “行,我坐副駕駛。”

    鄰居的要求不算過分,想當初剛學會開車,一樣手癢,總想摸摸方向盤。反正沒下班,廠區主干道沒人,張慶民毫不猶豫掏出鑰匙。

    調整好座椅,系上安全帶,擰鑰匙孔點火,手握方向盤……動作自然,一氣呵成,感覺不到半點生疏。

    只是不帶方向助力,起步時方向盤有點重,在廠里轉了兩圈,越開越熟練。開回辦公樓前,為方便下次出行,沒直接開進三輛車中間的空檔。看看兩個后視鏡,一把就倒進去,停得很正,無可挑剔。

    “韓科長,你不是剛學,你是老司機吧?”

    真的,居然是真的!

    韓博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故作鎮定地說:“學過,沒少開,就是沒證。”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3:20 AM

第5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

    廠里有六輛轎車,一輛面包車和兩輛貨車,有三輛轎車是人家抵債抵給廠里的,其中公爵王不僅是抵債車而且是走私車,方向盤在右舵。

    車隊只有六個司機,要緊著送貨或采購車間急需的東西。

    車多司機少,好不容易分配來一個會開車的干部,以后遇到廠領導急用車家里又正好沒人時,完全可以請他頂一頂。

    張慶民不遺余力勸韓博趕緊辦一個證。

    考太麻煩,直接去靠辦駕駛證創收的鄰市公安局交警隊辦。身份證復印件,几張照片,八百六十塊錢,几天到手。車隊打申請,找領導簽字,辦駕駛證的費用由廠里出。

    八百六,對普通職工來說是几個月工資,對韓博這個“富二代”卻算不上什麼。

    現在考慮的不是駕駛證,是昨夜夢到的那些事情和畫面。夢境支離破碎,絞盡腦汁只想到一點點。或許遇到一些事或處于一個特定環境,能夠聯想到更多。

    如果夢境全部成真,那現在想到的三件事必須認真對待。

    父親會上當受騙,做一個兩百多万的裝修工程,結果工程款被總承包的人卷跑了,欠下一屁股債。從絲河鎮帶出去的木匠要工錢,東海市几個熟悉的材料商要材料款,沒錢給人家,只能東躲西藏,韓家就此衰落。

    絲織廠不會倒閉但會改制,要是不想方設法調走,過几年私人老板會想方設法趕你走,只能重拾書本認真學習去考公務員。太詭異,太駭人聽聞了,現在雖然有一個公務員暫行條例,但實施方案等細則沒出台,干部組織人事部門安排,沒考不考這回事。

    最后一件事同樣與絲織廠有關。

    一個女工下小夜班,深夜十二點多從廠里回家,經過劉壩橋附近時遇到兩個流-氓。他們竟將女工殘忍奸殺,屍体扔進劉壩河,几天之后才被發現,公安局抓了兩年才抓到凶手。

    事有輕重緩急。

    兩百多万的工程,不是一兩句話或一兩天能決定的,打個電話問問就知道有沒有這回事。如果有,要提醒父親不能上當,實在不行去一趟東海。其實不用去,姐姐下下個月生產,他和媽一定會回來。

    絲織廠三五年內不會改制,工作調動的事不著急。

    支離破碎的夢境中,好像上班沒多久就會發生慘劇,女工的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作為保衛科副科長兼經濟民警分隊長,有責任有義務保護自己的同事。

    問題沒憑沒據,難不成跟人說我夢到了!

    不行,人命關天,一定要想方設法防范于未然,實在不行來個新官上任三把火。

    “韓科長,韓科長,下班了,我去大門口盯會儿,你去不去?”

    韓博緩過神,連忙道:“走,去看看。”

    車間熱,女工們一身汗,要去浴室洗澡換衣服,然后會去車棚取自行車。有的家里沒人做飯,會在食堂吃完晚飯再走,大門口暫時沒什麼人。

    保衛科總共兩個干部,副科長一樣是領導。值班的小顧和小顏上午見過,遠遠跑過來打招呼。

    “韓科長,宿舍沒電視,晚上過來看,有電風扇,涼快。”

    “韓科長,渴不渴,我這儿剛晾了一缸茶。”

    “不渴,出來時剛喝過。”

    退伍兵,很精干,傳達室牆上掛著几根橡膠警棍,帶几個不值班的蹲坑,對付兩個流-氓應該沒多大問題。

    韓博在門口站了一會儿,回頭問:“小顧,有沒有看見姜科長。”

    “沒有,應該開完會直接回家了。”

    “把門關上,等會儿我有几句話要同下班的職工說。”喧賓奪主就喧賓奪主,顧不上那麼多了,韓博指了指剛安裝沒多久的伸縮門。

    第一天上班就要說話,姜科長會不會有想法,別人會怎麼看保衛科。這是絲織廠,保衛科沒地位,就是一看門的,哪有說話資格。小顧愣住了,楊小梅也感覺不合適。

    小顏腦袋一根筋,真摁下開關,剛打開的伸縮門又吱吱呀呀關上了。

    几個廠辦干部騎著自行車迎面而來,韓博意識到徹底關上不合適,又回頭道:“留一道空隙,可以讓一個人過。”

    “好咧。”

    早上廠辦錢主任介紹過,小伙子不錯,第一天上班就查崗,干部們紛紛下車打招呼。不一會儿,女職工三三兩兩的過來了,干部可以走,男同志可以走,女同志要等會儿。

    中午吃飯時聽說過,保衛科來了一個大學生。

    剛才洗澡時又聽說,剛分配來的韓副科長既年輕家里又有錢,兩万多房款說交就交,被攔住不讓走倒沒什麼怨言,反而嬉笑著開起他的玩笑。

    “韓科長,你這是做什麼,唐伯虎點秋香?”

    “看我們小慧怎麼樣,今年十九,沒談過對象。”

    ……

    韓博不是戴著瓶底厚眼鏡的書呆子,學生黨員,學生會干部,在大學也是風云人物,比這更大場面都見過,毫不怯場。

    “同志們,感謝大家對我個人問題的關心,介紹對象的事回頭再說,耽誤大家几分鐘寶貴時間,正式認識一下,同時呢,給大家提個醒。”

    韓博指了指牆上的一條標語,抑揚頓挫地說:“看見沒有,高高興興上班來,平平安安回家去。我就說兩點,一是交通安全,路上不要騎那麼快。上一天班,身心俱疲,注意力和反應能力都會受影響。万一摔著磕著,要受多大罪?為了自己,為了家人,寧慢三分不爭一秒;過十字路口,更不能急,一停二看三通過。”

    新官上任三把火,真把自己當干部。

    不過人家也是一番好意,也是一種關心,大姑娘小媳婦們打鈴的打鈴,鼓掌的鼓掌,好不熱鬧,到底有沒有聽進去就兩說了。

    “二是人身安全!”

    韓博臉色一正,別看才二十出頭,真有那麼几分官威。

    “社會治安形勢不是很好,各種刑事犯罪時有發生。正因為如此,上級要求我廠建立經濟民警分隊。我們可以保證大家在廠里的安全,無法保證大家在上下班路上的安全,尤其夜班。

    你們全是女同志,天越來越熱,衣服穿得越來越少。許多不法之徒看見女同志穿短袖穿裙子,就會產生犯罪的衝動,大家一定要有防范意識。如果愛人或家人有精力有時間,最好請他們送一下或接一下。

    三更半夜,想想確實有些困難,畢竟愛人家人第二天一樣要工作,不能影響睡眠,所以建議大家盡可能結伴而行。另外可以協調下,這一路走的几十個人,不見得愛人或家人第二天全要上班,不妨排個班。今天你愛人負責把我們送回家,明天我愛人再把你們送回家。總之,安全第一。”

    “韓科長,您人真好,誰要是嫁給你,你肯定天天接送,肯定很安全。”

    “韓科長是大學生,有情調,哪像你男人不但不体貼,喝醉了還動手。”

    “你男人好,八棍子打不出一個屁!”

    ……

    白說了,這幫女人經常上夜班,總是一個人走,膽子一個比一個大。根本聽不進去。沒辦法,只有開門放人。

    “小韓,進入狀態很快嘛。”

    正准備去食堂吃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干部,推著自行車走到大門邊,車龍頭上掛著一個包,襯衫口袋里別著一支鋼筆。

    “姜科長回來,韓副科長剛才還念叨您呢。”楊小梅連忙接過車把,讓兩位領導說說話。

    原來是頂頭上司,韓博掏出煙,敬上一根,又給小顧和小顏散了兩根。

    玉溪,二十几一包,在供應科銷售科和基建科不新鮮,在保衛科很少見。姜國平正常抽紅梅,出去辦事才抽紅塔山,接過香煙愣了一下,感覺眼前這個身材高大的大學生不簡單。

    “姜科長,以后我就是您的兵。晚上有沒有時間,我想請您和科里不值班的同志一起吃頓飯。”

    大學生黨員,學生會干部。

    檔案漂亮得一塌糊涂,人事局給廠辦打過好几個電話,提醒廠里不要以大專生或中專生對待。這樣的人,在絲織廠呆不久,說不定几天就會被調走。

    姜國平沒因為剛才的事不高興,反而笑道:“想一塊去了,不過不是你請,是我請,為你接風。”

    “這怎麼好意思,尊敬領導,應該我請。”

    “今天我請,下次你請。”

    姜國平拍拍他胳膊,直言不諱地說:“其實,我在對面看了一會儿。丁書記和錢主任肯定跟你說過面料失竊的事,我以為你會來個新官上任三把火,同小楊一起挨個檢查,沒想到說得是安全。

    夏天容易出事,有必要提提醒,增强她們的防范意識。今天在公安局開會,內保大隊和治安大隊的同志也提到了。我們廠女工多,夜班多,想想確實讓人挺不放心的。”

    “初來乍到就自作主張,姜科長,我承認錯誤。”

    “沒錯,為什麼要承認錯誤。小韓,我們保衛科不是其它科室,我姜國平是轉業軍人,小楊是軍屬,另外几個同志是復員軍人,沒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年輕人,就應該有點闖勁儿,該管就管,該說就要說。”

    保衛科是紡織廠最沒地位,最沒油水的一個部門。

    辦公條件最差,職工待遇最低,遇到沒人上貨卸貨的時候還要去干活,辦公經費為零。缺紙筆去廠辦要,打電話要麼去廠辦,要麼去供應科。傳達室倒是有一部程控電話,不過鎖好好的,只能接不能往外撥。

    什麼沒有的一個部門,有什麼好爭的。既然沒什麼好爭的,自然不會有勾心斗角。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3:21 AM

第6章 我說了算?

    晚飯安排在絲綢賓館,絲織總廠的三產,位于廠區西門,廠辦關副主任兼任賓館經理。

    一樓大餐廳,二樓包廂,包廂里可以唱卡拉OK,三樓四樓客房,一年產值上億,接待任務繁重,十几個包廂全滿了。

    “姜科長,韓科長,不好意思,實在不好意思,今天真安排不了,只能委屈你們坐大廳。”關經理一臉歉意,發煙打招呼。

    不管怎麼樣也是中層干部,保衛科接待任務很多嗎,一年到頭請不了几次客。姜國平很沒面子,不快地問:“真滿了?”

    “滿了,一個不剩。”

    生怕他不信,關經理從總台拿來一份訂餐表,湊到燈光下說:“省紡公司領導考察,王廠長接待,在一號廳;春繭流失太多,損失很大,夏繭秋繭不能再流失。絲綢公司王經理,供應科胡科長,繅絲二廠古廠長和三廠桂廠長,在二號三號和四號廳請三個鄉鎮領導。

    收繭資金一天沒著落,陳廠長一天睡不著覺,同戴科長一起在五號廳請銀行領導。李工來了几個朋友,有一位是省紡織服裝檢測技术研究所的專家,他們在六號廳……”

    省紡公司有真絲和真絲面料出口配額,必須熱情接待。

    蠶繭是絲織總廠的主要原材料,如果在縣里收購不到足夠的蠶繭,就要去外地采購高價繭。絲綢公司類似于政府部門,說是從老百姓手里收購,然后再賣給絲織總廠,其實收購款是絲織總廠出的,收繭的人都要從三個繅絲分廠抽調。

    他們過一手,扒一層皮,賺几百万差價。

    定價太高,絲織總廠會虧損,所以他們只有跟繭農壓價。

    外地繅絲廠沒絲綢公司這一道環節,一公斤收購價高五六塊,只要繭農把繭送過去他們就收,有些人甚至偷偷摸摸跑到思崗縣來收購。

    對絲綢公司而言,沒繭就沒錢;對絲織總廠來說,沒繭就沒原料。

    每到蠶繭收購時,絲綢公司和絲織總廠就要請各鄉鎮干部和公安干警嚴防死守。大小路口設卡,二十四小時不離人。

    繭農被逮住,讓他們原路返回,讓他們把蠶繭賣給絲綢公司的收購站;販賣蠶繭的要是被逮住,就是非法經營,公安工商和稅務要罰得他傾家蕩產……

    總之,在絲織總廠,只有與繭絲綢打交道的才有地位。保衛科就是看大門的,沒資格往樓上湊。

    不能為企業創造效益,靠邊站很正常。

    韓博拉拉姜國平袖子,若無其事笑道:“姜科長,一頓飯而已,在哪儿吃一個樣。大廳挺好,就我們一桌,清靜。”

    “大廳就大廳吧,關經理,我們四個人,你看著安排。”

    “為韓科長接風,我知道,我安排,先讓上几個涼菜,你先喝著,等會我過來敬酒。”

    保衛科兩個干部,剩下的不全是職工,一樣有合同工,他們是沒資格來的。楊小梅是正式職工,上一個多月班沒在一起吃過飯,丈夫在鄉鎮,就她一個人在廠里,一起叫過來了。

    人高馬大虎背熊腰的這位姓吳,叫吳永亮,二十四歲,復員軍人,正式職工,總廠這邊的班長,經濟民警分隊正式掛牌后依然是班長。手下三個兵,比另外几個分廠的班長多一個。

    楊小梅是黨員,接下來要擔任副分隊長,算半個領導。他當仁不讓拿起酒瓶,給兩位科長斟酒。

    “姜科長,永亮,不好意思,我不能喝,酒精過敏,一喝渾身起紅疙瘩,一喝就要去醫院。”

    “酒精過敏?”

    “不是偷奸耍滑,是確實不能喝。”

    “要麼來一瓶啤酒。”

    姜國平轉身要叫服務員,韓博連忙拉住:“姜科長,啤酒一樣含酒精,喝了一樣過敏,我以茶代酒,以飲料帶酒。”

    “人若不喝酒,白來世上走,可惜了,不喝就不喝,永亮,再去拿兩瓶飲料。”

    提起喝酒,楊小梅扑哧一笑:“韓科長,你幸好分配到我們廠,要是分配到下面鄉鎮,不會喝酒真不行。永陽鄉經濟不怎麼樣,鄉領導一個比一個能喝。我家老錢酒量算不錯的,一到那儿就被他們灌倒了。”

    姜國平樂了,端起杯子笑道:“鄉里那些干部能喝,半斤酒,漱漱口,一斤酒,照樣走。他們有句順口溜,能喝八兩喝一斤,這樣的同志可放心;能喝一斤喝八兩,這樣的同志要培養;能喝白酒喝啤酒,這樣的同志要調走;能喝啤酒喝飲料,這樣的同志不能要!”

    “幸好我分到了絲織總廠,來,姜科長,我敬你。”

    四個涼菜,四個炒菜,兩個燉菜,一個湯,六十塊錢標准,對保衛科而言已經很奢侈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姜國平說起正事。

    “小韓,其實廠里剛開始沒打算安排你來保衛科,最初准備讓你去銷售科。專業對不對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會英語,好像英語六級是吧?”

    “是的,前年就過了。”

    “廠里全靠外貿訂單,需要你這樣的人才。結果因為‘嚴打’,上面要求我們這樣的國營大單位建立經濟民警分隊。樓里年輕干部那麼多,黨員也不少,可以隨便調個人來當分隊長。

    關鍵公安局見我們廠效益好,想安排個人進來。現在效益好不等于今后一樣好,再說閑人已經夠多了。廠里寧可招十個臨時工也不願招一個合同工,寧可招十個合同工也不願意招一個正式工,更不用說干部。

    在蠶繭收購上,我們又需要公安幫忙,不能因為一個干部編制撕破臉。最后想到你,一個蘿卜一個坑,由你這個組織人事部門打過好几次電話的人占這個坑,他們的人就進不來。”

    “韓科長,你運氣真不好,要是去銷售科,你就發了!走南闖北坐飛機,出差有補助,請客吃放費用全報。聯系上業務有提成,最多的一年拿好几万。”原來有隱情,頂頭上司生不逢時,吳永亮打心眼里替他惋惜。

    “運氣是不好,一年賺几万,什麼概念!”楊小梅窮怕了,一臉深以為然。

    我去東海做木匠一年一樣好几万。

    這些年就沒為錢操心過,現在參加工作,老爸給了一張五万的存折。房款交了兩万多,還有兩万多“零花錢”,韓博倒沒感覺運氣有多麼不好。

    姜國平輕嘆了一口氣,接著道:“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廠領導自以為這事就這麼結束了,今天我去開會,把名單提交上去,人家發現分隊長沒戲,直接在名單上填了一個指導員。

    姓高,叫高長興,司法警察學校畢業的,今年28歲,之前在治安大隊干,一直沒編制,好像是公安局牛副政委的親戚。明天帶著檔案來上班,廠里接收最好,不接收人家也不會走。”

    指導員,搞得真像那麼回事。

    韓博忍俊不禁地笑問道:“廠領導知道嗎?”

    “知道,我在公安局給丁書記和錢主任打得電話,他們找出《經濟民警管理工作規定》一看,上面是提到中隊和分隊可配備指導員,由建警單位根據本單位干部的實際情況配備,在政治上、經濟上享受干部待遇。對他們的任免,要事先征得主管公安機關同意。”

    我想離開這儿,他倒想往這儿鑽。

    不過話又說回來,剛參加工作的普通公安干警,一個月工資才三百出頭,到絲織總廠當經濟民警分隊指導員一個月能拿近五百。何況他連編制都沒有,連正式干警都算不上,到這來能解決編制,能擁有一個國營企業干部身份。

    韓博想了想,又問道:“他來之后,是我管他,還是他管我?”

    “按照規定,指導員應當支持和配合分隊長加强隊務管理,做思想政治工作。保衛科領導經濟民警分隊,你是副科長,當然你領導他。再說這是絲織總廠,不是公安局,大事小事廠里說了算。”

    “希望不難相處,對于分隊的工作,姜科長,你有什麼指示。”

    正牌大學生,姿態放這麼低,姜國平對他更有好感了,接過香煙笑道:“保衛科就我們兩個干部,有什麼指示不指示的。你年輕,有文化,是黨員,在大學就干過學生會干部,保衛科這攤事對你來說小儿科。

    孩子大了,沒個像樣的房子找不到對象。你家在絲河,只能要廠里的房子。我家在城南,有兩万多能蓋一個小二層。黃沙石子木材磚頭全買了,一直想推倒重蓋,一直抽不開身。

    你來得正好,明天經濟民警分隊掛牌,后天陪你去几個分廠轉一圈,等熟悉完情況,我就跟廠里請一個半月假,回去把房子蓋起來。相處這麼多年,廠領導全知道,誰家沒點事,他們不會說什麼。”

    “老虎不在家,猴子稱大王。姜科長,你一請假,我就說了算了?”

    姜國平哈哈大笑道:“保衛科,又不是供應科,更不是財務科。用不著等我請假,你現在就說算。”

    “行,等會我結賬。”

    韓博放下杯子,又回頭道:“楊大姐,永亮,你倆作證,剛才姜科長是說我現在就可以說了算。”

    “姜科長,你是說過。”楊小梅暗贊了一個,連連點頭確認。

    大學生,太會做人了,遇到這樣的副科長,哪個領導不喜歡,姜國平拍了下桌子,爽朗地笑道:“好,今天就讓你結賬。等樓房蓋好,請你們去我家聚聚。這邊的菜就是好看,論味道,真不如你嫂子做的家常菜。”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3:21 AM

第7章 保衛科要創收

    夜幕降臨,廠區周圍成了一個夜市。

    有個体戶,有附近几個廠的職工家屬,有絲織總廠的下班職工。水果,各種夏衣,拖鞋涼鞋,生活日用品,書刊雜志,四大天王的磁帶……應有盡有,眼花繚亂。

    逛渴了能買到冷飲,轉餓了前面有小吃攤。

    想一展歌喉,可以唱露天卡拉OK。兩塊錢一首,几份歌單在圍觀的人們手中傳來傳去,老板忙得焦頭爛額,生意好的令人發指。

    做這生意要“大投資”,一台25吋彩電必不可少,几千一台的VCD機更不能缺,要有音響,要准備足夠光盤,還要准備几十張板凳。

    正在唱的是一對中年男女,黃梅戲,夫妻雙雙把家還。抑揚頓挫,聲情並茂,堪稱專業水准。

    年輕人不愛聽,摩拳擦掌急著接話筒。上了年紀的人喜歡,贏得陣陣喝彩,高喊再來一首,再來一首。

    楊小梅很羨慕,不是羨慕人家唱得好,是羨慕那對一個點歌一個收錢的小兩口,禁不住嘟囔道:“一首歌兩塊,一晚上能賺多少錢!真是富了海邊的,發了擺攤的,苦了上班的,窮了靠邊的。”

    “不賺錢下海做什麼,楊大姐,你也可以下海,你也可以做生意。”

    “我沒本錢,我也不敢。”

    韓博笑了笑,注意力轉移到街角几個小年輕身上,一個平頭,兩個長頭發,穿得花里胡哨,腳踩拖鞋,嘴上叼著煙,目光在行人尤其漂亮姑娘身上打轉。

    吃飯時姜科長說過,城西派出所沒几個人,經濟民警分隊明天掛牌之后,廠傳達室會同時成為人民西路警務室,協助城西派出所維護絲織總廠這一片的社會治安。

    擺攤的有本廠職工及家屬,逛夜市的有許多本廠職工,該管就要管。

    “永亮,認不認識對面那几個?”

    “穿短褲的那個認識,家在附近,初中畢業,一直在家待業,整天游手好閑。另外几個看著面熟,經常過來,家不在城西這一片,應該是下面鄉鎮的無業青年。”

    “認識的那個有沒有前科。”韓博站在梧桐樹下,不動聲色觀察。

    吳永亮印象深刻,不假思索地說:“有,小偷小摸,被城西派出所抓過几次。運氣好,沒趕上‘嚴打’。要是擱現在,少說判他三五年。”

    今天三月,一位全國人大副委員長,國家-領導人,竟然在家被殺害了。

    沒過几天,几個歹徒持刀闖入西南省份一個縣公安局刑偵副局長家,將副局長及其妻子捆綁起來,用布堵嘴蒙眼,搶走一支手槍和几千現金……

    治安形勢嚴峻,是要嚴厲打擊下犯罪分子的囂張氣焰。

    韓博權衡了一番,抬頭道:“永亮,楊大姐,明天換完裝,把印染分廠和服裝分廠兩個班長留下來開個會。一起研究研究,根據實際情況調整下值班時間,要保證每天下午7點到12點,總廠這邊有4個人在崗。

    一個守大門,三個在大門和西門之間巡邏。賓館里不是客戶就是領導,要保證客人和領導安全。順便兼顧夜市,確保我廠職工及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

    夜市治安不容樂觀,無業游民,小偷小摸,尋釁滋事,甚至把行人騙到巷子里敲詐勒索。攤主賣偽劣產品引起糾紛,三輪車、自行車和摩托車太多,你刮到我,我碰到你,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事從吵架升級到動手……

    城西派出所太遠,經常有人跑到傳達室找保衛科。

    按照現在的值班表,夜班就一個人,守在大門哪儿都去不了,就算能離開一會一個人也不頂事。等派出所民警和聯防隊員趕到,小偷小摸,尋釁滋事的人早已逃之夭夭。

    夜市在廠門口,許多受害者是本廠職工,保衛科該管,作為班長,吳永亮也想管,可依然搖頭苦笑道:“韓科長,保衛科職工是復員軍人,不是現役軍人。縣里十個人只有小顏沒成家,誰家沒點事,沒加班費誰願意加班?”

    “我們科沒加班費?”

    “沒有,值夜班就管一頓飯。”

    想想也是,在廠領導和大多職工看來保衛科就是吃閑飯的,不用干活拿那麼多工資你還想怎麼樣。

    沒錢什麼都干不了。

    韓博沉思了片刻,胸有成竹地說:“經費不難解決,別人能創收我們一樣能創收,明天換裝之后上街疏導交通,馬路中央不許擺攤。路牙那邊是我們的服務公司,這邊是廠區,全是我們的地方。

    保衛科不是派出所,沒權收治安聯防費,但可以收衛生打掃費。一個攤位兩塊錢,又不多,還幫他們維持治安,好好做做工作,應該能收上來。不交可以,去其它地方擺,別在我們門口。”

    馬路中央歸環衛打掃,路牙兩邊是絲織總廠的衛生包干區,擺攤的搞得一塌糊涂,廠里清潔工每天早上都怨聲載道。

    吳永亮越想越有道理,不禁笑道:“兩邊加起來五六十個攤位,跟農村趕集時一樣,小攤兩塊,大攤三塊,卡拉OK攤占地大又擾民,一晚上八塊。一晚上至少能收120,刨去刮風下雨,一個月至少能創收2400。

    給几個清潔工400,剩下2000一半發加班費,一半留著當經費。搞到年底,我們保衛科也能有自己的小金庫,也可以聚聚餐,自己給自己發點福利。”

    楊小梅欲言又止地問:“韓科長,永亮,這算不算亂收費?”

    “在你家門口做生意,把你家門前搞得亂七八糟,把你家人搞得雞犬不寧,你答不答應?”

    “當然不答應。”

    “這就對了,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想在這儿擺就交錢,不想交錢走人。”韓博頓了頓,又補充道:“本廠職工及家屬的攤位一樣要收,至少看上去一視同仁。跟他們私下里說清楚,讓他們帶頭交,回頭再悄悄退給他們。”

    “要是他們說出去呢。”

    “那他們以后就別擺了,治理整頓,一個攤位不許擺。廠門口清靜了,治安好了,廠領導高興,我們也不用加班。”

    搞好一個人一個月能增加一兩百收入,副科長有魄力,吳永亮豈能錯過這個機會,拍著胸脯保證道:“韓科長,這事交給我,你回去休息,我今晚就做工作,爭取明天開張。只要有經費,我們就能維持好廠區周邊治安,那些游手好閑之徒,那些不穩定分子,通通讓他們滾蛋。”

    積極性很高嘛。

    韓博滿意地笑道:“行,下面工作你做,上面工作我來。明天一上班,我就向姜科長彙報,然后一起去找錢主任,爭取明天天黑前把尚方寶劍拿到手。”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3:22 AM

第8章 可憐的指導員

    其它企業的保衛人員,夜里要打著手電里里外外轉轉,防止毛賊翻牆進去偷東西。

    絲織總廠不用,效益好,產品供不應求,職工几年如一日三班倒。車間有人,倉庫有人,辦公樓有人,外賊一般不敢進來,失竊點什麼東西基本上全是內賊干的。

    盡管如此,韓博仍里里外外轉了一圈。

    去辦公樓,同值夜班的生產科許副科長聊了一會儿天。

    同許副科長一起去車間認識了一下几個值夜班的車間主任和副主任,直到12點小夜班和大夜班交班,給沒見過的上下班工人講了一下交通安全和人身安全才回宿舍。

    白天想得太多,晚上休息得太晚,一覺睡得格外香甜。

    清晨,宣傳科同往常一樣轉播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新聞。一樓沒水房,水池和水龍頭安在花壇邊,几個干部肩搭毛巾,手捧牙缸,站在門口排隊洗漱聊天。

    楊小梅起得早,已經從食堂吃完早飯回來了。打了個招呼,跨上自行車去大門口換崗。女同志,科里對她比較照顧,只有白班,不給她安排夜班。

    洗完漱,端起搪瓷盤准備去食堂,身后傳來一陣摩托車引擎聲。

    回頭一看,韓博驚問道:“姐,姐夫,你們怎麼來了?”

    “不放心,我來看看。”

    韓博急忙將韓芳扶下車,埋怨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有什麼不放心的。不是不讓你坐摩托車麼,万一出事怎麼辦。”

    “她非要來,我要是不送,她自己開輕騎來,那更不放心。”生怕小舅子責怪,李泰鵬忙不迭推卸責任。

    “怎麼進來的?”

    “昨天來過,門衛認識,挺客氣的,不用登記,讓我們直接進。”

    “先進屋,吃飯沒有,沒吃我去食堂打。”

    “吃過。”

    韓芳瞄了一眼宿舍,拉著他袖子興奮地說:“小博,其實我是來看房子的。咱家在一樓是吧,我想去認個門。泰鵬反正閑著沒事干,現在能裝修,就讓他開始裝。爸昨晚在電話說了,缺什麼材料他托人從東海往家帶。”

    “裝修?”

    “新房子一樣要裝修,不裝修怎麼住?”

    韓家沒分家,在韓芳心目中,縣城的房子一樣是自己的房子。

    裝好了,將來星期天帶孩子到縣城玩,中午有吃飯地方,下午不用急著回家。放暑假可以來住一夏天,跟城里人過一樣的日子。她眉開眼笑,從笑容中能感受到她此刻心情有多麼高興。

    在思崗縣,裝修離老百姓太遙遠。

    在大多人的意識中,裝修是賓館酒店的事。廠里那麼多人要房子的,沒一家想過裝修,頂多買几件新家具。韓家是靠裝修吃飯的,天天給別人裝,哪能不給自己家裝。不僅要裝,而且要裝好,裝修出檔次。

    有條件自然要住舒服一點,又不是廠領導,用不著低調。

    韓博想了想,欣然笑道:“裝就裝,你們在宿舍歇會儿,去百貨大樓轉轉也行。我先去食堂吃飯,吃完飯上班,等忙完手頭上的事去基建科問問。已經封頂了,我們家在一層,應該沒多大問題,中午休息時一起去看看。”

    “我們去周圍逛逛,中午再來,在門衛那儿等你。”

    宿舍沒電視,坐一上午能把人坐傻,韓博也不强留,打發走姐姐姐夫,吃完早飯來到保衛科,勤雜工已打掃完衛生,送來兩瓶開水。

    兩張辦公桌,四把椅子,一張舊沙發,一個茶几,一個文件櫃和一個報架。

    辦公桌上一部內線電話,撥分機號能打進來,但撥不出去。報架上報紙不少,加起來有八九種,不過全四五天前的,其它辦公室的人看完才會輪到保衛科。估計是放在這儿裝裝樣子,上廁所還不用到處找手紙。

    左邊這張辦公桌是昨天從樓下搬來的,好歹是副科長,不能沒辦公的地方。只是桌上空空蕩蕩,什麼沒有,對面姜科長桌上文件不少。

    熟悉情況,就包括看文件。

    有廠辦的,有縣政法委的,有縣綜治辦的,有縣公安局的,有城西鎮的……全紅頭文件。落款時間最近的十几份,全是關于“嚴打”。

    “嚴打”是黨委政府和公安機關的事,還是先學習學習《經濟民警管理工作規定》。

    剛看到第三章第十三條,經濟民警應當遵守和執行公安人員八大紀律十項注意,維護社會主義法制,做遵紀守法的模范,外面傳來一聲響亮的“報告”聲。

    “請進。”

    以為是來參加掛牌的班長,沒想到躍入眼簾的是一個公安干警。二十七八歲,一米七五左右,國字臉,皮膚有點黑,頭戴大沿帽,身著警服,腰杆挺得筆直,右臂夾著一個檔案袋。

    “高,高指導員,坐,快請坐!”

    絲織總廠分來一個大學生,應該是他,高長興摘下帽子,不無拘束地問:“你是韓科長吧。”

    “韓博,保衛科副科長。姜科長應該快到了,你先坐,我給你倒杯水。”

    二十出頭的頂頭上司,人家是大學生,學生黨員,一畢業就是國家干部,不服氣不行,高長興放下檔案袋,攔住他道:“韓科長,不用倒水,我不渴。”

    這時候,一個丫頭風風火火跑過來,扶著門檻笑道:“韓科長,如果公安局……原來到了!高長興同志是吧,丁書記不在家,錢主任正在忙,領導讓你去工會,走廊西邊第二間,劉主席正在等你。”

    “我就是,我這就去。”涉及個人前途,高長興一分鐘不敢耽誤,急忙拿起檔案袋去工會。

    小丫頭沒送他一起去,反而走進來關上門,一臉鄙夷地說:“公安局解決不了編制,就跑我們絲織總廠來,當我們這儿什麼地方。”

    昨天見過,廠辦李素紅,父親在繅絲二廠,母親是總廠四車間擋車工,如假包換的絲織總廠子弟,職業中學一畢業直接進廠。

    韓博好奇地問:“小紅,是不是有什麼內幕消息?”

    廠里大學生不多,像他這麼帥,這麼有錢,這麼有前途的更少。

    錢主任昨天說有機會幫著介紹,想到辦公室同事開得那些玩笑,李素紅芳心一顫,湊到他耳邊神神叨叨地說:“公安局解決不了,我們廠一樣解決不了。領導說現在是廠長負責制,以后不再接收人事局和民政局安排過來的人,韓科長你是最后一個。”

    姜科長昨晚也說過,吃大鍋飯沒前途,廠領導在內部搞改革,要在車間推行績效工資,要把三個繅絲分廠承包給個人。同時在跟縣里及絲綢公司討價還價,要對車間主任以上干部施行聘任制。

    韓博並沒有感到奇怪,反而很欣賞廠領導的做法。

    全縣那麼多企業,倒的倒黃的黃,絲織總廠能一枝獨秀,很大程度上與這屆廠領導班子有關。有魄力,敢改革,會變通,尤其侯廠長,堪稱改革開放的弄潮儿。

    “解決不了什麼意思?”關系到自己的指導員,韓博忍不住打聽起來。

    國家分配來的跟被硬塞進來是完全不一樣的,雖然同樣剛進廠,但在大多職工心目中他屬于絲織總廠的人,發工資時大學四年算工齡。

    高長興完全屬于外人,羨慕絲織總廠待遇好的外人,李素紅竊笑道:“領導說按規定辦,按照規定提拔干部要先考察,要和本人談話,要考察工作能力和組織能力,要向職工了解本人道德行為,生活作風問題,征求群眾意見,然后再黨委集体研究決定。

    他剛來,誰知道有沒有工作能力組織能力。職工對他不了解,群眾意見這一關過不去。同我一樣,先從普通職工干起,提拔的事明年再說。等到了明年,政策不知道又會變成什麼樣。”

    絲織總廠是縣里的龍頭企業,一年給政府創造多少效益,給國家創多少外彙,帶動全縣多少農民養蠶致富!

    侯廠長比絲河鎮磚瓦廠的王廠長厲害多了,一直以為是正科級,昨晚才知道人家早不正科,已享受副處級政治待遇好几年。

    全國人大代表,車牌號是縣委的,江E80012,縣委12號車。想見書記縣長直接去縣委縣政府,鄉鎮一級領導看見他要客客氣氣。如果不是正值“嚴打”,公安局哪有資格往絲織總廠塞人。

    可憐的高長興,乘興而來,估計要敗興而歸。

    上班時間,小丫頭不敢再磨洋工,零距離接觸了一下意中人,意猶未盡走了。他前腳剛走,姜國平拿著一鼓囊囊的信封走進來。

    “小韓,買警服的經費批下來了。本打算管車隊要輛車,去公安局把警服拉回來,結果司機全出去了。錢主任聽張慶民說你會開車,讓你准備几張照片,把身份證拿樓下復印,廠里幫你辦證。”

    姜國平放下錢,又從口袋里掏出一把車鑰匙,滿臉興高采烈。

    韓博不解地問:“姜科長,這是做什麼?”

    “7號車鑰匙,你開,又不是不會。東西挺多的,不去輛車不方便。警服一人兩套,二十一個人就是四十二套。帽子,皮鞋,武裝帶,几根電-警棍,還有經濟民警分隊的牌子,一車拉回來多好。”

    “我現在沒證!”

    “在縣里開怕什麼,沒人查你有沒有證。就算查到又怎麼樣,警服一穿就是自己人。開慢點,我幫你盯著,只要不出事就行。”副手會開車,以后用車方便多了,姜國平很高興。

    “可是,可是我只會開小車。”

    “7號車就是小車,面包車,卡車要送貨,你想開都沒得開。”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3:23 AM

第9章 小看天下英雄

    廠辦沒正式送過來之前高長興不算保衛科的人,姜國平一心把經濟民警分隊的事忙完好請假回家蓋樓房,工會那邊到底談得怎麼樣他才懶得去管。

    昌河面包,車況不錯,開上三四分鐘就熟練了。

    縣城不大,公安局不遠,路上沒什麼車,剛熟練一會儿便到了。

    保安服務公司不大,在公安局西門,總共三個櫃台。經濟民警的帽徽警服警銜同公安一樣,只是臂章有所不同,是“經濟”兩個字,不是“公安”。

    人家早准備妥當,就等絲織總廠送錢來。一套夏常服一百多,一套冬常服好几百,不是一兩點貴,好在單位掏錢,不用個人掏腰包。

    全部裝上車,韓博又管營業員要了兩副手銬。

    公安要多少錢,廠領導就批多少,一分沒得多。手銬錢自己先掏,保安服務公司開發票,等有機會再找廠里報銷。

    “95式警銜真沒92式好看,一條杠兩條杠三條杠,搞得像少先隊的小隊長中隊長大隊長。”姜國平穿了十几年軍裝,對穿不穿警服真沒什麼感覺,竟吐糟起剛換兩年的警銜。

    “姜科長,我是什麼警銜?”韓博拉上側門,爬上駕駛座好奇地問。

    提起這個,姜國平眉飛色舞:“昨天開會時,他們打算授予你一級警員,一杠三星,比學員和二級警員高一點。雖然沒什麼用,但多條杠好看,我就跟他們擺事實講道理。”

    “你怎麼講的。”

    “我問他們,警銜是不是跟著職務走,他們說不完全是。不完全是就表示差不了太多,我們思崗縣國營絲織總廠至少能對應正科級單位,廠長高配副處,中層干部對應副科,副科都低了,跟我一起轉業的好几個書記鎮長。

    你是保衛科副科長,兼任經濟民警分隊長,手下二十几個兵,派出所才几個人,至少是正股。我問他們派出所長一般什麼警銜,他們說有三級警司,有二級警司,也有一級警司,但不多。我說高不成低不就,取個中間的,所以你的警銜就是兩杠兩星,二級警司。”

    韓博扑哧一笑:“警銜能討價還價?”

    “經濟民警又不是公安民警,我們沒當回事,他們一樣沒當回事。回去換上警服拍張照片,過几天把警官證辦了。”

    姜國平對車的興趣遠大于經濟民警分隊,拍著儲物箱感嘆道:“你會開車,許多事就好辦了。去几個分廠開車就走,不用跟我一樣要麼騎半天自行車,要麼去汽車站坐中巴。最怕坐中巴車,現在承包給私人,在縣里轉來轉去,不帶滿客不走,時間全被他們耽誤了。”

    廠里規定,保衛科每月至少要去各分廠查四次崗。

    縣城兩個分廠近,查十次都沒問題。下面三個鄉鎮的繅絲分廠太遠,查四次就等于要往鄉鎮跑十個來回。

    他請假之后這些事全擱自己身上,韓博沉吟道:“開車沒問題,關鍵車要燒油,我們開多了,廠里會不會有意見。”

    “送貨開卡車,領導坐轎車,這面包車沒人用,開沒什麼問題,不過你說得對,開多了,燒油多了,領導肯定會有想法。”

    “領導這麼摳門!”

    “就這麼摳門,不然能跟那個高……高長興扯皮?一個干部,在職期間工資多一兩百沒什麼,就怕生病,就怕他退休。將心比心,領導有領導的難處,退休干部職工太多,負擔太大,去年光醫藥費兩百多万。”

    “如果我們自己解決油錢呢?”

    “那就沒人說了,不過為單位辦事哪能自己掏錢。”

    “姜科長,我不會自己掏錢,我是這麼想的……”

    韓博將收夜市衛生打掃費的事簡單提了提,姜國平樂了:“小韓,其實我想過,想得比你更全面。之所以沒干,一是我當這麼多年保衛科長,抬頭不見低頭見,個個認識,實在拉不下臉。

    二是人言可畏,要是我牽頭,別人以為我姜國平得了紅眼病,看人家發了,自己也想撈。這把年紀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干几年退休,圖個耳根子清靜,不會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你是說不能干?”

    “我不能,你可以。你剛參加工作,老家在絲河,誰認識誰,沒那麼多顧忌。並且誰都知道你家條件好,一來就要房。不像我干一輩子,積蓄加起來只夠蓋一棟二層樓。別人不會認為你想撈錢,會以為你想干一點事。”

    推心置腹,韓博打心里慶幸自己能夠遇上這樣的好頂頭上司。

    昨晚回家跟一個從絲河鎮嫁過來的鄰居打聽過,他父親在東海市搞工程,一年賺的錢頂人家干一輩子。姜國平對白抽他的好煙沒任何心理壓力,又點上一根玉溪。

    “按你那樣搞不行,廠里的地皮,廠里要有收益。不收錢沒關系,一收錢廠領導就會有想法。所以要給廠里一點好處,比如承擔几個勤雜工的工資。

    工商要考慮到,他們好打發,一個月兩三百塊錢,相當于工商管理費。這麼一來,等于把夜市變成農貿市場,合理合法收錢。你說的收費標准也不科學,市口好的要多收,市口不好的少收。

    為搶占一個好市口好位置,那幫個体戶沒少打架。同廠里說定,跟工商協調好之后,把他們召集到一起開個會。在紙上畫几十個攤位,讓他們自己選,有人搶的攤位比出價,誰出錢多給誰,定下來一年不換……”

    小看天下英雄了,人家考慮得比自己更全面。

    有錢才能調動手下的積極性,才能樹立起威信。有了威信,他們有了積極性,才能帶他們去蹲坑抓流氓,才能避免一起有可能發生的慘劇。

    韓博打定主意,扶著方向盤道:“姜科長,我聽你的,就按你的章程辦。只是嘴上無毛辦事不牢,我去跟錢主任說估計他不一定能同意。還有城西工商所,我一個人都不認識。”

    這不是為他自己,是為保衛科,為大家伙。

    他願意衝鋒陷陣,姜國平求之不得,大手一揮:“廠里和工商所的工作,我同你一起去做。先跟錢主任說,同錢主任說定再去工商所,不會耽誤你們晚上的事。我要蓋房子你知道的,其它工作只能由你牽頭。”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3:24 AM

第10章 一個鍋里攪馬勺

    思崗是個小縣城,一到晚上八點,街上空蕩蕩的,看不見几個人影,買包煙都找不到地方。

    絲織總廠門口的夜市,是本廠和周邊几個單位職工家屬及一些個体戶自發聚集起來的,是整個縣城晚上最熱鬧的地方。從另一個側面反應出絲織總廠效益好,來我們這儿做買賣能賺到錢,廠領導一直引以為傲。

    廠領導還有點“迷信”,感覺人多熱鬧,單位才能紅紅火火。並且職工沒什麼娛樂生活,有個夜市在門口,晚上出來逛逛,心情好了能夠安心工作。

    總之,廠里對夜市是持支持態度的。

    不過夜市也存在許多問題,為爭一個好位置,攤主經常吵架乃至動手。人多了,游手好閑之徒就往這儿鑽,小偷小摸,尋釁滋事,坑蒙拐騙,敲詐勒索之類的事時有發生,嚴重影響到廠區周邊治安。

    衛生問題更讓人頭疼,尤其几個大排檔和烤肉串的,炒菜炒得烏煙瘴氣,地面搞得污水橫流一片狼藉。屢教不改,陽奉陰違,說到底衛生包干區終究不是廠區,在圍牆外面他們是有恃無恐。

    韓博初生牛犢不怕虎,要治理整頓夜市。有姜國平這個老滑頭當參謀,沒什麼不放心的。廠里一分錢不用掏,還能省兩個勤雜工工資,何樂而不為?

    錢主任沒任何意見,鼓勵他甩開膀子干。

    城西工商所就指著絲織總廠的工商管理費發工資,廠辦主任親自打電話,保衛科長和副科長親自登門,夜市這點事真算不上事。不談定額,只要解決一個職工工資,每天晚上到傳達室上班,全權代表工商部門維護市場秩序。

    “姜科長,個体戶應該交納工商管理費,他們有權為什麼不自己收。”回來路上,韓博不解地問。

    姜國平抱著杯子,嘿嘿笑道:“去他們那儿登記過有證的才算個体戶,小商小販誰會去登記。這跟農民進城賣菜一回事,進菜市場要交管理費,在馬路邊上沒人管。其實他們想管想收,關鍵他們沒几個人,沒派出所那麼大威懾力,老百姓不怕他們。

    我家庭困難,我這是養家糊口。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你沒收我東西,我帶家人去你所里鬧,去你家里鬧。你不給我活路,我就不讓你安生。前年夏天來過一次,一分錢沒收到,之后再也沒來過。”

    “我們的工作應該沒那麼難做。”

    “這肯定,首先這是我們地盤,不讓你呆你就干不成。做生意講究扎堆,人越多買賣越好。整個縣城就我們這儿一個夜市,大晚上去其它地方賣給誰啊;其次,我們有經濟民警分隊,我們是人民西路警務室,有兵,有威懾力。”

    姜國平喝了一口茶,又調侃道:“小韓,你現在了不得,牽頭公安工商和保衛部門聯合執法,公安保衛工商和衛生工作一肩挑,相當于綜治辦主任,只是沒組織部門任命。”

    下午6點,工商所的人會來報到。加上今天剛到的高長興,可不是公安工商和絲織總廠保衛部門聯合執法嗎?

    第二天上班就整這麼多事,想想是挺好笑的。

    事情辦得順利,有汽車去哪儿方便,再次回到單位才9點半,上樓時順便去了一趟基建科。

    裝修,絕對是一件新鮮事。

    一個個拉著問長問短,打聽大概要花多少錢,大概會裝成什麼樣子。消息傳播速度驚人,樓里要房子的干部職工一會儿全來了。

    工作時間,廠領導看見不好。

    基建科路科長拍板,提前給3號樓1單元102安裝門窗交鑰匙。工程隊他打招呼,李泰鵬隨時可以進場施工。先裝,裝個樣板房,裝好之后看效果,也看看裝成電視里那樣要花多少錢。

    “韓科長,工錢真跟材料費差不多?”

    “一半一半,差不多,不過我家不用花工錢。我爸是木匠,我姐夫也是木匠,連我媽都會一點。”

    “家里有几個手藝人就是好,二車間王大兵一家是瓦匠,他家蓋樓房就上梁時請几個人去幫忙,省好几千。”

    ……

    “嚴打”是全國政法系統今年的大事,設立經濟民警分隊和治理整頓夜市是保衛科現階段的大事。對許多干部職工而言,房子才是他們今年的大事。財務科几個大姐意猶未盡,一直追到三樓。

    高長興不明所以,暗想大學生就是高人一等。同樣剛來,不但能當干部,能擔任副科長兼經濟民警分隊長,而且如此受廠里人歡迎。

    兩張辦公桌,正副科長一人一張,自己只能坐在沙發上,像個來辦事的外人。在公安局是臨時工,到絲織總廠又是邊緣人,心里很不是滋味,韓博跟他打招呼都沒反應過來。

    “姜科長,韓科長,剛才你們不在,我來正式宣布下。廠黨委研究決定,高長興同志調到你們保衛科擔任經濟民警分隊指導員。考慮到干部提拔暫時有困難,先以職工身份參加工作,在政治上享受干部待遇……”工會劉主席敲敲門,代表廠領導宣布對于高長興的安排,抑揚頓挫,熱情洋溢。

    政治上享受干部待遇,就是有資格看一些普通職工看不到的文件,有機會參加一些普通職工不用參加的會議。相比之下,高長興更願意在經濟上享受干部待遇,笑得很勉强,能夠想象到他此刻有多麼失落。

    “小高,坐,進了保衛科就是自己人,用不著拘束。借花獻佛,韓科長的好煙,點一根。”

    “姜科長,韓科長,抽我的。”

    “煙酒不分家,別這麼客氣。說起來煙酒真不是好嗜好,要學習韓科長,煙酒不沾。”

    干部就是干部,職工就是職工,何況人家不光是干部,還是科長和副科長。高長興態度很端正,接過煙,誠懇地說:“姜科長,韓科長,我剛來,什麼不懂,請二位領導多批評多幫助……”

    “小高,你在公安局干那麼多年,保衛科工作對你而言輕車熟路,沒什麼懂不懂的。我明后天請假回家蓋房子,科里工作韓科長負責。他兼任經濟民警分隊長,你是分隊指導員。你們是搭檔,全年輕人,有共同語言,好好溝通溝通。”

    保衛科在廠里就是一看門的,姜國平從來沒把自己當領導,不習慣說那些場面話,簡單說了几句捧著茶杯起身去廠辦打電話,請公安局內保大隊和城西派出所的人,下午2點准時過來,一起給經濟民警分隊和人民西路警務室掛牌。自始至終沒提接風的事,親疏遠近可見一斑。

    今后要在一個鍋里攪馬勺,接下來又有一件大事需要他這樣的老警察幫忙,是應該好好聊聊。

    坐在辦公桌邊說顯得有些居高臨下,韓博干脆坐到他身邊,笑問道:“以后怎麼稱呼,老高,還是高指?”

    “韓科長怎麼順口怎麼稱呼。”

    “高指吧,你們公安好像習慣這麼稱呼。”

    “行,就高指。”

    “雖然一樣剛來,但你在公安局干那麼多年,工作經驗比我豐富,對縣里情況比我熟悉,經濟民警分隊的事需要你多操心……”韓博同樣沒說場面話,從工作一直聊到家庭,比他更像一個指導員。

    “我愛人在水產公司,孩子四歲。不怕韓科長笑話,來絲織總廠實在是沒辦法。在公安局六年多,依然是個臨時工,不為自己打算也要替老婆孩子想想。”

    生活所迫,不容易。

    韓博關上辦公室門,不解地問:“你是中專生,畢業那麼早,怎麼會沒編制,怎麼會一直拖到現在。”

    往事不堪回首,高長興苦笑著解釋道:“我是大中專,定向委培的大中專,不是統招生。按規定哪個單位委托培養回哪個單位,不在統一分配之內。區里委培的,當年為這個名額沒少求人。結果還沒畢業,縣里就開始撤區建鄉並鎮。委托培養單位沒了,就這麼懸著,一直懸到現在。”

    真夠倒霉的,居然會遇上這樣的事。

    韓博想了想又問道:“公安局就不能想想辦法,你是警校畢業的,專業對口,有優勢。”

    “警校跟警校不一樣,省警校屬于公安系統,我上的司法警官學校屬于司法系統,公安局要緊著本系統內的大中專生來,要優先安置轉業軍人。沒那麼多政法專項編制。縣里沒錢,又給不了多少事業編制。

    八年前公開招聘的90多名戶籍警,到現在仍是合同制民警。交警隊,刑警隊和基層派出所,政法專項編制只占四分之一,剩下的要麼是事業編,要麼是合同制,要麼像我這樣的臨時工。”

    “你有警銜警號。”

    “局里統一采購的,在縣里可以執法,出了縣人家不認。說起來真沒經濟民警正規,至少經濟民警在省廳有備案,警號是公安部監制的,走到哪儿人家不會當你是假警察。”

    他有一個警察夢,費過一番心思,上過警校,為此努力過很多年,結果卻干不了公安。

    韓博暗嘆了一口氣,微笑著勸慰道:“不管怎麼樣,調過來之后工資待遇比之前高。先干著,將來有機會再調回去。”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3:25 AM

第11章 緊鑼密鼓

    絲織總廠該大方的時候大方,該小氣的時候小氣。

    定在下午兩點掛牌,人家吃過午飯來的,晚飯時間還早,用不著花几百請人吃飯。

    知道絲織總廠不會把掛牌當回事,縣公安局只來了一個內保大隊教導員,城西派出所來了一個副所長。

    保衛科的事保衛科的人負責,廠領導一個沒露面,就這麼換上警服,把“思崗縣國營絲織總廠經濟民警分隊”和“思崗縣公安局城西派出所人民西路警務室”的兩塊小牌子,掛在傳達室門口。

    牌子其實不小,兩米多高,但有更大更高的。

    大門口密密麻麻排了好几個,有“思崗縣國營絲織總廠”,有“中國共產黨思崗縣國營絲織總廠委員會”,有“思崗縣國營絲織總廠人民武裝部”,有“思崗縣國營絲織總廠工會委員會”,就差人大和政協。

    掛完牌,站在大門口讓宣傳科干事集体合影,然后去小會議室開會,把廠辦李素紅請過來幫忙端茶倒水。

    內保大隊教導員宣讀分隊長及分隊指導員任命,照本宣科讀了一遍《經濟民警管理條例》。姜國平以建警單位領導身份講了几句,准備一個多月的掛牌儀式就這麼結束了。

    大會開完開小會,新鮮出爐的二級警司韓博主持會議,與會人員就指導員高長興,副分隊長楊小梅以及吳永亮等三個班長。

    換上警服,比之前更帥。

    意中人侃侃而談,李素紅看得心蕩神搖,竟坐在一邊不想走了。

    “這是我草擬的一份文件,姜科長看過,几處不妥的地方作了一下修改。廠辦李素紅同志幫了大忙,幫我們打印出來了,紅頭的。我們進行下分工,我和指導員先去工商所,然后去城西派出所,請他們蓋一下公章。

    楊大姐給三個繅絲分廠打電話,讓三個班長安排好工作立即各帶一個人過來。有摩托車開摩托車,沒摩托車坐中巴,車費科里報。5點集合,不許遲到。永亮繼續做本廠職工及家屬工作,信生和松仁把警服拿回去,安排一下,也是各帶一個人,也是5點集合。”

    要幫工商所養一個人,要承擔兩個勤雜工的工資,小金庫別想了。但來總廠值小夜班,一個月增加一百塊錢收入還是有保證的。

    剛穿上警服,又能變向漲一百塊錢工資,同志們積極性很高。

    上班第二天就要治理整頓夜市,這需要多大魄力,堪稱雷厲風行。廠領導樂見其成,下面人擁護,威信一下子樹立起來了,難怪人家年紀輕輕能當領導,自己只能當有名無實的指導員。

    高長興不敢再小看這個沒工作經驗的頂頭上司,跟他一起爬上面包車,又發現他一專多能,竟然會駕駛。

    在江城念大學時見識過衛生、公安、環衛和工商四部門針對流動商販聯合執法,韓博非常清楚這種事必須快刀斬亂麻,將車拐上人民路,用商量的語氣說:“五個分廠十個人,總廠四個,加上你我十六個,算上工商的同志十七個。高指,我感覺人手還是太少,你能不能想想辦法,請原單位的同志幫幫忙,來十几二十個人,幫我們撐撐場面。”

    他已經樹立起威信,想在絲織總廠站穩腳跟,想明年提拔,高長興更要有所表現。

    老同事們晚上來一兩個小時,又不會影響工作,權衡一番,答應道:“行,蓋完章我們去局里。以單位名義請求協助,問題應該不大。”

    韓博拍了拍方向盤,苦笑著提醒道:“指導員,人家來就是出警,肯定要以保衛科和經濟民警分隊名義請求協助。關鍵廠里只給我們政策,沒給我們經費。讓人家大晚上的過來,這個……這個實在難以啟齒啊。”

    經濟民警分隊是接受縣公安局指導的警察分隊,向縣局求助很正常。大晚上來人幫著維持秩序,水總要給人家喝一口。禮尚往來,既然全穿警服,你跑治安大隊人家一樣管飯。何況在縣局那些人眼里,分隊的領導單位絲織總廠富得流油。

    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不過現在顧不上那麼多了,必須把第一炮打響。

    高長興摸了一把臉,不無自嘲地說:“韓科長放心,我在局里干了六七年,沒功勞也有苦勞。現在調進新單位,遇到點難處,娘家不能坐視不理。”

    “也是,讓你干活卻不給你解決編制,這是他們欠你的。”

    “不光我一個,再說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是我自作自受,沒什麼好叫屈的。”

    能硬塞進絲織總廠的人,在公安局哪能沒點人脈關系,何況現在依然是警察,去工商所和城西派出所蓋完章,馬不停蹄趕往縣公安局,牛副政委親自接待,剛參加完掛牌儀式回去的內保大隊教導員作陪,給治安大隊和巡警隊打了几個電話,出警的事就這麼敲定了。

    有警服穿,晚上有大行動,下面鄉鎮三個繅絲分廠的六個人來得很快。從來沒見過副科長和指導員,正式認識一下,打發他們換衣服,請食堂提前開飯,然后由高長興帶他們在主干道上走走隊列。

    最久的已退伍四年,經濟民警也是警察,穿上警服就要有點警察的樣子。

    中午在絲織總廠食堂吃飯時聽說晚上有大行動,韓芳決定留下來看看弟弟有多麼威風,竟同李泰鵬在宿舍等了一下午。韓博忙得焦頭爛額,還要回宿舍招呼她們。

    “治理整頓,沒什麼好看的,回去吧,再不走天黑了。”

    “晚上走涼快,沒事,我讓泰鵬開慢點。”

    韓芳打定主意要看個究竟,一邊上下打量著,一邊嘖嘖贊道:“穿警服顯精神,爸媽要是看見你穿這身,一定笑得合不攏嘴。星期天休息,我們回一趟村,就穿警服,讓大伯二伯和舅舅他們看看。”

    “顯擺?”

    “顯擺怎麼了,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我不是黨員,覺悟沒你高,就是想顯擺顯擺,就是想讓小蘭她們看看我有一個當副科長兼警察隊長的弟弟。”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李泰鵬戴著大沿帽像土匪似地嘿嘿笑道:“順便去我大哥二哥那儿轉轉。”

    在縣城,在整個干部群体,警察真算不上一個好職業。

    工作時間長且不規律,口子窄升遷機會少,工資待遇低且經常拖欠,“皇糧”不夠只能找“雜糧”吃。不光要自己找“雜糧”吃還要幫縣里創收,貓在樹下抓車,蹲牆根抓賭抓嫖,名聲不好,老百姓在背后戳脊梁骨。

    外面有個順口溜,一等警察交警隊,站在路上亂收費;二等警察刑警隊,案子不破先喝醉;三等警察治安隊,攆走嫖客自己睡;四等警察消防隊,人民受難他受罪。

    在農村,對農民而言,警察很了不起。

    官本位思想根深蒂固,認為穿警服的有槍,有槍就有權,有權就威風八面,就能光宗耀祖。

    “好吧,有時間一起回趟村。等會儿你們站遠點,看熱鬧的人不會少,万一擠到碰到不得了,千万別不當回事。”韓博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也不忍讓姐姐姐夫失望。作為全家最不賺錢的人,如果連這點虛榮心都不能讓她們滿足,感覺挺對不起她們的。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3:25 AM

第12章 聲勢浩大

    “韓科長,你現在到底是公安還是我們廠干部?”

    “人靠衣裝馬靠鞍,本來就帥,穿制服更帥。”

    ……

    再次攔住白班的兩百多個女工,大門口再熱鬧起來。今天陣仗比昨天大,保衛科在分廠的職工來了十几個人,姜科長坐在傳達室里看文件,韓科長和站在外面的人全換上警服,他身邊站著一個不認識的,臂章是公安。

    楊小梅出嫁前是村里婦女主任,作為保衛科唯一的職工兼分隊唯一的女民警,非常清楚自己應該扮演什麼角色。板著臉,在人群中穿梭巡視,目光總有意無意往車籃里或掛在車把上的包看,或盯著大熱天卻穿長袖的職工。

    大門關上不讓走,周圍十几個穿警服的,几個愛占小便宜的女工心里直打鼓,生怕男民警搜包,女民警搜身。想扔,扔不掉,想送回去,不敢亂動。

    心里沒鬼的嬉笑打鬧,又開起韓科長的玩笑。

    “韓科長,一穿制服差點沒認出你,怎麼全成公安了,今天是不是又講安全?”

    “昨天回去問過,我愛人沒時間,白班沒事,下小夜班真怕。明天換班,韓科長,要不你送送我們。小慧最遠,我到家她還有兩三里。小慧,過來,躲什麼躲。韓科長,好好看看,這麼水靈的姑娘去哪儿找?”

    “我們組小芸也不錯,死丫頭跑哪去了,姐給你介紹對象呢。”

    “吳姐,你別胡說!”

    “剛才洗澡時誰說喜歡韓科長的,喜歡就是喜歡,說出來怕什麼。”

    “那叫表白。”

    “來來來,表一個白。”

    几個丫頭長得是挺水靈,被一幫小媳婦戲弄得面紅耳赤。

    小芸,就是那個梳馬尾辮的,在她們起哄下竟鼓起勇氣,喊了一聲“韓科長,我喜歡你!”喊完之后急忙躲到別人身后,贏得一陣喝彩。

    李素紅積極要求參加晚上的行動,下班之后沒回家,頓時氣得牙癢癢,一個勁暗罵這幫不要臉的女人。

    “同志們,玩笑等會儿再開,請大家靜一靜,說几事。”

    人在其位就要謀其政,好不容易集合一次,當然不能錯過這個狠剎歪風邪氣的機會。韓博指了指一臉嚴肅的高長興,鄭重介紹道:“這位是從縣公安局剛調到我們廠的經濟民警分隊指導員高長興同志。高指導員是一位老公安,先后在派出所、刑警隊和治安大隊干過。

    從警七年,參與破獲六十多起刑事案件,抓獲各類刑事犯罪嫌疑人數十名,其中一個已經判了無期。‘嚴打’期間,公安機關警力緊張,為什麼在這個關鍵時刻調高長興同志來我廠,相信大家心里應該有數。”

    現在可不是以前,聽說公安抓人有任務的。

    一個干警要抓多少犯罪分子,几個拘留,几個勞教,几個判刑,要罰多少款,全有指標。要是完成不了,就要扣工資,就別想升職。

    他一定是在外面抓不到,于是跑到絲織總廠來抓。真絲和真絲面料價格昂貴,不是不值几個錢的棉紗棉布。如果被他逮住,如果上綱上線,“嚴打”期間判三五年都有可能。

    几個包里和身上藏了面料的女工嚇傻了,雙腿不由自主地顫抖。

    廠里正在想方設法推行繅絲分廠承包、車間主任聘任和績效工資等改革。穩定壓倒一切,要是因為一點真絲面料把職工送進拘留所,那她們在廠里的其他親屬或已退休的親屬必然會鬧。

    “國有資產流失”、“以權謀私”、“侵吞公款”、“大吃大喝”……不管有沒有,先幫你把謠造起來。再寫几封匿名舉報信,保准把你搞得焦頭爛額。

    不是姑息養奸,是要以大局為重,同時要兼顧人情。

    銳利的目光在几個形跡可疑職工身上掃了一下,韓博接著道:“剛才,楊小梅同志去浴室看了看,發現一些同志不愛護環境衛生,換下來的東西亂扔。還有一些同志粗心大意,要麼儲物櫃沒鎖,要麼換下來的衣服沒拿。車間同樣如此,丟三落四,這個習慣不好。

    現在,請大家全回浴室和車間看看,收拾好再下班。這是我擔任保衛科副科長兼經濟民警分隊長遇到的第一次,希望也是最后一次。我理解大家,請大家也理解我。時間不早了,去看看吧,動作快點。”

    浴室干干淨淨,環境衛生沒任何問題,丟三落四更不可能。

    誰都不是傻子,誰都能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往家拿面料不是一個兩個,今天沒拿,以前拿過,万一有人被抓現行,把自己咬出來怎麼辦?

    做人,不能敬酒不吃吃罰酒。

    剛才玩笑開得最凶的一個女工反應過來,急忙道:“愣著做什麼,不想下班啊,走,回去看看!”

    身上藏有面料的几個女工終于松下口氣,忙不迭推著自行車往回走。

    等了十几分鐘,不該被帶出廠的東西全回到原來位置,女工們再次來到大門邊,門依然關著。韓博像換了一個人,笑容滿面,再次强調交通安全和人生安全,不過這次沒人敢開玩笑,一個個點頭稱是。

    干部下班,白班工人回家了,廠里變得有些冷清,大門口卻熙熙攘攘,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十几個服裝攤開始支架子,接電瓶,拉電線,掛點燈;賣生活日用品的攤子簡單,拿塊布往地上一鋪,擺上貨物,搬張小凳子坐在里面開始叫賣;几個大排檔已經開張了,几十張折疊桌上滿人。

    水煮花生,水煮毛豆,拌黃瓜,拌豆腐絲,炒田螺……供不應求,扎啤桶堆老高,大玻璃杯擺滿一桌子,一晚上不知道要接多少杯。

    對面勞動服務公司是廠里的三產,剛改革開放時紅過几年。許多人停薪留職下海做生意,什麼都賣,什麼都倒騰,樓下門市部,樓上辦公室,后面是倉庫。最火時經理十几個。現在全黃了,只能把樓下門面租給人開店。

    大冰櫃搬到門口,瓶裝啤酒一捆一捆往外碓,從東到西有五六個冷飲攤。人流量大,生意好,冰櫃里的冷狗冰磚一會儿能賣完,批發冷飲的冷庫離這不遠,攤主隨時准備騎自行車去補貨。

    烤肉的正在生火,兩米多長的爐子排了好几個,有自己的桌子,但沒大排檔那麼多,忙起來時有坐在這邊要小菜和生啤的,也有坐在大排檔管這邊要烤串的。

    有人做雞蛋餅,有人推著車過來賣鹵菜,烤雞、烤鴨、豬頭肉、豬耳朵、豬舌頭、香腸、香肚、炸花生米、雞爪、松花蛋……只要鹵菜店有的這里全有。

    來回轉了一圈,竟發現有一個賣果凍的,生意好得令人發指,技术活,一般人真做不出來。

    攤主們早注意到絲織總廠保衛科的人變成了警察,也注意到來了一個公安和一個工商管理員。來又怎麼樣,做生意要緊,大不了發根煙,請他們喝几瓶飲料。

    跟廠里有關系的攤主心里有數,吳永亮早說好了,帶頭交錢回頭退一半,另一半當保證金。口風嚴,年底全退。口風不嚴,不僅保證金拿不回,以后攤也別想擺了。

    “姜科長,韓科長,先點上,我去拿飲料。”

    “飲料別拿,我們不渴,韓科長也不抽煙。”姜國平掏出一次性打火機,笑罵道:“老吳,你上班沒精打采,出攤儿一身勁,這可不行。”

    “怎麼可能,我愛崗敬業,兢兢業業。韓科長,別信姜科長的,在單位我是優秀職工,出了單位一樣是優秀職工,你看我表現。”老吳探頭看了看隔壁几個攤,一個勁做鬼臉,一副心照不宣的樣子。

    算算時間,公安局的援兵快到了。

    韓博拍了拍他胳膊,誠懇地說:“吳師傅,你是老前輩。聽姜科長說當選過兩次市勞模。賺錢重要,本職工作一樣重要。晚上早點休息,第二天上班才有精神。嫂子看攤儿,我們再幫你盯著點,能有什麼事?”

    “對對對,韓科長批評得對,保證不超過10點,10點准時回家睡覺。”

    正說著,七八輛警車從人民中路往這開來。

    有治安大隊的,有巡警隊的,有交警隊的。絲織總廠一年給城西派出所几千治安聯防費,人民西路警務室就設在廠傳達室,城西派出所同樣要派人來。一個治安民警帶著四個聯防隊員,騎著自行車到了。

    昨晚那几個游手好閑的無業游民也在,突然來這麼多警察,做賊心虛,他們扭頭想往巷子里跑。吳永亮早有准備,八個經濟民警早埋伏在巷子里,不一會儿就把他們揪出來了。

    警察抓人,看熱鬧的越來越多,几個攤主顧不上做生意,同行人們一起擠過來看。

    “報告韓科長,這几個家伙形跡可疑。”

    “交給派出所的同志。”

    “是!”

    几個公安干警在高長興陪同下迎面而來,敬禮握手,相互介紹,治安大隊副大隊長親自帶隊,治安民警、巡警和交警來了三十多個。

    兩個科長要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公安和工商是來協助的,韓博客套了一番接過指揮權:“程大,麻煩您幫我們疏通交通,維持秩序。老沈同志,你同我們分隊一起發文件做工作。指導員,你負責協調……”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3:26 AM

第13章 治理整頓

    “同志們,讓一讓,人民西路綜合治理,沒什麼好看的。”

    “三輪車別堵這儿,走走走,往前走。”

    ……

    交警疏導交通,治安民警和巡警疏散圍觀的行人。經濟民警分成兩隊,北側韓博負責,南側楊小梅帶隊。在工商所老沈和派出所一個聯防隊配合下,由東往西,挨個給攤主現場派發治理整頓通知書。

    通知是思崗縣公安局城西派出所、思崗縣工商局城西工商所和思崗縣國營絲織總廠保衛科聯合下發的,下面蓋著三個大紅印戳。

    “警察同志,我不識字。”

    本以為是抓小偷,搞到最后竟是衝攤位來的。周圍全警察,想走走不了,兩個賣水果的小販裝糊涂裝可憐裝不認識字。

    “不認識沒關系,我給你念。”

    小顏湊到他身邊,指著通知抑揚頓挫地念道:“為維護社會治安,交通安全,市場秩序和環境衛生,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工商管理條例》、《思崗縣城區門前三包責任制管理辦法》等相關規定,公安工商和思崗縣絲織總廠保衛部門聯合執法,對人民西路主次干道及絲織總廠周邊的‘六亂’進行聯合整治。”

    “……希望廣大城鄉居民遵守交通秩序,注意環境衛生。要求流動商販合法經營,共同維護城區治安交通及衛生環境。”

    “什麼意思,不讓擺?”一個商販湊過來忐忑不安地問。

    韓博遞給他一份通知,異常嚴肅地說:“你們把我們廠門口搞得烏煙瘴氣,把人民西路堵得水泄不通,影響交通,破壞衛生環境。不僅無證經營,甚至銷售假冒偽劣產品。你是賣書刊和磁帶的吧,你自己說你攤位上有多少非法出-版-物。”

    “小本生意,同志,我們也是為了生活。”

    “是啊,我在這賣水果已經兩年了,知道占道經營不好,可不占道做點小生意吃什麼喝什麼?”

    “警察同志,這些賣得本來就便宜,一晚上也就賺十來塊錢。不是我們不想去市場,他們收費高,根本不夠本。”

    ……

    搞這麼大陣仗,全以為要取締,以后不讓在這儿賣,一個個爭先恐后訴苦哀求。

    “大家有難處,我們能理解,但夜市確實帶來了一系列治安、交通和衛生問題,而且擾亂了市場秩序。你們天天出攤,出了好几年,應該非常清楚這儿發生過多少次交通事故,發生過多少次治安乃至刑事案件。”

    韓博指了指地面,嚴肅地說:“衛生問題更嚴重,你們賺完錢回家睡覺,把地面搞得一片狼藉。門前三包,我們要給你們擦屁股。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我們理解你們,你們能理解我們嗎?”

    “警察同志,這件事是我們不對,從今天開始,收攤時保證打掃干干淨淨。”

    “保證,你們保證過多少次?”

    韓博回頭看了一眼正在對面做工作的工商所老沈,繼續道:“而且現在不光是環境衛生的問題,也不光是絲織總廠一家的事。無證經營就是非法經營,就是擾亂市場秩序,工商部門是要依法查處的。

    有些同志不是城區居民,在這儿擺攤做生意,在附近租房子,卻沒去城西派出所辦理暫住證。違反流動人口管理方面的規定,給社會治安帶來一系列隱患。嚴打期間,同樣要查處。”

    “我是本縣人,我家就在紅光。”

    “紅光鄉的人在城區租房一樣要辦理暫住證。按照相關規定,大排檔,烤肉的,賣鹵菜的……只要是賣食品的,還要辦理衛生許可證和健康證。你們誰有,估計一個都沒有,可以說人民西路夜市,已成為城區占道經營、非法經營甚至違法經營的一個重災區!”

    嚇唬得差不多了,韓博話鋒一轉:“作為絲織總廠保衛科副科長兼經濟民警分隊長,我的態度是堅決取締。但考慮到你們的實際困難,考慮到方便人民群眾,又不忍心取締不忍心查處。所以本著“疏堵結合”的原則,向上級請示將夜市作為一個臨時便民市場,同時加强對夜市的監管。”

    吳永亮拍了拍手,扯著嗓子招呼道:“耽誤你們一小時,去廠里大會議室開個會。把錢包和貴重物品帶上,外面這麼多公安民警,攤位不會有問題。”

    “抓緊時間,別磨蹭了,想繼續擺就去開會。不去沒關系,收攤走人,以后來一次抓一次!”

    ……

    姜國平待人和氣,整個一好好先生,一下子成為許多攤販的焦點。把他團團圍住,發煙打招呼,請他出面求求情。

    “姜科長,你不幫我們說話就沒人幫我們說話了。他是副科長,他要聽你的!”

    “才來几天,廠里事不管管廠外的事,狗拿耗子,他以為他是誰啊,他眼里有你這個領導嗎?”

    “老余,別瞎說。”

    姜國平擺擺手,慢條斯理地解釋道:“韓科長不光是保衛科副科長,也是經濟民警分隊長,接受廠里和公安局雙重領導,既是企業干部也人民警察,配合韓科長工作的分隊指導員就是從公安局調來的。

    今天是公安工商和保衛部門聯合執法,如果你們跟他頂住干,明天就是公安工商稅務衛生和保衛部門聯合執法。年輕人,血氣方剛,嚴打期間,你跟他胡攪蠻纏試試,保證該扣的扣,該罰的罰,該抓的抓,剛才不就抓了四個嘛。”

    一下子喊來這麼多公安,一出來就抓了几個游手好閑的小混混,同他頂著干真沒什麼好果子吃。

    一個攤販小心翼翼地問:“姜科長,疏堵結合到底什麼意思,他到底想怎麼樣?”

    “其實他也是為你們好,廠里不會由著你們再把門口搞得烏七八糟,公安不會再允許你們影響交通,不會再忽視夜市存在的治安問題,工商部門更不會允許你們再無證經營。疏堵結合就是把這些問題全解決掉,跟農貿市場一樣管理。

    他對上上下下有個交代,你們呢,能夠安安心心做生意。尤其治安搞好之后,晚上過來的人會比現在更多,你們的生意會更好。”

    “跟農貿市場一樣管理,不就是要收錢嗎?”

    “以后會有四五個民警在這儿維持社會治安和交通秩序,會安排專人打掃你們留下的戰場,多多少少要收點,但應該不會多。先進去聽聽,實在接受不了再想辦法,大不了收攤換地方。”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3:26 AM

第14章 臨時便民市場

    絲織總廠大會議室,燈火通明。

    韓博坐在主席台中央,指導員高長興和副分隊長楊小梅坐在左邊,工商管理員老沈和廠辦李素紅坐在右邊。李素紅負責做記錄,態度很認真。

    六十多個大小商販坐在台下,要交錢,臉色自然不會好看,會場更無紀律可言,抽煙的抽煙,交頭接耳的交頭接耳,烏煙瘴氣,嘈雜聲不斷。

    為了看上去更直觀,吳永亮把二車間的黑板借來了,支在主席台左邊,借助尺板畫上人民西路主次干道地圖,在路兩側畫出几十個攤位,由東往西標號。南2,南2,南3,北1,北2,北3……一目了然。

    “情況基本上就這樣,對號入座,不用再為爭一個位置吵架動手,確定下來之后一年不變。這個攤位費不會進我韓博個人腰包,同稅務一樣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歸納起來主要用于三個方面。一是衛生打掃,二是維護治安,三是工商管理。”

    “人民警察為人民,人民警察就應該維護社會治安,憑什麼讓我們交費。”

    “你們工資國家發,你們這是亂收費。”

    韓博拍了拍桌子,起身道:“警察跟警察不一樣,我們屬于經濟警察,直接上級是絲織總廠,主要職責是維護企業治安,沒有維持夜市秩序的義務。這個錢不是白收,交上來之后我們會增派警力,每天晚上在夜市巡邏。

    遇到喝醉鬧事的,吃飯不給錢的,小偷小摸的,就不會再像之前一樣遠水解不了近渴。而且這是企業的地皮,可以把這個費用當成占地費。總之,想繼續擺交錢,不想交錢走人!”

    高長興走到黑板前,指著黑板上的地圖補充道:“大家進來時應該注意到,大門口多了兩塊牌子,其中一塊是縣公安局城西派出所人民西路警務室。東起三河巷,西至四里閘,全是我警務室治安管轄范圍。

    臨時便民市場設立后,流動商販只允許在攤位內經營。在三河巷與四里閘之間范圍內經營,又不在臨時便民市場之內的,我分隊將會聯合公安工商和衛生部門堅決予以取締。”

    人民西路不全是絲織總廠地皮,不少人確實動過擺遠點的心思,不在你地皮上你能把我怎麼樣?

    高長興這番話意味著惹不起同樣躲不起,除非躲得夠遠。

    把攤子擺在夜市三五十米外勉强能做點生意,要是擺更遠,擺到黑燈瞎火的地方就沒人了。

    “我們不是光拿錢不辦事,比如工商這一塊,就幫大家協調解決了,沒有后顧之憂。我們會實打實地維護夜市治安,增加警力,每晚巡邏,一喊就到。甚至可以為大家提供一個倉庫。

    桌椅板凳,每天拉來拉去是不是很麻煩。收攤時可以存放進勞動服務公司倉庫,第二天下午出攤時直接去搬。再就是水和電,自來水可以去服務公司接,電同樣如此。不過這是要收費的,具体怎麼收回頭再研究。”

    表現的時候到了,四車間保勤工老吳舉起手:“韓科長,我要北邊12號攤,管理費多少,是按月交還是按天交。”

    “楊大姐,12號攤定價多少?”

    “按月交90,按天交每晚4塊。”

    “算下來一晚3塊,能省1塊是1塊,90就90。韓科長,高公安,我身上沒這麼多,你們讓我先去出攤,11點半收攤保證交到傳達室。”

    “行,就11點半。今天交錢,明天換位置。”

    12號攤是最好的位置,現在占著的這位急了,猛地站起身:“等等,韓科長,凡事有個先來后到,我在那儿擺三年多,憑什麼說讓就要我讓,這不公平!”

    “老吳是絲織廠職工,人家當然自己人幫自己人。”一個攤販陰陽怪氣地說。

    “錢麻子,你說什麼你,我吳長貴是要掏真金白銀的,一個月90塊!”

    “你90,我出100!”

    ……

    老吳同志這個頭一開一發不可收拾,十几個早盯上人家攤位的攤販爭先恐后表態,為了搶一個好攤位,几人當場把錢拍到桌子上。反應過來的攤主急了,為守住各自地盤,掏錢的掏錢,吵架的吵架,要不是會議室里站著几個經濟民警,真會大打出手。

    你死我活的階級斗爭變成了人民群眾內部矛盾,收錢的一方變成了調解方。要公平給你們公平,一個攤位一個攤位來,比出價,誰出錢多歸誰。

    競爭非常之激烈,最好的十几個攤位,竟拍出一百五至一百八不等的高價。租一間門面才多少錢,由此可見他們一晚上能賺多少。

    今晚先這麼擺,明天下午按今晚商定的位置調整。該守住的陣地基本上全守住了,調整幅度總得來說不是很大。保衛科收錢,公安干警收隊,夜市再次熱鬧起來,同治理整頓前沒什麼區別。

    沒鬧出亂子,姜國平可以放心大膽回家,推出自行車,似笑非笑地問:“多少?”

    韓博回頭看了看四周,笑道:“賬面上五千多,要退一千八百六,刨去兩個勤雜工和老沈的工資,大概能剩一千八。”

    “一千八,不少了。楊小梅隨軍前當過村干部,能寫會算,錢交給她保管。加班費夜班費怎麼發,你看著辦。”

    “我看著辦?”

    “這種事用不著發揚民主,快刀斬亂麻,大差不差下面心就定下來了。我沒時間,當然你看著辦。記得跟下面人說清楚,收了費更不能在夜市白吃白占。發現一個,處理一個,毫不手軟,決不留情。”

    “這我考慮到了,高長興是指導員,讓他從明天開始嚴肅紀律,加强政治思想工作。”

    韓博陪著他往大門口走去,接著道:“姜科長,我感覺現在警力配置不是很合理,鄉鎮治安比城區好,三個繅絲分廠卻同城區兩個分廠一樣三個人。我打算各抽調一個人上來,再調整下執勤表,保證每人每周能休息一天。”

    “你看著安排,調人時記得跟三個分廠廠長說一聲。”三個班長全在這,他全認識,威信也樹立起來,又有高長興那個老公安當副手,姜國平沒什麼不放心的,一心回家蓋樓房,不想再管這些事。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3:27 AM

第15章 分工分錢

    姜國平說不管就不管,第二天一早就來單位跟領導請假。

    蓋房子是一件大事,他儿子談了個姑娘,對方說沒樓房不結婚,這事不能再拖。廠領導非常理解,請一個半月同意了兩個月。姜國平一刻不想耽誤,打了個招呼便興衝衝回去搭棚子。

    按照流程,要把棚子先搭起來,把家當搬進棚子里,然后自己動手拆,拆完找瓦工和木工重新蓋。

    個人蓋房沒承包一說,算工,哪天來多少人,几個大工几個小工,記在本子上最后算工錢。

    主家要管一頓午飯,煙酒不能少,桌上不能沒肉。下午要買點饅頭、燒餅或米餅之類的給人家填填肚子。

    缺什麼建筑材料要趕快去買,更要盯著干活的人。

    早上七點多鐘來,中午要休息,下午六點左右就下工,總共才干几個小時。要是不盯緊點,一個半月的活他們能干兩個月,要多花几千塊錢。可以說瓦工一進場,他一步不能離。

    總之,接下來一個多月,他不會也沒時間來單位了。

    韓博這個副科長主持工作,不是壓力山大,是發現沒什麼工作可主持的。上級有什麼事一般會把文件發到廠辦,廠辦再轉到保衛科。在辦公室坐大半天,電話壓根沒響過。要不是工會劉主席過來介紹對象,財務科黃大姐過來討論裝修,真會悶死。

    高長興昨晚在夜市執勤到十二點多,本應該下午兩點上班,可能剛調到新單位想好好表現,十點半就來了。

    “熬那麼晚,怎麼不多睡會儿。”

    “在公安局天天加班,經常十天半月不著家,習慣了。”

    雖然沒能提干,但終究有了一份正式工作,工資比之前多,上下班時間比之前正常,家里人高興,高長興心情不錯,精神狀態明顯比昨天好。

    昨晚說過,今天要開個會。他剛坐下,楊小梅就跟進來了。

    “十一點食堂開飯,還有半小時,我們抓緊。”

    韓博招呼二人坐下,正式談起工作:“第一件事,進行下內部分工。楊大姐,從今天開始你兼任分隊內勤,負責記考勤和財務。傳達室不是兩間麼,值班的人又不能睡大覺,把里面床搬出來,作為分隊辦公室。我管廠辦找了兩張辦公桌,你一張高指一張,以后在那儿辦公。

    高指負責分隊工作,警容風紀,政治學習,隊列訓練,只要是《經濟民警管理規定》上要求的,只要我們有條件做到的,全要管全要做。”

    他這是擺明只抓重點,分隊具体工作一概不管。

    話又說回來,保衛部門不是公安機關。要不是昨晚治理整頓夜市,經濟民警分隊真沒什麼事,會清閑到不知道該怎麼打發時間。

    高長興點點頭,沒人任何異議。

    楊小梅不想當領導,只想值夜班,欲言又止。

    她家庭困難,韓博早考慮到了,微笑著說:“楊大姐,你白天要執勤,又要兼顧分隊的其它工作,這也是一種加班。作為副分隊長,相當于‘以工代干’,也應該有職務補貼,不然當這個副分隊長做什麼。姜科長走時我請示過,科里這邊每月給你一百塊錢加班費,五十塊錢職務補貼。”

    435加150就是585,廠里普通干部也就這麼多,比當鄉干部的丈夫多近200,楊小梅喜笑顏開,一個勁儿道謝。

    “這是你應得的,不用謝。”

    韓博示意她坐下,側身笑道:“指導員,科里這邊你一樣150,考慮到抽調警力等于給几個分廠班長增加壓力,所以不管來不來夜市執勤,六個班長一人補貼50。”

    單位工資加科里補貼五百多,公安局正式干警才三四百,且經常拖欠。高長興實在沒什麼不滿足的,很想說我沒意見,不過發錢的事科長副科長說了算,沒有說沒意見的資格,只能點頭憨笑。

    “剩下1200,科里留300,下去查崗時可以給7號車加點油,來個人可以吃頓飯什麼的。另外900作為夜市執勤的加班費,一個班4個人,一人7塊5,正好900。”

    楊小梅忍不住問:“韓科長,你和姜科長呢?”

    “姜科長說干警干警,工作是干警干的,這筆錢也是為干警收的,他就不參與了。科長不參與,我這個副科長能參與麼,當然不能。”

    “這怎麼行,他要蓋房子,明年儿子要結婚,手頭上也不寬裕。”

    “科里不是留了300麼,我能下去查几次崗,加100塊錢油頂天了。至于來人,保衛科從來沒有過接待任務,以前沒請過,以后一樣可以不請。剩下200,找個借口補貼一下,房子上梁,儿子結婚,將來抱孫子,機會多的是。”

    “可是,可是韓科長你呢?”

    “我沒你們那麼大負擔,現在工資夠花了,沒必要,真沒必要。”

    一來就要房,要完房又要裝修,姐夫有摩托車,姐姐姐夫穿得很時髦,他家庭條件好,全廠几乎個個知道。楊小梅反應過來,不禁苦笑道:“一兩百塊錢對韓科長你是算不上什麼,對我們這些拿死工資的真能頂大用。”

    “靠父母不算本事,不說這些了,說正事。”

    韓博把桌上剩下的半包玉溪往高長興手中一塞,繼續道:“早上我給繅絲分廠三位廠長打電話,為各抽調一個民警的事。結果人家非常支持,恨不得我把人全調回來。”

    “為什麼?”高長興不好意思往口袋里塞,拿出一根又把煙放回桌上。

    “我當時也很納悶,后來問財務科黃大姐才知道,全縣冒出五六個私人辦的繅絲廠,其中兩個老板是從我們廠跳出去的。私人企業沒那麼多負擔,生絲價格比我們有優勢,競爭激烈,所以廠里要把繅絲廠承包出去。

    几個廠長有意承包,在他們看來經濟民警就是吃閑飯的,多一個人將來要多發一份工資。不過人家有人家的道理,外面那些工地,外面好多單位,只找一個五六十歲的人看門,二十四小時,工資比我們低。”

    分廠領導這麼看,總廠領導一樣會這麼看。

    楊小梅很不是滋味儿,愁眉苦臉地說:“我算明白了,沒文化沒技术真不行,万一將來總廠也承包給私人,估計又要求爺爺告奶奶找工作。”

    “人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其實最沒用的是我這樣的警校畢業生,沒一技之長,干不成公安什麼都不是。”高長興深有同感,一臉沮喪。

    有危機感就對了,能一起共事是緣分,韓博決定提醒提醒他們。

    “干保衛這一行同樣是青春飯,應該居安思危。不光我們,其他同志一樣。雖說上班時間長,但上班期間基本上沒什麼事,完全可以學點東西。我帶頭,自學法律,參加明年的律師資格考試。你們可以報名參加自學考試,文憑國家承認,喜歡什麼專業報什麼專業,將來有機會調動時能頂大用,反正不能把時間荒廢掉。”

    “我想報個會計中專,函授報得也是會計。”

    “我想學駕駛,就是去駕校太貴太占時間。”

    “學會計挺好,學駕駛也不錯。高指,你不用擔心學費和時間,開車其實很簡單的,我可以教你,交規你懂,學會之后直接去辦個證。八百多,能省一大半。不過要學開大車就另當別論了,我一樣不會。”

    沒能提干,只能“以工代干”,同他沒任何關系。

    人家一畢業就是國家干部,去政府機關是平調,不是同誰搶什麼提干名額。如果不是上級要求絲織總廠建立經濟民警分隊,他這會儿應該坐在二樓銷售科,月收入能上千甚至几千。

    能遇上這樣的頂頭上司,有什麼好抱怨的。

    高長興正准備開口道謝,韓博又說道:“學習重要,本職工作一樣重要,現在主要有兩項工作,一是夜市執勤,要負起責任。二是夜班職工上下班路上的安全,經濟環境不好,許多青年失業或一直待業,游手好閑,帶來一系列治安隱患。

    天氣越來越熱,他們夜里睡不著,就會出來瞎逛。我們那麼多職工走夜路,很危險。前天講過,昨天又講過,沒一個人能聽進去。作為保衛人員,我們不能沒有防范意識。”

    女同志不是男同志,而且治安問題確實嚴峻,楊小梅禁不住問:“怎麼防范?”

    “或許在廠領導看來,職工出了廠門就不關廠里事。我們不能這麼看,也不能給領導留下沒事找事的印象。我打算從今晚開始,組織夜市執勤的民警,在几個容易出事的地方暗中保護。夜市十一半左右收攤,上下班就半個多小時,兩不耽誤。”

    “城區容易出事的地方就几個,汽車站外來人員多,南河廣場周圍有舞廳有電影院,劉壩橋附近有几個游戲廳和桌球廳,中山路轉盤過路的夜車多,再就是我們廠門口的夜市。”不愧在公安局干過六七年,高長興對城區治安情況了若指掌,並且把劉壩橋算進去了。

    要對付的是兩個流氓,治理整頓夜市就是為對付那兩個有可能存在的流氓,夜市總共才四個人執勤,一個地方去一個人起不了多大作用。

    韓博想了想,一錘定音地說:“我開7號車巡邏,每晚半小時,等下班的到了家,上班的進了廠門就收兵。”

    “廠里能同意?”

    “車鑰匙在我這儿,大半夜,誰知道我開出去過。就算知道又怎麼樣,我去分廠查崗,理直氣壯理所當然,只要不拿發票去報油錢就不會有人管。”

    “行,我熟悉情況,我陪你一起巡邏。”

    “大半夜路上沒什麼人,正好可以學車。”

    “我呢?”楊小梅急切地問。

    目的達到,韓博一身輕松,起身笑道:“你白天要執勤,就不用參加了。高指,吃完飯之后,你同楊大姐永亮一起排下執勤表。我去小區看看,我姐夫在那裝修,不知道飯怎麼解決的,下午上班再一起去几個分廠轉轉。”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3:28 AM

第16章 “集体智慧”

    治理整頓夜市,對保衛科和被治理的攤主是一件大事,對廠里算不上什麼事。

    由于行動是下班之后進行的,許多干部職工甚至不知道。在他們眼中唯一的變化是多了十几個看門的,以后上卸貨忙不過來,可以理直氣壯喊保衛科的人幫忙。

    《經濟民警管理工作規定》,為應付可能發生的突然事件,經濟民警實行輪流集中住宿制度,各警隊應當經常保持一半以上的隊員集中住宿。

    三個繅絲分廠太遠,集中不過來,只能各抽調一個人。印染分廠和服裝分廠在城區,兩個班六個人全過來。

    重新排執勤表,不再定人定崗,今天在總廠執勤,明天可能去印染分廠值夜班,下下周可能要去下面鄉鎮。一星期輪換一次,保證總廠這邊隨時有6個人。

    嚴格執行《公安人員八大紀律十項注意》和《人民警察內務條令》。

    早上出操,走隊列,打軍体拳,上下班高峰期上崗,下午點名,晚上夜市執勤。甚至按規定成立黨小組,嚴格組織生活,時不時搞搞政治學習,增强黨員的組織觀念和黨性修養,發揮黨員的先鋒模范和黨組織的戰斗堡壘作用。

    高長興和楊小梅干得有聲有色,韓博無需為分隊的事操心。

    保衛干部,不能不懂法。

    藝多不壓身,反正有的是時間,去司法局報名買書參加律師資格考試。不是法律專業沒關系,只要是高等院校本科以上學歷就可以報名。

    法制建設任重道遠,律師不吃香,全縣報名的總共就兩個。

    司法局領導非常重視,建議今年參加,用不著等到明年。特別給廠領導打電話,請廠里這段時間不要讓他分心。

    會駕駛,現在又要參加律師資格考試,一專多能,多面手!

    其它單位沒什麼官司,絲織總廠官司多了去了。兩千多万貨款在外面沒收回,時間最久的能追溯到八年前,如果廠里有律師,用得著去求人嗎?

    丁書記當即拍板,鄉鎮三個繅絲分廠查不查崗無所謂,一心一意准備律師資格考試,報名費書本費和去考試的費用廠里報銷。考到律師資格獎勵500,今年沒考過明年繼續。

    錢主任更是要求三樓各科室和住宿舍的干部,不許再去保衛科串門,不許打擾小韓同志學習,搞得像高考似的。

    領導如此重視,真有那麼點壓力。

    為不辜負領導期望,韓博管廠辦要了一間宿舍,把一起報名參加考試的鄉鎮司法所干部方如明請到廠里一起准備,人家是法律專科畢業的,不懂的可以問。

    學習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單位一樣重視一樣給了兩個多月假的方如明,欣然接受邀請。

    頭懸梁錐刺股,絲織總廠一下子多出兩個學霸。

    人命關天,學習歸學習,夜里巡邏不能耽誤。

    每到深夜十一點,韓博便會開著面包車來到廠門口,先同方如明一起轉轉,散散心換換腦子,然后帶夜班民警去几個容易出事的地方暗中保護上下班職工。

    商販正在收攤,高長興、吳永亮和小顏等五六個人,正在幫几個攤主收拾東西。

    一天沒來,變化不小。

    勞動服務公司東門口冒出几排停車位,“關系”剛轉到保衛科不久的兩個勤雜工竟然在創收。不知從哪儿找來兩個“治安聯防”的紅袖套戴在胳膊上,拉著兩根長繩給人看自行車和摩托車。

    工商管理員老沈坐在傳達室里同楊小梅一起數錢盤點,桌上一堆零錢和一堆工商所小票的存根,數得不亦樂乎。

    吳永亮興衝衝跑過來,指著倆給人找零錢的勤雜工,獻寶似地問:“韓科長,感覺怎麼樣?”

    “收停車費,誰想出來的。”韓博忍俊不禁地問。

    “集体智慧,百貨大樓停自行車收費,人民公園停自行車收費,人民醫院和電影院門口停車一樣收費。他們能收,我們為什麼不能收。收一點是一點,留著發獎金多好。而且有專人看,不會再發生失竊。”

    “要是人家不停呢?”

    “交通不能被堵塞,其它地方不許停,只能停那儿。自行車兩毛,摩托車五毛,又不多。好多人怕丟車,還專門找看車的。”

    吳永亮朝方如明笑了笑,接著道:“大攤位和老攤位全交過錢,一些過來賣菜賣瓜的農民和一些小流動商販沒交錢,這對交過錢的合法攤主不公平。老沈負責這一塊,視攤位大小和生意好壞收一至兩塊。

    我們不是亂收費,給票的,工商所的票。不交錢沒收秤,沒秤的扣東西。不過這錢只有六成歸科里,四成要歸工商所,相當于公安罰款返還。”

    管理是什麼,管理就是收費。

    韓博赫然發現自己打開了一個潘多拉盒子,這幫手下嘗到甜頭,為收更多錢簡直無所不用其極。

    正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們,楊小梅跑出來彙報道:“韓科長,停車費雖然才兩毛五毛,但人來人往,人多車多,一晚上能收四五百輛的錢,保守估計一個月能創收兩千多!”

    科里有錢個人才有錢,她越干越有勁儿,一臉興高采烈。

    表面上合理合法,這几天正在學習法律,仔細推敲起來到底合不合法真兩說。方如明似笑非笑,韓博好不尷尬,提醒道:“楊大姐,適可而止,不能太過分。”

    “韓科長,我們也是沒辦法。”

    楊小梅把二人請進傳達室,憤憤不平地訴起苦:“廠辦昨天下通知,以后只管一個值班人員夜宵。食堂要承包給個人,多一個人吃飯,食堂老板會管廠里多要一個人的飯錢。職工是為廠里上夜班,能夠給廠里創造效益。我們不能給廠里帶來直接效益,所以廠里不願意管飯。

    每天熬到十二點多,不吃東西同志們會餓的。這筆經費從哪儿來,只能自己想辦法。在夜市吃太貴,食堂味道不好,我們從今天開始自己做,一個人兩塊五標准,既能吃飽又能吃好。”

    “這麼大事,我怎麼不知道。”

    “你要准備律師考試,錢主任不讓我們煩你。”

    “那夜里的飯誰做,在哪儿做?”

    “我們自己啊,在宿舍做,中午去買的電飯鍋、煤氣灶和餐具。我盤完點就回去動手,你們巡邏回來正好能吃上飯。”

    一如既往地精打細算,考慮得很周到很全面,韓博點點頭又搖搖頭:“好多干部在宿舍自己做,不過這會影響你休息。”

    “十二點不算晚,看電視還看到十二點呢。再說我們上班又不是去車間擋車,大不了第二天中午安排一下,多睡一會儿午覺。”

    “既然你們全想好了,就這麼辦,記得等會儿添雙筷子。”

    “知道,我們准備了方助理的飯,你們學習幸苦,學到大半夜哪能不吃飯。”

    “這怎麼好意思呢?”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方助理,你跟我韓科長是同學,你是我們經濟民警分隊的客人,應該熱情接待,一頓夜宵算什麼。”

    來絲織總廠復習真來對了,辦公室清淨,宿舍安靜,一天几頓不用操心。最重要的是有學習氛圍,兩個人一起學,比一個人學有勁儿。

    方如明很羨慕身邊這位比自己小一歲的“同學”,單位好,工作清閑,工資待遇高且有保證,領導重視,手里有權。哪像基層司法所,要普法送法,要調解糾紛,要協助鎮里征收各種稅費,要協助計生辦干部大半夜去抓大肚子,忙得焦頭爛額,最后工資還沒保證。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3:28 AM

第17章 暗中保護

    夜深了,小城的燈光像遠飛的螢火蟲,忽閃忽閃越來越昏暗。

    這個夏夜如同過去三年的每一個夏夜一樣酷熱難當,又和過去三年的夏夜有點不一樣。看不到絢麗的霓虹,亮晃晃的燈光,只有閃閃的星光,點點的螢火;聽不到長鳴的火車汽笛,叭叭的汽車喇叭,只有呱呱的蛙鳴,吱吱喳喳的知了聲。

    韓博靠在駕駛座上,借助昏暗的燈光,辨認剛從汽車站前騎車經過的几個人是不是本廠職工。

    高長興眯著雙眼,注意力集中在正同几個拉活的摩托車和汽車司機說話的光頭身上。那家伙他抓過,涉嫌打架斗毆,故意傷人,事主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願意出面指證,最后只能罰點款把他放了。

    “四車間王霞,一個人走夜路,穿這麼少,一點防范意識沒有。”小顏眼尖,又認出一個從城東鎮方向過來的本廠女工。

    “姑娘,一個人走怕不怕,哥送你。”

    “妹妹,渴不渴,我請你吃冷飲。別騎那麼快,我又不是壞人。”

    ……

    女工身穿短袖連衣裙,一頭披肩長發,騎得飛快,頭發和衣角迎風飛揚,在昏暗的夜色中顯得格外靚麗。引得一幫拉活的黑車司機七嘴八舌搭訕,有兩個竟肆意吹起口哨。

    “這幫流氓,敢調戲良家婦女。”昨天剛從繅絲二廠調到總廠的小單一肚子火,真想下去教訓教訓那几個家伙。

    韓博抬起胳膊看了一眼手表,問道:“永亮,你眼尖,東路的人差不多過去了吧。”

    “我看過几個車間的夜班表,差不多,王霞應該是最后一個。”

    “高指,我把車開過去,警告一下他們。”

    “行。”

    早該警告警告,小顏小單几個激動不已,忙不迭戴上帽子。

    點著引擎,確認路上沒車沒人,韓博猛打方向盤,橫穿馬路,把車一直開到剛才起哄的几個家伙面前。

    “做什麼做什麼,有你這樣開車的嗎?”

    光頭嚇了一跳,大燈太亮,看不清車上什麼人,只知道不是警車,啪啪拍起車窗,嘴上罵罵咧咧。十几個拉活的黑車司機以為是來搶生意的,不約而同圍了上來起哄。

    嘩啦一聲,側門大開。

    吳永亮、小顏、小單和小丁跳下車,緊接著,駕駛座和副駕駛的門開了,韓博和高長興出現在他們面前。

    警察,一下子冒出六個警察!

    其中一個很面熟,光頭傻眼了,嘴巴張老大。黑車司機噤若寒蟬,不敢再起哄,下意識往回退了几步。

    “剛才誰叫最凶?”高長興舉起手電照了照,不怒自威。

    “警察叔叔,我們什麼沒干,就是……就是開几句玩笑。真的,嚴打期間,借我几個膽也不敢頂風作案。”

    “玩笑玩笑,真是玩笑。”

    “玩笑,玩笑可以隨便開嗎?”高長興同韓博對視了一眼,用手電照著一輛看上去很舊的摩托車,“這是車誰的?”

    “我的。”光頭認出他了,老老實實承認,心里七上八下。

    “駕駛證,行駛證。”

    “高警官,這車我剛買,花八百買的。行駛證有,駕駛證沒來得及辦。我沒工作您知道的,我……我……我就是想拉點活,混口飯吃。”

    “花錢買的?”

    “真的,他們可以給我作證。張哥,你介紹的,你是中間人,你幫我說句話。”

    一個二十多歲的家伙抱著頭盔確認道:“警察叔叔,這個我可以證明,八百,不過他還欠人兩百。”

    不在治安大隊干,也不是交警,沒權扣他車,高長興回頭問:“隊長,你說該怎麼辦。”

    韓博板起臉,冷冷地問:“沒駕駛證敢出來拉客,出交通事故怎麼辦?這事先放一放,說剛才的事。一個姑娘,騎車從前面過,你們做了些什麼?知不知道刑法(79年刑法)第一百六十條是什麼罪?”

    這個罪名很有名,第一次嚴打好多人因為這被抓過,其中有一個電影明星,一個黑車司機忐忑不安地說:“知道,流……流氓罪。”

    “既然知道,為什麼知法犯法,為什麼公然藐視國家法紀和社會公德,尋釁滋事,侮辱婦女,破壞公共秩序?”

    “警察同志,我錯了,我們再也不敢了。”

    “念你們是初犯,給你們一次改過自新機會,再有下次,再被抓到現行,別怪我們上綱上線。還有你,趕緊去考駕駛證,沒駕駛證不許上路,更不許帶客。”

    “是,我明天就去報名,明天就去考。”這個警察比姓高的王八蛋好說話,光頭終于松下口氣。

    “記住剛才的話,再尋釁滋事,再侮辱婦女或進行其他流氓活動,別怪我對你們不客氣!”

    “警察同志,您放心,我們改過自新,我們重新做人。”

    經濟民警不是治安民警,更不是交警刑警,只能警告警告。韓博再次瞪了他們几眼,拉開車門收隊。

    汽車跑得比自行車快,趕到南河廣場,從東南兩個方向過來上大夜班的女工越來越多,三五成群,沒落單不會出事,直接加速開到劉壩橋附近的一顆樹蔭下等下班女工。

    車間換班需要一會儿,几個人坐在車上聊起天。

    “保護她們上下班,她們卻一無所知。韓科長,指導員,我們這算學雷鋒做好事吧。”

    半個月了,天天如此,沒發生過什麼大事。

    剛開始几天,他們很積極。時間一長,多多少少感覺有些小題大做,或者說杞人憂天。好在就半個多小時,不像公安干警蹲起坑沒日沒夜,雖然有點想法,倒沒什麼怨言,就當夜里出來納涼。

    韓博打了個哈欠,甕聲說:“不能算,人雷鋒做的是份外事,我們干的份內事。”

    吳永亮掏出煙,推開車窗,嘿嘿笑道:“我感覺應該算,嚴格意義上看好廠門才是份內事,出了廠門就不關我們事。”

    “是啊,出了門就是公安的事。”

    提起公安,高長興想起下午那個電話,苦笑著說:“韓科長,有件事我忘了彙報。警官證沒辦下來,估計要重拍照片。”

    “為什麼?”有沒有警官證真無所謂,韓博心不在焉。

    “問題出在警銜上,我們縣之前沒正式經警,《經濟民警工作管理規定》里也沒提警銜。內保大隊以為跟事業編和地方編警察一樣,隨便佩戴個警銜顯正式點。照片和材料交上去才知道經警有經警的肩章,一個齒輪和一把槍的那種,不能跟公安一樣授銜,鬧出一個大笑話。”

    “要收回去?”

    “廠里花錢買的,收不收無所謂,只是不能佩戴。內保大隊讓我們什麼時候去一趟,他們買了几十副肩章,不要廠里再花錢,讓我們拿回來換上。”

    沒警銜就不像警察,吳永亮嘀咕道:“臨時工能穿警服佩警銜,我們這些正牌經濟民警卻不能佩警銜,這算什麼事。”

    “才佩戴半個月就要換,朝令夕改,太儿戲。”

    “不換,拿回來也不換。”

    只要是人,多多少少會有點虛榮心。

    部下不爽,韓博一樣不爽,不無自嘲地說:“我姐一直想讓我穿警服回老家顯擺顯擺,換上肩章不倫不類,只會被人笑話,看來顯擺不成了。”

    干部與職工是不一樣的,與臨時工更不一樣。

    尤其絲織總廠的干部,如果不是提拔只是平調,別說平調去公安局,就算平調到縣委縣政府都不一定願意。

    縣里沒錢,這兩年政府部門干部和城區教師工資很難保證。絲織總廠效益好,工資獎金從沒拖欠過。要是把加班費和各種補助算上,同級干部收入比政府部門高兩百多。銷售科收入更誇張,書記縣長都沒他們高。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高長興忍不住打趣道:“韓科長,你跟我不一樣,你是國家干部,真喜歡穿警服,可以想辦法調公安局去。”

    以前沒什麼感覺,這段時候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就應該干警察。

    無師自通會開車,直覺應該不會錯,反正父母沒指望我賺錢,只希望我當干部,工資多點少點無所謂。

    韓博越想越有道理,不禁笑問道:“真可以調?”

    “事在人為。”

    “我知道事在人為,關鍵在縣里我認識的最大領導就丁書記和錢主任。”

    “韓科長,我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在絲織廠挺好,干嘛去受那份罪。就算調也是往縣委縣政府調,鄉鎮不能去,給你提副科都不能去。”

    吳永亮的父親是鄉干部,最有發言權,深以為然地說:“是不能去,全縣那麼多鄉鎮,有几個不欠一屁股債的。一到年底,書記鎮長就出去躲債,不敢在家呆。”

    “公安局一樣慘,政法專項編制的正式干警工資70%發放,事業編和地方編全靠返還。基層派出所局里只給縮過水的基本工資,辦案經費辦公經費一分沒有,二十几個派出所光電費就欠40多万。”

    他話音剛落,兩個白色人影出現在視線里。在劉壩橋頭東張西望,鬼鬼祟祟。

    車早已歇火,車燈早就關了,停的位置比較隱蔽,他們沒注意到這邊。在橋頭附近來來回回轉了几圈,像是在觀察,最后蹲在農資公司與一個門市部之間的巷子口。

    應該是他們,應該是那兩個流氓!

    等了半個多月,終于等到了,韓博强按捺下激動,低聲道:“永亮,把煙掐掉,前面兩個人可疑。”

    “誰,在哪儿?”

    “斜對面,巷子口,”高長興同樣留意到了,自言自語地說:“二中和職中放假,最近的居民區離這一里多,游戲廳台球廳關了門,周圍沒什麼人。三更半夜,他們來這做什麼。”

    “撬農資公司倉庫?”小顏脫口而出道。

    高長興搖搖頭:“農機配件,化肥農藥,就算撬開也拉不走。”

    韓博深吸了一口氣,淡淡地說:“先盯著,要是敢打我們廠職工主意,就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3:29 AM

第18章 逮個正著!

    下小夜班的女工三三兩兩、嘰嘰喳喳擦肩而過,兩個家伙躲到巷子里,消失在視線中。

    怕被人看見,行跡更可疑。

    頂頭上司沒當過兵,更沒抓過人,高長興當機立斷接過指揮權,回頭道:“要是那倆小子等會撬門溜鎖或從事其它犯罪活動,我們分兩組,一組對付一個。小顏小單跟我一組,其他人跟永亮一組。

    誰跑得快,誰離他們近,誰衝上去扑倒他。另外兩個人抓手,防止他們帶有凶器,防止他們狗急跳牆。一組一副手銬,逮到就銬上。如果發現我們之后不跑,敢負隅頑抗,三個對付一個,下手要有分寸。如果敢亮出凶器,就用警棍招呼,我們要注意安全,下手一樣要有分寸,千万別打頭。”

    “韓科長,指導員,放心吧,只要他們敢作案,保證把他們拿下。”

    “小毛賊,我一個能對付他們兩個!”

    出來轉了半個多月,終于逮到個大顯身手的機會,小伙子們摩拳擦掌,士氣高昂。

    安全比什麼都重要,韓博不敢有一絲大意,嚴肅告誡道:“指導員抓捕經驗豐富,全聽指導員的,不許大意,不許搞個人英雄主義。”

    韓科長雖然不怎麼管分隊的事,但韓科長才是真正的領導。要是沒韓科長,班長哪有補助,夜市執勤哪有加班工資,更不用說獎金。

    威信樹立起來了,韓博的話很好使,一個個點頭稱是,保證一切行動聽指揮。

    下班女工不斷從劉壩橋而過,兩個身影不斷冒出來探探,見人多就縮回去。漸漸地,路上人越來越少,最早經過的已消失在馬路盡頭。

    馬路上空空蕩蕩的,看樣子女工結伴而行他們沒找到下手機會。

    他們今天不下手,明天可以下手,這麼耗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只有千日抓賊沒千日防賊的道理,韓博不禁后悔起之前的提醒。

    “永亮,剛才過去多少?”

    “七八十個應該有,我沒注意數。”

    “有家在西邊的,這個不好統計。攔路搶劫,估計那倆小子沒這個膽,應該是撬門溜鎖,應該想撬農資公司門市部。”

    “出來了,又出來了,鬼鬼祟祟,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

    下班女工全走了,高長興側身問:“韓科長,現在怎麼辦,是繼續盯還是過去盤問盤問。如果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語,就把他們直接扭送城西派出所。”

    “再等十五分鐘。”做那麼多事就是為逮這兩個流氓,韓博不想打草驚蛇。

    “行。”

    時間一分鐘一分鐘過去,倆小子仍在橋頭轉悠,等得有些心焦,就在眾人打算下去盤問之時,一個女工騎著自行車從人民西路拐入劉壩路。

    “怎麼一個人,怎麼搞這麼晚?”

    小顏話音剛落,剛蹲下的倆家伙猛然站起身,回頭看了看四周,確認馬路上沒其他人,竟拔腿往迎面而來的女工跑去。

    王八蛋,果然是衝著本廠女工來的。

    韓博火冒三丈,伸手准備擰鑰匙,打算把車開過去抓人,高長興一把抓住他胳膊:“韓科長,再等等。”

    抓人要有證據,如果圖財就是攔路搶劫,圖色就是强-奸未遂。要是動手太快他們會避重就輕,會像汽車站前的那些黑車司機一樣說是開玩笑。

    韓博反應過來,松開鑰匙,緊盯著那倆混蛋一聲不吭。

    突然躥出兩個人,女工嚇得一聲驚叫。雙手緊握車龍頭,雙腳拼命蹬,試圖繞過他們趕快走。

    矮個子流氓一把沒抓住,沒控制住重心差點摔跟頭,嘴里罵了一句髒話,回頭就追。高個子流氓動作快,一把揪住車龍頭。女工騎得快,連人帶車啪嗒一聲摔倒了。

    高個子流氓不敢在馬路中央停留,右臂摟著女工脖子,左手捂著女工嘴,把人往路邊拖。矮個子流氓撿起從車籃里甩出老遠的包,扶起自行車往路邊跑,動作一氣呵成,顯然是有預謀的作案。

    很快,前后不過十來秒。

    “行動!”

    不能再等了,高長興猛地推開車門,撒腿往橋頭跑去,吳永亮等人緊隨而上,邊跑邊喝斥道:“住手!”

    韓博反應過來,立即打著引擎,打開大燈,開著側門沒關的面包車追了過去。

    突然冒出這麼多警察,倆流氓大吃一驚,一個松開女工往巷子里逃竄,一個干脆跨上自行車往人民路方向跑。

    兩條腿的人有對付,兩個輪子的四個輪子來。韓博猛踩油門,直接掛三襠,追上矮個子流氓,打方向盤將其逼到路邊。

    “束手就擒,你跑不掉的!”

    剛警告完,吳永亮三人緊追過來,手電燈光隨著動作直晃,嘴上喊道:“站住,不許跑,再跑開槍了!”

    開槍?

    矮個子流氓嚇懵了,一不留神竟撞到路牙上,一下子摔得鼻青眼腫。吳永亮手疾眼快,扑上來將其死死摁住,韓博歇火停車走下來時,他雙手已被戴上了手銬。

    “王八蛋,讓你攔路搶劫,讓你耍流氓!”吳永亮爬起身,啪啪啪就是几個大耳光。

    “永亮,差不多了。”

    韓博接過手電照了下矮個子凶手的臉,十八九歲,額頭摔破了,血直流,整個人嚇得瑟瑟發抖,要不是倆經濟民警架著,估計站都站不穩。

    “押上車,看好他,順便審審,我去看看職工。”

    “指導員那邊呢?”

    “應該跑不掉,你們先看好這個。”

    “韓科長,韓科長,他們有刀,他們搶錢還耍流氓,他們說我喊就殺我!”跑到橋邊,二車間女工紀小娟嚇得魂不守舍,一看見他便嚎啕大哭起來。

    “別怕,有我們在,不會有事的。看見沒有,已經逮住一個,另一個也跑不掉。有沒有受傷,胳膊怎麼了。”

    “摔破了,擦破點皮,韓科長,要不是你們,我……我……”

    “保衛科是做什麼的,就是保護你們的。”韓博摟著她肩膀,慢聲細語地說:“沒事了,不用怕,等會儿跟我們一起去派出所,跟公安說一下來龍去脈,然后安排人送你回家。”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3:30 AM

第19章 抓現行

    高長興三人押著高個子流氓從巷子里走出來,氣喘吁吁地問:“韓科長,人沒事吧?”

    “擦破點皮,沒多大事。”

    “那個呢?”

    “抓住了,在車上。”

    “韓科長,他們持刀攔路搶劫,强-奸未遂,嚴打期間,頂風作案,不用送派出所,直接聯系刑警隊,讓刑警隊派人過來勘察現場。”

    “行,你看著安排。”

    “小顏,人交給我,你騎自行車去廠里給公安局打電話,跟派出所也說一聲,動作快點,我們在這儿等。”

    “是!”

    抓了兩個罪犯,救了廠里一個女工,誰敢再說保衛科是吃閑飯的,小顏熱血沸騰,跑過去扶起自行車飛快地往廠里蹬。

    兩個落網的嫌疑人分開看押,防止他們串供。吳永亮在車上審,高長興在橋頭審,韓博安撫紀小娟。

    等了大約十來分鐘,值夜班的生產科副科長和几個車間主任到了,一起趕來的楊小梅接過韓博的工作,摟著紀小娟心有余悸地說:“這叫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韓科長提醒過多少次,上夜班最好讓家人接送一下,你們不當回事。要不是韓科長留個心眼,每天帶人夜里出來暗中保護,后果不堪設想。”

    “我說怎麼這麼巧,原來你們天天在外面巡邏。”許科長恍然大悟,几個車間主任感慨万千。

    韓博輕嘆一口氣,凝重地說:“夜班職工上下班路線不一,科里人手又不足,只能在城區几個容易出事的地方轉轉。今天運氣好,碰上了。万一運氣不好,万一出事時我們在汽車站,沒碰上怎麼辦?關鍵還是要有防范意識,要麼有家人接送,要麼上夜班住廠,不然遲早又會出事。”

    “韓科長說得對,要防范,要拿出一套防范措施。”

    出這麼大事,自然要向廠領導彙報,公安沒到,丁書記、錢主任和工會劉主席竟然先到了。先安撫職工,再表揚保衛科,然后去看落網的嫌疑人。

    “小王八蛋,敢動我們職工。這是現在的,要是擱以前,信不信我一槍崩了你!”錢主任火氣大,竟給了高個子嫌疑人几腳。

    他不是說大話,公安重建機構之前,社會治安是靠民兵維護的。絲織總廠武裝部有民兵營,有軍火庫,手槍,步槍,機槍,連高射機槍都有。經常打靶,現在廠里還有江省軍區編纂的步槍機槍打飛機教程。

    丁書記回頭看了看,緊握著韓博手笑道:“小韓,干得漂亮。同志們很幸苦,立這麼大功,按道理應該表彰,應該發點獎金。考慮你們現在富得流油,有自己小金庫,獎金你們自己發,廠里只表彰。”

    “丁書記,用不著這樣,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覺悟很高嘛。”

    似乎感覺光表彰不太夠,丁書記指了指面包車:“7號車從現在開始正式歸你們保衛科用,你們現在是經濟民警,完全可以去公安局申請個警車牌照。送汽修廠噴個漆,噴成警車的樣子,再裝個警燈,以后工作起來會更方便更有威懾力。”

    不能怪公安出警慢,城西派出所離得遠又沒警車,值班民警老夏和一個聯防隊員騎自行車騎得滿頭大汗。刑警大隊是“嚴打”的主力,干警個個有任務,有的人同時負責几起案件,大半夜能找到人已經很不錯了。

    丁書記曾干過好几年縣政府辦公室副主任,以前是副科級,現在是正科級干部,刑警大隊副大隊長急忙上前敬禮問好。

    姍姍來遲,等了近半個小時。

    要不是保衛科有戰斗力,天知道會出多大事,天知道兩個落網的小混蛋逃到什麼地方去了。

    丁書記才不會管他們有沒有難處,不快地問:“上級對‘嚴打’是怎麼要求的,破大案、追逃犯、抓現行、打團伙、禁毒-品。現行怎麼抓,就是出來巡邏。你們倒好,有巡警隊不出來巡邏,巡警不巡,設巡警隊做什麼?”

    “丁書記,我是刑警,巡警的事我管不上。”

    “刑警一樣,你說你們,整天在干什麼。治安惡化到如此地步,犯罪分子如此猖狂。竟敢攔路持刀搶劫,竟敢耍流氓要强-奸我們的女職工。這是在城區,在你們眼皮底下,不是在邊遠農村!”

    “丁書記批評得是,我們工作沒做好,我檢討。”正科級領導,全縣最有錢的企業黨委副書記,同書記縣長能說上話,不能得罪,朱永民態度端正,虛心接受批評。

    錢主任點上根香煙,補充道:“我們保衛科抓到了現行,人可以交給你們,但必須嚴辦。案子辦到哪一步,要及時跟我們通氣。跟你說也沒用,明天跟你們局長打電話。”

    大半夜爬起床出警,一到現場卻被劈頭蓋臉訓了一頓,朱永民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好在三位廠領導不想浪費時間,再次安撫了一下紀小娟,鑽進轎車回去休息。

    送走廠領導,高長興掏出香煙打招呼:“朱大,你怎麼親自來了?”

    “你小子看我笑話?”

    “你是我老上級,我哪儿敢。介紹一下,我們保衛科韓副科長,這位是我們分隊副分隊長楊小梅同志。”

    全縣就絲織總廠和几個銀行設立經濟民警,銀行保衛人員少,建立的是小隊。絲織總廠保衛科人多,建立分隊。

    朱永民早有耳聞,主動伸出右手:“韓科長,久仰大名,只是沒想到這麼年輕。刑警大隊朱永民,認識韓科長很高興。長興在我們大隊干過,現在調到絲織總廠,請韓科長多批評多照顧。”

    “朱大隊言重了,高指導員比我有經驗,我們配合得很默契,批評照顧真談不上。朱大隊,這麼晚驚動你,不好意思。”

    “份內事,沒什麼不好意思,到底什麼情況,聽丁書記口氣好像挺嚴重。”

    審訊結果出來了,韓博用手電照著高個子嫌犯,介紹道:“這個姓景,叫景曉俊,二十一歲,家在進鴻鄉,沒正式工作,長期在縣里游手好閑。車里那個叫湯貴山,十九歲,張甸鎮人,學過几天瓦工,嫌苦嫌累,一樣在縣城游手好閑。

    二人打桌球時認識的,然后一直在一起鬼混。今晚9時許,二人在一個非法錄像廳看過錄像,據他們交代看得是黃-色-淫-穢錄像,色心大起。景曉俊提出找個女人玩玩,湯貴山沒意見,二人一拍即合,來到劉壩橋,想打我廠夜班女工主意,還想順便搞點錢花花……”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3:31 AM

第20章 揚眉吐氣

    人落網了,現在要做的是擴大戰果,朱永民問:“錄像廳在什麼位置?”

    “興達路老水泥廠宿舍,具体位置老夏同志剛問過。他想請我們協助,打算帶一個嫌犯去認下門,然后再把嫌犯移交給你們。”

    城西派出所下手挺快,竟然想到請他們協助。

    不過想想也是,絲織總廠保衛科有車有人,經濟民警分隊比聯防隊有戰斗力,帶他們去一個干警就能把事辦了。

    晚了一步,查抄錄像廳輪不到刑警隊,朱永民只能退而求其次:“然后呢?”

    韓博把事情經過簡單介紹一遍,抓的是現行,人證物證俱在,兩個嫌犯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刑警隊要做的只剩后續工作。

    高個子嫌犯塞進警車,先押回去慢慢審,看有沒有其它犯罪事實。矮個子嫌犯暫時帶不走,城西派出所查完黑錄像廳自然會送過去。被害人受到驚嚇,去刑警隊不太合適,一起去廠里作筆錄。

    治理整頓夜市時城西派出所幫過忙,派出所有事保衛科不能袖手旁觀,高長興才學几天車,駕駛技术不熟練,其他人不會開,韓博只好當司機陪他們走一趟。

    只能坐8個人的面包車,竟然坐了12個,吳永亮擠得像個肉餅居然興高采烈,好在不算遠,一會儿就到了。

    几個守在窗外,其他人跟派出所民警老夏一起叫門,衝進去找到錄像機,找到黃-色錄像帶。開非法錄像廳,涉嫌傳播淫-穢音像,說不准有未成年人來看過,人自然是要帶回所里的。

    回去實在坐不下,只能跑兩趟,一直折騰到凌晨三點,幫派出所把矮個子嫌犯送到刑警隊才回宿舍休息。

    消息傳得很快,第二天一早,整個世界都變了。走進食堂,干部職工不約而同圍了上來。

    “韓科長,要不是你有先見之明,這次要出大事。二車間紀小娟有沒有受傷,今天來不來上班?”

    “韓科長,你們太厲害了,抓現行,一抓就是兩個,比公安厲害!”

    “兩個流氓犯什麼地方人?”

    “聽說他們有刀,抓他們時有沒有反抗?”

    “韓科長,你太了不起了,早上才知道你們天天夜里十二點巡邏,暗中護送我們上下班。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我們聽你的,以后上夜班讓家里人接送,沒人接送就睡廠里。”

    ……

    保衛科一直被視為吃閑飯的,一直是廠里的邊緣人,從未受到過如此歡迎。

    被歡迎被尊重的感覺真好,韓博心里暖洋洋的,招呼她們坐下,微笑著說:“保護單位和職工的財產及人身安全,是我們保衛科的責職。但我們的人手和精力終究有限,需要大家盡可能配合。你們通過這件事能吸取教訓,我很高興。

    至于昨晚的案子,公安機關正在偵辦,我只能透-露一點點。二車間職工紀小娟,胳膊擦破點皮,受了點驚嚇,沒多大事。兩個嫌犯是我們縣人,一個二十出頭,一個十九,嚴打期間,頂風作案,情節嚴重,影響惡劣,估計要判個三五年。”

    “韓科長,聽說他們有刀,抓他們時你們怕不怕?”一個女工好奇地問。

    “他有刀,我們有警棍。他們兩個人,我們六個人。而且我們穿警服,我們是經濟民警。邪不壓正,我們怎可能怕他。犯罪分子做賊心虛,看見警察就怕,就想跑。”

    “他們跑,你們追上的?”

    “他們分頭跑,我同永亮他們抓住一個,高指導員和小顏他們抓住一個。”

    “驚心動魄!”

    “對我們來說算不上,對紀小娟同志真是驚心動魄。大家想想,兩個犯罪分子攔路搶劫,搶到包之后想實施侮辱,侮辱完之后呢?他們沒蒙面,紀小娟會指認出他們,為逃脫法律制裁,極可能痛下殺手。”

    韓博敲了敲桌子,正色道:“據他們交代,萌生出耍流氓和搶劫的壞心思之后,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我們廠夜班女工。他們能這麼想,其它犯罪分子一樣會這麼想。所以說大家要有防范意識,以后上夜班時一定要注意注意再注意。”

    “韓科長,你放心,我們不會再一個人走夜路了。”

    “我回去就讓我愛人接送,再忙也要他接送。”

    “對了,小娟昨夜下班怎麼沒跟其他人一起走,她有順路的。”

    “車胎扎個釘子,打半天氣不管用,只能管三車間一個職工借車,一來二去把時間給耽誤了。”昨晚差點收兵,提起這事韓博一樣心有余悸。

    保衛科是吃閑飯的,宣傳科處境同樣好不到哪儿去。

    回到辦公室,剛准備同方如明一起學習《民法通則》,宣傳科長和宣傳科干事到了。翻開小本子,幫保衛科整理事跡材料。這是政治任務,也是絲織總廠黨委的成績,材料整理好之后要上報縣政法委,必須配合。

    事無巨細,問了近一個小時,記了十几頁。

    送走他們,方如明調侃道:“韓科長,你現在是英雄了。或許過不了几天,全縣政法系統就要學習你們的先進事跡。”

    “就抓兩個嫌犯,如果這算先進事跡,公安局多了去了。”

    “你們跟公安局不一樣,他們抓犯罪分子是應該的。”

    “經濟民警一樣是警察,一樣有義務維護社會治安。”

    “你們分隊剛建立,剛建立就干出成績,上級肯定會宣傳。”

    韓博翻開《民法通則》,唉聲嘆氣地說:“我不要宣傳,只要能考過。一點基礎沒有,臨時抱佛腳,真擔心考一塌糊涂,無顏見江東父老。”

    “去年考卷你看過,沒那麼難,按現在這進度,應該沒多大問題。”

    正聊著,城西派出所徐所長到了,高長興陪他一起上來的。保衛科同派出所關系密切,必須熱情接待。

    查抄一個黑錄像廳,戰果不小,徐所長卻高興不起來,接過香煙,唉聲嘆氣地說:“韓科長,嚴打期間出這麼大事,局領導對我們所工作非常不滿意,要求加强治安巡邏。所里情況你知道的,轄區那麼大,把聯防隊算上總共十几個人,車就一輛邊三輪,巡得過來嗎?“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3:33 AM

第21章 所長登門

    廠里每年給公安局几万贊助費,給派出所五千聯防費,結果本廠職工竟然在廠附近被攔路搶劫,差點被歹徒强暴。不用問就知道,廠領導給公安局領導打過電話。

    你們有你們的難處,不過你們工作確實不到位。

    突發事件放一邊,就廠門口的夜市,存在治安問題几年,視而不見,一直沒認真整治過。

    “徐所,公安保衛是一家,有什麼事你盡管開口,只要我們能做到的,一定配合。”九月份要考試,韓博沒時間聽他訴苦。

    徐所長也不矯情,直言不諱地說:“韓科長果然爽快人,我是這麼想的,人民西路警務室牌子掛了,作用沒全部發揮出來。我打算安排一個聯防隊員,每晚來警務室值班,接受所里和經濟民警分隊雙重管理。按照局領導指示,同分隊執勤民警一起在人民西路主次干道巡邏。”

    把經濟民警分隊當聯防隊使,天底下有這樣的好事嗎?

    韓博同他一樣訴起苦,一臉為難地說:“徐所,你們警力緊張,我們的保衛力量同樣不寬裕。一個總廠,五個分廠,再加上廠門口的夜市,總共才二十二個。其中三個分廠在下面三個鄉鎮,算下來城區只有十六個人。上半夜可以配合,下半夜不行,不然會影響本職工作,分隊的思想工作也不好做。”

    你們十六個人負責几個廠,我們十几號人負責一個鎮,而且是治安形勢最嚴峻的城鄉結合部。

    你們工資獎金比我們高且有保證,我們工資几年沒足額發放過。辦案經費一分沒有,全靠自己想辦法,明知有一個逃犯躲在鄰省,卻沒錢去抓。

    你們雖然沒經費,但你們沒辦案壓力甚至不用辦案。抓個現行是成績,抓不到現行沒人指責。現在更是伙同工商部門,守著夜市這顆搖錢樹,一個月創收几千。不像我們收點治安聯防費,罰點款,卻搞得怨聲載道,個個在背后戳脊梁骨……

    徐所長越想越憋屈,恨不得來一句我們換著干,你來干所長,我來干這個保衛科副科長。

    老單位戰友遇到困難,高長興不能坐視不理,微笑著說:“韓科長,容易出問題主要是上半夜,頂多到凌晨一點。上半夜我們本來就要巡邏,只是把巡邏范圍稍微擴大一下。”

    “是啊,主要是上半夜。”廠領導要忙大事,姜國平在家蓋房子,絲織總廠保衛科他一個人說了算,徐所長緊盯著他,滿是期待。

    “徐所,高指,你們考慮的是社會治安,我不但要考慮到社會治安,還要考慮到單位。單位給保衛科發工資,保衛科放著本職工作不好好干,卻去給派出所干活,在領導看來這是不務正業。”

    “社會治安好了,企業治安才會好,這是相輔相成的。韓科長,幫幫忙,幫我們做做廠領導工作。”

    廠里正在改制,處處精打細算,連几個執勤人員夜宵都不管,天知道改制會不會改到保衛科。從這個角度上來看,保衛科不應該蹚這攤渾水。

    高長興能夠理解頂頭上司的難處,可是徐所長的忙又不能不忙,想了想之后抬頭道:“科長,昨晚丁書記說把7號車給我們保衛科用,讓我們申請一塊警車牌照,裝一個警燈。我剛才查過《經濟民警管理工作規定》,上面只提到槍支沒提到警車。”

    “什麼意思?”

    “因為警銜的事,局里剛鬧出一個大笑話,吃一塹長一智,估計警車牌照不太好申請。如果由徐所出面就簡單了,以派出所名義申請,兩家一起用,其實還是我們用。晚上在人民西路開几個來回,把警燈打開停在夜市附近,能起到多大威懾作用,誰敢再打我們廠職工和夜市主意。”

    派出所缺錢缺車更缺人,當務之急是找几個人上街巡邏,不然局里這一關不好過。

    徐所長掐滅煙頭,拍著桌子保證道:“又不是申請裝備警車,只是一塊車牌。這事包給我,半個月,不,一個星期。最多一個星期,連牌照帶手續全辦下來。”

    保衛科有沒有警車真無所謂,掛上警車牌照裝上警燈去哪儿反而不方便。

    現在的情況是領導開了這個口,下面人熱血沸騰個個當真,想坐警車威風威風,如果辦不下來會影響分隊士氣,會影響他們積極性。

    抓獲兩個犯罪嫌疑人,就忘了自己是誰了。既然有勁儿沒地方使,就讓他們擴大巡邏范圍,延長巡邏時間。

    韓博微微點了下頭,同意道:“行,只要能把車牌問題解決掉,廠里工作我來做。”

    “韓科長,就這麼說定了,聯防隊員今天就讓他來報到,以后常駐警務室。”

    “工資呢?”

    “韓科長,你財大氣粗,幫我們解決一下。我挑一個會開車的,今年剛退伍,黨員,在部隊當過班長,年年優秀士兵,政治素質軍事素質頂呱呱。服從命令聽指揮,你讓他干什麼他就干什麼,不會有二話。”

    韓博哈哈笑道:”徐所,我們保衛科最不缺的就是優秀士兵,好意心領了。”

    “韓科長,實不相瞞,人是鎮里沒地方安置塞到我們所里的。治安聯防費收不上來,水電費和電話費欠好几万,不是經費緊張是快破產了。你們守著夜市,能幫工商所解決一個職工工資,為什麼不能幫我們解決一個聯防隊員工資,兩三百塊錢,又不用開多。”要人家幫忙,又要人發工資,這事確實不地道,徐所長一臉尷尬。

    收停車費名不正言不順,有公安參與就不一樣了。

    人家說到這個份上,實在沒法拒絕,韓博有條件地答應道:“徐所,現在可以解決,但將來不敢保證。一些大城市開始設立專門的市容執法隊伍,一些地方開始搞市場建設服務中心。夜市影響市容,又屬于市場的范疇。現在沒人管,不等于將來沒人管。”

    “將來的事將來再說,我們公安保衛和工商先把這個臨時便民市場管理起來,到時候誰想接管誰就要給我們一個交代,至少要幫我們安置几個人是不是。”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3:34 AM

第22章 不得不現實

    抓獲兩個犯罪分子,注定消停不了。

    徐所長走不大會儿,紀小娟一家到了,提著水果,千恩万謝。保衛科是自己單位的部門,如果救她的是派出所或刑警隊,或許會送來一面錦旗。

    這種事不能忘了廠領導,請錢主任和工會劉主席接待。

    下午兩點,廠里開干部職工大會。錢主任通報昨夜發生的事,表揚保衛科尤其昨晚參與抓捕的干部職工,戴大紅花,上台領獎狀,搞得很隆重。

    丁書記提出几點要求,上大夜班的,沒人送不許進廠。下小夜班的,沒人接不許出門。安全同工資獎金掛鉤,該扣的扣,該罰的罰。保衛科要嚴格管理,在門口准備一個簽字薄,接送的人要簽字,不識字可以蓋私章或摁手印。

    財務科去銀行取錢或存錢,要有保衛科人員護送;銷售科拿貨款尤其現金回單位,坐哪一班車,几點到汽車站,要事先跟保衛科通報,由保衛科安排人去車站接;全廠干部職工若發現什麼可疑情況,要第一時間向保衛科報告……

    講的全是安全,對安全問題前所未有重視。

    保衛科地位水漲船高,隱隱超過工會、武裝部、團委、宣傳科和計生辦,正式脫離吃閑飯的行列。

    分配到絲織總廠,之前多多少少有點想法。

    上半個多月班,對縣里情況了解越來越多,漸漸發現這不是發配,反是組織人事部門的照顧。

    全縣那麼多單位,有哪個單位能像絲織總廠一樣按月發工資。用司法助理員方如明的話說,自己可能是縣里今年分配情況最好的一個大學生。

    關鍵夢境中的事連續得到證實,這樣的好景不會長,必須早作打算。

    抓到兩個犯罪分子,避免一起慘劇,韓博不再操心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一心一意學法律,為調到其它單位做准備。

    法律條文太多,需要死記硬背,必須勞逸結合。要麼去絲織廠小區看看姐夫裝修得怎麼樣,要麼去夜市轉轉。

    雖然干出一點成績,但不能從根本上解決保衛科是吃閑飯的事實,作為副科長兼經濟民警分隊長,在廠里沒什麼影響力。在夜市,卻是一言九鼎的“大人物”,真像姜國平調侃的那樣公安工商衛生和保衛工作一肩挑,整個一沒有組織部門任命的人民西路“綜治辦主任”。

    攤主一個比一個人熱情,究竟心里怎麼想的就兩說了。

    管人家收錢,不會討人喜歡,韓博有這個心理准備。轉了一圈,沒再發現形跡可疑的游手好閑之徒,便走進傳達室,掏出200卡開始打電話。

    門衛這部程控電話不是打不出去,是他們不會打。

    數字鍵鎖著不好摁,可以敲擊聽筒下面的那個鍵,1敲擊一下,2敲擊兩下,3敲擊三下,依次類推,0敲擊十下,掌握好節奏,想往哪儿打就往哪儿打。

    廠里節約電話費,韓博不想占單位便宜,先敲擊200,聽到提示音敲擊密碼,然后敲擊區號和電話號碼,噠噠噠,跟發電報似的,一點不能錯。

    “哎呦喂,大博士,您終于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博士是上大學時的綽號,因名字中有個“博”而得名,電話那頭是大學同學兼室友馬志功,韓博半靠在椅子上笑道:“老馬同志,我在邊遠農村,不像您在大城市,不像您家有電話。想打個電話要走半天山路,再坐半天牛車,條件艱苦,沒辦法。”

    “南港是山區麼,思崗縣有山麼?訴苦就訴苦,竟信口開河,真當我地理是英語老師教得。”馬志功笑罵了一句,好奇地問:“工作怎麼樣,有沒有落聽。”

    “落聽了,國營企業保衛科副科長兼經濟民警分隊長,單位效益馬馬虎虎,工資獎金各種津貼加起來五百出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保衛科副科長兼經警分隊長,不錯。前些年大裁軍,一個團政委分到我媽單位,保衛處副處長都沒混上,跟你同行,經警大隊教導員,一直干到現在。”

    “你媽那是國字頭國營企業,我這是縣里的國營企業。”

    “兄弟,這年頭,能混個工作不錯了。大學生馬上不分配,上學要交几千學費,畢業要自謀出路。再說工不工作對你重要嗎?老大窮老二富,不三不四万元戶,大不了跟你爸一起去搞工程。”

    “你怎麼樣?”

    “一家几代石化人,獻了青春獻終生,獻完終生獻子孫。我倒想跟老馮他們一起去特區闖闖,我爺爺跟我爸堅決不同意,差點跟我拼命。只能子承父業,老老實實進石化。”

    “什麼崗位。”

    “江城石油化工二廠技术科,不說這些了,說說博士后,一到畢業就生離死別,散了一對儿又一對儿。她雖然沒畢業,你們跟散也差不多。有沒有聯系,到底怎麼想的。”

    “前几天聯系過,她接電話不太方便,沒說几句,不過實習前她會來一趟。”

    博士后是大學女友李曉蕾的綽號,博士的皇后簡稱“博士后”,同校同學,晚一屆,不一個專業。朝夕相處兩年多,一下子分開,心里挺不是滋味儿,韓博帶著几分黯然。

    那丫頭是挺水靈,可人家在首都,將來是要回首都工作的。

    馬志功不看好這對鴛鴦,直言不諱說:“大一嬌,大二俏,大三拉警報,大四沒人要。最后一年你可以放心,再往后自求多福吧。”

    現在結個婚要考慮的因素太多,比如對方工作,戶籍,家庭條件,有沒有經濟負擔。尤其工作和戶籍,不知道多少對有情人因為這個沒能終成眷屬。

    不是人們太現實,是現實迫使人不得不現實。

    自己不光要為自己活,也要為家人活。如果為追求愛情不當這個干部,父母和姐姐姐夫會失望死。她同樣是家人的驕傲和希望,一樣要顧及家人的感受,畢業之后只能回首都,只能在首都成家立業。

    夢想不是那麼容易實現的,錢不是万能的。就算不當這個干部,就算有點錢,也很難獲得首都戶口,很難成為一個首都人民。

    從開始談那一天起,二人就有這個思想准備,只是心照不宣沒說出來罷了。

    韓博暗嘆了一口氣,故作輕松地問:“我們的事你別管,說你的事,什麼時候結婚,好提前請假去喝你們喜酒。”

    今年是同學結婚嫁人的高峰期,高中復讀過的已經二十五六,大齡青年,就等著畢業。馬志功高中復讀過兩年,今年25虛歲,對象等了他好几年,不能再拖,今天就是因為這個打電話的。

    “元旦,放在節假日,不用專門請假。實在抽不開身沒關系,把紅包捎來就行。一輩子就結這麼一次婚,打土豪的機會不能錯過。兩個月工資吧,湊個整。”

    “一千,你怎麼不去搶?按老周結婚標准,不能搞特殊化。”

    馬志功樂了,在電話那頭振振有詞:“他跟你什麼關系,我跟你又是什麼關系?這不是搞特殊化,這是要區別對待的。再說我離學校近,能幫你看住博士后。你哪天來江城,還能給你們提供幽會場所。嚴打期間,去旅館開房間不安全。”

    “滾,我們很純潔,沒你想得那麼下作……”

    跟他扯,只會越扯越沒邊。

    韓博留了兩個電話,一個是傳達室的這部程控電話號碼,一個是廠里的總機和保衛科的分機號。然后繼續敲擊起掛斷鍵,聯系起遠在東海市搞裝修的父母。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3:35 AM

第23章 裝修公司

    夢境再一次得到證實,父親確認是在談一個兩百多万的工程。

    儿子出息了,國家干部,在絲織總廠當保衛科副科長兼民警分隊長。從儿子正式參加工作那一天起,韓保國就同絕大多農村父母一樣,把儿子當作全家的未來,當成全家的“主心骨”,哪怕自己賺的錢或許他一輩子都賺不到。

    儿子從來不問裝修的事,現在問說明他不僅出息了,而且真正懂事真正長大了。韓保國老懷甚慰,從善若流。

    “小博,你說得對,我們可以少賺點,但不能賠。好日子才開始,我再干几年就跟你媽回去享福,給你和你姐帶孩子。”

    他在東海市打拼七八年,剛開始蹲在馬路邊等活儿,主要給家庭裝修。

    手藝好,人實在,愛琢磨,電視上看見什麼花樣,就能裝出什麼花樣,水電木瓦油,樣樣在行。收費合理,裝修完剩下點材料,總想方設法給主家做個鞋櫃或几張小凳子什麼的。

    帶著一幫徒弟和絲河鎮的十几個木匠漆匠,一年做二三十家,口碑越來越好,自從几年前狠心買了一個BP機,再也沒蹲過馬路,活儿全熟人介紹的。

    現在錢好賺,他舍不得回來。

    包裝修工程風險大,這次沒上當,不等于下次不會上當受騙。

    支離破碎的夢境中,不久的將來經濟會繁榮得令人難以置信。農村會出現大片鋼結構廠房,小縣城會出現大城市才有的高樓大廈。小縣城尚且如此,更不用說全國最大城市東海了。

    人們有錢會住進新房子,住進新房子會想到裝修。

    市場很大,這個行業有前途。

    自己不能去不等于不能出主意,自己不會做生意不等于沒見過別人怎麼做的。

    韓博透過窗口看著馬路對面的勞動服務公司,握著電話笑道:“爸,其實你可以開個公司,從游擊隊變成正規軍。在裝飾材料市場附近租几間辦公室,裝氣派點。再去你裝過的那些人家拍几張照片,搞個相冊,或者干脆掛在牆上。

    其它不做,專做家庭裝修,跟人家簽三包合同,几年之內保修。哪里掉漆,哪里漏水,隨叫隨到。看見哪個地方建住宅樓,就去同開發商談,把我們的宣傳資料擺到住宅區里,守在小區里面攬活儿。第一家當樣板房,給人家點優惠,只要能做一家就能做十家二十家……”

    几年大學沒白上,居然能想到這麼多。照他說的干,活儿一定會比現在多。

    韓保國有些心動,想了想還是唉聲嘆氣地說:“小博,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誰不想開公司當大老板,誰不想多賺點錢?你是國家干部,你知道的,開公司沒那麼容易。游擊隊干完活拿錢,正規軍不一樣,正規軍要跟工商稅務打交道。

    我小學畢業,你姐夫小學沒上完,寫個字歪歪扭扭,普通話說不好。你姐倒是初中畢業,可她是個女的,馬上又要生孩子。開裝修公司要報賬,要交稅,這些誰會,沒人,干不成!”

    韓博半開玩笑地說:“我去。”

    “瞎說,想都不能想!我為什麼省吃儉用供你上大學,你為什麼辛辛苦苦考大學,不就是為了當個國家干部。好不容易考上當上,就應該踏踏實實干。”

    生怕儿子耐不住寂寞,韓保國語重心長:“小博,我當木匠還要先學徒,給師傅白干几年才能出師,出師干几年干出口碑才能收徒。當干部跟做木匠一個道理,要沉得住氣,要定得下心。

    小兵舅舅你見過的,人家從生產隊記工員干起,生產隊副隊長,隊長,大隊治保主任,大隊支書,在大隊干七八年才提干。然后是木樓鄉宣傳委員,再調到玉湖鎮當副鎮長,一步一個腳印,現在不就當上鎮黨委書記了。”

    在他心目中,鎮黨委書記是很大很大的領導。

    一個村的,對人家履歷了若指掌。每年春節要請人吃飯,沒什麼事需要人家幫忙,只是為了面子,為彰顯家里有一個當鎮黨委書記的遠房親戚。

    韓博感覺很是好笑,韓保國的思想工作仍在繼續:“你條件比他好,大學生,學歷高,一參加工作就副科長,直接分配在縣里。我們家不缺錢,你用不著貪污受賄,好好表現,踏踏實實干几年,自然而然就升了。

    還有件事,差點忘了跟你說。你姐馬上生孩子,不管男孩女孩,洗三酒要擺。借這個機會請一下你們單位領導,去鎮上不方便,在縣里請。不收人情,就是認識一下,我跟小兵他舅舅打過電話,他說到時候來幫著陪人……”

    “我姐生孩子,請我們單位領導,這合適嗎?”

    “都說了,認識一下。如果你當兵,我去部隊探親,不一樣要認識部隊領導,拜托人家照顧照顧。”

    可憐天下父母心,韓博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干脆回到原來話題:“請領導的事我盡量,爸,開裝修公司沒人可以請人,請個會計。再買台電腦,請個會用電腦畫效果圖的人。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只有大投資才會有大收益。”

    又來了,心思全在這上面,看來不開個公司他不會老老實實在家當干部。

    兩個人一年工資万把塊錢,買台電腦万把塊錢,租房子裝修万把塊錢,投資四五万塊錢,賠就賠了,當半年白干。韓保國咬咬牙,一錘定音地說:“開公司的事我聽你的,當干部的事你聽我的,行了吧?”

    “行。”

    父親言出必行,他說干就會干,韓博終于松下口氣。

    儿子思想有問題,韓保國終究不放心,又開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小博,你年輕,有大好前途,不能只想著錢。你知道你考上大學,當上國家干部,端上鐵飯碗,我跟你媽有多高興,親戚鄰居有多羨慕。

    什麼叫望子成龍,這就是望子成龍!

    你爺爺奶奶死得早,要是活到現在,活著看見韓家出了個狀元,會比我們更高興。有你在,我們干活有勁儿,走出去臉上有光。要是你不當干部,人家還是瞧不起我們,木匠,賺多少錢還是個木匠,你說是不是……”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3:36 AM

第24章 部下要失業

    支離破碎的夢境中,能想起的三件大事辦成兩件,只剩下如何調離絲織總廠這一件。

    跟父親有過約定,你開公司,我當干部,要麼不調,調自然要往政府部門調。

    理科生,寫文章搞材料不如那些筆杆子。縣委縣政府別想了,就算缺秘書也不會找一個學化學工程的。

    鄉鎮不在考慮之內,用鄉鎮司法助理員方如明的話說,鄉鎮干部職權不大事權無限,計划生育搞不好一票否決,殯葬改革搞不好一票否決。三提五統收不上來沒錢發干部教師工資,如果硬來,扒糧牽牛搞出事,又是一票否決。

    不能去,去就是活受罪,思來想去只有政法系統。

    檢察院和法院文字性工作太多,同樣不能考慮。

    司法局沒權沒地位,老百姓甚至不知道司法局是做什麼。當干部不能沒權沒地位,哪怕從來沒想過要濫用權力,但有權和沒權是不一樣的。

    公安局,只有去公安局!

    潛意識中自己就應該干警察,而且同現在的工作對口。

    前几年有一部電影叫《保衛處長》,馮遠征演的。主角是一個保衛干部,喜歡公安工作,最后調到派出所,結果沒上几天班犧牲了,很感人。

    由此可見,保衛干部調去當公安干部,經濟民警調去當公安民警,並非沒有先例,事實上全國不知道有多少個。

    現在的問題是怎麼調,去找丁書記,好像不太合適。

    參加工作沒几天想調走,領導會怎麼想,再等等。

    韓博打定主意,先把律師資格考到手。

    懂點法,將來調動時能有大用。公安局有個法制科,需要懂法律的人才。不是警校畢業的,沒當過兵,沒有多少工作經驗,只能另辟蹊徑從法律方面著手。

    要在兩個月內學完別人兩年的課程,只有全身心投入。

    白天在辦公室,下班回宿舍,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法律書。以至于三樓多了五六個人,三樓小會議室變成了体改辦都不知道。

    侯廠長出國考察歸來,設立体制改革辦公室,親自兼任体制改革領導小組組長。縣体改辦主任帶隊進駐,指導協助絲織總廠進行体制改革。

    盤活資產,減員增效,放下包袱,輕裝前進……

    涉及到太多人切身利益,誰也不想成為被減掉的一員,一時間人心惶惶。

    看了一晚《國際公法》,韓博頭暈腦脹,放下書正准備出去透透氣,高長興、楊小梅和一個不認識的人敲門走了進來。

    不吸煙的人不喜歡煙味,進門時高長興特意把煙掐掉了。

    楊小梅帶上房門,側身笑道:“韓科長,不好意思,打擾一下,這是我家老錢。好不容易來一趟,我給你介紹介紹。”

    “原來是錢干事,坐坐,快請坐,看我這儿亂的。”

    桌子椅子上全是書,高長興幫著收拾起來。妻子的領導一樣是領導,錢朋連忙道:“韓科長,別客氣,晚上來認個門,當面表示下感謝,感謝韓科長對我家小梅的照顧。”

    “自己人,說這些太見外,孩子呢?”

    “在老家,我就是為孩子上學的事來的,下半年在縣里上,小梅接送。”

    他們兩口子太不容易,當兵時兩地分居。好不容易熬到夠條件隨軍,在部隊呆了兩三年又轉業。回到老家一個在縣城,一個在邊遠鄉鎮,又當起牛郎織女。

    韓博握了握手,關切地問:“辦得怎麼樣?”

    錢朋會心地笑道:“挺順利。”

    “順利就好,不順利找廠領導,職工子女上不了學,不找他們找誰。”

    楊小梅和高長興對視了一眼,憂心忡忡地說:“韓科長,領導現在顧不上我們這些小事。整天忙著改制,整天忙著減員增效,搞不好我跟指導員馬上要下崗。”

    “改制?”

    “你整天學習不知道,86年之后招收的合同制工人廠里按照規定繳納養老保險,原來老職工和我們這些新職工一直沒繳納。現在‘老人老辦法,新人新辦法’,工齡夠的廠里補繳,工齡不夠的買斷。有人要轉崗,有人要競爭上崗。”

    “小顏他們呢?”

    “臨時工什麼不管,体改辦正在調檔案查材料,要清退一部分人。三個繅絲分廠馬上承包出去,職工要競爭上崗,沒競爭上的要麼提前退休,要麼買斷工齡,自謀出路。臨時工給三個月工資,直接走人。”

    “我們保衛科也要改?”

    “分廠承包給私人,多一個人要多發一份工資,私人老板不會再要保衛科派去的人。吳大姐說這次侯廠長下狠心,辦公樓里要減一大半人,武裝部、計生辦、團委、宣傳科全要撤銷。下面車間不會再有班組長,不會再有副主任,只有一兩個帶班的。”

    “干部怎麼辦?”

    “為保證繭源,縣里要擴桑,農業局要在沒蠶桑的鄉鎮設立蠶桑指導站,絲綢公司要在下面鄉鎮建几十個蠶繭收購站。有些干部要調到農業局,去下面鄉鎮指導擴桑。有些干部會調到絲綢公司,去下面鄉鎮收購蠶繭。”

    力度挺大,不過從企業發展角度看該下點決心。

    韓博又問道:“保衛科撤不撤?”

    高長興苦笑道:“保衛科不撤,人可能要撤,有傳言廠里想讓轉崗出來又不願意下鄉的干部看門,把科里臨時工全清退掉。剩下几個職工能轉崗的轉崗,轉不了崗買斷工齡。”

    “經濟民警分隊怎麼辦?”

    “設立分隊是公安局要求的,減員增效是縣委縣政府要求的。胳膊擰不過大腿,說摘牌就摘牌。”

    他倆不會擋車,不會接頭,不會修機器,轉崗機會不大。別人在絲織總廠工作許多年,買斷工齡能獲得一筆補償,他倆進廠沒几天,沒工齡可買斷,能獲得多少補償可想而知。

    科長不在,遇到即將失業這麼大事,當然要來找副科長。

    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副科長大小也是個官,要為他們負責,韓博沉思了片刻,抬頭問:“樓里晚上有沒有廠領導?”

    “丁書記應該在,我見辦公室燈亮著。”

    “你們坐會儿,我去問問。”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3:36 AM

第25章 心想事成

    丁書記果然在單位,廠辦錢主任也在,正做一個分廠干部思想工作。

    這麼進去不合適,在門口等了一會儿,分廠干部垂頭喪氣的出來了。丁書記早注意到他,喊了一聲“小韓”,直接讓他進去。

    “小韓,還有几天考?”丁書記笑容滿面,熱情洋溢,似乎剛才跟人談得很愉快,談得不是轉崗的事。

    “四天。”

    “准備得怎麼樣,有几分把握?”

    “二位領導,我從來沒考過,心里真沒底。”

    對這個小伙子,丁書記印象一直不錯,接過煙笑道:“今年考不過有明年,全廠這麼多年輕干部,就你最愛學習最肯鑽,早晚能考上。”

    “謝謝丁書記鼓勵,我一定努力。”

    做一天干部職工的思想工作,丁書記身心俱疲,不想浪費時間,直言不諱問:“這麼晚過來,一定有事,說吧,趁錢主任在,看廠里能不能幫你解決。”

    “二位領導,我想問問改制的事,我們保衛科改不改,怎麼改?謠言滿天飛,科里人心惶惶,不問問工作不太好做。”

    在所有科室中,保衛科算最安生的一個。從廠体改辦設立到現在,沒人跑廠辦打聽,沒人跟著起哄。

    丁書記不知道他這個副科長非常不稱職,直到今晚才知道廠里有大動作,竟以為他做過許多工作,實在壓不住才過來問的。

    好同志,如果個個跟他一樣顧全大局,我至于天天接訪似的跟干部職工磨嘴皮嗎?

    既然來了,干脆跟交個底。

    丁書記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水,嚴肅地說:“小韓同志,現在是市場經濟,不能再政企不分,企業負擔太重,會失去競爭力。保衛科確實在改革范圍之內,但次序上會作為最后一個。”

    錢主任冷不丁問:“小韓,知道為什麼嗎?”

    能為什麼,韓博沉吟道:“現在已經人心惶惶,隨著力度不斷加大,各項措施不斷落實,一些干部職工可能會鬧事甚至上訪。關鍵時刻,我們保衛科要發揮作用。”

    “不錯,安排你當保衛科副科長是安排對了。”

    丁書記滿意地拍拍他胳膊,接著道:“關于保衛科職工怎麼安排,侯廠長同政法委協調過。公安局巡警隊缺人,保衛科職工全是政治覺悟高、軍事素質過硬的退伍兵,可以全划過去。小伙子們不是喜歡當公安麼,廠里考慮到了,想方設法為他們創造條件。”

    思崗縣公安局原來沒巡警隊,去年南港市搞110報警台,讓人們報警打110,結果不光市區的市民打,几個縣城也打,連下面鄉鎮都有人打。

    南港市離思崗縣70多公里,市公安局不可能出警,一接到報警電話便轉到縣公安局。

    經費不足,警力緊張,派出所沒人沒車,出警總不及時,有時要等一兩個小時才到。老百姓向上面反映110形同虛設,一直反映到公安廳,上面壓下來,縣公安局必須拿出行動,于是找縣里要經費,要建巡警隊專門接出警。

    縣里沒錢,讓公安局自己想辦法。公安局能有什麼辦法,只能找臨時工。

    穿警服當警察,剛開始公開招聘時很火,一下子招四十多個。月工資三百,要住集体宿舍,像現役部隊一樣管理,工資低,工作時間長,不自由,且看不到任何轉正希望,同去保安公司當保安差不多,只是衣服好看點。結果兩個月不到,跑掉二十几個。

    保衛科經濟民警是想當公安,不過人家想當的是真警察,至少搞個事業編,不是臨時工。

    編制解決不了,工資縮水一大截,這個工作不好做。

    盡管不抱太大希望,韓博仍帶著几分僥幸問:“丁書記,編制呢,同志們過去能不能解決編制?”

    “地方編,將來有機會轉。剛來的小高現在是職工,可以幫他爭取一個事業編制。來廠一個多月,廠里幫他辦成在公安局几年沒辦成的事,他的工作應該比較好做。”

    地方編是思崗縣獨創的一種說法,其實就臨時工。

    地方編警察不算警察,事業編警察一樣不是正式警察,高長興來是想提干的,結果打了個五折。解決一個干部編制這麼難嗎,韓博百思不得其解。

    “楊小梅雖然一樣是職工,但想解決事業編比較困難,一是文化程度不夠,函授文憑拿不出手,二是沒公安工作經驗。你們把夜市搞得紅紅火火,完全可以同工商部門協商,把臨時便民市場變成正式市場。市場辦主任,正適合她。那些不願意去公安局工作的同志,可以留下來同她一起管理好這個市場。”

    一幫部下為創收無所不用其極,領導為甩包袱一樣無所不用其極。

    不過話又說回來,包括停車費在內,夜市一個月能創收好几千。三五個人,工資才要多少錢。最難的工作保衛科已經做了,現成的桃子,城西工商所肯定願意接手。如果工商能給楊小梅解決編制,她守在夜市比轉崗强。

    大勢所趨,這是最好的結果,比那些有可能下崗的職工强多了。

    韓博暗嘆了一口氣,又問道:“姜科長和我呢?”

    “老姜是老干部老同志,不用為他擔心。你是未來的大律師,一樣不用為自己擔心。”

    夢境中的未來同現在完全不一樣。

    或許是夢中的那個自己,不知道紀小娟會出事,沒整頓夜市,沒通過收占地費管理費調動經濟民警積極性,沒想過好好干這個保衛科副科長,一樣沒有報名參加律師資格考試。

    總之,上班以來所做的一切讓領導另眼相待,感覺自己有能力,有上進心,值得單位好好培養。

    夢境中的絲綢集團雖然最后賣給私人老板,效益一直不錯,留在這儿一樣有前途。關鍵想賺錢用不著呆這儿,可以去東海搞裝修公司。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這是一個調走的機會,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韓博打定主意,鼓起勇氣說:“丁書記,錢主任,打官司需要足夠的法律實踐,別說我現在沒考到律師資格,就算考到一樣不可能成為一個稱職的律師。

    我不懂生產經營,不懂進出口貿易。英語雖然六級,其實是啞巴英語。外國人說什麼聽不懂,我說什麼他們一樣不明白。無論出于單位利益,還是從我個人角度出發,留在廠里都不是一個好選擇。”

    這個覺悟可不是一點兩點高!

    丁書記以為聽錯了,不禁同錢主任對視了一眼。

    “二位領導放心,我會站好最后一班崗,配合廠里做好科里職工思想工作。”

    “小韓,你,你想下海?”

    “這倒沒有,穿兩個月警服,我發現自己喜歡上了警察這個職業,我……我想請二位領導幫幫忙,看能不能把我調到公安局去。”

    本來就是國家干部,干過保衛科副科長兼經濟民警分隊長,抓過現行,事跡材料送到了政法委,“嚴打”先進個人有他一個。

    侯廠長出面,調過去沒多大問題,關鍵公安局又苦又累又沒錢,不是個什麼好單位。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他倒好,居然反其道而行。

    不過丁書記也年輕過,也曾有過軍人夢警察夢,多少能夠理解一些,語重心長地說:“小韓,有理想是好事,想調公安局也不是很難,但這件事你要考慮慎重。調過去之后,再想調出來就沒那麼容易了。”

    “小韓,丁書記說得對,要慎重考慮,不要腦袋一熱犯糊涂。”公安局有什麼好的,不僅沒錢,想升職都比其它政府部門難,錢主任不忍他“誤入歧途”。

    “丁書記,錢主任,我知道您二位是為我好,但我真喜歡當警察,真喜歡警察這個職業。經濟民警干不成,就干公安民警,不是腦袋發熱,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他家庭條件不錯,不用跟別人一樣為五斗米折腰,可以去追求夢想。他的話有一番道理,有律師資格不一定能成為一個好律師。几百万乃至上千万的官司,誰敢交給一個初出茅廬的小伙子去打。

    不懂技术,不會財務,不懂生產經營,再優秀對絲織總廠能有什麼用?

    廠里干部轉崗工作不太好做,完全可以順水推舟樹立一個典型。為体制改革大局,侯廠長一定會支持,縣委縣政府肯定會重視……

    丁書記權衡了一番利弊,答應道:“小韓,既然這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決定,我們只有支持只能支持。調動的事廠里幫你想辦法。老姜房子蓋差不多了,明天讓他回來上班,最后一班崗不用你站,一心一意准備律考。”

    不用請客送禮,不用到處求人,就能把事情辦了,看來機遇很重要,同時要把握住。不過這只是自己的機遇,對那些即將轉崗甚至下崗的干部職工而言,這簡直是一場災難。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3:37 AM

第26章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回到宿舍,夜宵做好了。

    包括工商管理員老沈在內的十來個人,圍坐在用几張書桌拼成的大飯桌邊等他。第一次同楊小梅愛人一起吃飯,高長興掏錢買酒和飲料,老沈在夜市買了几個鹵菜,吳永亮和小顏買了几個大西瓜。

    桌上擺滿滿的,有葷有素,有酒有飲料有水果,跟聚餐似的很豐盛,但誰也沒胃口。

    “老錢,韓科長不能喝酒,倒飲料。”

    不知道他在樓上談得怎麼樣,楊小梅忐忑不安,將電風扇搬過來對著他吹,桌上擠不下,端起飯碗坐在床邊。

    兩個勤雜工本就臨時工,干活儿的人到哪儿都有飯吃,他們倒不是很擔心。工商所老沈雖然不是絲織總廠的人,但保衛科改不改制直接關系到夜市,如果保衛科散了,夜市黃了,又要回所里過那種干一年拿半年工資的苦日子。

    吳永亮和小顏他們的心情更沉重,一個個欲言又止。

    最難受的當屬錢朋,當鄉干部當得像討飯的,工資拖欠几個月,教師能鬧事干部不能鬧,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愛人進了一個好單位,遇上一個好領導,一個月拿五百多,高興得一個星期沒睡好。

    結果好景不長,才拿兩個月高工資,就要面臨轉崗甚至下崗。

    不跟他們說清楚,這頓飯誰也吃不下去。韓博深吸一口氣,簡單介紹了一下廠里對保衛科人員的安排。

    “政企不能不分,企業不能再背那麼重包袱,這些高調我不想唱,就說几句心里話。共事近兩個月,配合默契,相處融洽,說散就散,真有些舍不得。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這不是我們所能左右的……”

    “韓科長,我服從組織安排,不給單位添亂,保證站好最后一班崗。”

    高長興打聽過,廠里之所以不給提干一是考慮負擔太大,二是組織人事部門卡太死,困難太大,廠里報上去也不一定能批。

    做人要知足,不能太貪心。

    能解決事業編制,回公安局就有晉升機會,將來有政法專項編制就能轉正。現在就是在排隊,有一個編制解決一個,至少有個盼頭。

    他本來就是公安,來廠里只是過渡一下的,小顏跟他不一樣,難受到極點,哽咽地問:“韓科長,你說我們去巡警隊有沒有前途。”

    事關人家一輩子,韓博不能信口雌黃,放下杯子分析道:“改革開放以來,社會形勢發生翻天覆地變化,報紙上說全國流動人口超過一個億。治安形勢嚴峻,各種刑事犯罪有抬頭趨勢,所以今年要‘嚴打’。

    以公安機關現在的警力,很難確保社會治安。我認為隨著經濟不斷發展,公安隊伍會不斷擴大。如果去巡警隊,如果能定下心好好干,轉正希望不是沒有。如果從經濟利益出發,我建議你出去闖闖。

    外面世界很精彩,我父親是一個木匠,小學畢業,種地不賺錢,在門戶上干也賺不到几個錢。要供我和我姐上學,經濟壓力大,實在沒辦法,于是去東海市打工,現在干得很好。”

    這年頭,干個体戶比上班有前途,小華脫口而出道:“韓科長,我打算在夜市搞個攤位,賣服裝。”

    “行啊,不過做生意有賺有賠,要慎重考慮。”

    “韓科長,現在的問題是夜市。我人微言輕,能不能把它變成正式市場,恐怕要你們這些領導多做一些工作。”老沈憂心忡忡,酒杯舉到嘴邊又放了下來。

    “夜市也算一個安置的去處,涉及到我們保衛科職工的未來,姜科長明天上班之后肯定會想辦法。楊大姐,我建議你做兩手准備,如果工商部門願意接收,並能夠把夜市變成自收自支的事業單位,那市場辦主任還是能干的。如果只接手不解決編制,就找民政部門想想辦法。”

    “只能這樣了,哎呀,你說好日子才過几天,就改制,就要減員增效。”

    韓博能理解她的心情,慢聲細語地勸慰道:“相比其它企業,我們廠領導算不錯的。干部轉崗,工作雖然不是很好,要轉到下面鄉鎮去,至少有個工作。車間職工影響其實不是很大,前几年跳出去好多干部,現在全成了私人老板。開繅絲廠,辦絲織廠,辦服裝廠,好多退休職工全去他們那儿了,現在要分流出來的職工不愁找不到工作。

    政工部門干部職工沒一技之長,廠里正在想方設法。打算下海做生意,服務公司那些門面優先租賃。要是能湊出一筆錢,甚至可以轉讓。不光勞動服務公司,小區門口那些鋪面一樣優先租給本廠干部職工。”

    這不是幫廠里說好話,這是一番公道話。

    鑄鐵廠、農機廠、木工機械廠等十几廠倒閉。干部沒地方去,在家待崗。職工直接下崗,根本沒買斷工齡這回事,人家日子一樣過。

    自己現在沒地,公公婆婆有地,大不了回老家種地,楊小梅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韓科長,你和姜科長呢?”高長興忍不住問。

    韓博嘿嘿笑道:“姜科長是老干部,廠里會有安排。我可能……可能要跟你一起去公安局,我主動要求的。”

    “調公安局?”吳永亮將信將疑,一臉驚愕。

    “有許多同志可能要去,我這個分隊長當然要去。不過能不能去成,去了之后能不能繼續跟你們在一塊就兩說了。”

    高長興愣了好一會儿才愁眉苦臉地說:“韓科長,你,你怎麼當真了?你跟我們不同,你有更好的選擇,沒必要跟我們一起去。”

    “我喜歡當警察,你是老公安,基層機關全干過。如果真能調過去,你要照顧著點我啊。”

    “公安局又苦又累,工資又不高。”

    “我知道,我是農村出來的,八九歲放學回家干活,農忙時什麼沒干過。吃得苦沒楊大姐多,但不會比你們少。”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話音剛落,吳永亮猛拍了下桌子:“韓科長,我跟你一起去,熬三四年,能轉正最好,轉不了正再想辦法。”

    “我也去,不管有沒有編制,至少能穿警服佩警銜換公安臂章。”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3:37 AM

第27章 扶上馬送一程

    姜科長回來了,在最熱的兩個月蓋房子,曬得黝黑黝黑,整個人瘦了一圈,手上全老繭。

    離律師資格考試只剩下三天,姐姐預產期也就在這几天,韓博同他簡單交流了一下情況,不再過問科里事,一心一意准備律考。

    考點在南港市,几十公里,來回不方便。同方如明合計了一下,提前一天去,以至于父母從東海回來都沒顧上去汽車站接。

    考完試回到廠里,才知道已經升級當舅舅了。

    大胖小子,七斤八兩,姐夫給廠里打過三次電話。

    丁書記簡單問了問考試情況,拿出一份文件,微笑著說:“小韓,工作調動的事基本上定下來了,這些年全是黨政部門往我們廠調,你是第一個從廠里往外調的干部。作為娘家人,我們要扶上馬送一程。你有學歷,有闖勁儿,到新單位好好干,前途不可限量。將來走上領導崗位,我們臉上也有光。”

    關于舉辦全縣第六期青年干部培訓班的通知,培訓時間兩個星期,下周一早上8點報到,地點在縣委黨校。

    韓博糊涂了,接過通知問:“丁書記,這是……”

    “公安局正科級單位,派出所長才正股。你是我們絲織總廠保衛科副科長兼經警分隊長,管得人比派出所長多,怎麼能去當一個小民警。廠黨委推薦你去青干班學習,回來定個正股級,然后再調過去。”

    正股級在其它單位算不上什麼,在公安局只有所隊主官才能干上。

    單位領導能考慮到這些,哪怕對他們而言只是舉手之勞,但這樣的機遇不是什麼人能有的,韓博感動不已,一臉尷尬地說:“丁書記,我才參加工作兩個月,我怕我不夠條件。”

    “大學四年算工齡,學生黨員,學生會干部,要是進團委,別說正股,副科正科都沒問題。再說你工作成績有目共睹,治理整頓夜市,抓現行,縣政法委郭書記都知道。過几天開‘嚴打’表彰大會,你是先進個人。推薦去上青干班,提正股,條件足夠。”

    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丁書記很高興能幫助一個年輕干部成長,也很高興能夠樹立一個顧全大局、積極轉崗的干部典型。

    花花轎子人抬人,錢主任熱情洋溢補充道:“小韓,不管到什麼時候,不管單位改制將來改成什麼樣,這里永遠是你娘家,我們永遠是你娘家人。有什麼想法,遇到什麼困難,隨時可以回來跟我們說說,看我們能不能幫上忙。”

    “丁書記,錢主任,您二位幫我很多了,真不知道怎麼感謝。”

    “說感謝太見外,就這樣。你姐姐剛生了個大胖小子,趕緊回家看看,坐中巴不方便,開7號車回去,記得帶几顆紅蛋。”

    “沒問題,那我,那我就先走了。”

    “走吧,路上開慢點。”

    走出副書記辦公室,姜國平迎上來,一邊陪著他下樓,一邊笑道:“夜市問題解決了,比想象中更順利。工商所求之不得,本打算報到鎮里,結果工商局知道了。工商局正在籌建市場建設服務中心,直接把夜市收歸服務中心。”

    好事連連,韓博不禁笑問道:“這麼說楊大姐要調到工商局?”

    “不是工商局,是思崗縣市場建設服務中心人民西路便民市場管理辦公室。報告交到縣編辦,過几天就會成為一個自收自支的正股級事業單位。我跟廠辦協調過,勞動服務公司傳達室租給便民市場作辦公室。

    小楊最了解情況,擔任市場辦主任。老沈是駐市場的工商管理員,派出所那個聯防隊員是駐市場的治安員。兩個勤雜工簽勞動合同,由臨時工變成合同工。小古家庭困難,不能跟你們一起去公安局,打算留下幫小楊。”

    六個人,頂多三千塊錢工資。

    說是自收自支,多出來的几千肯定是要上交的。不管怎麼樣,五個人的飯碗問題解決了。

    早知道他不會在廠里久留,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共事兩個月,真正相處時間只有几天。要不是他家有事,姜國平非要拉著他好好聊聊,說不准晚上還要一起吃頓飯。

    開車回到絲河鎮,通往鎮區的馬路堵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人山人海,道路兩側全是攤位,每個貨攤前都圍滿人,挑揀貨物,討價還價,熱鬧非凡。几個聯防隊員在橋頭看自行車,兩個民警坐在一張大凳上,手里握著對講機,看見裝著警燈懸掛警車牌照的7號車,以為來了什麼領導連忙起身相迎。

    想起來了,今天是絲河鎮廟會。

    一年一次,十里八鄉的人全過來趕集,賣衣服的,各種雜貨的,農具的,小凳子小桌子的,甚至有賣狗皮膏藥的……小時候最喜歡逛廟會,買許多小吃零食,小玩藝儿,邊走邊吃,又玩又樂。

    “陳所長,黃叔叔,是我,韓博。”

    全認識,絲河鎮派出所陳所長,他愛人是鎮中學數學老師,考上大學時請過。絲河鎮派出所民警老黃,長相“很公安”,看上去很怕人。誰家小孩不聽話,家長就說黃公安來了。長輩兼未來的同事,韓博急忙推開車門,掏出香煙打招呼。

    絲河鎮不小,二十几個行政村,四万多人口。鎮區不大,從南到北一條街,十分鐘能走個來回。

    鎮上誰家孩子有出息,誰家孩子不學好,陳所長了若指掌,接過香煙哈哈大笑道:“嚇我一跳,原來是韓老板家老二。怎麼開警車,是不是分到我們局里了?”

    老黃早上遇到過老韓,裝修老板從東海回來,自然要聊聊。同老韓聊天,話題自然離不開小韓,對他的情況很了解,回頭笑道:“陳所,小韓出息了,絲織總廠保衛科副科長兼經警分隊長,局里給他配了一個指導員,手下几十個兵。”

    前段時間局里通報嘉獎過絲織總廠經警分隊,陳所長反應過來,好奇地問:“韓博,你們抓了兩個現行,攔路持刀搶劫的?”

    “運氣好,瞎貓碰著兩個死耗子。”

    “別謙虛,運氣好能好几次?抓到兩個現行,協助城西派出所破獲一個盜竊團伙,搗毀一個黑錄像廳,徐進良沾你們光沾大了。來,我給你留個電話,以后碰到涉及我們絲河的案子,給我打電話,家鄉人,應該多配合。”

    協助城西派出所搗毀一個黑錄像廳是摟草打兔子,協助城西派出所破獲一個盜竊團伙是真正的瞎貓碰著死耗子。

    治理整頓夜市時抓獲的四個小混混,以為公安機關掌握他們的犯罪證據,城西派出所民警分開來一審,一個心理素質不怎麼好的交代了,果然沒干好事。偷過几十輛自行車,撬過長河市場几個商戶的店鋪,敲詐勒索過逛夜市的行人,新賬老賬一起算,檢察院已經批捕。

    今年公安破案壓力大,絲河鎮不比縣城,轄區治安不錯,沒那麼多案子。陳所長病急亂投醫,掏出鋼筆和本子寫下電話號碼,又在號碼后面注上名字。

    韓博接過剛撕下的紙片,嘿嘿笑道:“陳所,黃叔叔,我這個副科長干不了几天,估計馬上要調公安局,您二位是長輩是前輩,以后請多關照。”

    “調公安局?”

    “嗯。”

    “絲織總廠效益多好,全縣工資最高,為什麼調公安局?”

    “我主動要求的。”

    “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不過話又說回來,兩個月破好几起案,是干公安的料。”

    鎮里很少來警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今天是廟會,等會儿要進去轉一圈,現在說這些不太合適,陳所長拍拍他胳膊:“你爸跟你媽回來了,你姐剛生產,先回家。車停這儿,我讓人幫你看著。如果晚上不回縣城,去所里坐坐,好好聊聊。”

    到一個新單位,有老同志提醒比沒老同志提醒好。韓博又發了兩根煙,這才將車停到路邊。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3:40 AM

第28章 絲河鎮廟會

    人擠人,全是人,六百多米走了十几分鐘。

    往年耍蛇賣蛇藥的不能少,光著膀子打几套拳賣狗皮膏藥的依然熱鬧,老軍醫穿著白大褂坐在菜市場前專治疑難雜症,少數民族同胞守著一堆虎骨之類的東西大聲吆喝……

    新鮮事物同樣不少,几個穿襯衫打領帶,腰里掛著BP機,看上去很有文化,很成功的年輕人,守著一塊黑板和一桌子美國的日化用品講課。繪聲繪色,眉飛色舞,搞傳銷的,看見人便熱情招呼。

    聽上去賺錢似乎很容易,大學有同學干過,被拉去聽過几堂課,感覺不靠譜沒干。結果跟他們一起干的同學沒人賺到錢,反而把自己搞得狼狽不堪。

    生活費沒了,不好意思管家要,只能吃百家飯。一畢業就結婚的老周,最慘時一到飯點就端著飯盒在食堂乞討。

    產品貴得要死,一支牙膏几十塊,在農村有市場嗎?

    騙子,先騙老百姓,再讓老百姓騙老百姓。看見這些人就是一肚子氣,可惜這不是在自己轄區,要是在夜市,毫不猶豫讓吳永亮把他們轟走。

    前面這個攤位一樣可惡。

    同樣練氣功,人賣狗皮膏藥的多少有點功夫,與其說賣狗皮膏藥不如說是賣藝。這几位倒好,同搞傳銷的一樣襯衫領帶,一樣吐沫橫飛講課,現場傳授什麼“中功”,聲稱能治各種疑難雜症。

    真能治病,要醫院做什麼?

    上當受騙的鄉親不少,工商公安不管,只能干著急。快到家門口,韓博停住腳步,注意力被農機站門口的大台子吸引住了。

    現場銷售体育彩票,洗臉盆里堆滿即買即撕的彩票,特等獎一輛桑塔納2000,一等獎普通桑塔納,二等獎奧拓,三等獎幸福250摩托車,四等獎熊貓彩電……

    前些年供銷社搞有獎銷售,老百姓被忽悠得不輕,對摸獎這種事不是很感興趣,確切地說是不相信。圍觀的人不少,看小轎車,平時很難見到,掏錢買的人不多。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支離破碎的夢境中,特等獎就出在絲河鎮。

    一個養雞大戶想花十塊錢買五張碰碰運氣,撕開五張沒中,圍觀的人一起哄,兩百塊錢沒了。越想越不服氣,回家拿錢,把最左邊那一盆里的十几捆彩票全買了,一張一張撕,居然真讓他撕出特等獎,全縣轟動。

    桑塔納2000,電噴,金屬漆,高檔車,銷售價十九万五千,個人所得稅好几万。想上路還要交購置稅、車船使用稅、上牌費、保險和養路費。

    他沒那麼多錢,也不會開車,同意只拿十二万現金,不要車。

    事情到這並沒完,中大獎的消息傳得很快,鎮政府,鎮敬老院,鎮中學,鎮中心小學,村支部……個個找他贊助,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坐在他家不走。實在沒辦法,一個單位五千,最后只剩下七万。

    七万也是一筆巨款,雞不好好養了,開始賭博。

    輸多贏少,又被派出所抓過几次罰過几次。兩年時間,好事變成了壞事,好好的一個家庭被他搞得妻離子散。

    錢不是万能的,沒錢是万万不能的。

    這個機會不能錯過,斷人財路也是在救人,韓博顧不上再看熱鬧,擠過人群快步回家。

    “大哥,小博回來了!”

    “保國,菊花,小博到家了!”

    街上全是人,家里一樣全是人。

    每年廟會,外公外婆,舅舅舅媽,姨父姨媽,叔叔嬸嬸,姑父姑姑和姐夫家的人都會來這吃飯。往年要來,今年姐姐生孩子,要送月子禮,更要來。

    “婆爺爺(外公),婆奶奶(外婆),身体怎麼樣,走過來的還是小舅送你們來的?”

    “好,身体好,你舅舅送我們來的。上樓吧,小芳生了,大胖小子,七斤几兩。”最有本事的外孫回來了,二老高興得合不攏嘴。

    當上國家干部就是不一樣,上大學時舅舅還坐在一起說說話,几個姨爸還一起開開玩笑。現在看上去有些拘束,站在邊上悶笑。堂兄堂妹,表兄表妹和李家几個同輩比他們更拘束。

    正准備挨個打招呼,父親噔噔跑下樓,喜笑顏開地問:“考得怎麼樣?”

    “怎麼樣過几天才知道。”

    “能不能考上無所謂,反正你是國家干部,有正式工作,又不會真去當律師,怎麼回來的?”

    “開車回來的,人太多,開不進來,停在橋頭請派出所的人看著。”

    “什麼車?”

    李泰鵬前段時間在縣里裝修新房,每天中午去絲織總廠食堂吃飯,天天看見7號車,拉材料時坐過几次,得意洋洋地說:“爸,小博是副科長兼民警隊長,開警車,跟公安局一樣的警車。”

    “先去抱抱孩子,抱完帶我們去看看。”

    書記鎮長都坐不上汽車,去縣里開會坐中巴,去其它地方辦事騎自行車,條件好的開摩托車。儿子一參加工作就開警車。望子成龍,儿子真成龍了,韓保國樂得心花怒放。

    小家伙很可愛,白白淨淨,頭發很黑,小手肉嘟嘟的。照理說應該看不見,可是一雙大眼睛看上去是那麼有神。

    姐姐躺在床上一臉幸福,母親守著她和孩子寸步不離,李泰鵬母親雖然暫時插不上手,但來日方長,親家公親家母過几天要回東海賺錢,她抱孫子帶孫子的機會有得是。

    “怎麼不在醫院多住几天?”

    韓芳精神不錯,竟嘻嘻笑道:“我去醫院生,好多人還在家生呢。順產又不是剖腹產,沒什麼事。”

    “正好趕上廟會,住醫院來回不方便。”母親小心翼翼接過小家伙,當外婆了,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韓博湊過去撥弄著小手問:“名字有沒有取?”

    “你文化程度最高,你是舅舅,天大地大,舅舅最大,等你回來取!”

    姐姐理直氣壯理所當然,父親深以為然,姐夫對失去孩子的取名權沒任何意見,居然一臉期待。

    取名字容易,關鍵小家伙姓什麼?

    姐夫沒心沒肺,他根本不在乎這些,父親母親和姐姐肯定想讓孩子姓韓。他們結婚時沒說清楚,韓博被難住了。

    家庭條件不好,儿子能娶上媳婦,能過上這麼好日子不容易。韓家有錢現在又有一個國家干部,孫子在韓家比在李家有前途。

    再說有好几個孫子,李家沒斷香火。

    李泰鵬的母親比想象中明事理,抬頭道:“姓韓吧,在鎮上過日子,姓韓好。”

    等得就是你這句話,韓保國啪一聲拍了下手,哈哈笑道:“姓韓就姓韓,外孫當孫子養!親家母,老人全在樓下,小博小芳的舅舅全在,等會吃飯請他們做個見證。儿子女婿我韓保國一視同仁,我活著不許分家。我死了,他們要是想分家,家產一人一半。”

    在農村,孩子跟誰姓是一件大事。

    孫子跟別人家姓,她回村里會被人瞧不起,會被人笑話的。對含辛茹苦把几個儿子拉扯大的她而言,作出這個決定並不容易。

    何況姐夫從十几歲開始賺錢,賺到的錢全在這邊。不像自己,只花錢不賺錢,對家里沒任何貢獻。

    韓博感覺應該要表個態,摟著姐夫肩膀笑問道:“姐夫,我沒意見,你有沒有意見?”

    “我聽爸的,聽你的,聽小芳的,你們說什麼是什麼,我沒意見。”家產一人一半,縣里房子有我一間,傻子才會有意見,李泰鵬很不好意思的點點頭。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3:41 AM

第29章 中大獎

    農村親戚沒那麼講究,早上買好菜,舅媽、嬸嬸、姑姑和小姨一起動手,几大桌子菜一會儿就准備好了。

    后天要擺洗三宴,煙酒飲料堆了一房間,用不著出去買。大舅和二姑父貪杯,好酒海量供應,一如既往地喝醉了。把他倆送進房間睡覺,所有人一起動手收拾桌子,打掃客廳,洗干淨鍋碗瓢勺,高高興興出去逛廟會。

    揚眉吐氣的時候到了!

    老韓同志拆開一條玉溪,往包里裝了四盒。生怕熟人太多不夠發,想想又拿了兩盒。T恤衫塞進褲子,不然人家看不見BP機。

    李泰鵬最喜歡幫老丈人拿包,最喜歡跟老丈人一起顯擺。屁顛屁顛跟在后面,興高采烈。

    如假包換的爆發戶作派,又不能讓他倆失望,韓博只能硬著頭皮同他們一起“游街”。

    “老王,老王,我保國啊,來一根儿,抱孫子了,喜煙。”

    “吳支書好,吳支書好,我儿子小博,還記得嗎?畢業了,正式參加工作,分在縣里,絲織總廠保衛科副科長。”

    ……

    有一個出息的儿子,又抱上孫子,看到熟人們羨慕的神情,老韓比接到一個大活儿都高興。走一路散一路香煙,眉飛色舞,風光無限。

    夢境再次成真,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正在陣陣哄笑聲中不斷掏錢不斷買彩票撕,結果中了几袋洗衣粉和几條毛巾,漲紅臉,扔下一句“等會儿再來”,擠出人群回家拿錢了。

    “爸,今天是個好日子,我們也碰碰運氣?”一洗臉盆十几捆,一捆一百張,一百張兩百塊錢,全買下來要兩三千。韓博身上就兩百多現金,只能管他要。

    “行,我買,你們撕。”老韓高興,毫不猶豫從女婿手中接過包,掏出一張百元大鈔。

    “爸,睿睿剛來到人世,能給我們帶來好運,再來几張。”

    “兩百?”顯擺歸顯擺,摸獎是摸獎,把錢花在這種不靠譜的事上,韓保國有些舍不得。

    韓博不給他猶豫機會,當著一幫看熱鬧的人搶過包,踮起腳指著最左邊一堆彩票,意氣風發地說:“同志,麻煩您算算,那一盆多少錢,我全要了。我姐生了個儿子,我當舅舅了,高興,能中獎最好,中不上當給体育事業做貢獻。”

    銷售彩票是有任務的,工作人員樂了,熱情招呼道:“沒問題,沒問題,同志們,請讓一讓,給這位小伙子讓個路。”

    “看見沒有,這才是老板,剛才那小子裝大款,買了兩百就跑了。”

    “好像是韓保國儿子,韓保國搞工程有錢。”

    ……

    人的名樹的影,他們居然認識自己,老韓有些飄飄然,可是那一大盆彩票要多少錢,包里有四千多,給孫子擺洗三宴用的。這小子,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早知道不叫他一起出來。

    “一捆兩捆三捆四捆……這儿七十八張,一共三千四百八。”工作人員生怕搞錯,几個人一起數了又數,用計算器摁了又摁。

    一下子撕這麼多需要一點時間,他們又從里面搬出三張塑料凳,讓三位大款坐下來慢慢撕。碰上個有錢人不容易,多少抱著這一盆撕完不服氣,再撕几盆的想法。

    中大獎那是做夢,老韓一陣肉痛,決定回去跟儿子算賬。錢沒了,不能再丟面子,搓搓手,煞有介事說:“一大盆儿,工作量不小。小博,泰鵬,你們手腳快,眼神好,多撕點,我撕一張算一張。”

    三千多換一大堆紙片,至少要中台彩電吧!

    老韓肉疼,從學徒那一天就被告誡要老老實實做人,踏踏實實干活的李泰鵬更心疼,捧著一捆彩票雙手微微顫抖。

    韓博不管那麼多,手腳麻利,動作靈活,撕完一張扔一張,撕完一捆拆一捆。不像老爸和姐夫一張一張仔仔細細看,生怕第一眼看錯。一袋洗衣粉,一條毛巾,又是一袋洗衣粉,不一會儿,身邊堆滿一大堆不值錢的獎品。

    “賠了,撕六捆,就中這些,不合算。”

    “不是還有那麼多麼,不到最后,誰也說不准。”

    “韓老板有錢,撕著玩,中不中無所謂。”

    圍觀的人議論紛紛,工作人員不斷打氣:“同志,別著急,慢慢撕,大獎在后頭。特等獎豪華桑塔納轎車,一等獎普通桑塔納轎車,二等獎一樣小轎車,撕到就歸你,當場開回家。”

    “聰明的看一眼,傻子看到晚,想撕掏錢買,舍不得掏錢去其它地方轉轉,有什麼好看的?”

    “走走走,往前走。自行車,誰讓你把自行車推進來的?”

    韓家人如此大手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陳所長和老黃巡到這儿,擔心人多出事,板起臉疏散起人群。剛勸走一部分,韓博動作突然停下,緊盯著特等獎三個字,激動得無以加復。

    “同志,是不是撕累了?”

    “不是撕累了,是撕到了。爸,姐夫,我就說睿睿能帶來好運,看見沒,這輛豪華桑塔納歸我們了!”

    彩票跟騙人的差不多,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韓保國擺擺手:“別開玩笑,趕快撕,撕完帶我去縣里看房子。”

    “特等獎,沒跟你開玩笑。”

    工作人員湊過來一看,目瞪口呆。陳所長擠進來一看,不禁脫口而出道:“他奶奶的,真是越有錢的人越有錢,越有錢的人運氣越好。韓……韓老板,韓博,你們,你們要請客。”

    “陳所長,真……真中了?”老韓將信將疑。

    “真中了。”

    “几等獎?”

    “特等獎,不信你自己看。”

    韓保國揉揉雙眼,再三確實沒看錯,頓時欣喜若狂,干脆捧起沒撕的彩票,一邊給圍觀的人發,一邊哈哈大笑道:“孫子一出世就能中大獎,這財運,長大肯定能當大老板。不撕了,來來來,一人一張,當給大家發喜煙。”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3 03:42 AM

第30章 父子哭窮

    老韓在東海呆六七年,見過大世面,不用小韓提醒,毫不猶豫拒絕了彩票銷售人員關于給十二万現金的提議。

    一是不划算,二來拿錢事多。

    前些年鎮里有個養河蚌取珍珠的万元戶,鎮里村里一遇到點事就去找他拉贊助,選人家當縣人大代表,天天在廣播里表揚。現在人家養河蚌不掙錢了,虧十几万,日子不好過,鎮里村里不管不問,干部一個個像不認識他一樣。

    前車之鑒擺在那里,韓保國不想搬石頭砸自己腳。

    前年蓋房子,去年裝修,春節女儿女婿結婚。兩個月前儿子買房,又裝修,現在抱孫子要擺洗三酒,有多少錢也不夠花。等會就去找信貸員借貸款,有錢也要裝著沒錢的樣子,借錢交個人所得稅,看誰好意思來拉贊助,總不能拆一個輪子走吧?

    銷售人員占不到便宜,只能准備手續。

    個人所得稅是稅務部門收,有陳所長作保,中獎的老板不會偷稅漏稅,工作人員沒什麼不放心的,登記完身份證,讓老韓在一堆文件上簽字,痛痛快快交出鑰匙和車輛發票。

    特等獎,價值近二十万的小轎車,居然被人給中了。

    一傳十十傳百,人們不約而同往這邊聚集。

    這是在鎮上,這是廟會,不足一點五公里長的街上,黑壓壓聚集著不下四万人,不采取措施會出大事。

    陳所長當機立斷用對講機將另外三個民警和十几個聯防隊員叫來,維持秩序,疏通交通,硬是疏導出一條機動車道,讓韓博把嶄新的桑塔納2000開回家。

    有人想看熱鬧,有人要煙,有臉皮厚的要紅包,居然一直跟到通往韓家的水利站巷口。

    小韓是愛人的學生,是未來的同事。

    大學本科,學生黨員,學生會干部,現在已經是絲織總廠保衛科副科長兼經警分隊長,“嚴打”期間立過功,說不定是政法委要調他去局里的,前途不可限量。

    自己人當然幫自己人。

    陳所長一不做二不休,留下兩個聯防隊員守巷口。叫上韓博去橋頭開警車,打開警燈警笛,老黃等民警和其他聯防隊員繼續疏導交通,把7號車開過來堵住巷口。亮出手銬警棍,嚴陣以待,沒人再敢死皮賴臉要這要那。

    “韓老板,韓博,你們可把我折騰慘了,搞一身汗,還要幫你家看門。”

    “感謝感謝,万分感謝。陳所長,你們歇會儿,我去拿飲料。晚上在這吃飯,誰都不許走。”財運來了擋不住,韓保國心花怒放,又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家的小轎車。

    這年頭紅眼病太多,李泰鵬和派出所的人一起守巷口,不認識的一個不讓進。要是讓他們衝進去,好好一個家真可能被他們給抄了。

    外公外婆出來了,舅舅舅媽回來了,七大姑八大姨圍著轎車轉,連正在坐月子不能見風的韓芳,也忍不住趴在二樓窗口往下望。

    韓博回家給高長興打電話,請他去交警隊搞一張臨時牌照,再聯系一個保險業務員,一起坐中巴車送過來,順便把7號車開回單位。

    忙完來到巷口,稅務所的人已聞訊而至。

    “百分之二十,正好三万九。韓老板,韓科長,交給我們跟交給縣局一個樣,家鄉人,幫幫忙,別交縣里,讓我們完成個任務。”

    “小博,這些事我不懂,你跟顧所長說。”

    絲河鎮有人養雞,有人養蠶,有人出去干建筑,離小康有一定差距,絕算不上窮。農民日子馬馬虎虎過得去,政府沒錢,干部太多,加上教師三百四個,前些年大干快上,因為蓋辦公樓,學校、敬老院和修路欠下一屁股債,那點夏提留秋統籌給干部教師開工資都不夠,更不用說還債。

    老韓擔心他們打著收稅幌子騙贊助,直接把皮球踢給儿子。儿子是經濟民警隊長,騙他就是騙警察,就是騙政府。

    個人所得稅屬于地稅,交給鎮稅務所跟交給縣地稅局是沒什麼區別。

    韓博笑道:“顧所長放心,個人所得稅,交給誰不是交。不過您得寬限我們几天,几件事湊一塊,沒這麼多錢,我爸打算管信用社借點貸款。”

    “韓科長,別跟我們這些窮人哭窮,三五万,你爸拿得出來。”近四万地稅,平時去哪儿收,顧所長擔心夜長夢多,擔心被縣局截胡。

    “顧所長,我是真沒有!”

    老韓扳著手指,一件件一樁樁算起家里這几年辦得大事,最后拍拍腰間的BP機:“這個又是好几千,顧所長,陳所長,我韓保國是走家串戶干裝潢的,不是開銀行印鈔票的。我小舅子去找信貸員了,寬限几天,借到錢立馬交,只交給你,沒二話。”

    韓博不失時機提醒道:“爸,借四万不夠,要多借點。”

    “不夠?”

    “車雖然不是買的,上牌時車管所一樣會管我們要車輛購置稅發票,怎麼計算我不知道,估計要兩万左右。另外要交車船使用稅、保險和養路費,沒七万下不來。”

    “這麼多?”

    “想上路,一分不能少。”

    “失算失算,早知道這樣不如拿錢呢!”儿子會開汽車,女婿可以去學,七万多塊錢能擁有一輛全辦下來要二十多万的小汽車,韓保國一點不覺得貴,只是當著外人,必須哭窮,一臉追悔莫及。

    “手續辦了,想退退不回去,實在不行我想想辦法,管單位同事借點。”老爸挺會演戲,韓博强忍著笑,跟著唉聲嘆氣。

    李泰鵬傻乎乎冒出句:“爸,小博,結婚收的錢我一分沒動,存在信用社,我去拿折子。”

    “結婚收那點錢管屁用,沒你事,回去帶孩子。”正哭窮,你居然說有錢,韓保國氣得牙癢癢。

    李泰鵬不明所以,老丈人發了話,只能悻悻的走了。

    几年辦這麼多事,在縣里又是買房又是裝修,一時半會拿不出來很正常,顧所長終于信了,沒再像黃世仁一樣逼這對父子立即交個人所得稅。

    鎮干部不出意外地接踵而至,接過煙看看汽車,再看看為沒錢交稅而頭疼的老韓小韓,實在開不了拉贊助的口,竟不無幸災樂禍地開起玩笑。

    “韓老板,你要是湊不出來,我幫你湊。給你十万,車歸我,傾家蕩產,借高利貸我也要把這個稅交了,干部沒干頭,學個駕駛證,辭職去搞出租。”

    “王鎮長,別逗老韓了,他十二万沒要能要你的十万?”

    “此一時彼一時,那會儿十二万,手續一辦就沒十二万了,你現在把車退回去,看人家要不要。”

    ……

    別說七万,我十七万都捧得出來。

    老韓嘴上跟他們敷衍著,心中想著馬上開裝潢公司,這小轎車能撐門面,能頂大用。別人開不放心,只有讓女婿開。可這麼一來他要去東海,女儿怎麼辦,孫子怎麼辦。

    至于儿子,他國家干部,不能開這麼好車,再說他有車開,還是警車。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7:07 PM

第三十一章 前途無量

    鎮幹部來看,村幹部來看,學校老師來看,衛生院醫生來看……

    認識的不認識的,看熱鬧說好話討喜煙的人絡繹不絕,巷口擠滿滿的,招待煙標準直接從玉溪降至紅梅。這個下午簡直是煎熬,淨顧著哭窮和應酬了。

    高長興來得很快,坐保險公司業務員摩托車來的。

    7號車開不出去,隻能等商販們天黑收攤。在治安大隊幹好幾年,他沒少同絲河鎮派出所打交道,把臨時牌照往桑塔納裏一放,便坐到巷口同陳所長、老黃等絲河鎮派出所領導和民警聊起天。

    保險業務員計算保單,收錢,擠到南邊橋頭開摩托車先回縣裏。保險合同明天送到絲織總廠保衛科。高長興介紹過來的人,沒什麼不放心的。

    逼捐可以躲過去,請客躲不掉。

    派出所幫了大忙,一定是要請的。

    村幹部跟土匪似的,想不請都不行。在農村,婚喪嫁娶,房子上梁,隻要家裏有點事都要喊一下村幹部。韓家是外來戶,不是絲河村人,有事更要請,何況他們一開口就是要請客。

    既然請他們,不能不請一直在周圍轉悠,愣是不回去的鎮幹部。鎮中心小學近在咫尺,等會兒要借用人家大食堂,借用人家的鍋碗瓢勺,一樣要請。水利站、稅務所,交通站,獸醫站,姐姐的單位幼兒園,隻要沾上邊兒的,隻要在場的全要叫一下。

    好在農村請客沒那麼講究,無非雞鴨魚肉。

    能在鹵菜攤上買的全在鹵菜攤上買,水煮花生米,拌麵筋,拌豆腐絲,豬頭肉,豬耳朵,雞爪子……全是些不值錢的菜,家裏的好酒不動,去小店拿6塊錢一瓶的思崗大曲,啤酒1塊5一瓶的,飲料是鎮汽水廠用自來水勾兌的桔子水。

    親戚全在,全家總動員,十六桌沒費什麼事,一直鬧騰到十點多才消停。

    “爸,你沒喝多吧?”

    “我又不傻,我能跟他們喝,酒瓶裏是水,你小姑灌的。”

    剛才見他敬了一圈又一圈,真擔心他被一幫“酒精考驗”的幹部灌倒,原來是水,韓博鬆下口氣。

    李泰鵬沒去小學食堂幫忙,也沒去小學食堂吃飯,一直守著車,生怕“紅眼病”搞破壞。

    正準備問問他晚飯怎麼解決的,剛在街上巡了一圈的陳所長來了。好多商販晚上沒走,打算明天接著做生意,一下子多幾百個外來人員,不轉一圈不放心。

    吃飯時高長興跟他們坐一桌,剛才也跟他們去轉了一圈,正同老黃站在7號車邊抽煙說話。

    “韓老板,這會兒沒人,我跟你家小博說會兒話,小高,老黃,你們也過來。”

    “好好好,你們聊,剛才招待不周,我進去拿煙拿凳子。”

    “理解,人太多,你招待過來麼,有多少家當也不夠他們搞。”

    “爸,你跟小博陪陳所長,凳子香煙我進去拿。”李泰鵬沒心沒肺不等於沒眼力勁,當徒弟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伺候好師傅。

    幾個人圍坐在車邊,招待煙標準由紅梅又變成玉溪,不是一人一根,是一人一盒,聽裝雪碧拿來一箱。李泰鵬仍感覺缺點什麼,又去街上買來幾斤五香瓜子,搞得像開茶話會。

    直到此時此刻,老韓同誌才知道兒子主動要求調往公安局的事。

    調到公安局等於重頭開始,不一定能呆在縣裏,有可能被安排到下麵鄉鎮。從縣裏到鄉鎮,一時半會真有些難以接受。

    “按你說得這些情況,早調確實比晚調好,主動要求調確實比組織人事部門要求轉崗好。但絲織總廠那麼紅火,年產值上億,利潤上千萬,為什麼要改製?”對於絲織廠為什麼改製,陳所長百思不得其解。

    “長興,你了解情況,你說。”前些天一直忙於準備律考,韓博也說不出一二三四。

    “一級壓一級,中央要求的。”

    動員大會高長興參加過好幾次,解釋道:”今年3月份,國-務院批轉國家經貿委《關於1996年國有企業改革工作的實施意見》,提出城市改革試點要與企業改革結合起來,要抓好國有企業和企業集團的改革和發展工作。

    5月份,總-書記在東海考察,發表《堅定信心,加強領導,狠抓落實,加快國有企業改革和發展步伐》的重要講話。再次強調要向現代企業轉型,要國有企業建議產權清晰、權責明確、政企分開、管理科學的現代企業製度。要把國有企業建成自主經營、自負盈虧、自我發展、自我約束的法人實體和市場競爭主體。

    絲織總廠是全縣最大的國營企業,在整個南港市排得上號,被作為全市改革的試點。昨天上午,分管工業的餘副市長和市體改委主任來檢查改革進展,關書記和葉縣長陪同,市縣兩級非常重視。“

    國家大事離基層民警太遙遠,老黃笑道:“小博,不管怎麼說,你們領導對你還是很不錯的,爭取一個青幹班培訓名額,提正股。要是在公安局,等著吧,我幹幾十年,估計到退休也混不上。”

    “正股?”韓保國一臉茫然。

    “你兒子要升官了,馬上跟陳所長一個級別,安排到鄉鎮不是派出所長就是指導員,安排刑警隊交警隊就是隊長或指導員,留在局機關至少副大隊長,學曆高,又年輕,前途無量。”

    “真的?”

    “你以為呢,小博,好好幹,等走上領導崗位,叔也沾沾你光。”

    現在管一個廠的治安,還是副的。

    要是當派出所長,能管一個鄉鎮的治安。

    這是升官,老韓喜形於色,“陳所長,黃公安,我家小博剛參加工作,什麼不懂。我誰都不認識,就認識你們,幫幫忙,該提醒的時提醒提醒,該批評就批評。“

    陳所長樂了,擺手道:“老韓,你兒子用不著人提醒,嚴打立過功,全局嘉獎,我們要跟他學習。”

    “陳所,黃叔叔,我爸沒說錯,保衛工作與公安工作是有區別的,要是沒有崗前培訓,就是什麼都不懂。你們看著我長大的,是我長輩,一定要多幫助。”

    很謙虛,難怪絲織總廠領導那麼器重。

    能幫忙幫一把,或許過不了幾年就需要他幫忙,陳所長說:“黨校學習不緊張,一天幾堂課。如果你願意,每天下課回鎮上,去我們所裏熟悉熟悉工作流程。你參加過律師資格考試,法律方麵你懂,主要是辦案程序,公安文書寫作,還有一些台賬,很簡單的。”

    “行,我明天就開始去所裏實習。”

    “實習不重要,重要的是工作安排。小高,你跟小博是搭檔,你要發揮作用,請牛副政委幫幫忙,該說話的時候說說話。”

    “陳所,我舅舅在局裏說了不算。”要是舅舅真有權,我至於幹六七年編製都沒解決嗎,高長興搖頭倍感無奈。

    “正股級幹部工作安排,要拿到局黨委會上議,你舅舅是局黨委委員,有發言權。”

    人事安排局長政委說了算,高長興不敢瞎承諾,想起舅舅昨天提過了一件事,不禁笑道:“陳所,其實韓科長根本不用為工作安排操心。你們在鄉鎮不知道,縣裏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侯廠長馬上要調到縣裏,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有侯廠長在,局裏能讓韓科長坐冷板凳?“

    公安局沒地位,張局長雖然是縣長助理,但縣長助理不屬於實質性崗位,依然是正科級,隻是排名時排在其他政府係統正科級幹部前麵,名義上位列“縣政府領導”之列。

    侯廠長早是副處級領導,兩屆全國人大代表,全縣公認的最有能力的幹部,就算這個消息是空穴來風,當不成常務副縣長,公安局也要給侯廠長麵子,也要妥善安排絲織總廠調出來的幹部。

    陳所長反應過來,連連點頭道:“小高說得對,有侯廠長,不用我們擔心,我們是杞人憂天了。”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7:13 PM

第三十二章 韓家的戰略        

    兒子有“天然靠山”,兒子要當跟派出所長一樣大的領導!

    老韓已搞不清這是幾喜臨門了,送走陳所長和老黃,緊握著高長興手說:“高指導員,辛苦你了,讓你跑這一趟,搞這麼晚才能回去。你跟我家小博是好兄弟,以後多幫襯著點。”

    “韓叔叔,韓科長是幹部,我是兵,他提攜我差不多。”高長興舉起另一隻手中的一袋紅雞蛋,回頭笑道:“韓科長,要是沒什麼事,我先回去了。”

    “別急著走,真有事,我想請你幫幫忙。”

    “說幫忙太見外,什麼事。”

    韓博指了指桑塔納:“我爸在東海搞裝修,有輛車會方便點,我打算上東海牌照。星期天車管所不上班,星期一星期二我沒時間,你能不能同小鄭請兩天假,送我爸我媽去東海,順便把牌照上了。”

    “以為多大事呢,這麼好車,我正想過過手癮。”

    小鄭是城西派出所的聯防隊員,在部隊開過幾年車,老駕駛員。三個繅絲分廠承包出去了,分廠經警全回到總廠,保衛科一下子多出六個人,薑科長又在,請兩天假沒問題。東海不算遠,兩個人換著開,大半天就能到,高長興毫不猶豫答應下來。

    “就這麼說定了,等會兒我跟薑科長打電話。”

    “行,”高長興想了想,問道:“車上完牌之後呢,韓叔叔不會開車,難道停那兒。”

    “不停那兒,先開回來。我教我姐夫開,等他學會去辦個證,等睿睿滿月,帶我姐和睿睿去東海。到時候我媽帶孩子,我姐學會計,姐夫給我爸開車。”

    中特等獎,這個家暫時沒法呆,兒子考慮得很周到,老韓沒任何意見。

    高長興反倒有些奇怪,不禁問:“老家怎麼辦,裝修這麼好的小洋樓,不能沒人。”

    “門窗鎖好,我小姨和二姑在鎮裏上班,請她們時不時過來看看,住這兒也行。值錢東西就兩台彩電和一台冰箱,門窗鎖好,不會有問題。”

    辦公地點找好了,馬上要開裝修公司,現在又有一輛小轎車,大部隊往東海轉移,確實是眼前最好的選擇,韓保國扶著車門說:“要是車能放下,我想帶一台彩電過去,省得小芳和泰鵬過去再買。”

    “後備箱這麼大,一台電視機能放下。”高長興打開後備箱看看,又好奇地問:“韓叔叔,韓老師和泰鵬過去有地方住嗎?”

    “租,租一套房子。拖家帶口的,不能再住工地。”

    支離破碎的夢境中,未來房價會暴漲,尤其大城市房價。今年好多人炒股發了財,韓家賺點錢不容易,不能冒那個險,買房子沒問題,經濟會越來越好,房價隻會漲不會跌。

    韓博回頭看了看李泰鵬,笑道:“爸,既然我們有這個條件,就要為睿睿打算。等將來手上寬裕了,就在東海買房子。那邊開發商多,到處在蓋樓。聽說買一些新建小區的房子,再加一點錢能轉戶口。

    不為別的,就為睿睿,幫他把戶口安到東海去,在那兒生活上學,將來就是大城市的人,長大了高考都比在我們江省沾光。差不多的成績,能上重點大學。”

    “哎呀,這我真沒想過。小博,你說得對,我們可以把家安到東海去。睿睿將來有前途,又不會影響你的前程。要是回縣裏搞裝修,不管我有沒有賺到錢,別人都可能說閑話,說你以權謀私,幫我攬的活兒。”

    有了孫子,就等於有了新的奮鬥目標,老韓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激動,頓時雄心萬丈。

    人比人氣死人。

    自己在生存線上掙紮,人家在這兒有一棟漂亮的小洋樓,在縣裏有一套精裝修的兩居室。現在又把目光轉向東海市,要在東海置辦家業。

    高長興暗歎了一口氣,笑問道:“韓科長,這麼一來你要一個人留在縣裏。”

    “我姐夫和我姐不走,我一樣是一個人留在縣裏。這兩個月你知道的,全呆在單位,一次沒回來過。”

    “這倒是,逢年過節聚聚,走不走真沒什麼區別。”

    ………………

    買體育彩票中特等獎在整個南港市都是一件大事。

    第二天下午,幾個記者同市體委幹部一起趕到絲河鎮,要采訪中大獎的老韓同誌。宣傳宣傳,以後體育彩票會更好銷售。

    結果鎮幹部帶他們去一看,韓家已人去樓空。

    早上交個人所得稅,中午擺洗三宴,午飯吃完一家人全走了,幾個親戚在幫著收拾,說他們去了東海。

    中個獎搞得跟幹過什麼壞事似的,居然東躲西藏。

    幾個記者興衝衝跑過來一無所獲,滿腹牢騷。市體委幹部曾在基層掛過職,見識過什麼叫“人怕出名豬怕壯”,能理解韓家的苦衷,笑而不語,打道回府。

    其實老韓沒走,至少當天沒走。

    鎮上不能呆,呆縣裏的新家。

    高長興保密工作做得不錯,剛拿到鑰匙的新鄰居幾乎個個知道絲河鎮有人買彩票中特等獎,個個懷著羨慕妒忌的心情議論,卻不知道特等獎得主就在小區。高長興和小鄭送老韓老兩口從東海回來,小區多了一輛豪華桑塔納,由於懸掛東海牌照,誰又沒往特等獎上麵想。

    外麵議論紛紛,韓家恢複了平靜。

    姐夫白天同姐姐一起帶小睿睿,早晚學車。小家夥吃了睡,睡了吃,一點不鬧,很好帶。韓博早上去黨校學習,下午去絲河鎮派出所實習,來回路上教姐夫開車。

    駕駛不難學,駕校之所以那麼浪費時間,是因為教練不可能讓學員總摸方向盤。十個幾人一輛車,一天能開的時間加起來不超過一個半小時。

    李泰鵬太喜歡這輛車,太喜歡開汽車,做夢都在踩離合器掛擋,有專職教練指點,有條件實踐,上手速度比高長興快。

    上周四下午黨校沒課,專門帶他去鄰市辦了個駕證。

    昨天姐姐在家坐月坐膩了,提出去南港逛逛。坐月子沒科學依據,總關在家裏,總躺在床上,能把人憋出病。老人不在身邊,韓博答應了。來回140多公裏,去是李泰鵬開的,回來還是他開的。

    “去年就不該買摩托車和輕騎,兩輛車一萬多,浪費。”韓芳喝完豆漿,坐在餐桌邊唉聲歎氣。

    “過幾天我們去東海,車放這日曬雨淋,送到鎮上不放心。小博,你說怎麼辦?”李泰鵬給小家夥換好尿布,抱在懷裏晃。

    “好辦。”

    韓博擦擦嘴,起身笑道:“昨天去廠裏拿東西時隨口提了提,永亮想要摩托車,楊大姐想要輕騎。永亮自己開,楊大姐打算給她愛人開,有輕騎,錢幹事上下班就方便了,就能同她們母子倆天天在一起。”

    “賣給他們?”

    “嗯,賣便宜點。”

    不管跑多少公裏,終究是二手車,與其便宜別人,不如便宜弟弟的同事,韓芳沒意見,李泰鵬更不會反對。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7:19 PM

第三十三章 別了,絲織總廠        

    新的一天,全新的開始。

    吃完早飯,步行上班,小區離廠不遠,十來分鍾便到了。

    剛剛過去的半個月,被廠裏樹立成顧全大局、積極主動要求轉崗的正麵典型。一些不願意去農業局,不願意被調到下麵鄉鎮的幹部,看他的眼神全變了。從大門到丁書記辦公室這一路上,打招呼竟沒一個人回應。

    這年頭,政治覺悟越高,表現越好,別人越當你是另類。

    天地良心,我沒想過表現,隻是想換個工作。在此之前,我壓根兒不知道會被樹立成典型。

    實在沒法解釋,解釋他們也不會信,韓博幹脆不解釋,先回辦公室同薑國平打了個招呼,然後來到丁書記辦公室,打聽工作調動進展。

    “小韓,坐!”

    丁書記心情不錯,放下一疊文件笑道:“我就說嘛,是金子在哪兒都放光。司法局昨天來電話,你律師資格考試通過了。並且組織部門對你評價很高,培訓期間表現不錯,自我鑒定寫得很好,第六期青幹班‘優秀學員’,唯一一個。”

    律考隻能算勉強通過,真沒法同拿高分的方如明比。

    至於能夠成為第六期青幹班“優秀學員”,並非學習有多認真,也不是自我鑒定寫得有多好,完全因為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培訓,單位和家裏又沒什麼事,從開班典禮到結業典禮全程參與,一課沒落。

    同期的二十四個學員,大多來自鄉鎮。

    不是有這樣的事就是有那樣的事,今天你請假,明天他幹脆不來,最誇張時教室裏隻剩四個人。從不請假,從不曠課的,必須是“優秀學員”。

    值得一提的是,人家是在組織部掛過號的後備幹部,不管培訓期間有沒有請假曠課,現在全成了副科級,全成了縣管幹部。細想起來,這個“優秀學員”應該是安慰獎。

    “丁書記,您別表揚我了,我會驕傲的。”

    “該表揚就要表揚,該驕傲就應該驕傲,培訓費發票有沒有帶,我這兒有單子,貼上給你簽個字,拿到財務科去報銷。”

    “丁書記,我來廠上班總共不過兩個月,沒為廠裏創造過效益,淨沾廠裏便宜。駕駛證是廠裏辦的,律考報名費書本費廠裏出的。欠廠裏太多,實在不好意思再……”

    黨校培訓是要交錢的,培訓費五百六,通知上寫得清清楚楚,去報名時自己交的。領導幫這麼大忙,韓博真沒想過報銷的事。

    多好的小夥子,如果個個像他一樣,絲織總廠用得著改製嗎?

    丁書記真有些後悔起之前的決定,真有些舍不得放他走。回到老板桌邊,翻出一份文件:“小韓,還是那句話,絲織總廠是你的娘家,有時間常回來看看。”

    人事局的介紹信,拿著它直接去公安局報到。

    韓博激動不已,接過介紹信,誠懇真摯地說:“丁書記,謝謝您的關心和照顧,我一定會常回來的,不管到什麼地方,不管到什麼時候,都不會忘記我是從絲織總廠出去的人。”

    “我知道,我相信,你有情有義,你是性情中人。”

    丁書記拍拍他胳膊,又從抽屜裏翻出7號車鑰匙,半開玩笑地說:“這是嫁妝,開走吧。手續掛在城西派出所,連過戶都不用。”

    “這怎麼行?”

    “有什麼不行的,反正每年要給公安局幾萬讚助費,與其讓他們開口,不如讓你去做個順水人情。不光是為你,也是為保衛科那些要調到巡警隊的職工。”

    一下子塞十幾個人過去,多多少少是要有點表示。

    韓博反應過來,接過鑰匙苦笑道:“丁書記,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我……我……”

    “你帶了個好頭,廠裏應該感謝你。不說了,介紹信上規定三天內報到,調到一個新單位,早去比晚去好。小高的手續一起辦下來了,你們先去打前站。保衛科的其他同誌,最遲下月底要過去,你們是他們的老領導,有機會幫助就幫助一下。”

    保衛科人員轉崗工作廠領導考慮得如此周到,相信車間工人也會有一個妥善安置,韓博很慶幸能分到絲織總廠,要是當時被分配到一個半死不活的企業,結果肯定會大不相同。

    丁書記親自送下樓,王副廠長、李工、劉主席等在家的領導和保衛科全體人員熱烈歡送……

    說走就走,李素紅心如刀絞,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車開出大門,高長興探頭看看後視鏡,笑道:“韓科長,那丫頭喜歡你,挺漂亮一姑娘,為什麼不考慮考慮。”

    “我有女朋友。”

    “上大學時談的?”

    “同校同學,月底過來,到時候一起吃頓飯。”

    “什麼地方人,長什麼樣,有沒有照片?”

    “一言難盡,說工作的事,你有沒有打聽到什麼消息。”確實有女朋友,關係能維係多久就難說了,韓博不想聊這個話題。

    他調過去同自己回原單位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是幹部身份,要占一個政法專項編製,縣裏又不多給一個行政編製,幾個已擔任所隊長多年編製卻一直沒能解決的老同誌一肚子意見。

    現在的問題不僅占人家編製,而且是正股級。

    局長政委正科,四位副局長、副政委、政治處主任、刑警大隊長和治安大隊長副科,內保大隊長、法製科長和下麵的所隊長全正股級,全是幹了七八年以上的老同誌。突然調去一個二十二歲的正股級,一個蘿卜一個坑,局裏怎麼安排?

    高長興欲言又止地說:“韓科長,你要有心理準備,我舅舅說留在機關的可能性不大。”

    “去派出所?”

    “也可能是刑警隊交警隊或看守所指導員,肯定是領導,不會讓你當普通民警。”

    所隊領導,領導不了幾個人。

    刑警隊交警隊和看守所好一些,派出所人員最少。絲河鎮派出所總共才四個人,所長,指導員,一個管段民警,一個戶籍警,指導員雖然跟所長一個級別,但要聽所長的,能領導誰?

    在絲織總廠是副科長,但過去兩個月科長不在,跟一把手沒什麼區別,手下二十幾個人,落差不小,不過有這個心理準備。

    韓博想了想,忍不住笑問道:“為什麼不可能是巡警隊?”

    “廠裏一下子要調去十幾個人。永亮他們隻聽你的,安排你去巡警隊,那巡警隊不又成經警分隊了。”

    “這倒是,如果我是領導,我也不會這麼安排。對了,你呢,你去哪兒?“

    “我的崗位定下來了,調令沒到吉主任就找我談過話,說起來還是沾廠裏光,接替老林擔任巡警隊長,繼續以工代幹。”

    他去絲織總廠隻是過渡了一下,雖然沒能提幹,但總算解決了事業編製。公安局警力緊張,事業編警察一樣能擔任所隊長。在局裏幹那麼多年,有能力有關係,完全可以被委以重任。加之保衛科要調去那麼多人,他最熟悉吳永亮他們的情況。在公安局領導心目中他本來就是局裏的人,讓他擔任巡警隊長理所當然。

    部下混得比自己好,韓博樂了,打趣道:“那你以後得罩著我。”

    “罩著你,算了吧,你是幹部。”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7:24 PM

第三十四章 公安特派員      

    公安局在縣委黨校隔壁,兩排三層舊樓,院子不大,隻能停十幾輛車。

    門衛是兩個保安,戶籍科在傳達室邊上。治安大隊、內保大隊和國保大隊在前麵的一樓辦公,二樓是局辦公室、政治處和行政裝備科等科室,局領導在三樓。

    中間一條走道通往後院,樓梯在走道邊上。高長興跟幾個熟悉的戰友打了個招呼,輕車熟路一起來到政治處。

    “說曹操,曹操到,小韓,小高,進來。”

    上周三在縣委參加“嚴打”表彰大會時見過,“嚴打先進個人”,局裏通報嘉獎,吉主任一眼便認出了他,非常熱情洋溢,讓一個政工民警去倒水。

    “吉主任,別這麼客氣,我是您的兵,我是來報到的。”

    “報到更要熱情接待,小高,去請一下政委,他沒上樓,就在隔壁。”

    “是!”

    “吉主任,這是我介紹信。”

    “好好好,你先坐。”

    領導越客氣越不會有好事,韓博忐忑不安,不知道領導會怎麼安排接下來的工作。將介紹信交到政治處主任手裏,袁政委進來了,同樣滿麵笑容。

    好歹幹過兩個月經警分隊長,公安的各項條令條例韓博全學過,立正敬禮彙報,中規中矩。

    年輕幹部見多了,他這樣的年輕幹部袁政委頭一次見。

    工作兩個月,正股級,火箭式提拔。

    別人升這麼快閑言碎語不會少,他幾乎沒反對聲。有文化,有能力,有魄力,有幹勁,愛學習……在原單位口碑好得令人發指;從小學到大學一路“三好學生“,上大學年年拿獎學金,大二入黨,大三擔任學生會體育部副部長,檔案比那些選調生好看。

    參加工作正值“嚴打”,“嚴打”期間立過功。

    絲織總廠好不容易幹出點經濟建設以外的成績,廠黨委尤其廠宣傳科像打了雞血似的不斷往縣委送材料,想不出名都不行。同擬任副科的二十幾個幹部一起參加全縣第六期青幹班培訓,又拿一個“優秀學員”。今年全縣兩個人參加律師資格考試,兩個全通過,他是其中之一。

    這樣的同誌應該去縣委縣政府,要麼去縣團委,來公安局做什麼。

    這裏是論資排輩的地方,年輕幹部不吃香。

    這裏想進步想晉升副科或副主任科員,比解決一個政法專項編製都難,年輕幹部在這兒沒前途。

    二十二歲的正股級,本科生,有律師資格,派出所長不敢要,刑警隊長擔心他去會影響老同誌積極性。留在局裏更麻煩,會刺激到一大批沒功勞也有苦勞,迄今仍沒解決編製的老同誌。

    為他的工作安排,這兩天傷透腦筋。

    袁政委清清嗓子,不緊不慢地說:“韓博同誌,調過來之前,你是我們公安正式編製配置人員,擔任過絲織總廠保衛科副科長兼經警分隊長時間雖然不長,成績卻不少。有文化,有能力,前段時候通過律師資格考試,局裏對你情況很了解,局裏就需要你這樣的高素質人才,需要你這樣的年輕幹部。”

    該表態的時候一定要表態,韓博急忙道:“袁政委,吉主任,我主動要求調公安局是真喜歡公安工作,真喜歡從事警察職業。提正股是主動要求調動之後的事,我事先並不知情。二位領導不用為難,我堅決服從組織安排,哪怕當一個普通交警,我無怨無悔。“

    難怪不管在哪兒都能混得風生水起,光這個態度就無可挑剔。

    讓你當普通交警,可能嗎?

    絲織總廠黨委成立時間比公安局早,黨委工作很正規,絲織總廠幹部要麼不對應行政級別,一對應行政級別組織人事部門都認。完全可以直接給他提正股,卻推薦他去青幹班培訓。

    這是讓他進入組織部門視線,把他送進組織部門重點培養的後備幹部隊伍。也是想以此告訴我們公安局,正股就是正股,有級別就要有職務,別整括弧別整那些沒用的。

    塞過去一個沒編製的,立馬還來一個正股級幹部。

    袁政委暗歎了一口氣,說道:“小韓,先別急著表態,等我把話說完,你們之前執行的是《公安人員八大紀律十項注意》,遵守的是《人民警察內務條令》。調到我們公安局,一定能夠迅速進入狀態,不用再去警校參加什麼培訓。如果非要說有什麼欠缺,隻缺基層工作經驗。”

    缺基層工作經驗,就是讓我去鄉鎮唄。

    決心當警察,便有這個心理準備,韓博道:“報告二位領導,我是黨員,我堅決服從組織安排。”

    “好,黨員麼,關鍵時刻就要發揮先鋒模範作用。”

    袁政委與吉主任對視一眼,一臉嚴肅地說:“張局在省廳開會,對你的工作安排非常重視,先後打過三次電話。局黨委研究決定,任命你為良莊鄉公安特派員,接替生病住院的李順承同誌,全權負責良莊鄉公安工作。”

    公安特派員是老黃曆了!

    騎著自行車,腰裏挎把手槍,一個人管一個鄉,威風凜凜,人人敬佩。可是時代變了,不再是那個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治安環境。再小的鄉也十幾個行政村幾萬人,我一個人管得過來嗎?

    韓博欲言又止,吉主任解釋道:“按規定,兩萬人以上鄉鎮應該建所,由於警力、經費和編製方麵的原因,加之縣裏正在推行撤鄉並鎮,良莊鄉一直沒建。事實上不光良莊,全縣仍有六個鄉沒派出所,公安工作一直由公安特派員負責。“

    縣裏居然有六個鄉沒派出所,真頭一次聽說。

    要是之前沒公安特派員,可以叫苦叫難,關鍵之前有,人家一直幹到生病住院。一個人管一個鄉治安,壓力山大,韓博不敢輕易表態。

    “由於沒建所,戶籍管理暫時沒移交過來,戶口簿上依然加蓋鄉人民政府戶口專用章,所以戶籍這一塊你不用管。刑事案件有負責那一片的刑警四中隊,主要是治安。具體要做哪些工作,等辦完手續去一下治安大隊,程仁友同誌在家,你們打過交道,好好溝通一下。”

    剛才說過,堅決服從組織安排,不能自己打自己嘴。

    特派員就特派員吧,至少是“一把手”。

    韓博想了想,又問道:“政委,經費呢?“

    “什麼經費?”

    “辦案經費。”

    “小韓,我剛才說對你了解不是開玩笑,你治理整頓人民西路夜市,把夜市變成自收自支的正股級事業單位,一個月創收好幾千;在黨校培訓期間也沒閑著,天天去絲河派出所熟悉公安工作。有能力,有魄力,又注重調查研究,非常清楚我們公安機關經費有多緊張,現階段隻能自籌。“

    “自籌!”

    “先管鄉裏要,能要多少要多少,不足部分依法創收。跟其它所隊一樣,返回10%。”

    縣裏按人頭給公安局錢,政法專項編製的正式幹警都拿不全,到局裏隻剩70%,事業編和合同製民警隻有40%,地方編一分沒有,辦案經費更不用說了。

    皇糧不夠吃,隻能吃雜糧,大環境如此,沒辦法,韓博一樣做好了依法創收的心理準備。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7:29 PM

第三十五章 任務艱巨        

    “政委,吉主任,廠裏剛給了一輛車,就是手續掛在城西派出所的那輛,我能不能帶到良莊去?”服從歸服從,該爭取的依然要爭取,韓博掏出車鑰匙,一臉滿是期待的神情。

    一輛車說給就給,絲織總廠領導看來對他是真重視。

    工作安排不盡人意,張局回來之後還要給侯廠長和丁書記打招呼,一輛車就給他用吧,反正是他從原單位帶來的。

    袁政委同意了,旋即臉色一正:“小韓,良莊鄉情況比較複雜,1984年重建機構,局裏幹警大多從各單位抽調,鄉鎮公安特派員大多從鄉幹部中直接任命,李順承同誌就是那一批任命的,幹了十幾年。他與其他鄉鎮的派出所長及另外五位特派員不同,四年前進入鄉黨委班子,是鄉黨委成員,副科級。

    既是公安民警也是鄉領導,在處理一些事情上,會不由自主地傾向於鄉政府。比如經常參加一些具有爭議的非警務活動,又比如在對違反治安管理行為進行處罰時,不上報縣局,不交由縣局裁決,罰金直接交給鄉財政。一些被處理過的人對他及良莊鄉治安聯防隊意見很大,舉報信寄到縣委。

    你明天上任之後,要盡快扭轉我們公安幹警在人民群眾心目中的形象。聯防隊要整頓,同時要處理好與鄉黨委政府之間的關係。畢竟公安特派員也好,派出所也罷,都要在鄉黨委政府領導下開展工作……“

    吉主任拿出一疊文件,補充道:“鄉裏對違反治安管理行為進行裁決並非沒有法律依據,根據治安管理處罰條例,在農村,沒有公安派出所的地方,可以由公安機關委托鄉鎮人民政府裁決。你有律師資格,精通法律,要把這些關係理順,要在不影響團結的前提下把治安裁決權收回來。“

    良莊鄉位於思崗縣最西邊,與安樂市新庵縣接壤,距縣城48公裏,被稱之為思崗縣的“西伯利亞”。

    天高皇帝遠,鄉財政緊張,竟打起治安罰款的主意。

    罰金一分沒落到公安局,反而要替他們背黑鍋,從吉主任提供的材料上看,良莊鄉聯防隊存在許多問題,不僅罰款不給收據,甚至跑到新庵縣去抓賭。

    別說你沒執法權,就算有執法權也不能跑到另一個地級市公安機關的轄區執法,哪怕是你抓的是本鄉人,哪怕同良莊僅一河之隔。

    整頓聯防隊,這個任務不是一點兩點艱巨。

    因為治安聯防隊是“群眾性的自防、自治組織“,直接上級是鄉綜治辦,公安隻有權指導,沒權領導。良莊鄉不是絲河鎮,從材料上看鄉領導很強勢,他本來就領導你,說不讓你管你就沒權管。

    “政委,吉主任,我太年輕,我怕勝任不了。”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兒,韓博不是反悔,是不敢輕易答應。

    良莊人文底蘊深厚,恢複高考以來,全省文科理科狀元出過三個,全縣十個狀元中至少有兩個來自良莊。考不上大學參軍,去部隊考軍校,實在考不上留下當誌願兵,隻要出去的極少有人回來。

    恢複高考之前,也走出去過不少幹部。

    職務最高的已經是省部級,在部隊的有好幾個師團級。

    良莊鄉黨委書記盧惠生54歲,是全縣年齡最大,學曆最低的鄉鎮一把手。從生產隊長到鄉黨委書記,鄉村兩級機構的職務他幾乎全幹過,脾氣直,作風硬,這把年紀又不像別人一樣想進步。

    為留下一個好名聲,寧可一次又次被一票否決,幾年評不上先進,也不願意像其它鄉鎮一樣集資攤派,該收的收,不該收的堅決不收,是一個敢把市裏攤派頂回去的狠角色。

    換作別人,烏紗帽不知道掉過多少回。

    他不會,有那麼多老幹部和大領導罩著,官聲又好,老百姓擁護,至少在良莊鄉黨委書記任上誰也不敢動他。縣裏不願意摸老虎屁股,撤鄉並鎮這麼大事隻能擱置,就等他再幹一兩年退居二線。

    他仗著老資格,仗著有人撐腰,搞一言堂,搞獨立王國,不怕被一票否決,但局裏怕!

    沒辦法,隻有硬著頭皮上。

    你不是有魄力有闖勁嗎,去良莊闖闖,能糊弄住老盧,能在老盧眼皮底下站穩住腳跟,你是功臣,局裏會真正接受你。要是被老盧收拾得狼狽不堪,灰溜溜跑回來,那你在公安局也就這樣了。

    一個蘿卜一個坑,現階段隻能這麼安排,袁政委不會給他反悔機會,再次拍拍他胳膊,親切無比地說:“韓博同誌,這是局黨委研究決定的,好好幹,你能夠勝任的,我們對你有信心。”

    “政委……”

    “就這樣了,吉主任,幫小韓辦手續,今天熟悉下情況,明天你親自送小韓去上任。”

    要去最邊遠的鄉鎮,要在全縣最難纏的鄉黨委書記手下幹,要落實局裏的意圖,局領導在其它方麵還是很大方很照顧的。

    從原單位帶來的7號車,正式歸他使用。

    配發一部摩托羅拉精英型中文尋呼機,大屏幕,自己掏錢買要一千多。

    根據警銜條例,首次授銜按照職務等級編製授予。

    雖然參加工作不過兩個多月,但在絲織總廠的職務等級政治處認,二級警司,上報省廳。局裏怎麼上報的,省廳一般不會駁回。如果不是按照警銜條例第十條,而是按照第十二條,從學校畢業和從社會上招考錄用的,本科生最多授予三級警司(95式警銜)。

    夏常服、冬常服、帽子、皮箱、領帶全新的,吉主任甚至讓人去巡警隊找來一條最新款武裝帶,警務工作包、伸縮警棍套、對講機套、手銬套、手電套、槍套、子彈夾套,帶子上大包小包六七個,還有斜肩帶,係在身上像巡警。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7:33 PM

第三十六章 “韓特派”        

    治安大隊大隊長和教導員出去了,副大隊長程仁友在家。

    治理整頓人民西路夜市時打過交道,程仁友很熱情,給了一串良莊鄉前任公安特派員的辦公室和文件櫃鑰匙,簡單介紹了一下上任之後具體要做些什麼工作。

    隻有沒派出所的邊遠鄉鎮才會任命公安特派員。

    天高皇帝遠,相對自由,但一個人要管一個鄉治安,工作並不輕鬆。

    要受理群眾報警,及時出警,保護現場,協助刑警隊偵破轄區內的各類刑事案件和緝捕轄區內的涉案人員;要主動參與查處治安案件,查禁“黃、賭、毒”等社會醜惡現象,調解治安糾紛。

    要管理被依法判處管製、剝奪政治權利、緩刑、假釋、監外執行的罪犯及勞教所、教養所外執行人員。建立被監督管理罪犯檔案,落實監督管理的具體措施,對發現有違反監管規定的,要及時教育、處罰;對教育無效的,要及時與有關部門聯係予以收監;對發現有違法犯罪行為的,要及時向局裏通報,以便及時打擊、處理。

    要深入各村開展調查,摸清重點人口底數,熟悉所列管重點人口的身份、別名、綽號和體貌特征及主要問題、經濟狀況、交往人員、活動場所、現實表現等,及時發現新的列管對象,並記入重點人口檔案。

    對有重大現實危害的嫌疑人員,要采取公開和秘密相結合的方法,及時掌握其動態,嚴密控製。對人戶分離的重點人員,要向現住地派出所聯係,通報其基本情況,實行雙列管。

    要展開治安行政管理,做好全鄉特業、內部單位、消防列管單位的治安管理及管製物品的日常管理工作,要開展經常性的治安檢查和消防檢查,要依法履行管區內的消防監督檢查職能,及時查堵管理漏洞。

    ………

    總之,除了戶籍之外什麼都要管,整個一轄區超大的管段民警(片兒警)。

    在絲河鎮派出所實習過半個多月,到底應該做些什麼心裏其實有數,隻是剛報到要謙虛一些。

    一點就通,記憶力超好,程仁友很佩服,又手把手教他尋呼機和對講機怎麼使用。

    “良鄉距丁湖七八裏,理論上能喊到丁湖派出所,再通過丁湖派出所喊刑警中隊。不過現在通訊條件複雜,要是下村,要是遇到惡劣天氣,估計會受一定影響。好在村村有電話,你有BP機,有什麼事基本能聯係上。”

    “程大,槍呢,剛才好像沒給我子彈。”

    “給子彈也沒用,鏽了,沒擊錘,沒撞針。”程仁友拿起五四式手槍,使勁拉了幾次套筒紋絲不動。

    韓博驚愕地問:“這是把廢槍?”

    “看見沒有,鏽得坑坑窪窪,像從土裏挖出來的,早報廢了。佩好槍麻煩,萬一搞丟領導日子不好過,你日子更不好過。佩它多好,關鍵時刻能起到威懾作用,丟了又不會危害社會。亮明身份,就算拿把假槍犯罪分子都會信以為真。不亮明身份,你拿把真槍別人都以為是假的。”

    韓博徹底服了,接過槍苦笑道:“一上班就配槍,我說領導怎麼這麼放心,原來是樣子貨。”

    好日子不過,非要來公安局受罪,這是你自找的。

    程仁友調侃道:“韓特派,我感覺這槍挺好,亞光磨砂麵,流行趨勢。曆史悠久,說不定是一把功臣手槍。”

    “是挺好,找不著磚頭可以扔出去砸人。”

    程仁友接過香煙,勸慰道:“良莊有點遠,交通不便,條件艱苦。盧書記雷厲風行,在他手下幹確實有點壓力,但良莊治安還是不錯的。就算出點什麼事,領導也不會說什麼,畢竟就你一個人,精力終究是有限的。況且不會讓你永遠呆在那兒,良莊和丁湖一合並你就解放了。”

    “程大,你別安慰我了。我原單位同事小單是良莊人,我對良莊並非一無所知。良莊是全縣為數不多的無外債鄉鎮,幹部教師和退休人員工資基本能夠按時發放,農民負擔相對其它鄉鎮不算很重。丁湖負債累累,鎮村兩級加起來欠外債超過3000萬,幹部教師工資已經拖欠兩年多。

    撤鄉並鎮,把良莊並入丁湖,這跟讓一個漂亮姑娘嫁個一個窮光蛋有什麼區別?良莊人不傻,良莊的幹部群眾不會答應。別說盧書記作風強硬不會同意,就算他同意下麵人也不會同意。這個特派員有得幹,想回縣裏等著吧。“

    他沒說錯,良莊並入丁湖阻力很大。

    按照規定,農村戶籍管理去年六月就要移交給公安機關。

    戶口簿上要加蓋“某某縣公安局某某派出所戶口專用章”,縣編辦不同意在良莊設派出所,局裏隻能讓丁湖鎮派出所去接管,結果良莊人打死不同意,認為這是撤鄉並鎮的前奏。

    老幹部上訪,說良莊人辦個戶口本要去丁湖,不僅來回不便,而且嚴重傷害三萬多良莊幹部群眾的感情。鄉裏更是扣著戶籍資料不給,移交工作隻能擱置,以至於全縣戶口本上就良莊的依然加蓋鄉人民政府專用章。

    程仁友回頭看了看門外,確認沒什麼人,神神叨叨地說:”先去幹幾個月,等你們老領導上任,請他幫幫忙,工作調動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直接去縣法製辦,去縣政法委都不是難事。“

    韓博沉思了片刻,搖搖頭:“程大,我不打算再麻煩廠領導。袁政委說得對,我確實缺乏基層工作經驗。公安特派員,一人管一個鄉治安,多鍛煉人。”

    “有誌氣,那就好好幹,我呼機號你有,遇到什麼事呼我。”

    “以後少不了要麻煩你,今天不行,等哪天有時間叫上長興,我們好好聚聚。”

    “去吧,先上樓見見幾位在家的局領導,不管有沒有工作彙報,先混個熟臉,完了跟吉主任請個假,明天要上任,是要準備準備。”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7:36 PM

第三十七章 “回娘家“       

    正式調到公安局前,請廠領導吃飯別人會說閑話,尤其在這個“減員增效”、“幹部轉崗”的關鍵時候。

    現在不再是絲織總廠的人,新工作在別人看來實在算不上好,請一下領導和同事,純屬人情往來。

    在程仁友指點下挨個拜訪完在家的局領導,去在外麵辦公的刑警大隊交警大隊轉了一圈。想到今後有可能要與看守所打交道,又拉著高長興一起去了趟看守所。把暫時不用穿的衣服送回家,順便取點現金,趕到絲綢賓館已是下班時間。

    薑科長很幫忙,將在家的廠領導全請到了。

    借口是慶祝買體育彩票中特等獎,反正他們遲早會知道,與其藏藏掖掖不如大大方方說出來,名正言順請他們吃頓飯。

    “小韓啊小韓,你口風太嚴了,過半個月才讓我們知道。車呢,怎麼不開出來讓我們參觀參觀?“

    “車在家,我姐夫開。錢主任,您坐。”

    “絲河鎮,姓韓的,我怎麼就聯係不起來呢,”錢主任接過香煙,指著隔壁笑道:“侯廠長在家,今晚有應酬。不過他說了,我們先吃,那邊完了他再過來,要問問你小子運氣怎麼這麼好。”

    “侯廠長在?”

    “這幾天全在,服務員,再準備一個位置,對,就這一桌。”

    普通老百姓感覺中一輛價值近二十萬的車不得了,了不得。廠領導天天坐轎車,全出過國,見過大世麵,開幾句玩笑就過去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丁書記談起他的新工作。

    “小韓,盧惠生出了名的霸道,當村支書時跟鄉長拍桌子,當鄉黨委書記敢跟縣長叫板,說一不二。你小心點,千萬別跟他對著幹。那家夥吃軟不吃硬,要是跟他硬來,他真能讓你下不了台。”

    “丁書記,局裏態度明確,不該出警的時候不能出警。我從農村出來的,知道農村工作有多難做,一旦什麼工作推行不下去,鄉鎮領導就會想到公安,想到聯防隊。鄉領導的話要聽,原則性錯誤又不能犯,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公安局長要聽縣領導的,派出所長和自己這樣的公安特派員一樣要聽鄉鎮領導的。想起袁政委說過的那番話,韓博頭痛不已。

    “不難解決。”

    丁書記放下筷子,若無其事地說:“自己給自己找點事做,一個鄉那麼多村,總共就你一個人,事情少不了。天天在外麵忙,不在他眼皮底下轉,問到就說有案子。能躲則躲,能拖則拖,實在拖不過去再出警。到現場別動手,以宣傳教育為主。其實他不會真讓你動手,就是想把你叫過去嚇唬嚇唬老百姓。”

    韓博苦笑道:“我擔心關係搞不好,經費沒著落。”

    “關係搞好,把他當爺爺伺候,你一樣不會有經費。”

    “丁書記,您這話什麼意思?”

    “良莊無外債不等於就有錢,隻是日子比那些負債累累的鄉鎮好過一點。良莊之所以沒外債,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盧惠生死豬不怕開水燙,亂七八糟的征收任務能完成就完成,完成不了拉倒,上麵怪罪他扛。其它鄉鎮呢,為完成任務,層層包幹,收不上來先貸款,墊付各種稅費,結果錢墊上去了,下麵卻沒征收上來。

    有些鄉鎮更操蛋,竟然層層加碼給提成,想以此調到村幹部積極性。村幹部為拿提成,征收不上來想方設法借。銀行貸不到款,就跟私人借高利貸,結果還不上,天天要躲債。有些鄉鎮為給教師和退休幹部發工資,居然要求鄉鎮幹部以個人名義向銀行貸款,少的三五千,多的七八萬。

    良莊鄉沒提成,沒這麼多事。憑良心說,老盧這個鄉黨委書記是稱職的,至少對得起全鄉幹部群眾。再就是沾建築站光,良莊建築站效益不錯,一年給鄉政府四五百萬。不過好景不會長,現在人腦子活,憑什麼我辛辛苦苦賺錢給你們發工資。我把話撂這兒,最多兩年,良莊建築站那些項目經理全會成為私人老板。

    這口糧一斷,老盧就算有天大本事,一樣要戴上欠債鄉帽子。你想想,他現在就在勉強維持,這個月想下個月幹部教師工資從哪兒出。自己人都管不下去,哪有經費給你。小韓,相信我,別抱太大希望,離他遠點,不給他發瘋的機會。“

    良莊鄉要是跟絲織總廠一樣財大氣粗,怎麼會去打治安罰款的主意。

    早猜到良莊鄉財政不是很寬裕,隻是沒想到會緊張到如此程度,沒想到無外債的光環下危機重重。

    農民負擔太重,鄉村兩級財政有問題,這是普遍現象。思崗算好的,有許多地方連溫飽問題仍沒解決。

    這些是大領導操心的事,當務之急是站穩腳跟,把聯防隊從鄉綜治辦手裏收編過來。要是第一炮打不響,以後在公安局真沒法混。

    今天請客未嚐沒有求援的意思,韓博愁眉苦臉地說:“良莊鄉沒錢,公安局更沒錢。一個警察考慮的不是案子,首先是錢,是經費。不怕各位領導笑話,我真後悔了。”

    錢主任糊塗了,不解地問:”小韓,你缺錢?”

    “我個人不缺錢,工資拿不全無所謂,局裏也沒給我布置創收任務。關鍵是聯防隊,我想管,人家就會向我要工資。我要是不管,他們鬧出事我就要承擔責任。“

    “收治安聯防費,一戶十幾二十塊,下麵鄉鎮不全是這麼幹的麼。”

    “餘廠長,聯防隊有兩種,一種是鄉鎮綜治辦自己搞的,在南方一些發達地區,村裏都有自己的聯防隊。一種是鄉鎮委托派出所搞的,比如城西鎮治安聯防隊。良莊沒派出所,治安聯防隊聽鄉裏的。另外治安聯防費本來就不太好收,就算好收,鄉裏收上來也不會給我,至少不會全給我。沒錢,什麼幹不成。指揮不動他們,出了事還要替他們背黑鍋。“

    丁書記忍不住笑問道:“小韓,宴無好宴,你該不會想跟我們化緣吧?”

    “怎麼可能,丁書記,我欠廠裏太多太多,哪能幹出這種事。“

    “到底是廠裏出去的,知道為廠裏考慮。現在改革了,別說你不會開口,就算開口也沒有。”

    廠裏要轉崗要調出去的幹部不少,有前途的就眼前這一個,能幫忙的時候幫一把,人家會感謝一輩子。

    餘副廠長沉吟道:“可以找絲綢公司化化緣,丁湖良莊幾個鄉鎮每年流失多少蠶繭,全被新庵的販子收走了。小韓在那兒當公安特派員,相當於自己人把守西大門,讚助點經費,堵住蠶繭外流,花點錢值。”

    “這是條思路,不過我們打電話沒用,要侯廠出麵。”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7:41 PM

第三十八章 良師益友

    “說什麼說什麼,是不是在背後說我壞話?”

    說曹操,曹操到。

    侯廠長端著杯子笑容滿麵走進包廂,他四十多歲,白白淨淨,溫文爾雅,像個學者不像一個企業家。在絲織總廠工作兩個多月,隻遠遠見過一次,離這麼近,韓博有些激動。

    “小韓,我知道你,在保衛科幹得不錯。聽說中獎了,特等獎,老丁,老餘,李工,來,我們一起沾沾小韓的好運氣。喝了這杯酒,明天一起去買彩票,誰中誰跟小韓一樣請客。”

    “侯廠長好,侯廠長您坐。”

    領導談笑風生,一點架子沒有,甚至將左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動作自然,韓博受寵若驚,急忙拉開特別給他預留的椅子。

    “侯廠,我要是中特等獎,請一個月,一天兩頓。“

    “小韓,聽見沒有,李工吃了上頓想下頓,看來你明天還得來。”

    “來來來,隻要各位領導賞光,我天天回來。”

    “玩笑不開了,請假過來的,隔壁那幾位正在等。”

    侯廠長放下杯子,扶著他肩膀說:“小韓,公安局是個鍛煉人的單位,警察尤其公安幹警是一個需要奉獻的職業,也是一個高危職業。不但時刻麵臨生命危險,還要麵對各種誘惑。你是從我們廠出去的幹部,是我同組織人事部門、政法委及公安局協調把你調過去的,要好好幹,不要給我們丟臉。“

    他是恢複高考之後的第一批大學生,真有水平,同李工談技術能談一個下午,車間那些進口機器全會操作。英語好得令人發指,跟外商交流不用翻譯。銷售科前年分配來一個大專生,英語專業,自認為很了不起,結果翻譯了一份傳真侯廠長改了二十多處。

    真有能力,改革開放的弄潮兒,把一個半死不活的小企業搞這麼大搞這麼好。

    南方有家大公司想請他去當總經理,年薪四十萬,上過報紙,結果他沒去。直到縣裏推行廠長負責製,工資才漲到四千多,是一位真正值得尊敬的領導。

    “是!”韓博起身敬禮,態度誠懇。

    “坐下,別緊張,這裏又沒外人。”

    侯廠長拍拍他胳膊,接著道:“剛在外麵聽了兩句,公安經費緊張,不光我們思崗,全國一樣。你們局領導不是可刻意為難你,不要有什麼想法。絲綢公司電話我幫你打,隻要能堵住蠶繭外流,一年五六萬應該不成問題。你有朝氣,有理想,家庭條件又不錯,有經費之後絕不會在經濟上犯錯誤。“

    “侯廠長放心,我一定廉潔自律,絕不讓您失望,更不能給您丟臉。”

    為企業改革大局,樹立他為積極轉崗的典型,幫他實現夢想,調到公安局。

    在廠裏幹部職工看來沒什麼,在全縣政法係統工作的同誌心目中,他無疑是自己的親信。與其被人誤會,不如坐實這種關係。並且確實小夥子不錯,值得培養,尤其學習那股勁兒,真像自己當年。

    去良莊當公安特派員,公安局有難處,但不能這麼安排一個剛調過去同誌。有文化有學曆有律師資格,這樣的幹部應該安排在法製科,哪怕擔任副科長。

    侯廠長對公安局論資排輩的做法多少有些不滿,所以更希望他能夠幹出一番事業,語重心長地說:“小韓,你不是警校出身,又沒當過兵,有丁書記和錢主任他們幫忙,有我們絲織總廠這個跳板,起點比別人高一些,但隻是暫時的。想在公安戰線幹出一點名堂,就要加強學習。你不是剛考到律師資格了嗎,完全可以趁熱打鐵參加自學考試。

    先報個法律,你本來就是本科,英語免考,公共課免考,其它專業課對一個有律師資格的人而言並不難。我們江省與其它省不同,一年可以考四次,再拿個法律本科,就是雙學位。如果有決心有毅力,自學刑事偵查,刑事科學技術,有三四個學位在手,將來路子不就寬了嗎?“

    “謝謝侯廠長提醒,我一定加強學習,在保證不影響本職工作的情況下,爭取一年拿一個學位。”初次見麵能說這些,全是金玉良言,真正的良師益友,韓博感動不已。

    已經調到和即將要調去公安局的不止他一個,侯廠長端起酒杯,到另外一桌給高長興、楊小梅和吳永亮等人敬酒,祝他們在新的崗位上工作愉快。

    保衛科一直不受待見,從來沒受到過這麼高禮遇。何況廠長要當常務副縣長的事盡人皆知,有老領導在,調到公安局之後解決編製當一個真警察並非沒有可能,吳永亮、小顏和小單等人激動得無以加複。

    能跟未來的副縣長說上話,楊小梅同樣激動不已,喝完之後回敬,領導隨意,她幹!

    在丁書記、餘副廠長和錢主任等人鼓勵下,巾幗不讓須眉,一連幹了三杯。不是為她自己,是為她愛人錢朋,這樣的機會太少太少,一定要把握住。

    侯廠長回去繼續陪南方一個大省進出口公司的客人,丁書記等廠領導又紛紛起身去隔壁幾個包廂敬酒。

    來絲綢賓館吃飯的全關係戶,他們去,人家來,你來敬我,我去回敬,好不熱鬧。

    公安特派員,正股級幹部,在老百姓看來好大的官。在絲織總廠,在絲綢賓館,連去給人敬酒的資格都沒有。薑國平一直是邊緣人,絲綢賓館極少來,一樣用不著敬來敬去。兩個曾經的搭檔,幹脆端起餐具擠到老部下那幾桌,馬上全要各奔東西,趁這個機會好好聯絡感情。

    “長興,你們走了之後夜市就沒幾個人了,巡警隊巡警隊,去哪兒不是巡?晚上多往這邊走走,幫幫小楊。”

    “薑科長,夜市治安你盡管放心,之前沒巡是警力不足,以後警力充沛了,城區幾個容易出事的地方我們會經常巡邏。再說夜市是什麼地方,我們的根據地,其它地方搞不好,根據地一定要搞好。”

    “行,走一個。”

    侯廠長又是幫曾經的副手找經費,又是提醒他要加強學習,“將來路子寬”什麼意思,就是有前途!

    起點高,基礎好,又有未來的常務副縣長提攜,先在基層幹幾年,然後調到縣委縣政府,再殺回公安局幹個副局長並非沒有可能。

    薑國平很珍惜這段共事的緣分,大忙幫不上,隻能幫小忙,放下杯子說:“小韓,良莊鄉武裝部長牛青山是我戰友。同年兵,一起參軍的,比我早三年轉業。不管有權沒權,大小也是個鄉黨委委員,等會我給他打個電話,有個熟人總比沒有好。“

    “薑科長,太感謝了,良莊我一個熟人沒有,正需要熟悉情況的領導幫助。”

    “舉手之勞,用不著謝,再說我們什麼關係。”

    “韓科長,我就是良莊人,怎麼沒熟人?”

    小單拍拍胸脯,不無得意地笑道:“鄉領導就是認識一個牛部長,當年是他送我參軍的,村幹部認識好幾個。良莊村支書是我大伯,我給他打電話,你到了良莊就等於到了家。聯防隊員一個村一個,我們村的叫張樹榮,跟我一批入伍的,他農村戶口,隻能進聯防隊。我城鎮戶口,所以被安置到了絲織廠。“

    “你怎麼不早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韓博樂了。

    “你又沒問。”

    幹公安這一行,這地方上有沒有熟人是完全不一樣的。

    薑國平敲敲桌子,不容置疑地說:“小單,放你一星期假,明天一早回良莊,等韓科長熟悉完情況再回來。反正現在有的是人,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7:48 PM

第三十九章 新官上任

    有“娘家”跟沒“娘家”完全不一樣,領導同事幫了大忙。

    散席時侯廠長用大哥大給絲綢公司王經理打電話,得知“自己人”出任良莊鄉公安特派員,可以幫絲綢係統把守好西大門,王經理非常高興,一口答應一年讚助六萬,走蠶繭收購經費的賬。

    錢可以去絲綢公司拿,也可以從絲織總廠財務科直接支取。

    兩家本來就是穿一條褲子,往來賬目一年幾千萬,這邊出六萬,那邊就少給六萬,很簡單的一件事。餘副廠長分管財務,一錘定音地說明天早上來財務科拿現金支票。

    絲綢公司王經理不僅給錢,還要給辦公場所。

    鄉鎮有許多股級單位,也就是人們常說的“七站八所”,諸如農機站、農技站、水利站、計生站、文化站、廣播站、經管站、交管站、獸醫站、司法所、派出所、土管所、財政所、稅務所、郵政所、供電所、工商所等等,其實不止十三個,多的鄉鎮超過三十個。

    有“條條管理”的,有“塊塊管理”的,人家頭上要麼是鄉黨委政府,要麼是縣裏的局委辦。正在籌建的良莊鄉“蠶桑指導站”是絲綢公司的派出機構,牌子沒人家硬,許多幹部不買賬。

    在所有站所中,派出所是最具威懾力的。

    良莊沒派出所,但有公安特派員。如果幫特派員搞個警務室,設在“蠶桑指導站”隔壁,再讓特派員跟下麵村幹部打打招呼,擴桑工作不就好開展了嘛。

    種桑養蠶的人多了,蠶繭才會多,蠶繭多了絲綢公司才會更有錢。

    總之,在王經理等絲綢係統領導心目中,即將上任的良莊鄉公安特派員已經變成了“絲綢警察”。

    ……

    這是六萬,不是六千,對局裏而言六萬不是一個小數字。經濟上不能出問題,隻要與錢有關的事必須請示彙報。

    “去拿,有錢為什麼不要!”

    吉主任兩眼放光,興致勃勃地說:“等會我在外麵等,你進去拿,發票局裏想辦法幫你解決。派出所一年才多少經費,你一個人用不了。讚助費按50%返還,局裏一半你一半。至於警務室,按王經理說得辦。早該搞一個,李順承辦公室在鄉政府三樓,在副鄉長隔壁,老百姓遇到點事誰敢去找?“

    早知道不彙報,一彙報居然沒了一半。

    韓博幫他拉開切諾基車門,苦笑著說:“吉主任,這六萬我是打算用作收編聯防隊的。”

    “小韓,我知道鄉裏雁過拔毛,收上來的治安聯防費能有一半用於聯防隊已經不錯了,但多多少少會有,至少能保證基本工資。你就是給他們發點加班補助什麼的,三萬足夠。你困難,局裏更困難,財務那邊等著報銷的發票堆積如山,理解一下。”

    “可是……”

    “就這樣了,幹得漂亮,單位建設就需要你這樣的人才。如果個個跟你一樣有能力,張局和政委也至於整天為經費求爺爺告奶奶。出發,我在前麵,你跟緊了。”

    新同誌第一天正式上班,就為局裏拉到三萬讚助費,吉主任心情非常之愉快。早知道他這麼能搞錢,應該安排他去裝備財務科。

    第一站絲織總廠,去財務科現金支票。

    餘副廠長簽過字,拿錢的是自己人。收錢比誰都快,給錢總是拖拖拉拉的沈大姐,今天效率高得驚人。

    拿到手的錢才算錢,吉主任生怕局裏雁過拔毛的事被絲綢係統領導知道,好好一張現金支票會突然變成空頭支票。當即命令司機調頭回局裏,讓裝備財務科去農行取錢,等錢拿到手再正式送“小財神爺”上任。

    經過負責丁湖周邊及個鄉鎮的刑警四中隊停一下,經過丁湖鎮派出所又停一下,把他介紹給兩個所隊長、指導員和幹警。

    天下公安是一家,縣裏的更是一家,認識一下,今後遇到什麼突發情況可以相互照應。

    穿過“良莊人民歡迎您”的大牌子,公路兩側二層小樓一棟接著一棟,百姓生活水平不錯,比絲河鎮強,像是到了經濟發達的江南。

    鄉政府不在思良公路邊上,由一個丁字路口往南。

    昨晚吃飯時小單介紹過,其實這已經是思良公路盡頭,再往西直通新庵縣柳下鎮,路是鄉裏集資修的,大約三公裏。柳下鎮距新庵縣同樣隻有三公裏,也就是說良莊人去另一個地級市的另一個縣城,要比去自己的縣城近多了。所以良莊人想買什麼東西,一般不去思崗,直接往西去新庵。

    良莊鄉集市一樣是南北街,街道兩側商鋪不少,一家挨著一家,一路耽擱多次,已經是上午十點多,街上沒什麼人,有些冷清。

    曾經的鄉黨校被絲綢公司連地皮一起買下了,位置不錯,在老供銷社對麵。

    絲綢公司財大氣粗,不是翻修,是興建,院子裏的老教室不動,沿街蓋了一排二層樓。最南邊是蠶繭收購站,六個窗口,中間是賣蠶桑藥的門市部,北邊是技術指導站,老黨校牌子摘了,大門變成側門。

    這地方作警務室不錯,丁湖鎮派出所都沒這兒氣派。

    負責基建的絲綢公司幹部應該在院子裏,有他辦公室電話和呼機號,現在沒時間,等下午沒事來找他聊聊。

    正琢磨著能不能要個門麵,吉主任乘坐的吉普車已拐進鄉政府大院兒。

    院子不小,比公安局大,三層樓坐西朝東,門窗全鋁合金。樓道在南邊,樓道邊是一個大會議室,會議室邊上是黨政辦、民政辦和工辦。二樓是人武部、經管站、財政所、廣播站,書記、鄉長、人大主任、副書記和副鄉長等鄉領導辦公室在三樓。

    前任公安特派員同樣是鄉領導,辦公室一樣在三樓。

    “崔書記,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出發前打過電話,車剛停穩,幾位幹部便迎了出來。吉主任正打招呼的這位滿臉皺紋,鬢角發白,皮膚黝黑,手很粗糙,全老繭,褲子上幾個洞,一看便知道是常下地幹活兒的人。

    “盧書記去建築站有事,馬上回來。焦鄉長下村了,家裏就我們幾個。吉主任,這位是韓特派吧,真年輕。”崔書記很熱情,掏出香煙分發起來。

    又不是組織部門送領導上任,沒那麼講究。

    吉主任接過香煙,微笑著介紹道:“崔書記,正式介紹一下,這位就是你們良莊鄉新任公安特派員韓博同誌。大學生,學士學位,有律師資格。調到我們公安係統之前,曾擔任縣國營紡織總廠保衛科副科長兼經警分隊長。全縣政法係統‘嚴打先進個人’,全縣第六期青幹班‘優秀學員’。

    可以說我們把全縣公安係統最年輕,政治覺悟最高,業務水平最強的同誌送到你們這兒來了。看見沒有,這輛警車也配到你們良莊,丁湖鎮派出所都沒有,可見我們局領導對你們良莊公安工作有多麼重視。”

    “公安特派員韓博,向崔書記報到!”

    送來一個有律師資格的,還有一輛警車,公安局這是怎麼了,難道對老李沒把罰款交上去不滿。

    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再說老李已經住院,檢查出是癌症,上級能為難一個積勞成疾很可能過不到春節的老同誌?

    崔太平沒什麼好擔心的,很謙虛地說:“副書記副書記,韓特派不要這麼客氣。”

    “小韓,崔副書記負責基層組織建設、政法、安全生產、宣傳、團委等工作。是你的直接領導,以後要多請示多彙報。“

    “是!”

    “別這麼嚴肅,韓特派,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鄉黨委委員、副鄉長張健同誌,分管紀檢監察、黨政辦、信-訪、保密、綜合治理、司法調解等工作。這位是我們鄉綜治辦主任周正發同誌,這位鄉司法所長吳金山同誌。為迎接你到來,政法綜治這一塊基本上全在。“

    公安有權沒地位,除了更沒權更沒地位的司法所長,個個是領導,韓博連忙挨個敬禮問好。

    “崔書記,張鄉長,人我送到了,你們是負責政法的領導,小韓交給你們,麻煩你們多批評多幫助。局裏下午有個會,我要趕回去,先走一步,下次去縣裏,記得去我們局裏坐坐。”

    “快吃飯了,再忙能忙這一會兒?”

    天知道“盧大炮”什麼時候回來,吉主任不想見縣領導都頭疼的鄉黨委書記,說了幾句場麵話走了,不管崔副書記和張副鄉長怎麼挽留。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7:54 PM

第四十章 盧書記的指示        

    按照慣例,新幹部來要接風,老幹部走要送行。

    中國是人情社會,良莊鄉不能免俗,隻不過不像其他鄉鎮,不管請誰作陪的一大堆。不會出現請一個人,坐三四大桌的情況。

    財政所有客,財政所負責。司法局來人,司法所接待,分管領導或由一個在家的鄉黨委委員參加。就一桌,招待費能省一點是一點。

    公安特派員孤家寡人,隻能由政法綜治這一塊出麵接風。

    鄉政府沒食堂,家在本鄉的回家吃,家屬在良莊的自己在宿舍做。有且僅有的幾個單身幹部,要麼去鄉衛生院食堂吃,要麼在效益馬馬虎虎的建材機械廠食堂搭夥。

    接風宴安排在鄉裏唯一的飯店“富嫂酒家”,在郵政所對麵,三層樓,人自己家的房子。一樓賣鹵菜熟食,有兩張招待散客的方桌。二樓四個包廂,兩大兩小,三樓住人。

    公安特派員級別不高權不小,且不知道他是不是帶著其它任務來的,不能當一般幹部對待。崔副書記特別要求富嫂把菜弄好點,酒拿得是瀘州老窖。

    “崔書記,盧書記馬上到,讓我們添一雙筷子,汪經理也過來。”張副鄉長在樓下打完電話,噔噔跑上樓。

    “汪經理過來,兩瓶估計不夠,正發,下去再拿一瓶。”

    “行,韓特派,你坐。”

    涼菜上桌,酒瓶打開,就等一把手過來開席,韓博連忙打起招呼:“崔書記,張鄉長,李所長,不好意思,我是過敏性體質,不能喝酒,一喝酒要去醫院,等會兒能不能以茶代酒?”

    “過敏體質?”崔副書記將信將疑。

    “來日方長,以後您就知道了,不能喝酒,不能吃芋頭和菠蘿,一喝酒一吃這些東西,渾身會起滿紅疙瘩,自己難受,看上去也瘮人。”

    “韓特派,酒逢知己千杯少,能喝多少算多少。喝多喝少要喝好,會喝不喝就不好啦。”張副鄉長不是將信將疑,是一點不信。

    “張鄉長,我沒跟您開玩笑,是真不能喝。而且我配槍又開車,就算能喝也不敢喝。”

    公安局做事不地道,老李幹那麼多年公安特派員,始終沒給他配過槍。眼前這個小年輕不僅有槍還有車,親疏遠近可見一斑。

    崔副書記很反感這種厚此薄彼的做法,若無其事說:“不喝不勉強,正發,再去拿兩瓶飲料。”

    “哦。”綜治辦主任周正發下意識看了他一眼,放下剛拿上來的酒又跑下樓。

    這裏不是談工作的地方,公安工作具有一定獨立性,也沒什麼好談的,幾個鄉幹部邊等盧書記邊開起玩笑。

    “跟著宣傳部,總是犯錯誤;跟著統-戰部,沾光受照顧;跟著外交部,出國如散步;跟著組織部,年年有進步。韓特派剛參加過第六期青幹班培訓,在縣委組織部掛過號,前途無量。”

    在良莊鄉當幹部,好處是工資有保證,壞處是想進步比較難。

    這次縣委組織部搞青幹班,提那麼多副科級,負債累累的丁湖鎮有兩個,無債一身輕的良莊鄉居然一個沒有。對組織部門,他們是一肚子意見,開起玩笑肆無忌憚,根本不擔心什麼影響。

    說得這些順口溜也很貼切,中央和省裏三令五申要求減輕農民負擔,電視報紙廣播天天宣傳。他們聽宣傳聽中央的,能不攤派就不攤派,想方設法減輕農民負擔。

    比如市裏要擴建機場,要求全縣幹部、職工、農民每人捐20元,列入考核的。文件下到良莊鄉,盧書記用筆改了改,把每人20變成每戶20。結果上級不高興,考核不達標,開大會點名批評……

    “年齡是個寶,文憑不可少,韓特派既年輕又有文憑,高升是早晚的事。哪像我們,青春獻給共C黨,周圍群眾得罪光,沒日沒夜拚命幹,老了還要兒女養。”

    “張鄉長,你少說了兩句,全話是這樣的:年齡是個寶,文憑不可少,德才作參考,後台最重要。”

    張副鄉長消息靈通,眉飛色舞地說:“韓特派是從絲織總廠出來的幹部,侯廠長馬上要調任常務副縣長,這後台夠硬吧。所以說幹部想進步,首先你自己要行,再是要有人說你行,最後說你行的人還要行。”

    “哎呀,這麼說韓特派天時地利人和全占了!”

    “你才知道,可惜韓特派不喝酒,不然我一定要多敬韓特派幾杯。”

    他們這麼想怎麼看,估計局領導一樣這麼想這麼看,難怪侯廠長昨晚要說那些語重心長的話。

    這種事沒法解釋,隻會有越描越黑。

    有後台就有後台吧,在這個大環境下有後台不是什麼丟人的事。關鍵要好好幹,幹出點樣子,不能讓器重自己幫自己的領導丟臉。

    韓博笑而不語,端起茶壺給他們續茶,放下茶壺給他們敬煙,客串起服務員。

    他們正聊得熱乎,盧書記到了。

    他的形象與想象中完全不同,大高個,國字臉,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發根是白的,明顯染過。白襯衫,灰色西褲,幹幹淨淨,臉上皺紋不多,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小,夾著一個大哥大包,像個大老板,不像大老粗。

    同他一起進來的建築站汪經理,矮矮胖胖,滿麵紅光,上身一件夢特嬌,腰裏掛著BP機和大哥大。

    全鄉最有錢的企業經理,在良莊的地位相當於侯廠長在縣裏,把建築站搞得紅紅火火,六七支工程隊在首都、東海和江城等大城市施工,據說曾獲得過一次魯班獎,效益不錯的建材機械廠也是他辦起來的。

    崔副書記介紹,韓博起身敬禮問好,態度恭恭敬敬。在現有財政體製下,能讓一個鄉不欠外債,他確實值得尊敬。

    小夥子挺精神,對於他的到來,盧惠生沒那麼高興也沒那麼反感。

    在此之前,鄉裏多次同公安局溝通過,建議公安局按慣例任命一個鄉幹部接替李順承。綜治辦主任周正發熟悉情況,工作經驗豐富,無疑是最佳人選,結果公安局推三拉四,把眼前這位給派來了。

    鄉裏職權越來越少,事權越來越多,隻能接受。但既然來了,就要服從鄉黨委領導。

    盧惠生把韓博拉坐到身邊,笑看著他說:“小韓,你來得正好。建築站遇到點麻煩,建築站的麻煩就是鄉裏的麻煩,需要你出麵解決一下。一百多萬工程款,拖欠好幾年。公安有威懾力,開警車去更能起到威懾作用。甲方在江城,不算遠,辛苦一下,跑一趟。”

    讓公安幹警去討債,開什麼玩笑!

    第一次見麵就提出這樣的要求,是不是在試探,韓博想了想,欲言又止地問:“盧書記,要是……要是我去了對方依然不給呢?”

    沒一口回絕,沒拿他們那些規定說事。

    盧惠生對他多了幾分好感,正色道:“小韓,你現在是我們鄉幹部,跟你明說吧,鄉財政緊張,秋統籌不一定能全收上來,收上來也有其它用途。十月份工資發了,十一月份和十二月份沒著落,就等這筆工程款給幹部教師發工資,給幹部教師和退休人員報銷醫藥費。他們不按合同付款,就是合同詐騙,就是犯罪!該立案立案,該抓就抓!”

    “盧書記,這是經濟糾紛,當地公安部門不會眼睜睜看著我把人帶回來的。”

    “他是在江城的,要是在南港,用不著讓你出麵,我親自帶人去把他辦公室砸了。你正好在江城上過大學,熟悉情況。先禮後兵,先跟他們說清楚,要是執迷不悟,你就搞個突然襲擊,把人押上車就往回開,有多快開多快,到了家就我們說了算。”

    這是討債加綁架,韓博終於明白袁政委為什麼說李順承同誌經常參加一些具有爭議的非警務活動。

    公安特派員要在鄉黨委政府領導下開展工作,說不去容易,後果卻很嚴重。沒鄉領導支持,以後會寸步難行,什麼工作都開展不了。

    小蕾過幾天正好要過來,去一趟就去一趟,表明個態度,抓人是不可能的,原則性錯誤絕不能犯。

    韓博權衡了一番,抬頭道:“盧書記,我服從鄉黨委安排,另外我正好懂一點法律,要不把與這筆工程款有關的合同複印一份,讓我先研究研究,心裏有個數,不管先禮還是後兵都能做到有理有據。”

    不是試探,是確有其事,一個上午就在研究這個。

    小夥子有文化,覺悟很高,不像那些書呆子,太死板不會變通,良莊幹部就應該這樣。

    盧惠生很高興,爽朗地笑道:“汪經理,聽見沒有,合同的事吃完飯就辦。小韓一個人開長途太累,不安全,你們安排個司機,跟小韓換著開,再準備三千塊錢經費;正發,你帶兩個聯防隊員一起去,一切行動聽小韓指揮。”

    “好的,吃完飯就辦。”

    公安討債怎麼了,檢察院還討債呢,汪經理走南闖北,這種事見多了,要不是李順承生病住院,這項工作就是李順承去做。

    去那麼多人幹什麼,一旦控製不住局麵,周正發他們動手怎麼辦?

    韓博連忙道“盧書記,汪經理,要是周主任同我一起去,鄉裏治安怎麼辦。萬一有人打110,轉到鄉裏連個出警的人都沒有。再說鄉財政挺緊張的,用不著花那麼多車旅費。汪經理給我安排一個熟悉甲方情況的同誌,我們兩個人去就行了。“

    “小韓,清欠可以說是我們鄉目前最重要的一項工作。明天上午開動員大會,全鄉幹部,包括站所的事業幹部,個個有任務。焦鄉長負責各村,我負責企業這一塊,建築機械廠外麵八十多萬,榨油廠十幾萬。耐火材料廠雖然倒了,外麵的應收款不能一筆勾銷……

    你是公安,有槍,有威懾力,執行起來有優勢,所以你的任務最艱巨。考慮到追回這筆工程款確實有難度,我不要求你一次性全收回,能收40萬,你的任務就算完成了,回來我給你慶功。“

    我說幾百人兩個月工資用不著一百多萬,原來他知道這筆沒那麼容易收,一顆紅心幾種打算,正在四處出擊,能追回多少是多少。

    “盧書記,至於能不能拿回工程款我不敢保證,但我一定會竭盡全力。”

    “好,好樣的,等你的好消息。”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8:15 PM

第四十一章 單支書       

    吃完飯,跟汪經理去建築站拿合同複印件,順便了解與工程款有關的情況。

    無巧不成書,拖欠尾款的企業與母校在同一區,建的是幾棟住宅樓,總造價四百八十多萬,已支付三百二十五萬,尚欠良莊建築站一百五十五萬。

    工程提前交工,不存在質量問題。

    這種經濟糾紛,打官司百分之百贏,隻是合同在江城簽的,工程也在江城,隻能在江城起訴。地方保護主義盛行,就是打贏官司也很難執行,建築站一直沒訴諸於法律。

    抓人不行,亮明身份嚇唬對方同樣不可取,隻能通過法律途徑解決。

    韓博沒想過真幫建築站打官司,隻想利用大多人不清楚有律師資格證不一定是律師的誤區,看能不能唬住對方,讓建築站職工打了一份委托書。

    死馬當活馬醫,汪經理沒在意,直接在委托書上加蓋公章。

    “七站八所”轉了一圈,學校醫院去了一趟,順便去設在磚瓦廠辦公樓的治安聯防隊看了看,一個下午過去了。

    小單早上開摩托車回來的,上午呼過一次,下午呼過三次。綜治辦主任周正發在身邊,帶他一起去見麵不太好,直到周正發回宿舍給孩子做飯,韓博才按照約定開車來到良莊村委會。

    “韓科長,這是我大伯。”

    侄子的領導調到鄉裏擔任公安特派員,單支書很高興,緊握著手笑道:“韓特派,我家就在對麵,知道中午鄉裏會有安排,我沒準備中飯,隻準備晚飯,走,吃飯去。”

    “單支書,你太客氣了,我兩手空空,什麼都沒帶。”

    “自己人,要帶什麼,車停這兒,沒事的。”

    “小單,你家在哪兒,你爸呢?”

    小單笑了笑,很不好意思地說:“我家在大伯隔壁,我爸在工程隊,要到年底才回來。我自己不爭氣,沒考上軍校,連個誌願兵都沒混上。我大哥二哥,就是我大伯的兩個兒子就厲害了,一個考的中專,分在南港。一個考得軍校,現在是中尉連長。”

    “單支書,你太了不起了,培養出一個國家幹部和一個軍官。”

    “不算什麼,不算什麼,村裏考大學考軍校的多了。今年又考上六個,前段時間才請完客。”

    “良莊人傑地靈,名不虛傳。其實小單也不錯,馬上調巡警隊,正在參加自學考試,努力一下,拿個文憑,提幹轉正希望很大。”

    自己兒子出息了,就剩這個侄子沒著落。

    老支書拍拍小單肩膀,意味深長說:“小俊,聽見沒有,好好努力,你高中生,考小中專不難,有個文憑,到時候韓特派好幫忙。”

    “叔,我知道了,我很努力的,一次報四門,一年考四次,爭取一年考過。”

    讀書才能改變命運,服從廠裏安置,即將調到巡警隊的保衛科職工,一個比一個有決心,學習很努力。薑科長和楊大姐也很支持,書本費報名費科裏出,甚至請廠裏的“秀才”給他們輔導。

    單支書家四間平房,條件看上去沒蓋二層樓的小單家好。

    不過一進屋,感覺立馬不同。

    牆上貼滿獎狀和擁軍優屬的年畫,獎狀有兩個兒子的,有他自己的,靠房頂的位置一邊掛著一個巨大的玻璃相片框,全是兒子、兒媳婦和二兒子女友的照片。看到這一切,看著笑得合不攏嘴的老支書,韓博不由地想起自己,想起在東海搞裝修的父母。

    單大嬸準備了一桌好菜,小單肯定說過自己不喝酒,桌上擺著兩大瓶雪碧。

    “韓特派,別客氣,當在自己家一樣。小俊,飲料我倒,去把你媽喊過來,一個人做什麼飯,快點。”

    這是私宴,韓博也不矯情,大大方方坐下來。下次給老支書帶幾瓶酒,反正家裏擺洗三宴剩下好幾箱。

    小單母親有些拘束,單大嬸經常接待鄉幹部,比較豪爽,一個勁兒招呼吃菜,還忍不住打聽有沒有對象,村裏有個姑娘長得漂亮,剛考上大學,可以幫著介紹。

    良莊鄉幹部不好當,尤其公安特派員。

    吃了幾口菜,單支書打開話匣子:“韓特派,聯防隊你別指望,一是治安聯防費被鄉裏挪用了,聯防隊員工資不足兩百六,聯防隊員就是一個副業,有事去,沒事不去,天天耗在那兒日子沒法過。

    二是聯防隊人員構成複雜,有些是落選的村幹部,有些是各村的刺兒頭,平均年齡超過三十五,全老油條。跟著抓賭可以,幫鄉裏搞搞征收也行。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幹別的不行。”

    小單苦笑著說:“韓科長,昨晚吃飯跟你說得那個戰友,就幹兩個月,感覺沒前途,不幹了。現在跟人學修摩托車,打算學會之後自己開店,幾年兵白當了。”

    隻要有那麼點誌向的人都不會當聯防隊員,意料之中的事。

    下午去聯防隊看過,七八個人聚在一起打牌,辦公室裏烏煙瘴氣,要形象沒形象,要士氣沒士氣,根本無法與經警分隊相提並論。

    本打算收編的,現在看來收編過來反而是個麻煩。

    “感謝單支書關心,聯防隊的事我心裏有數。我現在想知道的是,全鄉治安怎麼樣。另外每年蠶繭收購,大概有多少外流到新庵那邊。”

    “農村不是縣城,治安可以,秋糧夏糧曬在路上,下午往路邊一攏,隨便找點東西蓋上,夜裏沒人偷。去年全鄉好像就發生過兩三起刑事案件,有鄰裏糾紛引發的,有小年輕喝醉酒打傷人的,七八年沒發生過命案。”

    老支書夾起一顆花生米,接著道:“一公斤蠶繭,絲綢公司收購價低好幾塊,外流不少,大多是販子過來收。畢竟新庵那邊不熟,蠶繭又不能翻來覆去折騰,自己送過去的很少。”

    單大嬸忍不住說:“韓特派,販子現在也靠不住,他們不給現錢,先收過去,賣掉再給錢。今年有個販子跑我們這兒收春繭,結果繭被他收走了,錢到現在沒給,好幾戶上當受騙。”

    繭絲綢是縣裏的支柱產業之一,縣委縣政府非常重視。雖然防範蠶繭外流同樣屬於非警務活動,但在思崗縣,卻是公安局每年都要執行的任務。

    在大多數農產品取消價格管製和放開流通渠道的今天,蠶繭仍然是政府實行價格管製的農副產品,國家對蠶桑生產、蠶繭收烘、到繭絲產品的收購管理,長期采取嚴格的指令性計劃,直到去年才改為中央政府指導下的省級政府定價。

    正因為經營管理體製改革遲緩,沒能跟上經濟轉型發展的現實需要,所以出現絲綢公司壟斷經營,鮮繭不斷外流的情況。

    今年外麵價格高,縣裏收購價低,老百姓吃了虧。但在外麵價格低的時候,絲綢公司一樣按照政府定價收購,同時蠶桑指導站確實提供了一係列服務。如果搞成定單式農業,大家全按合同說話,或許就沒這麼多事。

    拿絲綢公司的錢,就要給絲綢公司辦事。就算不拿絲綢公司的錢,縣裏局裏一樣會要求堵住蠶繭外流。

    養蠶很幸苦,農民賺點錢不容易。

    韓博打定主意,非法經營的販子堅決打擊,繭農自己送到柳下河對岸去賣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多少能堵住一些,多少能給上級和絲綢公司一個交代。

    聊了一會蠶繭收購情況,小單好奇地問:“韓科長,你晚上住哪兒?”

    “暫時住李特派那間,鄉政府三樓,等把警務室搞起來搬到警務室去。這邊你別管,遇到什麼事,我會來跟你大伯請教,別聽薑科長的,明天就回去上班。”

    “行,在家也幫不上你什麼忙。”

    “介紹我認識單支書,你已經幫大忙了。”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8:29 PM

第四十二章 新官上任第一把火        

    蠶繭越晾越幹,化蛹的繭雖然收購價高,但重量輕。所以摘繭賣繭就那麼兩三天,外地販子過來收鮮繭,要事先跑過來跟繭農約定好。

    良莊村有單支書在,能夠掌握販子的動向。

    其它村單支書答應幫著想辦法,一個村找一個靠得住的人,留意販子的一舉一動。

    非法經營被逮住是要重罰的,到時候跟局裏及工商稅務溝通一下,給人家爭取點獎金,十幾個線人就有了,今後開展其它工作也會事半功倍。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良莊人重視教育,認為念書才能出人頭地。

    上麵那些集資攤派能推的就推,能不收的就不收,唯獨縣中學擴建的“捐款”,全鄉一分不少全收上來了。事關孩子們能不能上重點高中,教育局不能得罪,這種事不能開玩笑。

    正因為重視教育,對治安管理單支書意見不小。

    文化站裏開了一家電子遊戲廳,具有賭博性質的遊戲機和打贏了女人脫衣服的麻將機,及各種暴力血腥的“打架殺人機”一共十幾台,教壞年輕小孩,敗壞社會風氣。

    文化站不好好搞文化,不但讓人開遊戲廳,還有桌球室,學生放學不回家,天天往哪兒跑。

    老電影院後麵有一個家庭遊戲室,他說半天沒聽明白,小單解釋才知道是幾台電視,幾部插卡的遊戲機,打“魂鬥羅”、“坦克大戰”、“采蘑菇”之類的遊戲,兩塊錢一小時,許多小孩沉迷其中,尤其良莊村的孩子。

    相比幫鄉裏去江城討債,相比幫縣裏防範鮮繭外流,管管這些娛樂場所才是一個公安特派員該幹的事。

    小單指路,一起去看看。

    文化站在老電影院旁邊,大晚上門口停滿自行車。

    桌球室門開著,遊戲廳門口掛著一道厚簾子,韓博環顧了下四周,跳下車整整警服,係上武裝帶,把槍塞進武裝帶的槍套裏。

    破槍也是槍,不能被搶,認認真真係上槍繩,一切準備妥當,又從儲物箱裏取出裝有各種空白文書的公文包。

    小單不是名不正言不順的聯防隊員,同樣是人民警察,在絲織總廠的幾個廠區內是有執法權的。廠裏不願意搞太誇張,南港市幾個大型國營企業,保衛科早改為公安科了,經濟民警跟公安幹警沒什麼區別。

    他接過對講機,拿起一根警棍,朝桌球室指了指,一人負責一個,先堵住門,然後慢慢盤問。

    “公安檢查,站在各自位置不要動!”

    掀開簾子,一股煙味撲鼻而來,遊戲廳裏烏煙瘴氣,煙霧繚繞,兩個吊扇拚命的轉,玩遊戲的人仍熱得滿頭大汗。

    公安,全副武裝的公安!

    帶槍的公安過來檢查,良莊鄉從來沒有過的。韓博的出現,完全顛覆了他們的認知。正在找零錢的老板傻了,玩遊戲的幾十個孩子懵了。

    “未滿十六歲的站左邊,滿十六歲的站右邊,滿十六歲仍在上學的站這邊來。”

    老板緩過神,急忙掏出香煙打招呼:“公安同誌,我有證,文化部門發的證,不是非法經營。文化站吳站長知道,這就是文化站的地方。”

    南方人,帶著濃濃的南方口音,韓博守在門邊,冷冷地說:“別拿煙,你的事回頭跟你說。”

    “公安同誌,我真有證!”

    “我的話聽不懂,回到原來位置上。”韓博狠瞪了他一眼,指著幾個二十幾歲流裏流氣的小青年道:“你們幾個,過來。”

    “警察叔叔,我們就玩會兒遊戲,又不偷又不搶……”

    “配合公安檢查是每個公民的義務,我姓韓,叫韓博,是思崗縣公安局派駐到良莊鄉的公安特派員,請出示你們的身份證。”

    “警察叔叔,我家在附近,晚上出來逛逛,帶身份證做什麼。”

    “特派員,我家在鄉政府後麵,我不是壞人!”

    ……

    “嚴打”剛剛結束,“嚴打”餘威仍在,幾個小青年老老實實,一個勁辯解不敢輕舉妄動,學生和一些不滿16歲的孩子嚇得魂不守舍,生怕叫家長,生怕告訴他們學校老師。

    “報告韓特派,這邊六個。進來,排隊站好!”

    他初來乍到,小單不放心他一個人,幹脆把桌球室的六個未成年人帶進遊戲廳,排隊站到角落裏。桌球室老板跟進來了,看著全副武裝的新任公安特派員忐忑不安。

    早聽說單小俊退伍回來之後被分配到縣裏當警察,沒想到他真是警察。

    一個村的,從小一起玩到大,幾個小青年像看見了救星,欣喜地喊道:“小俊,我愛明啊,幫我作個證,我不是壞人。”

    “小俊,我沒帶身份證,你幫我跟韓警官說說。”

    “他們有沒有問題?”韓博側頭問。

    “沒問題,本地人,全認識,有正當職業,沒前科。”當警察就是好,小單從未如此揚眉吐氣過,真有股衣錦還鄉之感。

    “行,你們繼續玩。”

    你揣著槍站在邊上誰敢玩,幾個小青年急忙把剩下的遊戲幣找老板換成錢,忙不迭溜之大吉,其中一個膽大的跑門外又回頭道:“小俊,我先回去了,有時間去我家玩。”還有一個更膽大的居然呆在邊上看熱鬧。

    “走吧走吧,這邊正忙著呢。”

    絲織總廠保衛科經警馬上要變成公安巡警,高長興正式調公安局之前的一個多星期,進行過一番公安業務培訓,做做筆錄之類的事小單全會。

    遊戲廳既是營業的地方,也是吃飯睡覺的地方,最裏麵用簾拉了一下。

    韓博幹脆把一張小方桌拉到門邊,自己坐在另一張書桌邊,從包裏掏出訊問記錄和筆,自己一份兒,小單一份兒,同時給學生們做筆錄。

    “從你開始,姓名?”

    從看上去年齡最小的開始,一個一個來。

    這麼多人,報假名字容易被拆穿,農村孩子不是城裏孩子,膽子本來就小,一個個哭喪著臉老實交代。

    簽名,摁手印,按程序來。

    小單認識的那個沒走的小青年,被委以重任,安排去找中學和小學老師。

    良莊集市不大,許多家不在本地的老師住校,剛做完第八份筆錄,良莊中學教導處薑主任和中心小學陳校長到了,同他們一起來的還有幾個家長。

    “韓特派,孩子們小,不懂事,能不能不留案底。要是留個案底,將來考學參軍怎麼辦,這輩子就完了。“教導主任顯然不懂法,看這架勢以為會留下案底,很憤怒的指了指遊戲廳老板鼻子,旋即幫他的學生求起情來。

    他急,家長更急,一個脾氣火爆的揪住遊戲廳老板要揍,小單好不容易拉開,又要揍他兒子。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8:33 PM

第四十三章 新官上任第一把火(二)

    “好了好了,平時不注重教育,現在打孩子算什麼!”

    韓博拍案而起,動手的家長嚇一大跳,連忙鬆下孩子站到陳校長身邊。

    “筆錄隻是確定遊戲廳在非節假日期間,對未成年人營業的證據,不會留下案底。不過這件事要引起你們這些家長重視,這幾台是什麼遊戲機,賭博機!一旦沉迷其中,多少錢也不夠輸。

    許多孩子就因為玩遊戲誤入歧途,今天變著法管家長要錢,明天偷偷拿家裏錢,家裏搞不到錢去外麵偷。《少年犯》電影你們應該看過,少管所那些少年犯之所以走上犯罪道路,與家長平時不注重教育有很大關係。”

    “韓特派說得是,我忽視教育,我把他帶回去好好教育。”

    “韓特派,孩子沒什麼自製力,這種害人地方應該取締。聯防隊不管,文化站責任更大,為幾個錢,要毀掉多少孩子前途!”

    小學陳校長聲色俱厲,遊戲廳老板耷拉著腦袋不敢吱聲。

    立法滯後,公安機關特別是他這個公安特派員,針對這種情況能運用的法律法規隻有《治安管理處罰條例》,而《治安管理處罰條例》是1987年1月1日開始施行的,當時沒電子遊戲廳這個新鮮事物,更不可能有如何管理處罰的相關條款。

    引用第十九條第二款“擾亂車站、碼頭、民用航空站、市場、商場、公園、影劇院、娛樂場、運動場、展覽館或者其他公共場所的秩序的”太牽強。

    引用第二十條第四款“經營旅館、飯店、影劇院、娛樂場、運動場、展覽館或者其他供群眾聚集的場所,違反安全規定,經公安機關通知不加改正的”同樣不合適。

    思來想去,隻能引用第三十條第一款,往“賭博或者為賭博提供條件”上扯。

    新官上任,正好拿他立個威。

    韓博把遊戲廳老板叫到對麵,開始訊問。

    老板如坐針氈,一個勁兒強調道:“警察同誌,我……我有證,遊戲廳開這兒,吳站長同意的,手續是他幫著辦的。”

    “文化部門的事我管不著,隻管我們公安機關該管的,一二三四五六,五台賭博機,兩台涉嫌淫-穢的麻將機,這麼多未成年人,證據確鑿。老實點,別狡辯,先做筆錄,問什麼回答什麼。”

    訊問時間、地點、偵查員姓名也就是自己的名字,被訊問人姓名、性別、民族、文化程度、年齡、出生日期,身份證號碼、戶籍所在地、現住址,聯係方式等等等等。

    要比剛才給學生做筆錄嚴肅得多,遊戲廳裏一片寂靜,隻聽見他和小單的問話聲和筆頭沙沙聲。老師和家長心裏暗暗叫好,遊戲廳老板如喪考妣。

    “雷建偉,我是思崗縣公安局良莊鄉公安特派員韓博,這是我工作證件,你因涉嫌聚眾賭博並為賭博提供條件,依據公安機關辦理治安案件的相關規定,依法對你進行詢問,你明白嗎?“

    “明白。”

    “你要如實回答我的詢問,你有權核對詢問筆錄,對筆錄記載有誤或者遺漏之處提出更正或補充意見,以上內容你是否聽明白,有沒有什麼求?”

    形勢逼人前,這麼多人圍觀,那些家長很憤怒,要是不配合,要是跟他頂著幹,說不定真會拘留,遊戲廳老板點點頭:“明白,沒什麼要求。”

    什麼時候來良莊的,遊戲機尤其賭博機在哪兒買的,一個遊戲幣多少錢,為什麼讓未成年人玩,一天大概有多少學生過來,一天收入大概多少……

    你可以撒謊,良莊位置偏僻,人流量不大,這麼多學生、學生家長和老師在這兒,很容易查證。遊戲廳老板不敢隱瞞,說得基本上是實話。

    辦個案子真累,手都寫酸了。

    從第一頁開始認認真真看了看,韓博把筆錄往他麵前一推:“你看一下筆錄是否和你說的一樣?”

    這麼多人做見證,他應該不會亂寫。

    盡管如此,遊戲廳老板仍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誤,簽字,摁手印。

    所有人以為他要把遊戲廳老板帶走或者罰款,結果他整理好筆錄,起身道:“雷建偉,我口頭傳喚你明天上午9點,到鄉政府三樓公安特派員辦公室接受處理,逾期不至後果自負,聽清楚沒有?”

    今晚不處理,明天處理。

    遊戲廳老板心思一下子活絡起來,連忙道:“清楚,清楚,明早9點,鄉政府三樓。”

    桌球室是本地人開的,據說老板是一個鄉幹部的親戚,沒涉黃涉賭,隻能批評教育,要求他在門口懸掛未成年禁止入內的牌子,非節假日不得接待學生。

    良莊中學教導主任很失望,強烈建議封遊戲廳門。

    韓博讓家長和另外幾個教師領走孩子,苦笑著解釋道:“薑主任,我沒權封他門,沒權取締這個遊戲廳。”

    “沒權封罰款啊,多罰點,罰得他開不下去。他剛才承認了,簽字畫押,為什麼不罰?”

    “50元以下罰款,我有權當場處罰,50元以上不行,要經過一定程序。達到500元以上要報批,要出具加蓋我們公安局和局長印章的治安管理處罰裁決書。“

    “這麼麻煩?”

    “合法程序,一個環節不能少。陳校長,薑主任,我這是治標不治本,為了孩子們的前途,建議你們學校也做做工作。”

    “老薑,韓特派說得對,不能再姑息養奸。良莊什麼地方,最重視教育的地方。跟你校長說一聲,明天早上8點,我們一起去鄉政府,問問吳站長他到底想幹什麼。”

    ………

    第一天上班,處理一個大快人心的治安案件,明天要開當公安以來的第一張罰單,心情舒暢,真有那麼點成就感,解開武裝帶,送幫了一晚忙的小單回家。

    快到村委會時,韓博冷不丁問:“小單,你願不願回良莊工作?”

    “回良莊?”

    “我想好了,聯防隊指望不上,招聘治安員也很麻煩,鄉裏塞個人你不能不要,跟鄉領導有關係的犯了錯誤想開除都開除不了,不如直接管局裏要四個地方編民警。剩下三萬讚助費全交給局裏,調過來的人檔案關係在局裏,工資由局裏發放,鄉裏不好說什麼。四個人一年才開多少錢,一年賺好幾萬局裏肯定樂意。”

    巡警隻有現場處置權,沒案件管轄權,跟著韓科長幹就是治安民警,跟派出所的管段民警一樣。

    更重要的是,韓科長能跟侯廠長說上話,侯廠長對他真器重,調到公安局又給車又是幫著解決經費。高長興到現在仍是事業編,當巡警隊長又怎麼樣,他能幫誰?

    小單豈能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欣喜地說:“韓科長,我聽你的,隻要能把我調過來,你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他是本地人,熟悉情況,把他調過來工作會得心應手。

    韓博鬆開油門,把車停在路邊,摸著下巴道:“調動的事,局裏好說,主要是鄉裏。我們搞個警務室,有四五個警力,把該管的管起來,聯防隊處境就會很尷尬,鄉裏尤其綜治辦會很為難。解聘一個人不容易,解散掉聯防隊治安聯防費又沒借口繼續收,所以這件事急不來。“

    良莊不是沒集資攤派,隻是沒其它鄉鎮那麼多。

    農業稅一分不能少,三提五統和各種攤派加起來平均每人每年兩百二。農民種地根本不賺錢,隻有出去打工。

    大伯當村支書,小單知道許多內情。

    比如盧書記,確實頂回去不少攤派,但不完全是為農民減輕負擔,主要想把財力留在鄉裏。老百姓口袋裏總共那麼多錢,市裏縣裏收走太多,鄉裏就收不到,三百多幹部教師退休人員工資和醫藥費就開不出來。

    治安聯防費不是挪用去吃吃喝喝,是挪用去給幹部發工資了。

    有聯防隊在,你好管老百姓收,沒聯防隊你就是亂收費。

    這件事很微妙,盧書記不同意,警務室搞不起來,自己也別想調過來,小單說道:“韓科長,我知道,我不急。還有對遊戲廳的處罰,你得考慮慎重。那家夥肯定會去找吳站長說情,吳站長會找周主任,說不定會去找張鄉長。不罰那家夥會變本加厲,罰他們會逼你把罰金打入鄉財政,搞不好會進退兩難。“

    “別為我擔心,我知道該怎麼處理,現在就回局裏辦治安裁決拿罰款收據,快刀斬亂麻,不能拖泥帶水。“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8:40 PM

第四十四章 是個人才!

    韓特派第一天上任就整出動靜,程仁友感覺很是好笑。回完尋呼,跨上自行車往局裏趕。

    大晚上請程仁友幫忙辦理治安裁決書,這本來就是治安大隊的管轄範圍,其它事要向局領導請示彙報。

    今天之前,吉主任的工作分工是協助局長、政委並具體負責全局的隊伍管理、思想政治、教育訓練、黨務和宣傳工作。

    從今天早上開始,他的工作分工後麵多了一個“聯係”。

    其他局領導要麼聯係派出所,要麼聯係武警中隊或消防中隊,他聯係的卻是一個人-----“良莊鄉公安特派員韓博”,而不是一個單位。

    全縣六個公安特派員,另外五位沒領導聯係。

    之所以這麼安排,一是體現局裏對絲織總廠調來的幹部重視,二是良莊太容易出事,老盧像一顆定時炸彈,隨時會爆炸。他一天不退居二線,縣委縣政府和公安局一天不得安生。

    趕到局裏已是深夜十一點,吉主任正好值班。

    “這個盧惠生,整個一法盲。原則性錯誤不能犯,江城什麼地方,江城是省會,張局剛從江城參加全省公安局(處)長會議回來,不能聽他的,不能捅婁子。“

    聽完彙報,吉主任氣得咬牙切齒,一臉抽了幾口煙,接著道:“鬥爭要講究藝術,就按你剛才說的辦,在良莊工作,是要有點政治智慧。至於地方編民警……局裏警力也很緊張,張局剛到家,正好在辦公室,我上去看看他有沒有休息,要是沒休息幫你請示一下,你先下去辦治安裁決。”

    “是!”

    “筆錄材料,給我留幾份。”

    “好的。”

    這小子,人精,難怪侯廠長那麼器重。

    吉主任拿起幾份筆錄,來到三樓,確認局長辦公室燈亮著,輕輕敲開門。

    剛剛結束的全省公安局(處)長會議,既是“嚴打”表彰大會也是布置春節前工作的會議。明天要開會傳達會議精神,張局長正在做準備。

    “張局,沒休息?”

    “老吉啊,在車上睡了一下午,不困,坐吧,什麼事。”開幾天會,坐六個多小時車,張局長身心俱疲,說話帶著幾分疲憊。

    “良莊鄉新任公安特派員韓博的事。”吉主任坐到他對麵,放下筆錄材料。

    “侯廠長安排過來的那個年輕幹部?”

    “就是他,今天上任,晚上就開張了,處理了一個治安案件,正在樓下辦裁決。”

    剛調到公安機關的民警製作的公安文書,必須要過一下目。

    中規中矩,字跡很漂亮,內容有條理,不像出自一個新人之手,看來下過一番功夫,張局長放下筆錄笑道:“是個人才,難怪侯廠長把他誇得像朵花兒。”

    吉主任遞上一根香煙,苦笑道:“張局,小韓一上任,老盧就要他去江城幫良莊建築站討債,以鄉黨委名義下命令,說什麼甲方若執迷不悟,就是合同詐騙,就是犯罪,要小韓抓人,把人抓到良莊逼債。”

    提起老盧,張局長頭疼不已。

    老盧十七歲就開始當幹部,不光在良莊,在他幹過的另外好幾個鄉鎮,確切地說應該是已成為曆史的“公社”,官聲好得令人發指。隻要上點年紀的人,提到他個個豎大拇指。

    當年提拔過他以及跟他共過事的許多老幹部仍健在,那些人退下來之後沒權同樣沒事,有的是時間。老盧一煽風點火,他們便成群結隊跑到縣裏找領導談工作。全是黨和國家的寶貴財富,隻能哄小孩一樣哄著。

    他現在擔任黨委書記的良莊鄉,走出去過許多幹部和軍官。走得越遠,職務越高,家鄉觀念越濃,都很尊敬他那個父母官。

    每年春節,那些廳局級幹部、師級軍官回老家探親,不一定會請縣領導,但一定會請老盧。請他坐主位,把他捧高高的,一口一個盧書記。那些處級幹部團級軍官更是以晚輩自居,一口一個老書記。

    一旦遇到頂不住的事,他發動完老幹部就翻出電話本挨個兒給良莊籍幹部軍官打電話,然後那些幹部軍官開始給縣裏打電話,關心家鄉建設。

    大幹部見多了,他五十好幾又不想再進步。兒子中專畢業在外地工作,女兒嫁給一個空軍飛行員,直接特招入伍成了女軍官,真正的無欲則剛,縣領導在他眼裏真是“同誌”。

    前年因為集資興建廣電大廈,縣裏跟他較量過一次,結果縣領導被搞得焦頭爛額。前任縣委-書記威信盡失,主動要求調離。

    市領導大為惱火,準備收拾他,恰好趕上中央提出要減輕農民負擔。一位省領導來縣裏調研,發現良莊搞得不錯,居然真沒外債,這麼能幹的鄉黨委書記能撤嗎,不能!

    謝書記吸取前任的教訓,不搭理他。

    良莊反正是最邊遠的一鄉,由他去折騰。再說全縣那麼多鄉鎮,不能個個鄉鎮負債累累,總得有幾個不欠外債的。就這麼讓他變成一個“土皇帝”,讓良莊變成他盧惠生的“獨立王國”。

    縣領導拿他沒轍,我一個公安局長能拿他怎麼樣?

    不過這次他玩得太過,居然想讓我們公安民警去江城幫他去討債甚至抓人。

    公安參與經濟糾紛幫企業討債不是什麼新鮮事,江省管得嚴,這種情況不多。其它省份尤其經濟落後省份,不但公安摻和進去,檢察院都跟著討債,拿提成,說到底全是被經費給逼得。

    人家可以幹,思崗縣公安局絕不能幹。

    難道把公安特派員撤回來,讓良莊成為全縣乃至全市唯一一個沒公安民警的鄉鎮,張局長緊皺起眉頭,一時半會真沒什麼好辦法。

    吉主任幫他點上煙,笑道:“小韓說他能應對,態度明確,首先服從鄉黨委安排。到江城之後,他隻會通過法律途徑解決。能解決最好,解決不了沒辦法。用他的話說,先過眼前這一關。”

    “他有律師資格,大學好像也是在江城上的。”

    “是的,懂法,對江城也比較熟悉。”

    “隻能這樣了,讓他去吧。”

    “張局,小韓還有幾件事要請示,一是良莊治安聯防費被老盧挪用了,人員構成也很複雜,接管過來開又不能開,不開又要解決他們的工資。小韓打算另起爐灶,搞個警務室,把絲綢公司的讚助費全上交局裏,調四個地方編民警過去,把該管的管起來,與聯防隊劃清界限。老盧不是喜歡扛嗎,聯防隊搞出事他扛,與我們公安無關。”

    在許多人看來,公安和聯防隊是一家,其實相互沒隸屬關係。

    一些派出所招聘的不是聯防隊員,是治安員,完全兩碼事。當然,有一些地方的聯防隊歸公安管,不過那是地方政府授權的,要區別對待。

    有背景的民警就是不一樣,有經費可以幹其他民警幹不成的事,張局長沉吟道:“經費局裏出的,幹警工資局裏發放,這麼一來,他就能保持一定獨立性。這是條思路,關鍵那是良莊,老盧能眼睜睜看著他在眼皮底下坐大?“

    “他沒打算一口吃個胖子,這隻是一個思路,等時機成熟了再實施。”

    吉主任頓了頓,繼續說:“他今天下午走訪過一個村,群眾反映沒派出所太不方便。報警找不著地方,辦個身份證要跑幾趟縣裏,想開個身份證明公安特派員連公章都沒有。如果能把警務室搞起來,有個警務室的公章,不管證明在外地好不好使,至少對老百姓能有個交代。”

    一個剛調到公安局的新同誌,在環境如此複雜的鄉鎮擔任公安特派員,局裏能幫的一定要幫,再說人家不僅自己解決了經費,而且上交一大半給局裏。

    侯廠長在電話裏介紹過,小夥子政治覺悟很高,在絲織總廠呆得時間雖不長,但幹得確實不錯。

    張局長權衡了一番,同意道:“隻要他做好老盧工作,能把警務室搞起來。他要四個,給他五個。省警校不是分來幾個實習生麼,安排一個過去。搞起來之後給他刻個‘思崗縣公安局良莊鄉警務室’的公章,以後500元以下治安罰款,警務室和其它派出所一樣有權裁決。”

    “提起罰款,他今晚處理的治安案件由於沒有相關法律法規支持,隻能處以3000元罰款,同時責令遊戲廳老板非節假日期間不得接待未成年人。3000罰款不算多,想把這3000罰上來卻沒那麼容易,對他是個挑戰啊。“

    罰款不多,意義非凡。

    這象征著對良莊鄉違反治安管理行為的處罰權,由良莊鄉人民政府轉移到了公安機關手裏,相當於收複失地,收回主權。

    初生牛犢不怕虎,張局長很期待他的表現,忍不住笑道:“上任第一天就要摸老虎屁股,這小子,動作挺快。”

    吉主任哈哈笑道:“這很正常,至少對他來說很正常。他正式參加工作的第二天,就聯合工商保衛和我們公安部門治理整頓人民路夜市,紅頭文件,三個公章,動靜比這大。”

    “有這事?”

    “這不算什麼,治理整頓完夜市之後,又把夜市變成了縣市場建設服務中心的正股級自收自支事業單位,有縣編辦的文件。侯廠長和丁書記自始至終沒出麵,全他們自己幹的。”

    “是個人才,讓他在良莊幹幾年,鍛煉鍛煉,等老盧退居二線再調回來壓壓擔子。”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8:50 PM

第四十五章 沒文化的文化站長

    打個110,警察5分鍾出現,那是大城市,大城市也不一定能做到。

    公安特派員是人,不是什麼特殊材料製成的神,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24小時呆在崗位上。搞到12點,直接回家休息,反正有呼機,有什麼事能呼到。

    弟弟從縣裏調到鄉鎮,聽上去好像降了。

    其實不是,以前隻管一個廠治安,現在管一個鄉,跟派出所長一樣大,有槍!

    韓芳打心眼裏為弟弟驕傲,早早叫醒丈夫,讓他上街去買早點,弟弟起床就有飯吃。

    今天要處罰遊戲廳老板,罰金不算多,但很敏感,能夠想象到會有多熱鬧。

    韓博起得挺早,李泰鵬一出門就起來了。

    小睿睿呼呼酣睡,姐姐躡手躡腳走出房間,靠在洗手間外好奇地問:“小博,你辦公室在鄉政府?”

    “嗯,鄉政府三樓,有機會你可以去玩玩。”

    “良莊有什麼玩的?”

    “良莊沒什麼好玩的,柳下鎮有,離良莊不到三公裏。千年古鎮,曆史悠久,據說許多古建築保存完好,古色古香,不比那些旅遊景點差,而且不用掏錢買門票。”

    “柳下,我知道,出過好幾個進士,還有詩人,好像西邊幾個鄉鎮以前全歸柳下管。“

    韓博刮完胡子,一邊擠牙膏一邊笑道:“建國前是,所以良莊人說話口音跟新庵差不多,跟我們不太一樣。“

    “從沒去過,有時間去玩玩。小博,跟你商量件事。”

    “說吧。“

    “在縣裏呆著沒意思,誰也不認識,連個串門的都沒有。中特等獎,回絲河又麻煩。爸昨晚打電話說房子租好了,我們打算早點去東海,用不著等睿睿滿月。”

    縣裏不比老家,鄰居不熟,人家白天又要上班。不像在絲河,好多熟人,從早能聊到晚。

    嫌悶,可以理解。

    早幾天去東海跟晚幾天去沒什麼區別,或許母親正想小睿睿。

    韓博漱完口,回頭笑道:“好啊,不過要讓姐夫開慢點,尤其過輪渡,下坡上船一定要小心,實在不行請渡口工作人員幫著開。到了東海要遵守交通規則,大城市,又是高架橋,又是單行道,一不注意就違章。違章倒沒什麼,罰點款,就怕交通事故。”

    去學會計,幫父親管理裝修公司,可以在真正的大城市生活。

    韓芳對未來很是期待,笑盈盈地說:“知道了,我們一家三口在車上,不能出事。”

    “知道就好,早上出發,天黑前趕到就行,又沒什麼急事。“

    “那我們明天走?”

    “你們自己安排,反正我沒時間送。“

    “我們走了,你自己的事要抓緊,爸爸昨晚在電話裏說你馬上二十三,工作又穩定了,眼光別那麼高,趕快談一個,春節帶回來。”

    “這種事要看緣分,急不來的。上班去了,走時記得把門窗鎖好,路上開慢點,出發前給我打個電話,到了再給我打個電話。”

    “吃完早飯再去上班,你姐夫去買了。”

    “來不及,今天有事,今天要早點去。”

    ……

    車開到小區大門口,姐夫正好買早點回來,搖下車窗,接過兩個包子,停在路邊,就著開水,三口兩口吃完,擦幹嘴,正式出發。

    六點多,思良公路上沒什麼人,時速80,麵包車隻能開這麼快,再快就哐當哐當到處作響。

    趕到鄉政府,兩個人正站在樓道邊的會議室前抽煙說話,其中一個是遊戲廳老板雷建偉。

    “韓科長,韓特派,昨晚回去了?”

    拿起包跳下車,一個四十多歲身穿舊軍服的人,推著自行車從後麵迎上來,笑容滿麵說:“武裝部牛青山,薑科長給我打過電話,昨天去縣裏參加征兵工作會議,沒趕上為你接風,今天來早點。”

    薑科長的戰友,副營轉業回來的,在良莊幹十來年武裝部長。

    當兵是條出路,沒考上中專或大學的良莊學子喜歡去部隊考軍校,每個人都要從他手上走,可以說他是全鄉最受歡迎的幹部之一。

    韓博反應過來,急忙伸出右手:“牛部長好,牛部長好,感謝牛部長關心,讓你來這麼早,不好意思。“

    “7點20,就早40分鍾,當出來呼吸呼吸新鮮空氣。鄉裏不比縣裏,條件差,是不是住不慣?“

    “沒有,昨晚有點事回了一趟局裏,搞到12點就沒回來。”

    “有車,方便。”

    正聊著,雷建偉跟著一個四十多歲,瘦得像個竹竿,滿臉皺紋的幹部忐忑不安迎上來。

    “牛部長早,韓特派早。”

    幾十歲的老同誌,一臉諂笑著掏出香煙,跟新任公安特派員點頭哈腰,牛青山不知道該說他什麼,停好自行車,從車把上摘下公文包問:“老吳,你找韓特派有事?”

    “有事,有點事,我要向韓特派承認錯誤,向韓特派檢討。”

    你文化站長,你跟他一個級別,你又不歸他管,你跟他承認什麼錯誤,這是哪兒跟哪兒啊,牛青山一頭霧水,目光轉移到雷建偉身上。

    “文化站吳大慶,韓特派,我昨晚來過,辦公室關門了,又不知道你呼機號,隻能……隻能早點過來。我監管不力,我有責任,我檢討。讓他整改,立即整改,我盯著他整改,要是他在非節假日再接待學生,用不著韓特派處理,我第一個給打報告吊銷他執照。”

    “原來是吳站長,你好你好。”

    “牛部長,不好意思,我跟韓特派先……先……先彙報下工作。”

    他這個文化站長是全鄉最沒文化的一個幹部,小學沒畢業,盧書記畢業了,文化程度比他高。

    當時一個村辦小學缺教師,矮子裏麵挑將軍,讓他這個念過四年小學的人去教一年級,教學質量可想而知。後來有教師,自然不能讓他再教,便安排他去中學打鈴,同時幫其他教師印卷子,相當於校工。

    他沒什麼文化,但多才多藝,二胡,笛子,什麼都會,吹拉彈唱,樣樣在行。

    那時候對精神文明建設重視,每年各村要排文娛節目,公社彙演,各大隊巡演,要挑幾個好節目去縣裏演。他很吃香,今天去這兒幫忙,明天去那兒指導。

    公社領導覺得他是個人才,提幹,調到文化站,然後又被調到區委,撤區建鄉之後沒地方安排,就調到良莊來當文化站長。

    知道自己沒什麼文化,家庭條件又不好,愛人死得早,一個人把兩個兒子拉扯大,一個給人家招女婿,一個到現在沒正式工作也沒對象,待人接物總帶著點低三下四,看見小學生開口就是“這位同學”,看見幹部不管級別有沒有他高全是“彙報工作”。

    幹部瞧不起他,又有些同情他,遇到什麼事一般不會跟他計較。

    牛青山好幾年沒去過文化站,不認識雷建偉,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不好發表任何意見,幹脆笑道:“韓特派,你跟老吳先聊,我先上樓,等聊完去我辦公室坐會兒。”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8:54 PM

第四十六章 “欺負老實人”       

    幹公安這一行,首先要過“人情關”。

    一個參加工作幾十年的老同誌,姿態放這麼低,韓博不知道他本來就是這麼一個人,被搞得很尷尬,連忙道:“吳站長,會議室沒人,我們去會議室談。”

    “好,我們去會議室。”

    “雷建偉,你在外麵等著!”對要接受處理的人,韓博就沒那麼客氣了,語氣很重,嚇了雷建偉一跳。

    老吳關上會議室門,鬼鬼祟祟從懷裏掏出一信封,一邊往他包裏塞,一邊用哀求般地語氣說:“韓特派,電子遊戲廳不光我們良莊有,丁湖、紅旗、永陽……周邊鄉鎮全有,縣裏也有,比我們這兒大,遊戲機比我們這兒多。給我點麵子,高抬貴手,高抬貴手。”

    “吳站長,等等,這算什麼。”

    “小意思,小意思,雷老板的一點心意。他不懂事,還要你親自去,他知道錯了。中午有沒有時間,中午沒時間晚上,富嫂酒家,他給你好好賠罪,他想跟你交個朋友。”

    警察隻是一個職業,公安隊伍裏有好警察一樣有壞警察。

    社會風氣不好,吃拿卡要現象屢見不鮮,膽大的敢私吞罰款,不給收據。

    韓博不缺錢,就算缺錢也不會幹那種事。既然選擇這個職業,就下定決心做一個好警察,豈能收這個“小意思”。

    “吳站長,不要這樣,這樣不好,請你把這個還給他。遊戲廳的事,公事公辦,局裏已經裁決了,罰款3000,同時責令整改,不許再經營涉毒涉黃的電子遊戲機,其它遊戲機在非節假日期間不得再對未成年人營業。如屢教不改,拘留並處以5000罰金,再不改那就要勞教。”

    生怕他不當回事,韓博從包裏掏出治安民警的“紅寶書”---《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條例》,翻到第三十二條,“你看,嚴厲禁止下列行為,賭博或者為賭博提供條件的,處十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單處或者並處3000元以下罰款;或者依照規定實行勞動教養;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韓特派,幫幫忙,通融通融,就當我老吳求你行不行?”

    “吳站長,你是老同誌,我們是同事,其它事可以幫,這種事不行,真不行。我是黨員,我是人民警察,我要秉公執法。如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就是瀆職,就是知法犯法。”

    “韓特派,我知道你公正廉明,但開遊戲廳不是開賭場,全國不知道有多少,縣裏不光我們良莊一家。其它地方沒事,我們這兒有事,這不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麼。”

    “其它地方我管不著,我隻管良莊。”

    罰三千,太多了!

    不僅罰款,還不許再擺好多遊戲機,不許學生去。遊戲廳就靠賺學生錢,不許學生去跟要人家關門有什麼區別。

    其它站所要麼有權要麼有錢,文化站是清水衙門中的清水衙門,就指著遊戲廳和台球室賺點房租。再說雷老板人挺好的,大兒子結婚人家送了好幾百。

    吃柿子捏軟的,我在鄉裏最沒地位,最好欺負,他是故意拿我立威,故意讓我好看!

    吳大慶越想越憋屈,再也忍不住了,拉著他胳膊嚷嚷起來:“韓特派,我都說了讓雷老板整改,你還想怎麼樣?屁大點事,上綱上線,是不是看我吳大慶好欺負?抬頭不見低頭見,有你這樣做事的……”

    “吳站長,我真不是刻意為難你。”

    “你就是在為難我,罰款,拘留,還勞教,行啊,先把縣裏那些遊戲廳老板罰了拘了再來罰雷老板。”

    “吳站長,你別激動,你聽我解釋。”

    “好,你先解釋解釋為什麼縣裏可以,丁湖可以,我良莊偏偏不可以。做事要一碗水端平,你端不平你就是在為難我……”

    低三下四幾十年,二兒子好不容易談個對象又吹了,老吳要麼不爆發,爆發起來很怕人,臉漲得通紅,青筋爆出,捋起袖子,揪住他胳膊,聲音越嚷越大。黨政辦、經管站、民政辦、工辦和財政所剛上班的幹部,全圍在會議室外看熱鬧,搞得韓博焦頭爛額。

    “喊什麼喊什麼?“

    盧書記來了,他愛人在糧站上班,平時住糧食宿舍。

    把自行車往一個看熱鬧的幹部身邊一推,跑上來一腳踹開會議室門,指著二人咆哮道:“老吳,把手鬆開!小韓,怎麼回事?”

    “盧書記,他……他……他看不起我,他……他欺負老實人。”

    第二天上班,就在鄉政府同另一個老幹部拉拉扯扯,而且還是個公認的老好人,盧書記很是不快,回頭喝斥道:“看什麼看,也不怕群眾笑話,散了散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書記的話管用,身邊轉眼間就剩下三個人,其中一位穿夾克衫的應該是焦鄉長。

    “一個一個說,到底怎麼回事,老吳先來。”

    “盧書記,焦鄉長,文化站經費緊張你們是知道的,好不容易把房子租出去,收點租金當經費。韓特派倒好,昨晚去查,搞得像抓犯罪分子,一個一個審問,簽字摁手印,搞得人家雞犬不寧,做不成生意。現在又要罰款,一下子罰三千,人一個月才賺多少錢,這不是敲詐嗎?

    老吳義憤填膺,緊攥著拳頭,振振有詞:“盧書記,焦鄉長,不管怎麼樣我也是黨員幹部。韓特派可以查娛樂場所,但是不是應該先跟我們文化站打個招呼?不跟我打招呼也無所謂,總該向鄉黨委政府請示彙報吧?

    打個比方,公安局要去思崗賓館查房,是不是要先向縣領導彙報。縣領導不同意,他們敢不敢去查?欺負我吳大慶無所謂,反正我被人欺負大半輩子,習慣了。但不能無組織無紀律,不能目無上級目無領導……“

    公安就喜歡罰款,正事不幹,整天罰款,個個還有任務。

    這是良莊,要罰也輪不著你來罰,提起罰款盧書記就來氣。

    兼聽則明,不能光聽老吳一麵之詞,他讓自己冷靜下來,坐下道:“小韓,你說。”

    韓博立正敬禮,簡明扼要彙報事情經過,“報告二位領導,昨晚8時許,市公安局110報警台接到群眾舉報,我良莊鄉文化站內的電子遊戲廳,在非節假日期間對未成年人開放營業,且經營具有涉毒涉黃的跑馬機、蘋果拚盤機和麻將機。市局轉到縣局,縣局轉到我這兒,按照上級指示,我連夜出警。

    趕到遊戲廳,發現群眾舉報基本屬實,共有未成年人27名,年齡最小的10歲,涉毒涉黃的電子遊戲機7台。據去接人的學生家長及學校老師介紹,遊戲廳開辦以來,嚴重影響孩子們學習,民憤極大,許多家長差點動手,學校老師強烈建議取締。鑒於沒有相關法律法規支持,我按照辦案程序做筆錄,留下證據,同時責令經營者雷建偉,今天上午來鄉裏接受處理。“

    “涉賭涉黃?”盧書記一年多沒去過文化站,將信將疑。

    焦鄉長愛人在中學當老師,對這些情況並非一無所知。平時住在學校宿舍,上班前校長和教導主任拉著他又說過,苦笑著確認道:“盧書記,遊戲廳確實不太像樣,教師和學生家長意見很大,是應該責令整改。”

    良莊人把教育看得比什麼都重,說民憤極大應該不是誇張。

    居然真有這回事,盧書記火了,啪一聲猛拍了下桌子:“吳大慶,虧你是文化站長,我看全鄉最沒文化的就是你!為幾個錢,涉賭涉黃,這是誤人子弟,這是把學生往犯罪道路上領,這是要遭報應的!關門,讓那個開遊戲廳的滾蛋,這種害人的場所,其它地方我管不著,良莊不能有。現在不能有,以後也不能有!”

    “盧書記,盧書記,我跟人家簽兩年合同,人家有證,人家是合法經營。”

    韓博把治安管理處罰條例舉到領導麵前,說道:“盧書記,涉賭涉黃,是嚴厲禁止的。至於遊戲廳有證有照,隻能說明立法滯後,並不意味著它真合法。“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8:57 PM

第四十七章 討價還價        

    “吳長慶,給我老實交代,你收人家多少好處?”

    “盧書記,我……我……”

    “算了,焦鄉長,你帶老吳去好好談,我跟小韓說說罰款的事。”

    遊戲廳是小事,大不了關門,讓外麵那個外地人滾蛋。老吳膽小如鼠,頂多占點小便宜,也不會有什麼大事。相比之下,治安罰款要敏感得多。

    以前可以往李順承身上推,誰也不可能跟一個身患癌症的老同誌計較,以後怎麼辦?

    綜治辦帶著聯防隊一年罰十幾二十萬,對縣裏算不上什麼,對鄉裏這筆能頂大用。公安局不會永遠坐視不理,早知道會有這一天。

    焦鄉長暗歎了一口氣,拉著老吳道:“行,我們先上樓。”

    盧書記不喜歡繞圈子,嘭一聲甩上會議室門,直言不諱說:“小韓,我知道你們公安局對治安罰款打入鄉財政不滿,也知道有人寫過舉報信。但你現在是我們良莊的幹部,要為良莊考慮。罰款是什麼,罰款跟稅收差不多,應該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交到縣裏,無非是給幹部發工資,要麼搞個什麼工程。良莊的罰款留在良莊,多少能為我們良莊做點事。比如‘普九’,驗收標準一大堆,又是要蓋教學樓,又是要買各種儀器,幾百萬下不來。罰款留在鄉財政,就能少攤派一點給老百姓。“

    你說得有道理,你是心係群眾的好領導,關鍵你天不怕地不怕,我怕!

    老單位領導告誡過,不能跟他對著幹,不然他真會發飆,韓博也不辯解,連連點頭,一臉受教。

    “我知道你懂法,習慣按法律辦事,這值得表揚。關鍵這個法律有時候不一定管用,你遵守別人不一定遵守。等會兒我帶你上樓去看看那些攤派文件,全紅頭的,一份一份摞起來有這麼厚,可是有幾個合法?退一步說,罰款應該交國庫,我們鄉財政也是國庫的一部分。要變通,要靈活,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盧書記,我檢討,我錯了,但我確實有苦衷,其實我跟您一樣想為良莊人民做點事。”

    “裁決書搞出來了,你這是先斬後奏,檢討有屁用!”

    既然下定決心開罰單就有這個心理準備,韓博掏出香煙,小心翼翼說:“盧書記,您消消氣,您聽我解釋,要是說得不對,局裏這3000我個人交,那3000罰款打入鄉財政。“

    “你說,我倒想聽聽你有什麼道理。”

    “盧書記,我昨天下午去良莊村走訪了一下,群眾反映了許多問題,對我們公安工作非常不滿。辦個身份證,要跑四五十公裏,頭一趟去申辦,等一個月去拿,有時候要跑好幾趟。要是不小心搞丟了,又趕上要出去打工,辦臨時的來不及,隻能去村裏或來鄉裏打證明。

    有些地方認,有些地方的公安機關不認。光良莊村,光我知道的,過去兩年就有六個村民因為沒身份證,被打工所在地公安機關收容遣返。不是一收容就把人送回來的,要集中看押,要等,湊足數量再送,跟關進看守所一樣要幹活。工打不成,錢賺不到,還要受那罪。“

    建築站每年都有十幾個工人被遣返回來,全是因為沒派出所沒顧上辦身份證,盧書記摸把臉,冷冷地問:“這跟治安罰款有什麼關係?”

    “沒直接關係,有間接關係。盧書記,我是這麼想的,把該交的罰款交上去,管縣局要幾個民警,特別是戶籍警,搞個警務室。這麼一來,老百姓報警能找到地方,想辦個身份證或臨時證明,也不用再左一趟右一趟往縣裏跑。”

    “警務室能辦身份證戶口簿?”

    “警務室當然不能,身份證隻能局裏辦,戶口簿要加蓋派出所戶口專用章,但我們可以代辦。我知道全鄉幹部群眾擔心良莊並進丁湖,我不要戶籍資料,隻要老百姓先來鄉裏打個證明,我根據鄉裏的證明替他們代辦,安排人去局裏的戶籍科,不用老百姓跑那麼遠。”

    “這跟治安罰款又有什麼關係?”

    “鄉財政緊張,局裏經費更緊張,我不給局裏依法創收,局裏怎麼可能給我人?盧書記,我向您檢討,沒跟您請示彙報,私自管局裏要了四個民警。要是能換來四個民警,把警務室搞起來,那我們良莊不就等於有派出所了麼,一個鄉鎮,不能總沒派出所,您說是不是。“

    韓博又敬上一根香煙,摸出一個打火機殷勤地幫他點上。

    一個鄉沒派出所,想想是夠丟人的。

    不過丟人總比丟錢好,有二十萬能給三十四個人發工資,能報銷一大堆發票。要是沒這二十萬,就要想辦法從其它地方找。

    盧書記是何等人物,沒這麼輕易被說動,抬頭道:“你的話有點道理,不過治安罰款必須交鄉財政。以前不給收據,是鄉裏考慮不周。以後開收據,蓋鄉政府公章。”

    “盧書記,我確實是為全鄉群眾考慮。要不這樣,局裏返還多少,我交多少給鄉財政。”真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韓博咬咬牙,跟生意人一樣討價還價。

    “你們返還多少?”

    “10%。”

    “10%頂屁用!”

    “盧書記,縣財政不是全額返還的,局裏能給我10%不少了。”

    公安局這次派他來,下次不知道會派誰來,要是鬧事的人把舉報信寄到省裏會很麻煩,治安罰款跟那些集資攤派不一樣,理在人家手裏。老百姓辦個證要跑那麼遠,要跑好幾趟,這些實際困難一樣要考慮到。

    盧惠生膽大包天不等於喜歡蠻幹,權衡了一番,不容置疑地說:“60%,給鄉財政返還60%,治安裁決權你們收回去。另外來的幹警,工資不足部分和經費,自己想辦法。鄉財政緊張,不可能跟其它鄉鎮一樣給你們補貼。”

    “縣財政才返還多少給局裏,局裏不可能答應的。”

    “你說了不算,給你們領導打電話。“

    “您就是我領導。”

    “50%,可以吧,讓你好跟你們局領導交差。”

    “盧書記,您聽我說……”

    漫天要價就地還錢,一個想收回治安處罰權,一個不想把事搞太大又想占便宜。韓博死皮賴臉不斷哀求,老盧也不想再糾纏下去,幹脆以返還40%成交。

    用老盧的大哥大現場給局裏領導打電話請示。

    能把裁決權收回來已經很不錯了,罰金局裏能落一點是一點,總比一分沒有強。局領導認為這是一個階段性勝利,答應老盧條件。考慮到韓特派不能沒經費,決定一共返還43%,40%歸鄉財政,3%歸警務室。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9:00 PM

第四十八章 “花錢買人”

    這邊談完判,焦鄉長跟吳站長也談完了,兩位鄉領導一合計,電子遊戲廳處理結果出來了。

    民憤太大,老盧可不管有沒有法律依據,責令鄉綜治辦牽頭取締。

    與文化站簽訂的租房合同解除,租金一分不退,愛去哪兒告去哪兒告,老子不怕。

    文化站長吳大慶,不僅不搞好精神文明建設,不僅沒起到監督作用,反而把文化站租給外地人開遊戲廳,嚴重失職,黨內警告處分。

    老盧處理起幹部毫不手軟,換作其他人不會這麼輕。關鍵文化站就剩吳大慶一個幹部,要是撤職就沒人了。他家庭也確實困難,要是扣工資他日子過不下去。

    韓博連夜去局裏辦的治安裁決書同樣作廢,教壞那麼多小孩,敗壞社會風氣,罰3000太少,不能低於5000!四五二十,罰5000鄉裏能落2000,要是罰3000鄉裏隻能落1200,經濟賬不能不算。

    綜治辦主任周正發帶人把遊戲廳門封了,然後叫來四個聯防隊員,把雷建偉關在鄉政府一樓會議室不許走。讓他老婆去籌錢,兩天之內拿5000過來,超過兩天“移送”公安機關勞教。

    行政拘留十五天,嚇唬不住人,隻有勞教,必須勞教。

    這是非法監禁,不能這麼幹。

    考慮到這是老盧的指示,並且在治安裁決權上他剛作出“巨大妥協”,韓博被逼無奈,隻能掏出空白拘傳證填上,至少在24小時內不算非法監禁。

    去局裏,重新辦治安裁決,把3000罰款收據還給財務,重新開一張5000的,順便把剩下的3萬讚助費交給財務。

    吉主任昨夜值班,上午參加會議,聽張局傳達全省公安局(處)長會議精神,這會兒回家休息了。跟程仁友打了個招呼,拉開車門正準備回良莊,袁政委從樓裏出來了。

    尊敬領導,敬禮問好。

    領導心情不錯,拍著他胳膊笑道:“小韓,幹的不錯,這麼快打開局麵,出乎我意料。”

    韓博舉起剛到手的裁決書和罰款收據,苦笑道:“政委,您別笑話我了。為這點事跑幾趟,簡直浪費油錢。”

    “好的開端是成功的一半,老盧五十好幾,他能在良莊興風作浪幾天?等他退居二線,你日子就好過了。”

    “政委,不是說喪氣話,我怕我堅持不到那一天。絲綢公司6萬讚助費全交給財務,治安罰款返還,要交給鄉財政。局裏賺大頭,鄉裏拿小頭,就給我3%,夠幹什麼,油錢都不知道該找誰報。”

    在所有所隊長和鄉公安特派員中,他情況最特殊。

    要伺候好老盧,局裏布置的任務要完成,原則性錯誤不能犯,一般人真幹不了。

    “嚴打”三個多月,破大案,抓逃犯,花錢如流水,要報銷的發票有幾尺高。家屬樓才下基礎,那麼多沒房子的幹警眼巴巴等著……

    花錢地方太多,你辦案不能沒經費,問題局裏經費更緊張。

    袁政委愛莫能助,笑眯眯敷衍道:“小韓,困難隻是暫時的,再想想辦法,克服克服,好好幹,我相信你的能力。”

    既然舍得花6萬管局裏“買”四個地方編民警,既然敢跟老盧做交易,就做好了從其它渠道解決經費的思想準備。

    再過十來天收購秋繭,良莊是全縣西大門,抓住幾個非法經營的販子經費就來了。

    這不屬於治安管理處罰的範疇,公安隻是跑腿的。把人交給工商和稅務,搞幾萬獎金應該沒問題。不是罰款返還,老盧不好敲這個竹杠,一年經費不就有了嘛。

    老盧靠不住,局裏一樣不可靠。

    生怕夜長夢多,韓博急切地說:“政委,局裏布置的任務我完成了一半,鄉裏交代的任務還沒完成。為收回治安裁決權我立過軍令狀,明天一早去江城討債,這一去不知道要幾天。良莊十幾個行政村,三萬多人口,不能一個公安民警沒有。”

    吉主任早上提過,清欠,追討應收賬款,是良莊鄉現階段最重要的工作。

    老盧和焦鄉長親自掛帥,任務層層包幹到人,公安特派員要接受鄉黨委政府領導,這樣的任務不能推脫,他必須去。

    一個鄉是不能沒公安幹警,袁政委沉吟道:“你點名要的那個小……小……”

    “小單。”

    “對,小單,小單沒問題,特事特辦,現在就可以讓他上任,調動手續等經警分隊並入巡警隊時一起辦。有管段和戶籍管理經驗的地方編民警要等等,人家手頭上全有工作,交接也需要時間。內勤沒問題,給你安排個女同誌。警務室四五個人,跟派出所差不多,要是遇到女涉案人會很麻煩,有女同誌就不一樣了。另外再給你個實習生,今天帶三個人走,夠支持吧?“

    同樣是臨時工,局裏的臨時工跟聯防隊員和派出所自己招的治安員是完全不同的。

    要麼是沒地方安排的大中專生,要麼是退伍軍人,要麼是從鄉鎮調來的事業幹部,在人事局或民政局有記錄,在公安局政治處有檔案,嚴格意義上不算臨時工,相當於自收自支的事業編製。

    跟政法專項編製的正式民警一樣穿警服佩警銜,在思崗縣內有執法權。將來有編製,就會讓他們過渡到全額財政撥款的事業編,再從事業編過渡到正式編製。

    可以說在思崗縣,他們就是公安民警。

    兵在精不在多,四個地方編民警比十幾個良莠不齊聯防隊員管用。花6萬讚助費,“買”四個民警,值!

    “政委,太感謝了,人在哪兒,我現在去接。另外這筆罰金,能不能讓我月底上交。跟做生意一樣,現在真緊張,青黃不接,一點流動資金沒有。”

    一下子過去三個人,值班總得吃頓夜宵,加班多少要發點加班費,不然同誌們沒積極性。

    袁政委同意道:“可以,財務那邊我打招呼,內勤和實習生你等會兒,我上樓幫你打電話。還有那個小……小什麼的,你去老單位接,隻要薑國平願意放人。“

    回治安大隊辦公室,給絲織總廠保衛科打電話,跟程仁友扯了一會兒淡,一個二十多歲的女民警背著行李提著大包小包到了,氣喘籲籲地敬禮彙報。

    “報告韓特派,長港鎮派出所內勤王燕前來報到,請指示!”

    個子挺高,一頭精神的短發,圓圓的臉,臉上有幾個雀斑。女同誌,隻要長得不是太對不起觀眾,穿上警服都會顯得英姿颯爽。去思崗的“西伯利亞”工作,換作別人肯定一肚子牢騷,她看上去似乎很興奮,好像很期待。

    “王燕同誌,快請進,東西先放這,看你滿頭大汗,不會從長港趕過來吧?”

    “是,馬所開摩托車送我過來的,他有事先走了,讓我給韓特派你帶好。”

    “先喝口水,等會兒在食堂一起吃飯。”

    王燕放下行李,嫣然一笑:“韓特派真年輕,以後請韓特派多多關照。”

    程仁友微笑著介紹道:“韓特派,這是新娘子,新郎在丁湖稅務所工作,好不容易離近點,你別總讓人家值夜班啊。”

    原來是為夫妻團聚,韓博樂了:“新娘子,恭喜恭喜,現在要喜糖晚了,我等著吃紅雞蛋。”

    “韓特派真會開玩笑。”

    正聊著,單小俊到了,騎摩托車來的,摩托車後麵同樣綁著行李。昨晚才說想辦法調,今天就調了,正式回老家工作,滿臉興高采烈。

    警服他現成的,警銜也有,換上公安臂章,去斜對過照相館拍幾張快照。身份證照片定點照相館,就靠公安局照顧生意,民警拍照片不要錢,不管怎麼給都不收。

    不收就不收吧,沒時間客套,拿著照片去政治處辦工作證,局裏也隻能辦工作證,辦不了警官證。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9:05 PM

第四十九章 草台班子

    新娘子情況同高長興差不多。

    南港是全國第一批沿海開放城市,水路交通挺發達,陸路交通太落後。

    南港人盼鐵路盼望了幾十年,終於盼到要修建鐵路,前些年省鐵路辦公室和地方鐵路辦公室與鐵路運輸學院及鐵路警察學校簽訂協議,定向招收鐵路運輸中等專業人才,學生畢業後分配到正在建設中的鐵路工作。

    在這個大背景下,許多南港籍初中畢業生作為委培生開始學習。

    結果“鐵路千呼萬喚不出來”,這麼多年一直在地圖上建設,這幾批“鐵道班”學生一畢業就待業。有些人自己找工作,有些人不服氣,給省裏寫信,省鐵路辦公室找省人事廳,省人事廳幹脆讓原戶籍所在政府安排。

    這跟國家統一分配不一樣,縣裏沒法安排。

    她運氣算好的,沾專業的光,鐵路警察學校也是警校,公安局警力緊張,讓她來當地方編民警,在派出所幹三年內勤,算老同誌了。

    第一批上任的三個人中,就最後趕到的任忠年不用為編製擔心。

    十九歲,一張娃娃臉,帶著幾分稚氣。身材“很公安”,人高馬大,虎背熊腰,站那兒像一堵牆。省警校學生,隻要不犯錯誤,百分之百包分配,政法專項編製,沒二話。

    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任同學很能吃,打一份飯不夠又要一份,這麼下去真會被他吃窮。幸好是實習生,隻管飯不用發工資。

    “一把手”不好當,要想方設法找經費,要考慮到警械裝備。

    局裏隻能用兩個字形容:小氣!

    對講機沒有閑置的,電-警-棍有幾根,不過是人家淘汰下來的,電池壞了,還不如橡膠警棍。槍局裏敢給,關鍵你敢不敢要,一把破槍還整天擔心丟失,真槍實彈算了吧。

    在裝備財務科呆十幾分鍾,最後搞到幾根橡膠警棍和幾副手銬。

    好在高長興夠義氣,巡警隊剛成立時是大隊,幾十號人,現在人跑掉一大半,降格成中隊(原來那個大隊也是臨時的,縣編辦不承認),有許多閑置裝備。對講機借一對,最新款的武裝帶借四條,可以噴催淚瓦斯也可以當電-擊-棒使的“手槍”借四把,插在槍套裏係上槍繩誰也不知道是假的。

    小單開摩托車,新娘子和實習生坐警車,趕到良莊鄉政府大院正好是下午上班時間。

    “周主任,人呢,雷建偉去哪兒了?”

    會議室空空如也,韓博拿著治安管理處罰裁決書不知道給誰。

    書呆子一個,基層工作不是這麼幹的。

    周正發樂了,不無得意地說:“韓特派,你一出門他老婆就把罰款送我這兒了,丁字路口有拉貨的車,他們找了一輛,中飯沒吃,裝上遊戲機走了。生怕被勞教,一分鍾不敢多呆。不要裁決書,也不要發票。”

    “不要?”韓博被搞得啼笑皆非。

    “被公安處理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罰款收據拿回去也沒人給他報銷,他要裁決書和收據有什麼用?”周正發捧腹大笑,眼淚都笑出來了。

    韓博撓撓頭,喃喃地說:“我給他寄回去,反正有他家庭住址。”

    這書呆子,真無可救藥。

    周正發徹底服了,不無好奇地看了他三個手下一眼,側身說:“罰金給你,3000,另外2000交給了財政所,直接扣效率高點,省得交上去返下來麻煩。”

    “周主任,這不符合程序。”

    “讓你們公安局財務墊一下,錢去財政局轉一圈不就回去了麼,就這樣,你點點。”

    不愧為老盧最信任的下屬之一,辦事風格都差不多,2000罰金進了財政所肯定要不回來,韓博隻能回頭道:“王燕同誌,錢的事你負責,點點。”

    “是!”

    說搞警務室就搞警務室,行李全帶來了,就一間辦公室,晚上住哪兒。

    你是公安特派員,正股級幹部,昨天為你接風是應該的,你這些手下你自己管,周正發打定主意,立馬找了個借口溜之大吉。

    你不管我自己管,蠶桑指導站那邊全說好了。

    搬家,幾個人一起動手,把前任公安特派員留下的文件全搬上車,保險箱也要帶走,一車裝不下跑兩趟,鄉幹部一個個跑出來看熱鬧。老盧應該不在,要是在,給他們十個膽都不敢。

    “韓科長,這個大門麵給你騰出來,這部電話歸你們用,辦公桌和這些椅子搬來搬去麻煩,也歸你們。樓上給你們三間,可以當宿舍,也可以作特派員辦公室。王經理說了,我們是一家人,水電費電話費算站裏的,不要你們操心。”

    警務室搬到站裏,蠶桑指導站和蠶繭收購站一下子“高大上”了。

    過幾天收購秋繭沒人再敢鬧事,價值上百萬的繭放在後麵庫房不擔心被偷,還能堵住蠶繭外流,秋繭收購任務要比春繭夏繭好完成得多,互惠互利的事,朱站長慷慨熱情的無以加複。

    “朱站長,太感謝了,太感謝了。”真正的拎包入住,拎包辦公,韓博緊握著他手,一個勁兒致謝。

    “一家人不說兩句話,你們先安頓,安頓好一起吃飯,富嫂酒家,安排好了。老曹跟你們一樣剛到任,你們是老同事,他鄉遇故知,正好聚聚。”

    曹雲鬆,絲織總廠計生辦主任,他原來的辦公室就在保衛科對門,轉崗到絲綢公司,擔任良莊蠶桑指導站副站長,真是“他鄉遇故知”。

    計生辦主任,主要做婦女工作,待人很和氣,一點架子沒有。

    小單在原單位沒少跟他開玩笑,忍不住笑問道:“朱站長,曹主任人呢,剛才在後院沒看見他。”

    “下麵有三個收購點,我讓人陪他過去看看。現在不忙,過幾天就忙了,一個人要負責一點,要提前做點準備。”

    朱站長有人找他辦事先走了,韓博同兩位手下及實習生規劃起自己的警務室。

    這間大門麵緊老黨校大門,六十多平米,外麵一排卷閘門,卷閘門下麵是很氣派的玻璃門。為看上去美觀一些,卷閘門上裸-露出來的部分還請裝修工人用鋁塑板包起來了。

    大廳裏兩張辦公桌,四把椅子,兩套沙發帶茶幾,一盆綠油油的鐵樹。上麵吊過頂,石膏板的,幾排日光燈,兩盞吊扇,電路布得是暗線,開關全是麵板,不是那種拉線的。

    “韓特派,這太豪華了,像郵電公司營業廳(當時郵電尚未分家)!”能在如此寬敞明亮的環境辦公,王燕喜形於色。

    小單嘿嘿笑道:“環境不錯,就是顯空,感覺空蕩蕩的。”

    小任在江城上兩年多學,見過大世麵,不禁提議道:“韓特派,我們可以搞個像郵電公司那樣的服務台,這麼高,這邊戶籍,那邊接警。外麵擺幾張椅子,留給來辦事的群眾坐,我們在裏麵辦公,開放式的,感覺肯定好。”

    “這個提議不錯,不過做服務台要花錢,而且有服務台就要體現出服務。”

    “韓特派,我們不就是為人民服務的嗎?”王燕竊笑道。

    “新娘子說得對,等有了錢做一個。還有牆上,要貼上為人民服務的標語。”

    小單走到門口,指著頭頂說:“韓科長,我們應該做個大燈箱,噴繪的,把警徽噴上去。再做一塊警務室的牌子,掛在大門邊上。“

    “再買幾個立式文件櫃,這兩張辦公室太土,搞那種格子間,電腦桌,才上檔次。”

    “牆上要有警徽,規章製度,最好來幾張宣傳海報。”

    “王姐,我們不能光服務,一樣要管理,後院的教室要改造一間,隔開,一小間作訊問室,一小間作羈押室,羈押室外麵要有一個值班室,人在外麵盯著,防止臨時羈押的嫌犯自殺自殘。“

    ………

    同誌們熱情高漲,你一句我一句,提出三十多條合理化建議。

    韓博忍俊不禁問:“新娘子,你是內勤,估算一下,把這些全搞起來大概要花多少錢?”

    王燕想了想,豎起兩根指頭:“兩萬應該夠,最多三萬。”

    “可是我們現在一分沒有,你手上那3000是罰金,月底要上交局裏,現在是挪用。今後警務室所有治安罰款返還大頭要交給鄉財政,我們隻有3%,也就是說靠依法創收是不行的。”

    “良莊鄉領導太過分了,在長港,鎮領導不會管派出所要錢,每年還給兩三萬經費。”

    “全縣農民負擔良莊鄉最輕,全縣那麼多鄉鎮良莊是為數不多的幾個無外債鄉,全縣那麼多鄉鎮就良莊幹部教師工資能按月發放,連續幾年沒拖欠過。鄉黨委政府不容易,鄉領導尤其盧書記值得我們尊敬。”

    “那怎麼辦,沒錢什麼幹不了。”王燕愁眉苦臉。

    韓博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確認沒外人,異常嚴肅地說:“我明天要去江城幫建築站追討一筆工程款,估計要三五天才能回來。王燕同誌,你經驗豐富,在此期間,你主持警務室工作。我們把守全縣的西大門,想解決經費很簡單,嚴厲打擊非法經營的蠶繭販子。

    從明天開始,留一個人值班,另外兩個同誌下村熟悉情況,同時秘密收集有關販子收繭的線索。小單,你是本地人,要配合好王燕同誌,要發揮出作用。我跟政委請示過,罰金可以先用著,月底交上去就行,正好可以解燃眉之急,正好可以打個時間差。“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蠶繭當然吃蠶繭。

    王燕重重點了下頭,小單則憂心忡忡地說:“韓科長,收繭時間很短,前後不會超過三天,有時候一個村一夜就賣完了。我們總共四個人,販子那麼多,時間那麼集中,轄區麵積這麼大,有線索也抓不過來啊。”

    “人手不是問題,隻要我們掌握情報,到時候可以向局裏求援,工商稅務和絲綢公司也會派幹部跟我們一起行動。”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9:12 PM

第五十章 久別重逢

    請盧書記、焦鄉長、崔副書記、牛部長、張副鄉長、綜治辦周主任過來檢查指導,請播音員廣播通知全鄉人民群眾,思崗縣公安局良莊鄉警務室成立了,公布地址和電話號碼,今後報警、辦理身份證和戶籍證明直接來這兒。

    結果到了播音員嘴裏,絞盡腦汁、辛辛苦苦搞起來的警務室,竟成了鄉黨委政府今年為民辦好事辦實事的舉措之一。

    鄉裏一分錢經費不出,居然好意思給自己刷聲望。

    沒辦法,這是中國特色。

    警務室也好,公安特派員也罷,全要在鄉黨委政府領導下工作,成績是永遠是領導的。張局接受縣電視台采訪,一樣要把縣領導扛在前麵。

    不管怎麼樣,警務室終於搞起來了。

    不會唱京劇,不然可以把《沙家浜》中的選段稍微改一下,抑揚頓挫來一句:想當初老子的隊伍才開張,攏共才有三四個人、兩三把槍……

    布置完任務,安排好一切。

    第二天一早,去建築站接上會計老嚴,又踏上“討債之旅”。

    在良莊工作就是良莊鄉的幹部,不拿鄉裏工資,不要鄉財政給經費,不等於老盧沒辦法你。包幹任務如果完不成,開全鄉黨員幹部大會時老盧會讓你站起來,當全鄉黨員幹部麵罵你個狗血噴頭,讓你顏麵盡失。

    一個公安幹警,一旦威信掃地、顏麵無存怎麼開展工作?

    牛部長提醒過,不能不當回事。

    況且老盧也不容易,不僅要考慮全鄉幹部教師及退休人員的工資和醫藥費,還要想方設法籌集經費搞建設。

    比如“普九”,這是中央要求的,不屬於集資攤派,隻是沒考慮到地方有沒有這個財力。市裏和縣裏的集資攤派他要麼打折扣要麼幹脆頂回去,中央和省裏下達的任務一向不折不扣執行,下定決心要在他退居二線前把幾棟教學樓蓋起來。

    村村通是惠民工程,配套資金要想辦法解決。

    ……

    他不是拆東牆補西牆,是算著哪筆錢什麼時候能到位,到位之後要花在什麼地方。

    清欠收回來的錢發十一月和十二月份工資,秋統籌用作建教學樓的第一筆工程款。到春節前日子就好過了,建築站的工程隊全回來,在外麵施工的工程款一般春節前結算,留出一百多萬解決幹部教師到明年夏提留之前的工資,剩下的作為第二筆工程款和修建鄉村公路的配套資金。

    勉強維持,資金鏈不能斷,一斷會出大問題。

    雖然沒要求155萬全要回來,40萬也不是一個小數字。

    換作以前,真會有壓力。

    自從做了那個夢,像是多了幾十年閱曆,許多事在支離破碎的夢境中有片段,幫良莊建築站討債的事沒夢到的,但有其他人討債的印象,一些手法可以借鑒。

    沒什麼好擔心的,大不了鬧鬧。

    三百多公裏,路況不好,開五個多小時,累死人。

    去新庵汽車站坐依維柯快客多好,上車睡一覺就到了。關鍵老盧要求“先禮後兵”,必須穿警服佩手槍帶手銬,必須開警車去。

    “韓特派,開半天車太累,我在前麵公交站牌下車,坐109路去王隊長工地,你找個旅館休息一下,明天早上8點去甲方那兒,我提前去,我在門口等你。“

    在良莊,老嚴是見過大世麵的人。

    走南闖北,去過十幾個大城市,但隻是去過,大多時間其實住工地。真正有本事的是那些能接工程、能管理一個大工地的項目經理,不是他這種半路出家的財務人員。

    他把自己位置擺得很正,就是一跟在後麵掏錢買單的,拉開包,沾著口水數出十張大團結,往儲物格裏一放:“這1000放你這兒,請人幫忙,開房間交定金,花錢地方多了。有發票最好,沒發票我回頭想辦法。”

    這會計,哪個領導不喜歡,難怪汪經理那麼器重他。

    “也行,我呼機號你知道的,128全省漫遊,能呼到。明天早上8點,甲方門口見。”出公差,當然是公費,韓博不跟他客氣,也沒打算幫他亂花。

    放他下車,沿中山路往東開,過十幾個紅綠燈,拐了三次,終於抵達江城大學東校區西門。

    十二點多,離上課尚早,嫌食堂飯味道不好,喜歡在外麵小攤吃的學弟學妹出雙入對。

    才過去幾個月,感覺似乎離開很久。

    眼前的一切讓記憶漸漸清晰起來,畢業會上唏噓一片,嚶嚶或嚎啕的哭聲不絕於耳,幾十對校園鴛鴦作鳥獸散了,天南海北不知要到猴年馬月才能再聚。

    前程往事,多有唏噓。

    當幾年學生會幹部,跟晚幾屆的學弟學妹沒少打交道,剛說說笑笑擦肩而過的那幾位,在校運動會上合作過,現在卻形同陌路。

    正扶著方向盤朝校園裏的林蔭大道張望,有人輕輕敲車門,回頭一看,一張精致的臉龐正笑盈盈看著自己。

    “等急了吧?”闊別四個多月,猛然見麵一陣悸動,急忙推開副駕駛門。

    “從十點半等到現在,你說呢?”李曉蕾穿著火紅色的襯衫,套一條豆綠色的裙子,一頭烏黑發亮的秀發批在肩上,水靈靈的大眼睛頑皮地眨了眨,鼻子略顯有些上翹,顯露出一副淘氣相。

    “路上堵車,快不起來。”

    “警車也堵?”

    “水泄不通,警車一樣堵,”周圍沒什麼人,正準備一親芳澤,以解多日思念之苦,側門嘩啦一聲拉開,一下子鑽上來四五個人。鶯鶯燕燕,香風撲鼻,全是女友的室友。

    “姐夫,你夠狠心的,把我姐一扔四個多月,也不說來看看。”

    “往前開往前開,去老地方,請我們好好搓一頓,我快餓死了。”

    李曉蕾笑而不語,韓博回頭看看,扶著座椅靠背笑道:”各位大姐小姐,你們這是打劫人民警察。“

    “打劫的就是人民警察,誰讓你參加工作有收入,我們是窮學生,我們沒錢,就等著你來改善生活,辣子雞兩份,小玉,你吃什麼?”

    “魚香肉絲,宮保雞丁,糖醋裏脊……”

    “我要魚香茄子,豆豉鯪魚油麥菜,他家的鹽水鴨不好吃,幹脆去外麵買一隻。“

    “行,到那兒你們點。”

    “老地方”是一位學長開的飯店,他在學校當輔導員,老家在農村,兄弟姐妹一起跟過來了,弟弟學過廚師,手藝不錯,價格不高。再加上他人緣不錯,許多學生過生日或其他聚會全來這兒,生意非常好。

    已經過了午飯時間,不要跟往常一樣等桌子,二樓包廂,就是一個單間,跟絲綢賓館的包廂不好比。

    早料到這幫“女土匪”會敲竹杠,昨天回良莊前特別去了一趟服裝分廠,十幾二十一件,買了十幾件由於種種原因退回來的絲綢麵料服裝和十幾條絲巾。

    紙箱裝著,抱上來拆開,土匪們頓時瘋狂了。

    “真絲的,這要花多少錢?”接過男友精心挑選的衣服和絲巾,李曉蕾心中一熱。

    “出口轉內銷,不貴,隻是衣服偏大,要找裁縫改改才合身。”

    “姐夫,你真好,大就大吧,我不嫌。”

    出口服裝,式樣時髦,做工精致,麵料全真絲的,不喜歡才怪。

    久別重逢,又有禮物,歡聲笑語,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土匪們很懂事,不會總當電燈泡,吃飽喝足,一個個壞笑著走了。

    結賬去聚賢賓館,賓館後院正好有停車場。

    不是第一次來,輕車熟路,辦手續拿房卡上樓。

    開半天車真累了,舒舒服服洗個澡,在床上躺了十來分鍾,李曉蕾裹浴袍出來,望著如出水芙蓉一樣清麗的女友,韓博會心地笑了。平時她衝一個澡怎麼也得半個小時,這次隻要十來分鍾,可見她心裏一樣十分惦念!

    小別勝新婚,兩人久別重逢更是激情似火,就像火星碰地球一樣燃燒起來,直到把蘊藏在心中的相思之情都淋漓盡致的發泄出來,才相擁在一起,訴說起離別之情。

    “實習單位定下來了,下周去報到,我爸找過人,說在哪兒實習將來就在哪個單位工作。”她語氣帶著幾分哽咽,熱淚在眼眶裏打轉。

    象牙塔,是多少詩人筆下的純潔聖地。

    象牙塔裏的愛情,是多少少男少女心中的夢想。

    如夢似幻的年紀,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幾乎是所有學子的理想。

    畢業了,愛情也要畢業,因為工作分居兩地或者家庭極力反對等原因許多情侶不得不分道揚鑣,能夠將愛情進行到底的極少。

    四年大學,見過太多悲歡離合,有淚流滿麵的,有拂袖而去的,也有一直堅持到現實將感情徹底壓碎後不得不在電話裏匆匆說一句再見的。轟轟烈烈開始,冷冷清清結束,有些甚至連一句再見都沒有講就天各一方了。

    這段感情是人生最美好時光的見證,如果它隻能成為曆史,那它應該得到一個體麵的結束。這對自己,對她,對這段感情都是一個交待,必須讓這段感情有始有終。

    韓博沉默良久,故作輕鬆地說:”馬上不包分配,有工作總比到處找工作好。“

    總會有這一天,必須也隻能堅強麵對。

    李曉蕾一連做了幾個深呼吸,翻身趴在他胸前問:“你家裏人有沒有……有沒有給你介紹。”

    “他們忙,隻是催,原單位介紹的人倒是不少。“韓博撫摸著她光滑的後備,動作極盡溫柔。

    “有沒有中意的。”

    “我又不是陳世美,哪能做對不起你的事。”

    李曉蕾猛地張開嘴,對著胳膊狠狠咬了一口,疼得他齜牙咧嘴,旋即緊摟著他脖子梨花帶雨地問:“你是不是想讓我內疚一輩子?“

    做人不能太自私,不管怎麼樣至少曾經擁有過,韓博貪婪地聞她那熟悉的淡淡發香,苦笑道:“愛需要的是付出,愛一個人就要為對方著想,我怎麼可能讓你內疚一輩子。陳世美我來做,隻是暫時沒遇到合適的。”

    “不說這些了,我要,我還想要……”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9:18 PM

第五十一章 破釜沉舟!

    這個時代大學生的愛情就是這麼殘酷。

    你可以堅持,堅持的結果是長期兩地分居,跟牛郎織女似的一年見不上幾麵。

    想從思崗調到首都比出國難,想從首都調到思崗一樣不容易。下海可以在一起,可以天天團聚,但人不是生活在真空中的,要顧及到各自的家人,尤其含辛茹苦把自己撫養成人的父母。

    每年畢業不知有多少對情侶生離死別,見多了,有這個思想準備。

    不在乎天長地久,隻在乎曾經擁有。

    一直纏綿到下午6點多,呼機響個不停才意猶未盡洗澡換衣服,來到大堂跟兩個老熟人見麵。

    莊新棟,同屆同學,不一個專業,前江城大學學生會外聯部長,家在郊縣,工作分配得最好,在省委機要局。馬誌功覺悟沒他高,不是學生黨員,也不是學生會幹部,是幾年的同班同學兼室友,是最好的幾個鐵哥們之一。

    “大博士,博士後,我就知道你們在這兒。再不下來,我就報警喊公安來查房了。”

    二十好幾的人,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

    再說在一起不是一天兩天,李曉蕾臉不紅心不跳,摟著韓博胳膊吃吃笑道:“莊部長,我家這位就是公安,我是準警嫂。天下公安是一家,您喊吧,派出所隻會請我們吃飯,不會把我們怎麼樣。“

    “怎麼成公安了,不是保衛科副科長麼?”馬誌功滿臉疑惑。

    “剛調到公安局,現在是一個鄉的公安特派員,二級警司,如假包換的公安民警。”

    “特派員,搞得像平原遊擊隊,新工作怎麼樣,是不是整天抓賭抓嫖?”

    “我在農村,農民賺點錢不容易,哪有閑錢去賭去嫖。”

    莊新棟忍不住調侃道:“博士後,我不是刻意打擊你家這位,這一批畢業的學生會幹部,好像就你家博士混最慘。有人進地方黨委政府,有人進國企,有人進海關,有人保研,公安他是頭一個,還是在鄉裏。”

    從模樣上論,首都姑娘在全國真排不上號,雖說不能算歪瓜劣棗,卻也極少是天生麗質。臉蛋沒有西北姑娘長的開,身材沒有川蜀姑娘那麼玲瓏,皮膚沒有湘妹子好,聲音不及江南女孩子溫柔。

    把這些缺點攢在一塊,往首都姑娘身上這麼一放,具有著一種特別的東西,用首都話講,就是勁兒勁兒的,用名詞講,就是氣質。

    她們不吃虧,丁點的虧也不能吃。

    真正性格內向的少,誰都能說上幾句場麵話,嘴是她們的一件武器,兵不血仞。

    李曉蕾身材長相遠超首都姑娘平均標準,個性同樣如此,天鵝似的仰起脖子問:“公安怎麼了,在鄉裏怎麼了,至少我家博士有槍。莊部長,您在省委高就,您有槍嗎?“

    “我沒有,我不如你家博士。”

    “這就是了,請我們吃飯吧,誰讓您是省委領導。”

    跟她鬥嘴是自找苦吃,莊新棟連忙道:“安排好了,老地方,就等您二位。”

    “都省委領導了,怎麼還老地方,換家稍微上點檔次的行不。”

    最喜歡看她為自己打抱不平,最喜歡她這種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格,可惜有緣無份,再過幾便要勞燕分飛,韓博摸了摸下巴,輕笑道:“曉蕾,老地方挺好,又近。”

    “聽見沒有,博士是客,我要尊重客人意見。”

    還是“老地方”,還是中午那個包廂,連菜都差不多。

    他不能喝酒,李曉蕾可以,倆混蛋一杯接著一杯灌。她表麵上談笑風生,其實心情非常不好,正想借酒澆愁,來者不拒,跟倆混蛋舉著瓶子吹,一箱啤酒轉眼全空了。

    “韓博,我頭疼,我難受,讓我趴會兒……”

    “讓你少喝,你非要喝,來,趴這兒。”

    韓博調整姿勢,讓她趴舒服點,輕拍著她後備,問:“老莊,幫我打聽得怎麼樣,能不能找到熟人。”

    “公安參與經濟糾紛,你這是知法犯法。”

    “我是以良莊鄉人民政府幹部身份來的,沒想過威脅甚至抓人。另外我們鄉建築公司與甲方隻是債權和債務關係,雙方對債權和債務沒有分歧,不存在所謂的糾紛。”

    “一套一套的,搞得像真懂法。這幾天忙著寫材料,沒時間幫你打聽,隻能給你幾張名片,孫副校長剛調到區委,區委常委、副書記,他對你應該有印象,可以請他幫幫忙。這些全是街道幹部,畢業前搞活動時認識的,沒什麼深交,不過可以打電話試試。”

    外聯部長,認識的人多,夾子裏全名片,左一張右一張,接二連三抽出十幾張。

    馬誌功放下杯子,打著酒嗝說:“別看我,我爸我媽跟地方政府不怎麼打交道,又不在一個區,沒熟人。”

    “沒關係,就算一個熟人沒有,就算誰都幫不上忙,這筆款一樣得要。不怕二位笑話,全鄉三百多幹部教師就等這筆款發工資。”

    這裏是江城,不是你們那犄角旮旯,莊新棟生怕他搞出事,關心地問:“你打算怎麼要?”

    “明天先以律師身份跟他們談,我真懂法,剛參加過律師資格考試,有律師資格,沒跟你們開玩笑。要是他們願意付錢,先給幾十萬我回去交差,剩下的簽個還款承諾書,一切好說。要是他們依然推三拉四,不給我麵子,我自然用不著給他們麵子。

    在江城我們有工地,先叫百十個工人堵他門,打橫幅、喊口號,吃喝拉撒睡全在他那兒。再不給解決,立馬給家裏打電話,叫幾車老幹部和工資拖欠幾年的建築工人過來,堵長江大橋太過分,找個高點的樓爬上去。日子過不下去了,不給錢我們就跳樓,嚇也嚇死他。“

    馬誌功目瞪口呆,莊新棟意識到他不是在開玩笑,嚴肅提醒道:“韓博,你別犯渾,在省會鬧事,你要是這麼幹,別說你,你們領導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不會的,老幹部和拿不到工錢的農民上-訪鬧事,我和我們鄉領導是截-訪化解矛盾。汽車站派幾個人,有一個攔一個,如果攔得住的話。現場去幾個幹部苦口婆心做工作,誰敢說我們不作為。“韓博早有準備,胸有成竹。

    “你當領導是傻子?”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農民不容易,農村工作不好做,農村幹部不好當。專挑滿麵皺紋、滿手老繭、衣衫襤褸的幹部來,就著自來水吃幹糧做工作,省領導會理解會諒解的。說不準看我們可憐,動動筆頭,給個三五十萬扶貧款。”

    “你瘋了!”

    “我是被逼無奈,再說我一小民警,又不是江城市公安局的民警,有什麼好怕的?隻要把錢要回去,我就是功臣,鄉裏隻會表揚不會批評。”

    公安雖說是條塊管理,但主要是“塊”說了算。

    縣官不如現管,對基層民警而言,可以得罪省廳,絕不能得罪地方黨委政府。就像他所說,隻要把工程款要回去,地方政府隻會表揚。上級追究責任,頂多調整一下工作,把他調到其它單位。

    這年頭,當公安沒前途,或許他就想搞出點事。

    莊新棟徹底服了,指著他道:“兄弟,我什麼沒聽見,什麼不知道。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能把工程款要回去,我替你高興,要不回去整出事也跟我無關。”

    他才分配到省委機關工作,必須謹小慎微,哪能卷入如此惡劣的“群-體事件”,韓博哈哈笑道:“放心,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不會連累兄弟的。”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9:22 PM

第五十二章 律師配秘書        

    馬上實習,專業課基本結束,李曉蕾上不上課無所謂,昨晚醉醺醺回宿舍拿幾件換洗衣服,就跟韓博回聚賢賓館繼續過起二人生活。

    達芬奇有一張傳世名作《最後的晚餐》,接下來幾天對二人而言極可能是“最後的幾天”。

    她不想跟那些學長學姐一樣哭哭啼啼,決定接下來幾天像小兩口一樣高高興興,像妻子一樣天天陪他、天天呆在他身邊。不能永遠廝守在一起,至少要留下一個美好回憶。

    “韓律師,穿這一身不會給您丟人吧?”

    “好看,特有氣質,以前怎麼沒見你穿過。”

    等會要去討債,她主動請纓扮演秘書,西裝西褲小皮鞋,搖身一變為職業女性,氣質不凡。韓博放下文件,情不自禁摟住她的小腰。

    “我姐給我買的,在學校穿太老氣,一直壓在箱子裏。”李曉蕾嫣然一笑,剎那間風情萬種。

    “實習可以穿了,給我當秘書沒問題,千萬別給那些大腹便便的領導當秘書。”

    你考到了律師資格,其實你可以去BJ當律師的。

    李曉蕾暗暗地想,話到嘴邊終究沒說出來,他不止一次提過,他父母希望他當國家幹部,不希望他放棄鐵飯碗。自己不想讓家人失望,怎麼能讓他………

    “走吧,時間差不多了。“韓博不明所以,對著鏡子整整領帶,順手提起公文包。

    “包我給你拿,人現在是秘書。”

    “行,裝就裝像點。”

    一個西裝革履,一個一身職業裝,可惜開得是警車,要是轎車更像那麼回事。

    7點45,如約趕到大通房地產開發公司。

    甲方沒上班,大門緊鎖,老嚴來得更早,看見一如花似玉的妙齡女子坐在副駕駛一下子失神了,韓博連摁幾次喇叭才反應過來。

    “韓特派,這位是?”

    “我女朋友李曉蕾,從現在開始她是秘書。曉蕾,這是我們良莊建築公司嚴會計,昨天一起來的。”

    “嚴會計好,認識您很高興。”

    “曉蕾姑娘真漂亮,幸會幸會,韓特派真有福氣。”

    老嚴用一口思崗普通話忙不迭打招呼,小姑娘太漂亮,不好意思盯著看,目光刻意轉移到儲物格,不經意發現幾張名片,最上麵一張赫然是區委副書記的!

    省會城市的區委副書記,那是什麼級別領導,肯定比我們思崗縣-委書記大。

    韓特派真人不露相,竟然有這關係。

    他越想越激動,忍不住問:“韓特派,你,你找到人幫忙了?”

    “朋友介紹了幾位領導,不知道人家願不願意幫忙,就算願意也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名片在這兒,昨天下午“有事”,今天起太早,電話一直沒顧上打。韓博低頭看了看,語氣輕描淡寫。

    “韓特派,我能不能看看?”

    “看吧,名片,又不是什麼秘密。”

    區委副書記,區團委書記,區政府辦副主任、街道辦事處副書記……莊新棟幹幾年外聯部長,組織和參加過許多活動,認識人不少,交情估計不咋地。畢竟他一個學生,人家不可能把他當回事,給張名片是客氣。

    在老嚴看來可了不得,全是國家幹部,全是領導,如果全幫忙,一人給甲方打個電話,這事估計就好辦了。

    “韓博,在鄉裏,人家都喊你韓特派?”他暗暗咋舌,李曉蕾則感覺剛才的稱呼很搞笑。

    “幹部一般喊韓特派,老百姓認識的這麼喊,不認識的叫韓公安,或者公安同誌,警察同誌。”

    “韓特派,太逗了。”

    “官本位,人家認為在稱呼時帶上職務好一些,能體現出尊重。我這不算搞笑,鄉組織委員姓蔣,個個喊他蔣組織。老蔣的組織早跑台灣去了,我們良莊居然有一個。統-戰委員叫楊統-戰,比喊楊委員好聽。”

    李曉蕾在老BJ胡同裏長大的,沒深入過農村,感覺特有意思,笑得花枝亂顫。

    老嚴突然想起一件事,放下名片,從包裏掏出一部大哥大,摩托羅拉翻蓋的,小心翼翼遞上來解釋道:“韓特派,王經理說沒個大哥大在江城不方便,你先用著。他整天在工地,有尋呼機,有沒有大哥大無所謂。”

    建築站隻是叫順口的一個叫法,與“七站八所”不一樣,它是鄉鎮企業,是一個獨立法人單位,正式名稱是“思崗縣良莊建築安裝工程有限公司”。王隊長是工程隊長,這個隊長隻有老家人叫,在外麵是王經理,事實上人家就是項目經理。

    考慮得很周到,有個大哥大聯係起來是方便。

    韓博接過大哥大,老嚴接著道:“王經理和施工員老徐問你晚上有沒有時間,打算請你吃頓飯。來江城,他們要盡下地主之誼。”

    “事情沒辦成,這頓飯不好意思吃。過年不是要回去麼,有的是機會。”良莊人同其它鄉鎮的人不同,在外麵很團結。素未謀麵,人家如此熱情,韓博真有些過意不去。

    “韓特派,給王經理一個麵子。”

    “沒必要,真沒必要。開門了,他們上班了,走,進去看看。”

    大通房地產開發公司是街道一個企業的三產,私人承包的,經理姓尤。

    商品房賣得不太好,竣工幾年的小區仍空著一大半。單位沒什麼事,每天早上來一下,快到股市開盤時走,去前麵一條街的證券公司大戶室炒股票。

    不是私人炒,是公司炒。

    這年頭,要是不設個投資部,不炒炒股票,不好意思跟人說自己是開公司的。

    老嚴沒經曆過大場麵,膽子小,沒氣勢,讓他在大廳等,韓博手持大哥大,帶著小秘書,跟爆發戶似的到二樓,直接敲開總經理辦公室門。

    闖進來倆不速之客,看架勢有點來頭,尤經理放下報紙笑道:“同誌,看房子?銷售部在一樓,是不是沒人,沒關係,你們先坐,我來問問她們跑哪兒去了。”

    “尤經理是吧?”

    “是,坐,坐下說。”

    “我姓韓,叫韓博,是思崗縣良莊建築安裝工程有限公司聘請的律師,這位是我同事李曉蕾。”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9:25 PM

第五十三章 運氣來了擋不住(一)

    “尤經理好,這是韓律師的手續,請您過目。”

    李曉蕾很有默契地拉開包,將男友的律師資格證、委托書和介紹信一一放到他麵前,然後掏出筆記本和鋼筆,笑盈盈坐到一邊。

    不是來買房子的,原來是討債的!

    良莊建築公司太不地道了,有話好好說,幹嘛找律師。

    打官司太麻煩,現在不比幾個月前,根本沒必要打官司。尤經理急忙掏出大中華,一邊敬煙一邊笑道:“韓律師,對不起對不起,工程款一拖近三年,是我們不對。當時沒想過要拖欠,主要政策變了,中央不許給我們房地產放貸款,哪家銀行敢放撤哪個行長職。政策說變就變,我們有商品房,有固定資產,居然貸不到款。“

    三年前銀行確實緊縮過銀根,建築站汪經理也是這麼說。

    韓博接過香煙,婉拒他點上的好意,微笑著問:“現在呢?”

    “現在不用向銀行貸了,就算他讓我貸都不貸,除非不要利息。“尤經理大手一揮,豪情萬丈,一派我有錢的架勢。

    運氣來了擋不住,聽這口氣不用打官司不要鬧事。

    韓博樂了,故作嚴肅地說:“尤經理,不好意思,銀行管您要不要利息我不知道,我肯定是要幫我客戶管您要利息的。按合同辦事,如果您忘了,我可以把複印件拿給您看看。”

    一百多萬而已,多大點事。

    三年前的現在,真是山窮水盡,債主幾十個,外債500多萬,貸款貸不到,實在沒辦法,把賬上僅剩的60多萬投入股市賭一把。

    結果守得雲開見月明,今年時來運轉,大牛市!

    天天漲,連連飄紅,買的那幾支股票漲十幾倍,60多萬變成800多萬。加上動員職工集資投入股市的資金,現在賬麵上超過1000萬。

    這幾年賣房的錢,陸陸續續還給了小債主,隻剩下良莊建築公司這一個大債主。

    尤經理欠債欠怕了,不想再欠人錢,又不想放棄賺更多錢的機會,緊握著他手笑道:“韓律師,利息沒問題,你再給我兩個月,我按銀行三年定期存款利息跟你算。保證在春節前,連本帶息,一分不少,全打到良莊建築公司賬上。”

    看樣子他真有錢,這運氣好得有點離譜。

    韓博欣喜若狂,強按捺下激動,說道:“尤經理,這筆工程款不能再拖了,我客戶企業性質您是知道的,鄉鎮企業,鄉政府就等這筆錢給幹部教師發工資,並且全鄉幹部教師工資已拖欠20多個月。您如果再不幫著解決,我隻能起訴。另外那些沒拿到工錢的民工和等米下鍋的幹部教師,真可能會來您這兒討要。”

    一百多萬放在股市裏一天能賺好幾萬,機會難得,尤經理不想錯過,用商量的語氣說:“韓律師,要不這樣,我先讓財務打三四十萬過去救救急,剩下的春節前付清,連本帶息支付。”

    “不行,真不行,再拿不到錢,教師和工人會鬧事的。“

    看來良莊建築站實在頂不住了,已經拖三年多,欠人家的就給人家吧,又不是沒錢,沒必要搞那麼僵。

    尤經理權衡了一番,斬釘截鐵說:“既然鄉裏確實需要這筆錢,那就今天解決。韓律師,李小姐,我和財務去一趟證券公司,你們在這休息一會兒,中午一起吃飯。不過隻能按活期利率算,這一點請二位見諒。”

    鄉裏壓根沒打算要利息,甚至沒奢望過能全收回來。

    這任務完成得太順利了,順利得有些不真實。

    取錢應該去銀行,去證券公司做什麼,你是不是在糊弄我。或許壓根沒錢,不想給,打算利用這個荒謬的借口開溜。

    找不著人怎麼要錢,韓博不想大意失荊州,起身道:“尤經理,我陪您去。建築公司會計也來了,有他在,轉賬彙款方便點。”

    “韓律師,你信不過我?”

    “瞧您說的,是我客戶太需要這筆錢了。”

    想到這家夥可能真有錢,能給鄉裏多爭取一點是一點,韓博接著道:“至於利息,活期利率才2.97%,相差太大,我沒法跟客戶交代。尤經理,您財大氣粗,沒必要因為這點小錢跟我對簿公堂。”

    當時沒招標,是議標,良莊建築公司報價最低,利潤不高,生怕拿不到錢,合同上確實有違約條款。工程質量沒問題,工期還提前了十幾天,拖人家三年多,給一點活期利息實在說不過去。

    同期銀行貸款利率太高,高得離譜。三年期存款利率也不少,10.8%!

    能省一點是一點,尤經理笑道:“定活兩便算怎麼樣,按一年定期存款利率打六折。”

    “李秘書,合同上是怎麼注明的?”

    在來的路上商量過這出雙簧怎麼演,幾個關鍵數據李曉蕾記得清清楚楚,脫口而出道:“工程竣工驗收之後的15個工作日內,甲方需支付除工程質量保證金之外的所有餘款。若甲方違約,按每天0.02%支付餘款的違約金。工程竣工驗收滿一年,甲方需支付最後一筆也就是工程質量保證金……“

    每天0.02%,按天算,這個違約金累計下來不得了。

    合同是這麼簽的,可是真正按合同執行的又有幾個,特別是違約條款。

    要是沒錢,什麼都不怕。

    現在有錢了,要是他起訴,要是能找到關係搞定法院,申請個財產保全,公司資金尤其股市裏的資金不全被凍結了嗎?

    尤經理急了,緊握著他手說:“韓律師,韓律師,合同是一回事,怎麼結算是另一回事,建築行業有建築行業的慣例,要是處處較真,這生意做不做了,工程幹不幹了?這個小區沒搞起來,主要位置不好,我們決定從哪兒跌倒從哪爬起來。剛從區裏拿下一塊地,不蓋住宅樓,蓋寫字樓,高層,設計院正在設計。

    你代表乙方,能作主。我是甲方法人,公司大小事務我說了算。隻要韓律師你在違約金這個問題上有誠意,接下來的高層依然交給良莊建築公司。後麵小區全他們蓋的,質量工期有保證,我放心。怎麼樣,要不要繼續合作?“

    能幫鄉裏再接個工程當然好,關鍵你的信譽不好。

    再說圖紙仍在設計,這樣的工程怎麼發包?

    不能上他的當,同時不能把他逼急了,畢竟合同是一回事,真正落實是另一回事,江城是他的主場,江城法院肯定幫江城企業,每天0.02%的違約金法官不會支持。

    “三年前的一百萬比現在的一百萬值錢多了,我客戶損失太大,作為律師,我必須維護客戶利益。尤經理,按三年定期存款利率算,這是我及我客戶的底限,否則我們隻能法庭上見。”

    炒股多賺錢,傻子才繼續開發樓盤呢。

    律師不上當,尤經理實在沒辦法,暗暗盤算了一下,咬咬牙:“行,就按三年定期存款利率算,50萬就50萬,當交個朋友!”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9:29 PM

第五十四章 運氣來了擋不住(二)

    為這筆工程款,建築站尤其江城工程隊王隊長和錢會計,左一趟右一趟,前前後後跑過近百趟,好話說盡,嘴皮磨破,結果一分錢沒能要回。

    韓特派出馬,不僅一次性全要回來了,對方還支付利息。

    老嚴暈暈乎乎,像是在做夢,直到跟大通公司財務從銀行走出來才緩過神。

    錢要回來了,超額完成任務,老盧你不能再跟我發飆了吧?

    韓博一身輕鬆,把大哥大往他手裏一塞,陪女友浪漫去了。讓他自己管自己,要麼去長途汽車站打票回家,要麼去工地找他那些老兄弟老朋友。

    立這麼大功,報喜電話都不願意打。

    老嚴雖然四十多歲,仍然想進步,建築站是鄉鎮企業,事業單位都不是,如果能調到財政所多好。

    報喜,直接向盧書記報告,千載難逢的機會不能錯過。

    “盧書記,不會錯不會錯,我跟他們財務一起去櫃台辦的,我剛才從銀行出來,就在銀行門口。電彙,不是轉賬,底聯回執我看過,韓特派也看過,不會有問題。”

    昨天去,今天就要到錢了。

    盧惠生將信將疑,生怕自己聽錯,追問道:“老嚴,你說清楚,你再說一遍,一共多少錢?”

    “一共兩百零五萬兩千兩百,其中五十萬兩千兩百是利息,連本帶息,真正的連本帶息,按三年定期存款利率算的!韓特派昨天下午托人找過好多領導幫忙,有區委副書記,有街道辦事處領導,有居委會領導,名片我全看過。盧書記,我算明白了,討債這種事上麵有人跟沒人就是不一樣。要是沒人,別說利息,本金都拿不回來……”

    這小子,深藏不露啊!

    為調動幹部積極性,討債是有提成的,超額完成部分拿2%。

    隻給他布置了40萬任務,他一下子拿回200多萬,算下來要給他三萬多提成。

    提成該給就要給,不能言而無信。

    盧惠生現在考慮的不是給不給提成,是他找過那麼多人幫忙,人家不可能白幫。

    建築站在江城幹十年,年年有工程,這些問題必須考慮到。如果不意思意思一下,別說下次再求人家幫忙,恐怕連工程都不太好接,至少在那個區別指望再接到工程。

    五十萬利息像天上掉下來的,盧惠生很難得大方了一次,意氣風發地說:“老嚴,任務完成得很出色,回來我給你們慶功。不過你先別急著回來,我給你們汪經理打電話,讓他安排五萬打到工程隊,你拿到之後立即交給小韓,該怎麼感謝讓他去感謝,他找的人他負責。”

    “請人幫忙,哪能不感謝一下。盧書記,我錯了,我檢討,光顧著高興,小韓沒提,我居然沒想起來。”

    “這不怪你,又不是你找的人。跟小韓說清楚,該怎麼感謝就怎麼感謝,要是……要是不夠給我打電話,他的提成回來統一結算。鄉黨委說到做到,不會出爾反爾,不會讓幹事的幹部寒心。”

    “盧書記放心,話我一定帶到。”

    ……

    人在賭場上失意,情場上就會得意。

    反之,情場失意,在其它方麵就會得意。

    韓博發現這句話有那麼點道理,談兩年多的戀愛進入倒計時,其它方麵運氣卻好得令人發指。誰能想到尤經理搞房地產沒賺到錢,孤注一擲炒股發了財,以至於自己去討債,他痛快得不能再痛快。

    清欠提成,真沒想過。

    全鄉幹部一個標準,超額完成部分拿2%。

    為了把工作推行下去,縣裏一樣會這麼搞,合理合法,這個錢不要白不要。

    老嚴送來的五萬現金有些麻煩,根本沒找人幫忙,不需要感謝。建築站在江城有工程隊,抬頭不見低頭見,萬一將來被拆裝了會很尷尬甚至會說不清。

    這錢不能拿,拿了搞不好會讓自己身陷囹圄。

    李曉蕾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錢,趴在床上數了一遍又一遍,咯咯嬌笑道:“韓博,原來當公安這麼有錢途,要不你再準備五萬,跟我回家,把十萬啪一聲拍到我爸麵前。或許他見錢眼開,腦袋一熱,就把我賣給你了。”

    “十萬有點貴,聽說去西南省份買媳婦隻要三五千。”

    “你想不想買?”

    “想,當然想。”

    “那就是了,難道我李曉蕾不值十萬。”

    “值,你無價之寶,關鍵你爸舍不舍得賣。”

    李曉蕾抓起一把大團結往頭頂上一扔,唉聲歎氣說:“我爸見過大錢,別說十萬,再加十萬他也不會賣女兒。”

    她敢想敢說,敢作敢為。

    韓博相信隻要開口,她真有可能會放棄首都生活跟自己一起去農村。但這對她不公平,腦袋一熱過去將來不一定能習慣。前些年國家頒布政策,允許知青返鄉,不知多少人為回大城市拋妻棄子。自己不想讓父母失望,不想放棄現在的工作和生活,怎麼能要求人家作出這樣的犧牲。

    “親愛的,別胡思亂想了,我現在有個警務室,手下有四五個人,要管一個鄉治安,工作挺多,壓力不小,三四年內應該不會當陳世美。你先回家,找到合適的我祝福你,找不到合適的,同時能做通伯父伯母思想工作,我們接著過。當牛郎織女就當牛郎織女,全國不知道有多少。”

    “你等我?”她回過頭,微笑裏滿溢分量得當的嬌羞。

    韓博揉捏著她胸前那對綿柔,深情地說:“我是男的,可以等。你是女孩子,不能等。遇到合適的,跟我說一聲,遇到什麼困難更要跟我說,我堅強著呢,經得住。”

    “老天爺,您開開眼吧,不能讓我們當一對苦命鴛鴦。”

    “躺在一堆錢上睡覺,這算苦命鴛鴦?”

    “問題是錢解決不了問題。”

    不應該說這些的,又忍不住說了,李曉蕾急忙岔開話題,好奇地問:“韓博,你打算怎麼處理這筆錢。”

    “到我手裏自然沒退回去的道理,回去搞單位建設,隻要不進個人腰包就不會有麻煩。”

    “你有小金庫?”

    “沒小金庫幹不成事。”

    “你們公安怎麼這樣啊,就知道罰款搞錢,難怪老百姓對你們不滿意。”

    韓博輕歎了一口氣,苦笑著解釋道:“群眾對公安隊伍是不太滿意,歸納起來主要兩個原因,一是破案率低,二是抓賭抓嫖和交通罰款。可是又有幾個人知道,政府對公安的投入隻能保證工資,有些地方甚至工資都不能保證。但是打擊任務的硬指標依然是一級級下達,平時的水電、電話、車輛維修、用油全要花錢。

    錢從哪兒來,罰沒收入。

    在時間人力一定的情況下,猶如切蛋糕的關係,用在罰款案件上的時間多了,用在正經破案上的時間必定少。返回到群眾對公安的不滿意上,提高破案率,必定要減少罰沒收入。收入少了,辦案經費一樣少,破案率也難提升,這是一個怪圈。“

    “基本工資沒保證?”李曉蕾將信將疑。

    “真沒保證,我是政法專項編製,正規軍,結果到局裏隻有70%。我們縣公安局治安大隊有兩個從部隊轉業過去,剛進單位都不能適應局裏靠罰沒收入返還經費的生活,因為在部隊經費是有保證的,他們有個共同的疑問:公安好歹也是政府部門,怎麼政府就不給經費呢?

    另外作為基層一線的民警,沒多少人願意去抓賭抓嫖搞罰沒創收,占用大量的大多是休息時間,賭嫖案發高峰期大多是夜裏,而且這活純屬得罪人不討好,但迫於壓力不得不去。所以我們公安常說自己吃的是尿泡飯,累死累活,最後搞一身騷。“

    “上麵知道嗎?”

    “知道,前段時間一份公安雜誌上提到過費問題,說靠一支吃雜糧的隊伍來使群眾滿意,難!”

    “你也去抓賭抓嫖,你也去搞罰款?”

    韓博拍拍胸脯,嘿嘿笑道:“我大小也是官,手下好幾個人,要進步,要當真正的領導,要有成績政績才能調到首都去跟你團圓,必須要在經費問題和破案率上找個平衡點,來個兩不誤。“

    “看來你真喜歡這個職業,真喜歡當官。”

    “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男人麼,應該有點追求,我喜歡你穿警服的樣子。“

    “真的?”

    “真的,很帥,帶出去有麵子,羨慕死那幫丫頭。”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9:33 PM

第五十五章 重整旗鼓

    校園愛情有美麗的過程,卻難結出豐碩的果實。

    有人說沒有物質基礎的愛情是脆弱的,隨時都有可能崩潰,難道畢業了注定要分手?

    韓博不甘心,李曉蕾不甘心,二人都萌生過去對方家鄉發展的想法。但是愛,不僅僅是兩個人的事,也是兩家人的事情,包括彼此的父母,是兩個家庭的相融。

    幾經權衡,這個想法很快被無情的現實撲滅了,太天真,家庭、戶口、工作、生活……有太多太多困難在前麵等著。

    二人心照不宣地選擇了“屈服”,誰也不提離別,不提分手,不認為真的分了,不需要用言語表達出來,隻要從對方的一個眼神中便可以讀懂彼此,這是心靈之間的一種默契。

    “不許哭。”

    “你也不許哭。“

    下周三去實習單位報到,讓她提前走會好一些。至少不用她送完自己,又要背上行李孤零零一個人回京。

    剛剛過去的四天,是人生中最幸福也是最難受的三天。

    火車快進站了,韓博五味雜陳,心裏很難受很不是滋味兒,輕輕幫她擦拭掉眼淚,從包裏取出一個信封,強顏笑道:“窮家富路,放好,千萬別搞丟,到家給我打個電話。”

    鼓囊囊的,不會低於一萬。

    首都姑娘知足的,用她們的話說工資高有的活法,工資低有低的活法,不把錢和身份地位看得很重,至少相對而言是這樣。追求的是怎麼舒服怎麼來,能坐著決不站著,能倒著決不坐著。

    首都姑娘同樣不喜歡占小便宜,這一點非常可愛。塊兒八毛的小利小惠在她們眼中算不得什麼,也不會為萬兒八千瘋狂。畢竟,從小生活在天子腳下,全是見過錢使過錢的主兒……

    李曉蕾不想接受這樣的饋贈,緊抓著他手,搖搖頭。

    “我超額完成討債任務,有提成,三萬多。好運是你帶給我的,應該一人一半。”

    “這幾年,出去做什麼全你花錢。韓博,別這樣,這錢我不能要。“

    “既沒挪用公款,又不是父母的血汗錢,是我們一起賺的。你忘了,我是律師,你是我秘書。聽話,放好,不然我不高興。”

    快檢票了,好多人在圍觀,流著眼淚拉拉扯扯別人不定怎麼想。

    他家條件好,那天嚴會計也確實說過提成的事,李曉蕾不想搞那麼矯情,接過來往包裏一塞,緊摟著他脖子哽咽地說:“就這麼走,我想我將來肯定後悔的。韓博,給我點勇氣,要我留下,你說呀你說呀!”

    “畢業早著呢,現在是去實習,明年再說。”

    “我畢業前你不許當陳世美,不許招蜂引蝶。”

    “你也要守婦道,不許紅杏出牆。”

    “婦道,還三從四德呢。”李曉蕾被逗樂了,撲哧笑了。

    她走了,踮起腳跟吻了一下背起行李檢票進站,消失在攢動的人群裏。

    人最痛苦的莫過於生離死別,韓博心如刀絞,想起吳奇隆的一首歌,歌名忘了,旋律很傷感,歌詞很應景。

    那一天送你送到最後,我們一句話也沒有留。

    當擁擠的月台擠痛送別的人們,卻擠不掉我深深的離愁。

    我知道你有千言你有萬語卻不肯說出口,你知道我好擔心我好難過卻不敢說出口。當你背上行囊卸下那份榮耀,我隻能讓眼淚留在心底,麵帶著微微笑,用力的揮揮手,祝你一路順風……

    哼唱著,淚水禁不住潸潸而流。

    一個人坐在車上唱了一遍又一遍,唱著唱著心情突然好了一些。

    真正的愛情包含一份憐惜,如果說結束就結束那不能稱之為愛情,隻是一種感情遊戲,或者是一種消遣孤獨和寂寞的工具。

    如果是真愛,就能經曆時間和距離的考驗。外麵的世界雖然很精彩,雖然有很多誘惑,但應該相信自己深愛的人,相信付出就會有結果。即使最終沒能走到一起,這份感情也會成為永不褪色的回憶。

    讀書改變命運,努力工作改變未來。

    聽侯廠長的,好好幹幹,好好學習,破幾個大案,拿幾個學位,將來調到首都並非沒有可能。

    想通了,或者說自己哄住自己了,心情豁然開朗,籠罩在身上幾天的離別傷感之情一掃而空,陽光似乎都變得更燦爛。房間出來時退了,行李全在車上,從火車站直接奔長江大橋,過江回良莊。

    下午兩點四十出發,一路沒堵車,警車過收費站都不用停,五個多小時,晚上八點二十七分安全抵達警務室。

    “韓特派,肚子餓了吧,我去給你弄飯,剛收碗,飯菜正好熱的。”

    “韓科長,你太厲害了,一下要回兩百多萬,連利息一起要回來了。早上碰到嚴會計,他說在江城沒你辦不成的事!”

    “開半天車,肯定累,韓特派,你先坐,我去倒水。”

    同誌們全在辦公室,頂頭上司給鄉裏立下一大功,他們一樣揚眉吐氣,一個個興高采烈。

    “王燕,你怎麼沒去丁湖?”韓博放下包,癱坐在沙發上揉起腿。

    “我們剛忙完。”

    王燕拿起一本工作記錄,彙報起工作:“下午5點36分許,柳下河大橋東約240米處,一輛摩托車肇事逃逸,沒過橋去柳下,往東跑的。接到報警是5點53分,我立即讓小單騎摩托車去協助搶救傷者,同時收集線索,保護現場,等待交警隊的同誌。讓小任在家聯係丁湖派出所,請他們上路截堵,並給各村打電話,請各村支書、治保主任等村幹部留意肇事逃逸者下落。然後去找鄉播音員,展開政治攻勢,通過廣播敦促肇事者投案自首。“

    良莊的主要公路就一條思良公路,丁湖派出所同事一上路,肇事者隻能往南往北往村裏跑。農村唯一的好處就是村村有大喇叭,家家有小廣播,鄉裏有什麼事一喊家家戶戶都能聽見。

    處置得當,自己在家也就這樣。

    韓博從小單手上接過杯子,問道:“後來呢,人逮到沒要?”

    “良東村人,二十七歲,家就在附近,在柳下鎮一個私營企業上班,有駕駛證,家人送他來自首的,我們把他移交給了交警隊。傷者是柳下人,腿斷了,肋骨可能也斷了幾根。小單聯係的120,人送到了縣人民醫院,在我們思崗接受治療,將來事故處理會方便點。“

    小任把飯菜從後院端過來,放在茶幾上吃,剛拿起筷子,新郎官到了。

    新婚妻子這麼晚沒回去,他有些不放心,騎自行車過來看看。新郎官來接新娘子,不能不讓人小兩口夫妻雙雙把家。

    跟同事家屬寒暄了一番,韓博笑道:“王燕同誌,這次江城沒白去,搞了5萬經費,先放我這兒。明天上班交給你,去信用社開個賬戶,存起來。”

    “5萬!”

    有絲綢公司6萬讚助費墊底,局裏對良莊警務室的地方編民警很大方,工資足額發放,不像那些所隊需要自籌。有經費就搞單位建設,就可以發加班補助發獎金,王燕喜形於色。

    “沾建築站的光,你們知道就行了,注意保密。”

    這年頭,哪個單位不缺錢?

    王燕撲哧一笑:“明白,悶聲大發財,打死也不說。”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9:37 PM

第五十六章 請示彙報

    老上司薑國平從來沒當過真正的領導,談起為官之道卻頭頭是道。

    那天晚上在絲綢賓館,他拉著說了許多許多,比如尊重老幹部,又比如“請示彙報”永遠不會錯,非常有道理。

    作為新任公安特派員,理應去醫院探望下前任公安特派員李順承。

    之所以一直沒去,一是事情太多,實在抽不開身。二是他在南港市腫瘤醫院接受治療,從思崗去70多公裏,從良莊去120多公裏,太遠太不方便。

    探望老幹部隻能緩緩,請示彙報不能含糊。

    從江城回來了,必須給“聯係”自己的局領導打個電話。

    “小韓,祝賀你滿載而歸,這顆衛星放上天,你腳跟算站穩了。老盧法盲一個,不等於不見人情,事實上在某些方麵他比大多幹部通情達理。連本帶息幫他要回兩百多萬,他好意思再找你麻煩,好意思再跟你吹胡子瞪眼?不好意思,不可能……“

    吉主任很高興,自始至終沒問要回那麼多工程款鄉裏有沒有點表示。

    沒問也正常,老盧不敲別人竹杠已經很不錯了,管老盧要錢無異於虎口拔牙,癡人說夢。

    “吉主任,過幾天收秋繭,我這邊掌握幾條線索,現在的問題是警力嚴重不足。至於聯防隊,鄉裏沒讓我管,就算讓我管也不敢用。他們來自各村,有的家裏養蠶,有的左鄰右舍親朋好友養蠶,萬一走漏風聲就會前功盡棄。您能不能想想辦法,抽調點人來幫幫忙,三天時間,最多三天。”

    省經貿委、省工商局、省物價局、省絲綢總公司前天聯合下發《關於加強蠶繭收購市場管理的通知》,要求今年全省蠶繭收購繼續由絲綢公司統一經營管理,任何單位與個人不得擅自插手收購,嚴禁跨市、縣收購或在邊界設點收購,要求全省各市縣認真貫徹執行。

    並且絲綢公司賺的錢要交給縣裏,絲織總廠的利潤一樣要交一大半給縣裏,一年幾千萬,是縣裏的重要財源。

    因為秋繭收購,縣裏剛召集經貿、工商、公安、稅務,各鄉鎮一把手及絲綢係統幹部主要領導,過幾天交警隊個各派出所民警全要上路截堵,可以說這是局裏近期最重要的一項工作。

    他要守住西大門,又拿過絲綢公司6萬讚助費,必須幹出點成績,局裏應該支持。

    關鍵全縣養蠶的鄉鎮不隻是良莊,其它鄉鎮一樣養。

    刑警隊有一大堆案子,不可能參與這種行動。交警隊要負責主要幹道,派出所要看好各自轄區,巡警隊是機動力量不能隨便抽調,機關幹部要下一線參與執勤,這個節骨眼上從哪兒找人去支援。

    吉主任想了想,說道:“小韓,我知道你有困難,但局裏要統籌安排,真給不了你太多幫助。要不這樣,管段和有戶籍管理經驗的地方編民警,我盡快讓他倆明天就去報到。再跟張局請示一下,你也跟老單位協調協調,看能不能將絲織總廠經警分隊盡快編入巡警隊。十幾個老部下,讓高長興再抽調幾個,湊二十個人,再加上你們自己,二十六個人足夠了。“

    “吉主任,光有人不行,不能沒交通工具,販子開車來收購,總不能讓同誌們用兩條腿追四個輪子吧?”

    “車找工商和絲綢公司,我們隻是幫忙,經費能要也管他們要點。”

    “好吧,我想想辦法。”

    公安是“條塊管理”,要向“條條”上的領導彙報,一樣要跟“塊塊”上的領導彙報。

    撥通老盧大哥大,嘟了兩聲,掛了。

    思崗縣內打電話有兩種自費,城區是市話,鄉鎮是農話。

    大哥大消費太高,市話一分鍾6毛,雙向收費,打和接一樣掏錢,農話更貴。老盧一般把大哥大當BP機使,果不其然,等了三分鍾,他用座機打過了來。

    正在新塘村一個村民家中喝喜酒,那邊吵鬧,電話裏聽不清,能感覺到他非常高興,說馬上回來,讓先去鄉政府等。

    同樣吃吃喝喝,但吃吃喝喝是有區別的。

    絲河鎮幹部是為了吃而吃,老盧是盛情難卻不得不去。

    良莊出人才,誰家孩子考上中專中師或大學,誰家孩子在部隊考上軍校,哪怕不認識老盧都要托村幹部請一下。他家請到了,我家沒請到,會很沒麵子。

    多少年的風俗,他不去人家會不高興。

    今晚結婚的是一個部隊軍官,在部隊辦過一次,帶媳婦回老家再辦一次。這種事老盧必須去,不僅他去,牛部長也要去。

    類似應酬一年不下三百次,換言之,他每天要去村裏吃一頓飯,同村民坐在一起喝頓酒。如果實在抽不開身,就請焦鄉長或崔副書記代他去。

    天天往村裏跑,天天跟村民打成一片,對各村情況非常了解,自然而然會為老百姓著想。

    不像絲河鎮領導,老百姓不請他們,沒特別重要事他們也不下村。現任書記鎮長幹兩三年,大舅二舅從來沒見過他們,直到中特等獎請客才認識自己鎮的領導。

    正如吉主任所說,“放了一顆衛星”,幫鄉裏連本帶息要回一筆工程款,在鄉裏的地位頓時水漲船高。

    值夜班的幹部非常熱情,又是倒茶又是拿煙,旁敲側擊打聽既然有那麼硬關係,為什麼分配時不想想辦法留在江城。

    在大城市工作多好,真要是有那麼硬關係,白癡才回來呢。

    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隻能打哈哈敷衍。

    等了半個多小時,老盧和老牛打著手電騎自行車回來了。

    滿身酒氣,喝得紅光滿麵,手上提著一塑料袋,裏麵全是喜糖。

    “功臣回來了,明天中午,富嫂酒家,給你慶功。你不抽煙,借花獻佛,這個拿著。“

    要回兩百多萬,鄉財政一下子寬裕了,幾年沒這麼輕鬆過。老盧心情無比舒暢,把一袋喜糖往他手裏一塞,同牛部長一起關心起他的個人問題。

    “建築站嚴會計說你有女朋友,長得很漂亮,說聽口音像北方人。到底什麼地方人,你們將來怎麼打算的。“

    “小韓,人家的喜酒我們要喝,你的喜酒更要喝,要抓緊啊。”

    “盧書記,牛部長,感謝二位關心,我女朋友比我晚一屆,明年才畢業,現在說這些有點早。”

    “行,你們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說事,哎呀,真是雙喜臨門。”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9:41 PM

第五十七章 撤鄉建鎮

    “雙喜臨門?”

    盧惠生從值班幹部手中接過濃茶,微笑著確認道:“上麵對農轉非抓得不是很嚴,外麵賣戶口已經賣好幾年。縣裏以前不敢,現在見人家沒事,膽大了,剛出台一個文件,把這一塊放開了。一個戶口6000,隻要掏錢,就可以農轉非,成為城鎮居民。”

    對老百姓而言,轉戶口跳出農門有一定誘惑力。

    但你不是老百姓,你怎可能不清楚這個戶口其實一文不值。

    縣裏那麼多企業倒的倒、黃的黃,失業待業的城鎮居民成千上萬,又不安排工作,就給人家一個本子,這不是忽悠人嗎,這也不是你老盧的做事風格。

    韓博百思不得其解,牛青山笑而不語。

    盧惠生放下茶杯,興高采烈地說:“我們良莊總人口三萬六千八百多,其中非農業人口一千九百二十一人。也就是說隻要賣出一千五百個戶口,全鄉非農業人口就能占全鄉總人口10%以上,就符合國-務-院批轉民政部《關於調整建鎮標準的報告》中的規定。“

    韓博醍醐灌頂般地反應過來,脫口而出道:“撤鄉建鎮!”

    “聰明,你想想,等我們良莊鄉升格為鎮,跟丁湖平起平坐,他一屁股債,到今天幹部教師工資已拖欠29個月,他憑什麼來吞並我良莊?申報材料正在搞,鄉人民政府請示,鄉人大主席團決議,鄉政府關於撤鄉建鎮座談紀要……不是很麻煩,同誌們熱情很高。

    關心良莊發展的老幹部,關心家鄉建設的良莊籍領導和部隊首長,我全聯係過,他們非常支持,說眾望所歸一點不為過。三萬多良莊幹部群眾的意願,縣裏必須認真考慮。縣裏要是不同意,我盧惠生不答應,良莊人民更不會答應。可以說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隻差這一千五百個非農業人口。“

    良莊曆史比丁湖悠久,良莊經濟情況比丁湖好,如果升格為鎮的所有標準全能達到,又有那麼多老幹部和良莊籍領導及部隊首長支持,縣裏真攔不住。

    隻聽說過撤鄉並鎮,沒聽說過撤鎮並鎮。

    讓良莊鄉變成良莊鎮,並入丁湖的威脅自然而然就解除了。

    幹部教師和退休人員不用再擔心本應該屬於他們的工資,被等米下鍋的丁湖幹部教師和退休人員分走,農民也不用擔心承擔丁湖百姓那麼高的集資攤派,真是眾望所歸。

    可是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難道,難道又要安排任務,一個幹部負責賣多少個戶口?

    “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小韓,這塊硬骨頭我們就算把牙磕崩了也要啃下來,清欠工作你超額完成任務,超額部分的提成明天上午結算,你不用過來,我讓財政所直接給你送過去。希望你再接再厲,再立新功,一鼓作氣,把農轉非任務一樣圓滿完成掉。”

    怕什麼來什麼,果然被猜中了。

    我是公安,我是人民警察,我的工作是打擊犯罪維護社會治安,不是幹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公安沒地位,麵對越權指令,卻無法拒絕。

    老盧雖然很過分,但不算特別過分,西部一省份的一個縣,要調整產業結構,要退耕還林,要逐步將農業縣變為半農半牧縣,縣政府計劃兩年內實現養奶牛9000頭的指標,要求各部門都要養奶牛,下達指標,按期兌現。其中,給縣公安局下達養40頭牛的任務,局長、政委各10頭,局裏20頭。

    荒唐透頂,實在讓人難以理解。

    讓民警養奶牛的事,雖屬個別,但這種現象在全國各地程度不同地存在。

    有個縣要大規模建設科技示範園區,由縣政法委牽頭,公安局、檢察院、法院聯合加盟,在民警意見紛紛的情況下,籌資13萬元,用股份製形式建起了“花卉示範園”。

    由於技術不過關,民警集資種的無籽西瓜,一個個長得像西葫蘆,一刀切下去,找不到一口能吃的紅瓤子。一位民警說:“辦案子、抓小偷,我們是行家,可要種菜栽瓜,我們三個民警也抵不上一個農民。”

    真是種了別人的地,荒了自己的田!

    韓博愁眉苦臉,欲言又止。

    剛到良莊工作不久,沒幾個熟人,這個任務不好完成。

    牛青山豈能不知道他擔心什麼,微笑著說:“小韓,警務室任務不重,隻有40個。盧書記考慮到你的實際困難,決定將治安聯防隊正式交給你,聯防隊員熟悉情況,分派給他們就行了。“

    聯防隊幹這事應該沒問題,關鍵把那些人推過來我怎麼養。

    “盧書記,經費呢,沒經費工作不好開展啊。”

    以前是沒錢,現在寬裕了,不在乎那點治安聯防費,何況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你辦,盧惠生超大方,大手一揮:“這一點你放心,從現在開始,治安聯防費專款專用。”

    有錢他們就會聽話,手下多十幾號人,好好整頓一下,今後工作會更好開展。

    韓博樂得心花怒放,立馬敬上一根煙:“盧書記,隻要有經費,我保證完成任何,保證維護好全鄉治安。把我們良莊,打造成全縣、全市乃至全省治安最好的鄉鎮!”

    “我相信你的能力,你肯定能做到。隻是蠶桑指導站那地方,收繭可以,開店做生意可以,當警務室不行。公安機關,要有威懾力,在門麵裏辦公算什麼?再說地方太小,聯防隊搬過去住不下。

    小韓,牛部長跟你原單位領導是戰友,你的為人我們打聽過,值得信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不但要把聯防隊交給你,還要把戶籍資料一起交給你。這麼一來,老百姓辦個身份證或身份證明,就不要先跑鄉政府再跑警務室,直接去警務室辦就行了。“

    把戶籍資料交給我,這可不是一點兩點信任。

    韓博很是感動,起身保證道:“請盧書記放心,未經鄉黨委政府允許,我絕不會把戶籍資料交給丁湖派出所。”

    “好,良莊幹部就應該這樣。坐下說,繼續說警務室的事。“

    盧惠生敲敲桌子,說道:“一個鄉不能沒派出所,一個鎮更不能沒派出所!經黨委會研究決定,將耐火材料廠辦公樓作為警務室,歸你們用。三層樓,有院子,有傳達室,有食堂,坐北朝南,門口就是思良公路。這辦公條件,別說窩在犄角旮旯的丁湖派出所,就算跟公安局也有得一比。

    明天搬家,搬過去辦公。牌子我讓人幫你做,一共三塊,一塊是思崗縣公安局良莊鄉警務室,一塊是良莊鄉治安聯防隊,一塊是思崗縣公安局良莊鄉派出所。要是市民政局派幹部來實地調研撤鄉建鎮情況,你們就把派出所的牌子掛上,他們走後再摘下,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為撤鄉建鎮弄虛作假,天塌下來有你頂著,我有什麼好怕的。

    再說民政部門又管不了公安部門的事,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三層辦公樓不要白不要,韓博笑道:“明白,一切為建鎮大局,到時候我知道該怎麼做。”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9:45 PM

第五十八章 好事連連

    耐火材料廠就是一磚瓦廠,專門生產各種耐火磚。

    當時新庵縣有大大小小十幾家鍋爐廠,需要各種保溫磚、異形磚、硫鋼磚,手燒爐磚。周邊沒有生產的,隻能去江南采購。一個鄉幹部把握住這個商機,請前任鄉黨委書記去考察,在鄉裏支持下搞耐火磚項目。

    客戶就在十五公裏範圍內,說話口音一樣,細談起來沾親帶故,產品質量差不多,價格比江南的便宜,投產之後橫掃新庵的耐火磚市場。

    老盧上任後一段時間,新庵的鍋爐廠從十幾家發展到三十多家,光近在咫尺的柳下鎮就有四家,形成了一個鍋爐產業。耐火材料廠的各種磚頭供不應求,效益比現在的建材機械廠好。

    效益好,有錢了,廠長副廠長開始考慮企業形象。

    窩在磚瓦廠邊上太不像樣,交通也不方便。

    鄉裏同樣認為大廠小廠全擠在集市附近不好,搞了一個往思良公路邊上發展的規劃。

    丁字路口東邊民房太多,征地成本太高,西邊是一大片地,沒人蓋房子,就把公路兩側的良莊村六組作為良莊鄉的“工業區”。

    耐火材料廠、建築站、建材機械廠和良莊油廠第一批搬遷。

    結果辦公樓剛蓋好,廠區沒來得及動工,新庵縣生產的一個鍋爐在外地爆了。死了人,剛開始以為安全事故,調查後發現是鍋爐質量問題。

    偷工減料、以次充好、偽造檢測報告,中央電視台曝光,新庵一下子出名了,調查組工作組一個接著一個,鍋爐廠鍋爐公司一個接一個關門。

    幾十個客戶一夜之間沒了,耐火材料廠的磚頭賣給誰,就這麼黃了,留下一棟豪華氣派很上檔次的辦公樓。

    一個跟酒店似的門廳,進去是大廳,兩側是辦公室。中間樓道,樓道這個位置的外牆是藍色玻璃幕牆!

    頭上吊頂,地上大理石,牆麵刮瓷,牆角踢腳線,門有門套,窗有窗套,辦公家具全是從新庵家具市場買的,一套橢圓形會議桌椅就好幾千。

    院子很大,有個大花壇,花壇裏有假山,搞過綠化,太久沒人打理,雜草叢生。

    左邊一排平房是廚房和食堂,右邊一排平房是職工宿舍,宿舍前有一個籃球場,地麵是水泥澆築的,廠黃了之後周圍老百姓全來這兒曬糧。

    傳達室不小,去年租給人開過商店。

    老百姓習慣去集市,這裏交通方便但不在集市上,沒什麼生意,開幾天關門了。

    良莊人迷信,認為在這地方風水不好,辦廠做生意不行。周圍幾個私人企業老板寧可花大錢買地建廠房,也不願意從鄉裏低價購買這片建築。

    廠雖然黃了,辦公樓一直沒離人。

    周圍幾個私人企業搞基建時,租住在這裏臨時辦公。鄉裏有什麼臨時性的任務,就把這裏當指揮部。農網改造,供電局來了許多人,供電所住不下,也把他們往這兒帶……

    辦公室稍微收拾收拾就能用,桌椅板凳一張不要買。會議室不要太氣派,三樓全套間,搞得跟賓館似的。

    蠶桑指導站已經夠好了,這裏條件更好!

    “好大。”

    “這裏有多少辦公室,好好收拾一下,比局機關氣派。”

    參觀完這棟“恢宏”建築,回到大門口,王燕小單和小任像是在做夢,怎麼不敢相信鄉裏會把這兒作為警務室。

    這不是警務室,這是未來的“良莊鄉派出所”。

    韓博越想越好笑,指著正前方的玻璃幕牆說:“在上麵掛個大警徽,房頂安上‘人民公安’四個大字。廠倒閉兩年多,馬路上的大廣告牌廣給誰看?等聯防隊人一到,讓他們量量尺寸,重新噴個‘思崗公安歡迎您’,‘有困難找警察’之類的公安宣傳海報。看看廣告牌上的燈有沒壞,壞了找人修修,晚上打開,老遠能看見。”

    往西是新庵縣柳下鎮,一條南北走向的省道正好穿過柳下,那條省道是周邊幾個縣市去江南的主要公路,許多知道思良公路西段能連接省道的司機經常從這兒走。

    進入思崗境內,看見思崗公安歡迎您,能樹立思崗公安形象,想想是挺有意思的。

    王燕又喜又憂,嘀咕道:“盧書記說治安聯防費專款專用,可他一下子給我們塞來三個人。食堂師傅好說,反正要一個做飯的,兩個幹部怎麼辦,我們是公安不是企業,不好安排啊。”

    “水電費、電話費、有線電視費全要自己掏,一年下來不少錢。”小單忍不住補充道。

    三個人而已,養得起。

    韓博笑道:“秦師傅做飯,王主任負責後勤,小高和即將來報到同誌一起負責戶籍管理,盧書記為我們考慮得很周到,這麼安排挺好。”

    “那王主任和小高以什麼身份參加工作?”

    “老王以前是民辦教師,沒編製。小高以前是村幹部,一樣沒編製。先以聯防隊員身份參加工作,回頭去養老保險所問問職工基本養老保險是怎麼交的,幫他們解決一下。“

    這肯定是鄉裏的要求,王燕點點頭,沒再問什麼。

    正琢磨有這麼好的辦公和居住條件,是不是讓丈夫每天下班來良莊團聚,一輛黑色奧迪100轎車緩緩開進大院兒。

    建築站的車,主要是汪經理和老盧用。

    老盧出去開會辦事坐它,敢把它非常霸氣地停在縣委縣政府大門口,但下村從來不坐,騎個破自行車,戴頂草帽,搞得很親民。

    下車的是汪經理,不是老盧。

    剛剛要回的兩百萬不全上交給鄉財政,建築站同樣是受益者,汪經理一樣高興。

    打完招呼,握完手,汪經理從後排取出一個包裝盒,熱情洋溢地說:“韓特派,這是我們建築站的一點意思。不是送給你個人的,是送給警務室的。你要下村,要到處辦案,沒手機不方便。入好網了,跟我和盧書記的不一樣,我們是9字頭,你是139,你是全球通。“

    諾基亞8110,彎腰造型,自動下滑蓋設計,今年最出眾的一款高端手機。

    全新的,看來是他讓人專門去買的。上次去郵電公司給新家辦安裝電話手續見過,9600,另加入網費3000!

    不僅賣得貴,消費更貴,月租費150,市話一分鍾6毛,長途估計要一兩塊,買得起用不起。

    老盧的手機費用報銷,老單位的丁書記和錢主任更不用擔心話費,他們全有,由於費用太高,全把手機當BP機使。

    人家打過來,看看號碼,掛掉,用坐機回。

    實在找不著坐機,接一下,長話短說,不敢磨蹭。

    虛榮心人皆有之,這東西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並且有它是很方便,一直想買,就是太貴,舍不得。

    人說了,是支持警務室工作的,勉為其難收下吧。

    汪經理準備的這顆“糖衣炮彈”很厲害,韓博一被擊中了,捧著盒子,一臉不好意思地笑道:“汪經理,您太客氣了,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9:49 PM

第五十九章 工作分工       

    “韓特派,應該感謝的是我,你幫站裏要回那麼多工程款,下次或許還要麻煩你,一部手機又算得上什麼。對了,瓦工木工電焊工全安排好了,馬上到,缺材料去站裏拉,站裏沒有去建材機械廠。給他們記工,記建築站的工,年底分配時一起算賬,連飯都不用管。”

    要搞一個羈押室,要把大廳改造一下,一邊作為接警服務台,一邊作為戶籍管理服務台。三樓當宿舍,需要一點隱私,要把樓道封起來,安裝一個防盜門。

    “謝謝,太感謝了,汪經理,中午一起吃飯,我做東。”在電話裏提了一下,人家真當回事,韓博更不好意思了。

    “你喬遷之喜,正忙著呢,下次,等你們搞好再來。”

    汪經理很忙,一分鍾不肯多留,鑽進轎車走了。

    頂頭上司真牛!

    幫建築站要回兩百多萬,人家知恩圖報,單位建設能省一大筆經費。

    還有大哥大,馬所長也有,但沒這個上檔次。摩托羅拉的,像塊磚頭,當寶似的,誰也不讓碰。王燕赫然發現,新單位已超過全局所有所隊,韓特派比那些所隊長指導員闊氣多了。

    誰說盧書記是吃人老虎,誰說良莊是龍潭虎穴。

    有韓特派在,這裏就是風水寶地。

    不用想了,宿舍搞好就讓老公下班來良莊。這邊條件越來越好,傻子才天天去丁湖。

    通過這段時間的切身經曆,韓博終於發現那些破案很厲害的刑警為什麼當不上公安局長。

    他們隻需要偵辦刑事案件,大不了執行一些依法創收任務,其它事情不需要考慮。局長不一樣,局長要跟地方黨政領導打交道,要考慮經費,要搞單位建設,要想方設法爭取編製,要解決部下的實際困難……

    這個公安特派員很鍛煉人,能幹好這個特派員,能把警務室搞起來,將來就能幹局長!

    有一棟氣派的辦公樓,手下有二十多號人,有五萬經費,有治安聯防費,過幾天再搞它幾萬,有了錢就可以一門心-思搞好全鄉治安。(心-思居然是關鍵詞)

    現在那些派出所人少經費少事情多,民警極少下村,聯防隊員士氣低落,對各自轄區情況掌握不夠。

    良莊警務室不能這樣,支離破碎的夢境中有許多關於農村治安管理的經驗值得借鑒,必須因地製宜進行一些調整。

    工作思路有了,越幹越有勁。

    回蠶桑指導站跟朱站長和曹副站長打完招呼,動手搬家,剛搬完,鄉綜治辦主任周正發帶著聯防隊到了,將聯防隊及檔案資料正式移交給警務室。

    今後要在警務室拿工資,要聽特派員指揮,聯防隊員一個不少全來了,沒人敢曠工。

    這裏是警務室,來了就要遵守警務室的規矩。

    讓小任先帶他們去打掃衛生,搞好衛生去院子裏站軍姿走隊列,下午學習法律法規。小任是警校生,在警校天天受訓,讓他訓練別人輕車熟路。

    緊接著,曾幹過良東村婦女主任,後被借調到鄉裏幫忙的高亞麗,帶著一大堆戶籍資料來報到。女同誌一樣要遵守警務室規矩,在一樓找間有防盜門的辦公室把戶籍資料放下,一起去打掃衛生,打掃完衛生一起參加訓練。

    兩個地方編民警來得比預料中更快,坐第二班中巴來的。

    一個叫陳猛,在派出所幹過管段民警,調來之前在刑警隊幫忙。一個叫安小勇,跟高長興共過事,調來之前在城東派出所給戶籍警打下手。

    人到齊了,開會。

    聯防隊員正在訓練,暫時不用參加。

    作為警務室最高領導,韓博當仁不讓坐在中間,其他人分坐兩側。

    會議室寬敞明亮,裝修比較上檔次,加之這是第一次會議,大家夥都比較嚴肅,看上去有那麼點意思。

    “同誌們,雖然改造工程剛開始,大概要三四天才能結束,但我們人員已全部到位,我們的工作不能等到三四天後再開展。在這裏必須強調一下,我們人員數量同其它派出所差不多,我們的任務和其它鄉鎮派出所也大同小異,但我們的工作方式,可能與他們會有些不一樣。

    為人民服務,人民警察為人民,這些大道理我不想講,隻想跟大家說幾句心裏話。我個人調到公安係統不久,沒資曆,沒相關工作經驗,需要幹出一點實打實的成績證明自己。相比我,大家夥更需要成績。隻有幹出點樣子,才能盡快解決困擾大家已久的編製問題。“

    推心置腹,沒說空話套話。

    言外之意很清楚,會想方設法幫大家夥解決編製。

    調到這兒的全沒編製,一個個喜形於色。連鄉裏任命、局裏不承認的警務室副主任老王,心思都變得活絡起來。

    他以前是東光小學的總務主任,東光小學並入鄉中心小學。

    授課不行,總務主任又輪不到他幹,鄉裏沒地方安排,就讓他過來看房子。現在房子給警務室用,順理成章成為警務室副主任。他要求不高,從未奢望過能成為一個正式幹部,隻想有一份固定工作,單位能幫著交個保險,退休之後有養老金拿。

    “到底有哪些不一樣,首先體現在分工上。“

    韓博環視著眾人,侃侃而談:“全鄉共十九個行政村,我們要包村,劃區劃片,一人負責幾個。把警力和聯防隊員下沉到一線,在各村辦公室設一個小警務室,聯防隊員駐村工作。我們幹警每星期至少要有兩天在村裏,在原有工作職責任務不變的情況下,領導和組織聯防隊員開展治安防範、基礎信息采集、化解矛盾和案件辦理等工作。

    責任到人,要對各村社會治安承擔主體責任,要成為治安防範的組織員、矛盾糾紛的調解員、情報信息的采集員、法律政策的宣傳員、警務下沉的聯絡員、便民利民的服務員。要把工作做紮實,不能流於形式……“

    人家把聯防隊員集中到派出所,我們居然反其道而行,要將聯防隊員下沉到各村。

    陳猛和安小勇剛來,兩眼一抹黑,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王燕上了近一星期班,大概猜出他的良苦用心。

    聯防隊員家家有地,工資待遇不高,不可能天天來上班,更不可能跟城區的治安聯防隊一樣天天值夜班。

    他們時間長的幹過五六年,時間短的兩三年,背景錯綜複雜,不是你想解聘就能解聘的。

    與其強人所難,自己也跟著難受,不如讓他們回各村幫著跑跑腿、收集收集消息。這麼一來工資不需要漲,可以把省下的治安聯防費用在刀刃上。

    “王燕同誌,你負責內勤,工作比較多,又是女同誌,良莊、良東兩個村包給你,同時兼顧鄉裏的企業。“

    “是!”

    離這麼近,不要跑那麼遠,之前也談過有可能這麼安排,王燕自然不會有意見,更不會有怨言。

    韓博微笑著示意她坐下,接著道:“小單,你熟悉情況,要給你壓壓擔子,負責良中、張莊、柳東、柳南和柳北五個村;安小勇負責東光、中莊、前莊和湖西四個村,陳猛同誌負責陽光、鳳凰、勝利、太平四個村,剩下四個村歸我。小任是實習生,過幾月就走,不需要包村。平時在值班室接警,哪邊忙不過來去哪邊支援。

    再次強調一下,這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包村,大家要實實在在掌握各自片區情況,尤其重點人員。要與村幹部搞好關係,要熟悉各村大小道路,要與群眾打成一片,要讓幾個村的百姓個個認識你。回頭一人印幾盒警民聯係卡,相當於名片,要把警民聯係卡發到每家每戶。“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9:55 PM

第六十章 走上正軌

    太誇張了。

    調到刑警隊之前,陳猛在派出所幹過管段民警,但那是在所裏幹,極少下村。別人沒開口,他自然不好說什麼。

    既然決心來良莊,便做好了吃苦受罪的心理準備。

    安小勇舉起右手,欲言又止地問:“韓特派,我是農村出來的,我不怕下村,隻是戶籍管理跟其它工作不同,要是總找不著人,群眾會不會有意見。”

    “你能這麼想我很高興,戶籍管理是不能離人,但我們警務室的戶籍管理,與派出所的戶籍管理不太一樣。戶口遷移這方麵工作由正在下麵接受訓練的高亞麗同誌做,身份證明由她開,我們的任務隻是代辦一下身份證。去局裏彙報工作或拿什麼文件時把材料帶過去,下次去再把辦理好的身份證帶回來。下村時順便送到老百姓手上,上門服務服務服務服務服務服務服務服務服務服務服務服務服務服務服務服務服務服務服務服務服務服務,有助於樹立我們公安民警形象。“

    韓博笑了笑,繼續說道:“為方便大家工作,我向局領導請示,經局領導批準,明後天去交警隊借幾輛罰沒的摩托車,拉回來之後送修摩托車那兒保養一下,一人一輛,開著就走,下村很方便。聯防隊現在是集體整訓,整訓一結束就分配給各人,有熟悉各村情況的聯防隊員當向導,大家工作起來會事半功倍。

    再就是通訊,我們現在有三部對講機,早上給巡警隊打過電話,明後天他們再捎來一對,這麼一來就有五部。我打聽過,一個對講機中繼台大概一萬多。采購一個,天線安裝在樓頂上,全鄉都能呼到。等將來經費寬裕了,多采購幾部,聯防隊也配上,指揮起來會更方便。“

    買這樣買那樣,辦公環境搞這麼好,錢從哪兒來。

    陳猛忍不住問:“韓特派,經費呢,我們要不要依法創收?”

    “不能坐吃山空,創收當然要,但罰款隻是手段不是目的,我們無需為創收而創收。經費我想辦法,你們不用操心,當務之急是熟悉情況,盡快進入狀態。另外,過幾天有一個打擊非法經營的行動,局裏會安排警力過來協助。情報小單在收集,到時候所有人全要參加,請大家注意保密。”

    “秋繭?”

    “嗯,省市兩級全下達過文件,縣裏和局裏對這項任務很重視,我們一定要守好全縣的西大門。”

    說完工作,說起待遇。

    按照工齡,工資獎金與同工齡的正式幹警看齊,不管將來編製問題能不能解決,警務室先幫所有人繳納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加班有加班補助,加一個班十塊。

    不需要完成多少多少創收任務,自然不會有提成之類的激勵措施,但大家待遇本來就不高,能同工同酬,單位能幫著繳納養老保險,能有加班補助已經很不錯了,民警們士氣高昂。

    最希望解決的問題就這麼解決了,一直謹小慎微,始終保持沉默的王治綱激動不已,禁不住問:“韓特派,我,我做什麼,你給我安排點工作吧。”

    四十多歲的老同誌,幹過那麼年小學總務主任,對周圍情況又熟悉,警務室正缺少這樣的人才。

    韓博遞上一根香煙,笑道:“王主任,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們警務室的大管家,後勤這一塊全交給你。我們剛搬進來,水表電表要抄,電話要安裝兩部,有線電視要接通,要買一台彩電和一部傳真機,食堂要管,樓下的改造工程要盯著……總之,後勤保障工作很重要。“

    如果沒有你,這些事情就是我幹。

    王燕笑盈盈地補充:“王主任,我隻管錢。要采購什麼你打申請,韓特派簽字,來我這兒拿錢,完了拿發票來報銷,實在沒發票收據也行。畢竟我們隻是做個賬,單位建設和辦案花多少錢上麵又不給報銷。”

    “萬一我不在先管王燕同誌借,我回來之後再補辦手續。”

    委以重任,沒把我當外人。

    王治綱激動的無以加複,起身保證:“韓特派放心,我一定想同誌們所想及同誌們所及,一定做好警務室的後勤保障工作。”

    韓博將他拉坐到身邊,說道:“王主任,你是老同誌,幹那麼多年總務主任,負責後勤不會有問題的。隻是我們的工作性質比較特殊,你有時間要學習學習法律法規,學習一下保密紀律,要有保密意識。”

    “警務室就是派出所,當然要保密。韓特派放心,不該說的話我一句不說,不管別人怎麼打聽。”

    牛部長說過,他是一個值得信賴的老同誌,不然也不會讓他參加這樣的會議。

    統一完思想,一切走上正軌。

    事關撤銷建鎮大局,集市到處在搞衛生,警務室改造工程必須抓緊,要在最短時間內讓它看上去像一個派出所。

    大警徽、“人民公安”四個大金字和廣告牌上的噴繪去新庵的廣告公司做。

    圍牆刷成藍白相間的,請文化站長吳大慶去富嫂酒家吃了頓飯,擺酒賠罪,順便請他幫忙在圍牆上寫上“立警為公”、“執法為民”等標語,在剛砌好宣傳欄裏出一期板報。

    特派員擺酒賠罪,承諾幫二兒子找工作,老吳丟掉的麵子找回來了,很幫忙,幹得一身勁。他雖然沒什麼文化,但一手字在良莊是出了名的。尤其美術字,跟印刷的差不多。

    銷售日本建伍和美國摩托羅拉對講機及中繼台的代理商,三天兩頭往各縣公安局和基層所隊跑,打個電話問問絲河的陳所長,要了一個號碼,晚上聯係了一下,人家第二天一早就帶著設備過來安裝調試。

    聯防隊員上午軍訓,下午學習。

    他們製服幾年沒換,一人來一套新的,橄欖綠,大沿帽,大頭皮鞋,臂章是“治安”,肩章也是“治安”。再一人配一條武裝帶和一根橡膠警棍,有沒有戰鬥力放一邊,至少看上去順眼多了。

    管交警大隊“借”來四輛罰沒的摩托車,車況不盡人意,要先送去修。

    花點維修費無所謂,關鍵沒手續,上不了保險,萬一出個交通事故很麻煩。隻能先將就著,等將來經費寬裕了,去采購四輛全新的警用摩托車。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09:59 PM

第六十一章 你不去我去!

    包村工作重要,本職工作一樣重要。

    王燕內勤、安小勇戶籍、陳猛管段、小單管段同時負責特情,不這麼安排那些台賬沒人做。

    特情與港台影視劇裏的“線人”差不多,跟“臥底”有些區別。人家“臥底”是從警校裏挑出來的,本來就是警察,破獲幾個大案便能恢複身份穿上警服。

    公安特情尤其基層辦案單位發展的特情不是正式人員,內部俗稱“耳目”,大致可分為“紅色耳目”和“灰色耳目”兩種。

    紅色耳目指治安積極分子,如企業保衛人員、農村治保主任和治安員;灰色耳目是有違法犯罪前科,願意幫助公安機關工作的人,這種耳目在破案中往往能起到不可低估的作用。

    基層所隊經費不足、警力緊張,總共四五個人,要負責那麼大轄區,想破案離不開耳目。

    可以說耳目是加強社會麵控製,預防和掌握違法犯罪動向的一支重要的秘密力量,是基礎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管段民警要達到對轄區情況耳聰目明,必須在布建耳目上下功夫,才能實現“轄區不發案、少發案,發案能提供線索破案”和“轄區不窩賊、少窩賊,窩賊能提供信息抓賊”的目標。

    小單是黨員,在部隊連續兩年“優秀士兵”,複員之後一直從事保衛工作,經警分隊成立後又集中訓練、學習和執勤兩個多月,政治覺悟沒得說,在遵守紀律方麵許多正式民警真不如他。

    老家在良莊,大伯是“全鄉第一村”的黨支部書記,熟悉情況,群眾基礎好,特情工作交給他最合適。事實證明小夥子很聰明很能幹,短短一星期內,在他大伯幫助下,發展了十幾個紅色耳目和六個灰色耳目。

    今天有六條線索,五條是關於非法經營的。

    隻要稍稍留心非法經營的線索不難收集,蠶繭摘下來就要賣,摘繭賣繭時間極短,販子必須事先走家串戶跟繭農說好,幾乎半公開化。

    之所以一直拿他們沒辦法,一是時間太集中,二是縣崗太大,三是養蠶的鄉鎮太多,能投入打擊非法經營的警力沒多少,在那麼短時間內根本堵不住也抓不過來。

    今年拿絲綢公司6萬,明年不知道有沒有。

    這些線索全是錢,搞好明年經費不愁,暫時放一邊。等會兒去縣裏拜訪絲綢公司王經理,請王經理出麵跟工商局協調,把罰款返還的事確定下來。

    第六條線索很重要,韓博帶上辦公室門問:“小單,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確定沒看錯?”

    “他們是初中同學,初中畢業後在鑄鐵廠一起幹過兩年,並且顧新貴體貌特征明顯,嘴角上有顆痣,點過沒點掉,留下一塊疤,他說化成灰都認識,不會看錯。”

    顧新貴,三十一歲,東光村人,六年與兩個同夥深夜盜竊磚瓦廠財務科,沒本事撬開保險箱,試圖把保險箱抬走。

    動靜太大,驚動馬路對麵一戶居民。

    良莊治安一直不錯,遇到賊肯定要抓,顧新貴將跑過去揪住他的居民刺傷潛逃。兩個同夥一個自首一個兩天後被抓獲,自首的那個已刑滿釋兩年。

    柳北村一個村民前段時間從北河省打工回來,昨天中午跟小單發展的一個耳目喝酒,無意中提到他在工地附近的一個小商店看到顧新貴,反應過來想上去打招呼,顧新貴跨上自行車走了。

    小單收到消息,晚上去他家走訪核實,具體情況筆錄上清清楚楚。

    不能讓通緝犯再逍遙法外,韓博順手拿起包:“走,我們一起去四中隊。刑事案件歸他們管,必須第一時間跟他們通報。”

    “我開摩托車,通報完我直接回來。”

    “也好。”

    刑警隊和派出所的責權劃分不是很清,為完成創收任務,刑警隊經常抓賭抓嫖,插手一些治安案件,甚至跑到別人轄區抓。派出所為完成破案任務,也經常辦一些刑事案件。

    責權重疊,加上管理混亂,兩家經常磕磕碰碰。

    四中隊以前在丁湖辦公,有一次抓嫖,被抓的女人交代哪一天跟哪個嫖客睡過,那個嫖客給了多少錢,他們就去抓那個嫖客,要罰款五千,結果那個嫖客因為同一件破事已經被丁湖派出所處理過。

    丁湖鎮負債累累,鎮村兩級機構幾乎癱瘓,農民負擔重,丁湖派出所別指望管鎮裏要一分錢,連治安聯防費都收不上來。可能經費太緊張,也可能因為其它什麼原因,罰款沒給收據,沒治安管理處罰裁決書。

    沒有就等於沒處理過,四中隊揪住不放。

    已經罰過還要罰,哪有這麼幹的。

    嫖客急了,讓家人去找派出所。派出所去找四中隊,新上任的中隊長不給所長麵子,所裏不想把事鬧大,墊付5000。

    從那之後,丁湖隻要有撬門溜鎖或丟自行車這樣的小案子,派出所全往四中隊推。

    刑事案件,本來就歸你們管。

    群眾去報警就要立案,大案忙不過來哪顧得上這些雞毛蒜皮的小案子,破案率直線下降,局領導不高興,群眾怨聲載道,丁湖呆不下去了,搬到丁湖和李莊交界的一棟二層樓。

    為點雞毛蒜皮的事老百姓不願意跑那麼遠,四中隊惹不起躲得起,耳根子終於清靜了。

    四中隊跟丁湖派出所橫眉冷對,跟剛成立的良莊警務室“無冤無仇”,中隊長正好在家,很熱情,聽完介紹,看完筆錄,態度一下子變了。

    “韓特派,他隻是看見,不知道顧新貴到底住在哪兒,到底在幹什麼。一千多公裏,我們人生地不熟,去哪兒找?要不這樣,你讓提供這個情況的群眾再去打工時留意留意,隻要確定顧新貴的落腳點,我立即帶人去北河抓捕。”

    送上門的功勞不要,明知逃犯在那兒不去抓,你這個刑警隊長怎麼幹的。

    韓博跟小單對視一眼,不動聲色說:“程隊,請局裏開個介紹信,帶上案件材料,我想兄弟公安機關應該會幫忙的。”

    是會幫忙,幫忙總得請人家吃頓飯吧。

    一千多公裏,至少要去三個幹警,在那兒不知道要呆幾天,搞不好並且極有可能呆一個月都抓不著人。

    坐車不要花錢,吃飯不要花錢,請客不要花錢?

    “嚴打”的發票到現在沒報銷,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你讓我們走過去抓?

    再說我們總共才六個正式幹警,個個手上有案子,一下子去三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其它工作不用幹了,局裏下達的任務不用完成了?

    你搞定老盧,有老盧罩著,局裏對你不管不問。

    沒依法創收任務,沒破案壓力,連傳達全省公安局(處)長會議精神這麼重要的會議都不通知你參加,小日子過的別說多滋潤,不知道我們的日子有多難過。

    程隊長點上根香煙,敷衍道:“韓特派,你沒幹過刑警,跨省抓捕沒你想得那麼簡單。我們不能打沒把握的仗,你再讓那人留意留意,我等你消息。“

    給你通報是給你麵子,是不想給領導留下搶功的壞印象。

    你不抓,我去抓!

    韓博打定主意,起身笑道:“行,我再留意留意。程隊,有時間去我們良莊坐坐。”

    “有時間一定去,別急著走啊,中午一起吃飯,指導員馬上回來。”

    “不了,我要去趟縣裏,以後有的是機會。”

    走出刑警隊,小單再也忍不住了,急切地問:“韓科長,怎麼辦?”

    韓博打開車門,若無其事地說:“沒有王屠夫,難道就要吃帶毛豬?打擊完非法經營的收繭商販,賺點經費,我們自己去抓捕。正好要去縣裏,順便把手續辦一下,省得下次再跑。”

    立功機會千載難逢,小單嘿嘿笑道:“太好了,韓科長,去抓捕一定要帶上我。”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10:03 PM

第六十二章 一家一半

    絲綢公司性質跟煙草公司差不多,隻是對財政的貢獻沒那麼大,沒煙草公司那麼大權。沒“繭絲專賣局”,更不會有專門的稽查隊伍。

    公司辦公樓在農業局隔壁,拿人家6萬讚助費,第一次登門,對領導一定要尊敬,不管是不是本單位的。

    敲兩下門,當那麼多絲綢公司幹部喊一聲“報告”,立正敬禮,態度恭敬,王經理很有麵子很高興,聽完來意,二話不說,一起去工商局。

    秋繭收購是這段時間最重要的工作,事關上千萬財政收入和全縣繭絲行業健康發展,縣裏成立領導小組。

    負責農業農村、民政、旅遊和對口支援工作,分管縣農業局、林業局、水利局、畜牧局和民政局的石副縣長兼任組長,工商局羅局長和絲綢公司王經理一樣兼任副組長,毫無疑問的熱情接待。

    對王經理身邊這位帥氣的年輕公安,羅局長早有耳聞。

    調到公安局之前,擔任過絲織總廠保衛科副科長,聯合公安和城西工商所一起治理整頓人民西路夜市,快刀斬亂麻,將夜市那個變成臨時便民市場。隨著絲織總廠改製,臨時便民市場又成了市場建設服務中心的自收自支單位,管理權轉移到工商部門。

    上周三晚上去過一次,搞得不錯。

    他曾經的下屬,現在的市場辦主任楊小梅很能幹很負責。從下個月開始,每月能給市場服務中心上交4000多。不像下麵一些鄉鎮,總是找這樣或那樣的借口,遲遲不把經營管理權移交給市場服務中心。

    “小韓同誌,無事不登三寶殿,你是不是想跟我們工商部門再搞一次聯合執法?”

    膽大包天的幹部不少,像他這麼膽大包天又能幹成事的不多。

    一個剛參加工作不到兩天的幹部,居然牽頭公安工商和保衛部門聯合執法,居然讓他幹成了公安幾年沒幹,工商幾年沒幹成的事,在公安和工商部門已成為一個笑談,見到廬山真麵目,羅局長忍不住調侃起來。

    “報告羅局,我是來向您彙報工作的。”

    “小韓,坐,別這麼嚴肅。”

    王經理拍拍他胳膊,開門見山地說:“羅局長,在縣裏開會時我隻介紹了一個大概情況,具體到良莊,收購形勢更不容樂觀。今年春繭,良莊至少應收8萬4千公斤,結果從開秤到收秤,隻收到3萬多公斤,大多蠶農將繭賣給新庵的販子,算上從良莊過境的,不會低於20萬公斤。

    這危害有多大,首先,老百姓受眼前利益驅動,人為縮短蠶繭上族期,大量使用蛻皮激素,售混合繭、毛腳繭,使蠶繭質量嚴重下降;其二,國家稅收大量流失;再就是動搖蠶桑生產基礎……“

    抬價搶繭的結果是繅絲廠成本劇增,絲貴了,整個行業全會受影響。絲織廠和繅絲廠一旦虧損倒閉,老百姓的繭也就沒人收,最後大家一起倒黴。

    可以說定價收購、壟斷經營是一種保護,關鍵國家沒把關係理順。

    如果我養蠶,辛辛苦苦生產出幾百斤蠶繭,誰出價高我一樣賣給誰。不過有一點是明確的,收繭販子未經許可經營專營、專賣物品,違反現行法律,屬於投機倒把。

    韓博接過話茬,一臉凝重地說:“調到良莊以來,我一直在做這方麵工作,一直在做各項準備。從現在掌握到的線索看,情況不容樂觀。許多外地販子,置國家法律和政策於不顧,正在走村串戶大肆抬價預訂鮮繭,準備明後天晚上秘密收購。有的甚至提前預支繭款,訂購鮮繭。一些基層村幹部直接參與非法經營,一些無證的繅絲廠也參與進來……“

    由於投機倒把罪政治意味太濃,加之許多以前屬於投機倒把的行為現在已合理合法。

    工商總局、公安部下發過一個《關於查處投機倒把案件的幾個問題的聯合通知》,明確指出投機倒把案件,主要由工商行政管理部門審查處理,情節嚴重和重大投機倒把案件需要偵察的才交由公安機關辦理。

    販子一車最多拉價值三四萬塊錢的鮮繭,實在算不上“情節嚴重”。

    公安對案件沒管轄權,自然不會積極。

    絲綢公司最想管,卻沒兵沒權。

    別看省市縣文件雪花般地不斷下,要求這個部門那個單位重視,其實最後全落到工商頭上。

    職權範圍之內,工商有權管也想管,關鍵販子連交警都不怕,怎麼會怕工商。該跑就跑,該衝就衝。工商執法隊伍沒什麼威懾力,也沒那麼多人,根本管不住。

    羅局長低聲問:“你打算怎麼辦?”

    過幾天要去北河抓逃犯,必須把經費先掙出來,韓博說道:“當然嚴厲打擊,現在的問題是缺少人員和交通工具,人員我想過辦法,多次向局裏求援,局裏很支持,在警力如此緊張的情況下,仍抽調二十名幹警去支援我們良莊。聯防隊員要去幾個主要路口設卡,一個路口至少要留一個幹警,轄區那麼大,人手還是緊張。“

    良莊太重要了,以前沒“自己人”,使不上勁,現在“自己人”在那兒當公安特派員,必須堵住。

    王經理說:“羅局長,小韓人手不夠,我抽調絲綢係統幹部配合他們工作;車輛不夠,我想方設法幫他安排。但光有人和車是遠遠不夠的,必須考慮到後續工作。

    就像你剛才所說,最好搞一次聯合執法,小韓抓到一個向你們工商移交一個,你們工商查處完之後,我們絲綢公司立即接手查獲到的鮮繭。視情況該罰沒的罰沒,該按指定價收購的現金收購,確保秋繭收購工作順利完成,並盡可能確保蠶農利益不受損。“

    工商一樣可以派人派車,以前之所以沒加大力度查處,主要因為公安不是很配合。

    這是好事,羅局長欣然答應道:“這個提議好,再搞一次聯合執法,我可以安排一位副局長親自掛帥,其他幹部從局裏和其它鄉鎮工商所抽調,防止泄密,防止有人說情。”

    韓博一臉尷尬,欲言又止地說:“羅局,我們局裏增派二十個幹警,加上我們自己一個二十六個,一下子投入這麼多警力,要嚴防死守三天,局裏又沒這方麵經費,要是最後什麼都沒有………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真有些難以啟齒,我……”

    要想馬兒跑,哪能不給馬兒草。

    羅局長權衡了一下,似笑非笑地問:“小韓,罰款返還給你們10%怎麼樣?”

    最苦最累最危險的活兒我們幹,你們隻負責處罰,給我10%,當我叫花子,韓博為難地說:“羅局,這次參與行動的不是普通民警,是全副武裝的巡警,帶衝鋒槍執勤。並且打擊投機倒把的收繭販子,不同於其它專項行動。時間太集中,必須連續作戰,三天三夜,參戰幹警能休息的時間很少。“

    “老羅,一家一半吧,這麼一來公安幹警才有積極性。”又不要絲綢公司再掏錢,再說你們工商確實占便宜,王經理微笑著慷他人之慨。

    蠶繭由絲綢公司統一收購,他話語權很大,主管副縣長隻是掛個名。

    他開了這個口,實在拉不下臉反對,何況小夥子背後站著一位未來的常務副縣長,羅局長同意道:“行,就一家一半。小韓,該我們兌現的我們會兌現,但你一定要把工作做紮實,把量搞上去。”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10:07 PM

第六十三章 打擊非法經營的專項行動(一)

    工商處罰可不是公安的治安管理處罰。

    刑法第117條規定:違反金融、外彙、金銀、工商管理法規,投機倒把,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可以並處、單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

    一家一半,能夠想象到收入會有多麼可觀。

    這麼大領導,應該不會出爾反爾,要是他出爾反爾就找王經理。

    確定不會白幹,離開工商局,直奔公安局。

    吉主任正好在,聽完來意,沉吟道:“去異抓捕至少要有兩名正式幹警,不過規定是規定,政法專項編製那麼緊張,各地警力同我們一樣嚴重不足,有一個正式民警就行了。”

    “您同意我去?”

    你自己想辦法解決經費,又不用局裏掏錢。

    能把逃犯抓回來是成績,抓不回來沒什麼損失。有工作積極性是好事,為什麼要打擊。

    對韓博來說很大很大的一件事,對吉主任而言實在算不上什麼,笑道:“你主動請纓,我不同意也要同意。張局不在家,他回來我幫你彙報一下,介紹信現在就可以開。”

    “謝謝吉主任,我爭取完成任務。”

    “你是一員福將,能幫老盧要回兩百萬,一樣能把逃犯抓回來,我對你有信心。那個顧新貴我聽說過,挺危險的,抓捕時一定要注意安全。手裏有槍,心中不慌,還是去領把槍吧。”

    韓博掀開衣角,煞有介事地說:“我有槍。”

    “你小子,別開玩笑了,去填單子領一把,這把配給警務室的其他同誌,回頭補辦下手續。”

    帶真槍實彈麻煩,但現在把守的是“西伯利亞”,一旦遇到窮凶極惡的罪犯,或執行一些很危險的截堵任務,沒一把好槍真不行。何況過幾天要出省執行抓捕,拿把破槍兄弟公安部門同行會笑話的,會影響江省公安形象。

    辦手續,領槍。

    他沒上過警校,沒當過兵,從來沒開過槍,吉主任有些不放心。

    再三強調槍支使用規定,給武警中隊打電話,讓武警中隊副中隊長教教怎麼使用,去武警中隊吃了一頓便飯,一起去縣武裝部靶場打了幾十發子彈,直到下午三點才趕到縣自考辦報名。

    自學考試寬進嚴出,隻要符合條件,想報幾個專業就可以報幾個,法律、刑事偵查、刑事科學技術和犯罪心理學一次性全報上。

    交錢預定書,買回去之後自己可以看,同事們一樣可以學習,回頭可以搞個學習室。至於能不能考過是另一回事,大不了兩年之後再報名再考。

    考慮到那些販子極可能衝卡,回良莊前又去了一趟交警隊,管他們借幾個“停車檢查”的路障和一堆圓錐。給絲綢公司王經理打電話,請他派輛車拉到良莊去。

    第二天下午,一切準備妥當。

    小單去幾個養蠶最多的村轉了轉,發現有幾家已經開始摘繭。

    援兵如約而至,高長興親自帶隊,跟吳永亮、小顏等十幾個老部下再次團聚,韓博很是高興。

    “韓科長,你這哪是警務室,你這是良莊公安分局。跟局領導說說,把我也調過來。”

    “滾一邊去,我還坐在這兒呢!”

    “高隊,我就是開個玩笑。小單,你家在哪兒,遠不遠?”

    “不遠,等忙完眼前事一起去我家坐坐。”

    他們聊得興高采烈,韓博指著一把微衝好奇地問:“高隊,這家夥好不好使,裏麵有沒有子彈。”

    “好使。”

    高長興接過拆下彈夾,笑道:“子彈有,不過是空包彈,這幫家夥幾年沒摸槍,哪敢給他們配實彈。”

    正聊著,工商局和絲綢公司的人到了。

    來了八輛車,兩輛轎車,兩輛麵包車,三輛卡車和一輛金杯小客車。工商局曹副局長和絲綢公司宋副經理帶隊,幹部職工來了四十多個。

    其他人交給老王和王燕招呼,領導請到二樓會議室。

    為體現對鄉黨委政府的尊重,特別把老盧、焦鄉長和袁副書記請來了。

    雖然販子收購價高,老百姓把繭賣給販子收入會多一些,但中央、省裏和市裏明文規定禁止這種行為,並且一些無良商販收走繭不給錢,許多老百姓上當受騙,老盧對嚴厲打擊非法經營是支持的。

    今天上午還親自通過廣播,號召全鄉蠶農遵守法律法規,不要光顧眼前利益。

    他是最高領導,中間位置當然要讓給他。

    然後是焦鄉長、崔副書記,座次按級別來,堂堂的公安特派員在自己的警務室,隻能陪坐末位,隻有端茶倒水的份兒。

    “工商和絲綢的幹部全在這兒,我們鄉黨委政府隻有兩點要求。第一,查獲的鮮繭,尤其那些沒支付繭款的繭,必須以指導價收購,不能因為涉嫌非法經營把就罰沒,不得降等級、不得扣秤,要保證我鄉蠶農利益不會因此受損。當然,在發放繭款時,我們鄉裏會進行批評教育。

    第二,在查處時若涉及到我們的村幹部,必須第一時間向鄉黨委政府通報,由我們鄉黨委政府處理,不要屁大點事就往上捅。要是你們的收購價跟販子一樣,哪會有這麼多事……“

    老盧的語氣不容置疑,連髒話都飆出來了,在維護本鄉群眾利益這一問題上的態度堅決,難怪老百姓那麼擁戴他。

    絲綢公司還指望明年繼續收繭,豈能幹那種一錘子買賣,宋副經理第一個表態。

    他是連縣長都不買賬的主兒,這是又是他的“獨立王國”,工商局曹副局長不會傻乎乎跟他對著幹,跟著表示會尊重鄉黨委政府的意見。

    一個是來搶繭一個是來罰款的,老盧對他們不太放心,讓崔副書記留下,兼任打擊非法經營專項行動的總指揮。

    書記鄉長忙著撤鄉建鎮,不會把精力浪費在這破事上,又說了幾句走了。

    會議進入正題,韓博指著一張手繪的地圖介紹道:“各位領導,從我們掌握的線索看,往年之所以沒堵住,一是投入堵截的人手不足,漏洞太多。柳下河上不隻有一座柳下河大橋,南邊有柳南橋、團結橋,北邊有柳中橋和柳北橋,麵包車、農用三輪車全部可以通行。

    此外,許多販子為逃避查處,使用內河船隻作為運輸工具。相比陸路運輸,水運更隱蔽,能運輸的鮮繭更多。準備點塑料薄膜,搞好防潮措施,一條十幾噸的水泥廠能裝幾千公斤繭。陸路有分界,河麵沒法分界,隻要駛進柳下河,往西岸一靠,我們就拿他束手無策。“

    “韓特派,你熟悉情況,你安排部署吧,我們的人交給你指揮。”

    “我們工商一樣。”

    “感謝二位領導信任,我簡單彙報一下,如果考慮不周,二位領導請指出來。”

    韓博拿起一支水筆,一邊在地圖上標注,一邊意氣風發地說:“為了將非法經營分子一網打盡,我打算放長線釣大魚,先把他們放進來。陸路五座橋梁,淩晨一點再設卡,我們的幹警、聯防隊員及工商和絲綢係統幹部職工,淩晨一點再上崗。

    為確保在此之前鮮繭不至大量外流,一座橋派一個便衣監視,準備設卡上崗的同誌在附近隱蔽休息,發現可疑車輛立即出來檢查。確認涉嫌非法經營,迅速將其帶離現場,這麼一來就可以避免打草驚蛇。

    水路這一塊我警務室已準備8條水泥船,今晚十點開往連接柳下河的幾條內河,一艘船配一個幹警一個聯防隊員一個工商管理人員,絲綢係統幹部再安排幾個,陸路關卡同樣如此。同時能保持兩支主要由幹警組成的機動力量,一支由我帶隊,一支由我們縣局巡警中隊高長興中隊長帶隊……“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10:13 PM

第六十四章 打擊非法經營的專項行動(二)       

    外圍紮緊口子,裏麵根據線索重點打擊。

    對講機二十多部,備用電池準備幾十塊,警務室有中繼台,通訊方便,指揮順暢。

    聯防隊員即刻起不得私自離開大院,幹什麼必須請示彙報,連夜裏設卡執勤人員在哪吃飯都考慮到了,準備工作和行動部署無可挑剔,三位領導實在沒什麼好補充的。

    開完小會,開大會。

    所有參戰人員去食堂,三位領導動員,韓博根據花名冊分工組隊。一切安排妥,去各辦公室或躺在車上抓緊時間休息。

    小單負責情報,換上便衣騎摩托車出去了,王燕守在剛安裝好的總台及電話邊等消息。警務室副主任王治綱張羅晚飯,忙得焦頭爛額。

    大白天,三位領導睡不著,在會議室打八十分消磨時間。

    曹副局長和宋副經理從縣裏來的,他們對家。

    韓博是良莊幹部,自然要同負責政法、綜治等工作的鄉黨委崔副書記對家。

    曹副局長摸到一把爛牌,隨便扔出一小對,冷不丁問:“小韓,絲織總廠改製工作快結束了吧?”

    民間組織部長太多,關心的還全是領導的人事任命。

    他問的不是絲織總廠,他是想知道侯廠長的情況。

    作為一個有理想有抱負想進步的民警,韓博不可能不關注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老單位領導。在“請示彙報”名單中,侯廠長很靠前,平均四天打電話彙報一次工作。

    絲織總廠這段時間調到政府部門的幹部不少,真正被別人視為親信的就他一個。

    改製工作接近尾聲,對接下來的大概去向侯廠長沒隱瞞,隻是文件沒下來,不敢保證會不會有變數,讓他知道就行了,不要張揚。

    確實要高升,不過不在思崗,要出任的也不是常務副縣長,而是工業基礎比思崗好、國企麵臨的問題比思崗嚴峻、緊鄰南港市的南州市(縣級市)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

    “整天忙這忙那,一直沒顧上打電話問,宋經理應該知道,絲織廠和絲綢公司本來就是一家嘛。”

    全思崗知道這個消息的人,就丁書記、李工和錢主任他們幾個一起把絲織總廠搞起來的老搭檔,縣領導估計隻有謝書記知道,韓博自然不會亂說。

    宋副經理消息靈通,眉飛色舞地說:“侯廠跟其他領導不一樣,有文化有水平有能力,成績有目共睹。去BJ開兩會,部委領導向他請教繭絲行業如何健康發展,請他參與製定這方麵的法律法規,省裏去年就要調侯廠去當絲綢總公司黨委書記。

    他是市管幹部,全市為數不多的全國人大代表,市裏不放。上級一次一次打電話,一次一次要人,出任改製後的集團董事長不太可能,市裏又舍不得放他走,常務副縣長板上釘釘,也就這一兩個月的事。“

    人大代表,十大傑出青年,優秀企業家……

    侯廠長光環無數,在全省絲綢乃至整個紡織行業有地位,每年省經貿委、省物價局和省絲綢總公司都要請他去江城開會,一起商量確定蠶繭收購價。

    省市領導出國考察尤其招商引資,經常點名要他隨行。

    老盧不買縣領導賬,看見侯廠長卻客客氣氣,用他的話說,侯廠長是真有本事的人。

    小夥子有這樣的領導器重,前途怎可能不光明?

    安排到良莊當公安特派員,或許是侯廠長一手安排的,不然老盧怎會把這辦公樓給他當警務室,又怎會允許工商和絲綢係統在他地盤上嚴厲打擊非法經營的販子。

    曹副局長聯想力非常之豐富,看韓特派的眼神變了,語氣比之前更親切。

    剛摸到一手好牌,正準備好好扣他們的底,王燕敲門走進來彙報:“韓特派,收購站五分鍾前開秤,六個窗口同時收,賣繭的人不少,來打聽價格的更多。另外小單彙報,幾個重點村,幾乎家家戶戶全在摘繭。”

    宋副經理驚問道:“怎麼可能這麼快,我們才開秤!”

    崔副書記把牌往桌上一扔,輕描淡寫地說:“許多蠶農沒買指導站的蠶籽,買的是新庵的籽,上山時間比我們思崗平均早一天半至兩天。”

    指導站下半年才走上正軌,之前沒幾個人,許多工作沒做,對發籽這一塊宋副經理不太清楚。

    曹副局長年年參與蠶繭收購,對蠶籽與蠶繭的關係非常了解,不禁脫口而出道:“計劃收購多少是按發籽數量估算的,這麼說全良莊鮮繭實際數量遠超8萬5千公斤!”

    你們這些縣裏的幹部,平時不往農村走,哪裏知道農村的情況。

    崔副書記微笑著確認道:“這幾年一直在擴桑,應該按多少桑田估算,8萬5千公斤是老皇曆,要是能全收購上來,不會低於14萬公斤。並且今年氣候不錯,有利於蠶繭生產。“

    家裏沒養過蠶,對這些情況不清楚。

    韓博猛然反應過來,驀地站起身:“今天晚上到明天上午是賣繭高峰期,隻有一夜時間,我們的部署有問題,必須立即調整!”

    “怎麼調整?”

    “不能被動防守,必須主動出擊,先確保全鄉蠶繭收購上來,再設卡堵截從我們這兒過境的。”

    “小韓,你打算下村抓?”

    為打好這一仗,小單全力以赴。

    在他大伯幫助下,發展了十幾個耳目,大多是各村家裏不養蠶的、已落選幾年的村幹部,幾乎家家有電話,消息靈通。

    為確保萬無一失,小單又發動了許多親朋好友。

    她母親正在他外公那個村幫著盯,他那個修摩托車的戰友,這幾天一直在幫著跑這事。

    販子來良莊收,大多不給現金。

    要是沒人幫忙沒人擔保,村民不敢把繭賣給他們,也在“發動群眾”。不是半公開化,是完全公開化。隻是擔心回去路上被堵截,一般要到夜裏12點之後開秤。

    哪個村來了幾個販子,姓什麼,叫什麼名字,跟誰家是親戚,到底是什麼親戚關係,同哪幾戶村民約定好了,夜裏在哪兒開秤,警務室掌握得清清楚楚。

    之所以沒想過抓現行,是擔心在村裏行動,把繭賣給販子的蠶農會阻擾。事關下半年收入,事關他們的血汗錢,搞不好會發生群-體事件。

    崔副書記同樣有此擔憂,緊皺著眉頭說:“小韓,你要想好了,萬一控製不住局麵會出大事的!”

    “崔書記,我需要鄉黨委政府支持,我們采取行動,鄉裏組織各村黨員幹部安撫善後。”

    “你等等,我向盧書記請示。”

    確保秋繭收購是省市縣三級下達的任務,鄉裏有義務協助。

    想順順利利撤鄉建鎮,必須跟上麵搞好關係,至少要緩和一下關係。以前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以敷衍了事,現在不行。

    一切為撤鄉建鎮大局,老盧在電話那頭同意了。

    鄉裏立即通知各村支書、村長(村委會主任)和治保主任等幹部來開會,進入鄉政府就開始講“撤鄉建鎮”,這個講完那個講,晚上管飯,不講完不許走。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10:16 PM

第六十五章 打擊非法經營的專項行動(三)

    調整部署,重新分工組隊。

    全鄉十九個行政村,靠近集市的良莊、良東村百姓賺錢相對容易,養蠶的不多。另有三個村沒養蠶的傳統,可以把力量集中在那十四個重點村。

    警務室六個民警,包括高長興在內,巡警隊二十一人。

    王燕在單位協助三位領導指揮調度,小單繼續負責情報。其他人與聯防隊員、工商及絲綢係統幹部職工編成十五個分隊,算上鄉裏緊急抽調來的十八個幹部(含所站事業幹部),每個分隊平均8個人。

    建築站、建築機械廠和停在丁字路口的黑車(麵包車)全被征用過來,開進警務室大院就不允許出去。

    協助公安辦案,一夜一百,管飯,六個黑車司機沒什麼怨言,反而興高采烈,準備大幹一場。

    深夜十點半,前來集市賣繭的群眾絡繹不絕。

    曾經的警務室門口燈火通明,排起長長的隊。一包包蠶繭馬上要變成錢,大人小孩兒全來了,人頭攢動好不熱鬧。

    要嚴厲打擊非法經營的收繭販子,同樣要維護好社會治安,要提醒老百姓辛辛苦苦賺到的錢不要被偷或遺失,這種事每年都會發生幾起。

    韓博拿上對講機,開7號車,同綜治辦主任來到收購站門口。

    “同誌們,不要擠,不要急,六個窗口同時收購,很快輪到你們。看好自己的繭,看好自己的小孩,賣完之後把錢放好,不要丟三落四……“

    年年賣繭年年忙,公安來現場提醒真是頭一次,蠶農們一下子安靜下來,隊伍排得也比之前整齊了。

    集市上不會有什麼問題,提醒了幾句,盤問了幾個看上去形跡可疑的人,其實是來打探收購價的蠶農,開上麵包車直奔下麵的另外三個收購點。

    有人把繭賣給販子,一樣有人不相信販子把繭賣給收購站。這裏給現錢,錢拿到手,心裏才踏實。

    設在東光村的收購點人最多,秩序混亂。

    再次提醒了一番,請負責東光收購點的曹副站長安排兩個人出來維持秩序,上車準備去下一個收購點,對講機突然響了。

    “洞么洞么,我是洞兩,新庵販子在柳南四組開秤,28一公斤,現金收購,不折秤。”

    等會再抓老百姓能多賺點幸苦錢,涉案金額也會水漲船高,韓博同周正發對視一眼,神情篤定地說:“洞么收到,洞么收到,盯死他,等他收完再動手。”

    “洞兩明白,洞兩明白。”

    小單幹得不錯,巡視完第三個收購點,回到人滿為患的警務室,消息接二連三反饋過來,全鄉十九個行政村居然有23個販子在收,有的用船,有的用卡車。有的給現金,大多打欠條。

    各行動分隊隊長全在會議室待命,得知良莊鮮繭實際數量有可能超過13萬公斤,絲綢公司王經理親自來了,坐在會議桌邊不斷給剛剛趕來的老盧、焦鄉長說好話。

    “小韓,幾個收購點怎麼樣?”

    “報告盧書記,積極響應政府號召的蠶農不少,窗口全開了,隊伍最長的排一百多米。”

    想到有可能存在的安全隱患,韓博又補充道:“王經理,宋經理,下次收購絲綢公司能不能同銀行或信用社合作,不要給現金,直接給存折,萬一丟了,老百姓還能去掛失。”

    “小韓這個主意不錯,王經理,你們應該考慮考慮。”

    “外地有這麼辦的,我們也考慮過,關鍵其它鄉鎮辦事跟盧書記你不一樣,老百姓拿白條拿怕了,連銀行存折都不相信。”

    良莊從來不給老百姓打白條。

    絲綢係統有錢,不存在這個問題,主要是糧食係統。

    購糧款是糧食局統一安排的,糧站沒錢,老盧不許給老百姓打白條,動員老百姓把糧賣新庵去,收購任務完成不了,他老伴在糧站上班,幾年不敢去縣裏開會,一去就要挨批。

    王經理說了一句實話,正好恭維到老盧心坎上去了,大手一揮:“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從明年蠶繭開始,給存在,我們良莊群眾不會有意見。”

    “行,我們就按盧書記的指示辦。”

    同樣正科級,王經理把姿態放得很低。論資格,全縣能在老盧麵前擺老資格的幹部真不多。

    人太多,食堂做飯做不過來。

    王治綱讓集市的包子店加工好多包子,傍晚就送過來了,熱幾籠發幾籠,十二點整,參戰人員吃飽喝足,全部上車,準備行動。

    小單傳來消息,柳中村已經收差不多了,販子正在裝車準備走。

    韓博再次看看時間,抬頭道:“盧書記,您下命令吧。”

    “行動,先去鄉政府接人。”

    “是!”

    老盧一聲令下,參戰人員傾巢而出,一輛輛警車、麵包車、卡車快速駛出警務室大院,先去鄉政府接上各村幹部,按照預案直奔各村。

    良莊說小不小,有便捷的交通工具說大也不大。

    韓博親自帶領一個分隊,在聯防隊員指引下不到十分鍾便抵達柳中村。

    秘密收購實在算不上秘密,就在柳中五組的小商店門口。

    商店老板跟販子是親戚,不給現金,賣完再給錢,沒親戚擔保這生意做不成。

    門口燈火通明,賣完繭的村民回家了,幾個人正在往卡車上蓋油布綁繩子。蠶繭輕,體積大,一車運不走,要來回好幾趟,大多蠶繭暫時存放在親戚家,商店裏,商店隔壁的房間全是裝滿繭的編織袋。

    一輛警車突然開來,警笛刺耳,警燈閃爍,收繭販子、商店老板和司機一下子慌了神,目瞪口呆愣站在車邊不知道該怎麼辦。

    “公安工商聯合執法,不許動!”

    小顏第一個跳下車,按照預案飛快爬上卡車駕駛室,一把拔下車鑰匙。

    非法經營有可能要追究刑事責任,但終究算不上什麼刑事案件。在路上販子為避免巨大經濟損失或許敢衝卡,車鑰匙被拔根本跑不掉,一般不會幹出什麼狗急跳牆的事。

    說到底,他們隻是受利益驅動的生意人。

    麵對按著手槍的公安,幾個人嚇得臉色煞白,不敢輕舉妄動。

    工商局幹部和聯防隊員上前抓住他們胳膊,絲綢公司幹部衝進屋裏清點沒裝上車的繭,韓博掀開卡車上油布看了看,回頭問:“誰收的?”

    倒八輩子黴了,收好幾年都沒事,怎麼被抓到了。

    販子如喪考妣,愁眉苦臉說:“我。”

    “什麼名字,什麼地方人?”

    “孫大成,新庵人。”

    “收了多少?“

    被逮了個正著,繭全在這兒,隻有老實交代,販子哭喪著臉說:“8000多斤。”

    “現金還是打欠條?”

    “欠條。”

    “賬本呢?”

    “在車上。”

    “韓特派,找到了,在這兒。”拿到最重要的證據,工商局幹部舉著一個筆記本興奮不已。

    韓博抬頭看了一眼,追問道:“秤呢?”

    “在店裏,借的,我沒帶秤。”

    賬本、收繭的秤、沒來得及拉走的蠶繭全在,證據確鑿,剩下工作直接交給工商,韓博掏出警察證:“我是思崗縣公安局良莊鄉公安特派員韓博,你們因涉嫌違法違規經營,要接受工商行政管理部門查處,若拒不配合,就要按相關法律法規由我公安機關查處,聽清楚沒有?”

    “公安同誌,我就是賺點跑腿費,我不是大老板,這不算違法經營……”

    “收8000多斤不算,難道收8萬公斤,把良莊秋繭全收走才算。別狡辯了,現在態度決定一切,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明白嗎?”

    事到如今,能說什麼,販子隻能魂不守舍的點點頭。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10:21 PM

第六十六章 一場虛驚

    工商接管涉案人,賬本和秤,蠶繭拉到最近的收購點,沒裝上車的往專門準備的卡車上裝。

    老百姓聞訊而至,擔心拿不到錢想攔,鄉幹部和村幹部做工作,承諾會維護群眾利益。

    販子消息閉塞,通訊不便,許多人BP機都沒有,更不用說大哥大。在鄰村收購的“同行”已經被抓了,這邊還在過秤過得不亦樂乎。

    反觀參戰人員,有確鑿情報,有對講機通信,有便捷的交通工具,有精心準備的行動預案。知己知彼,指揮方便,配合默契,效率極高。

    從零點十二分到淩晨一點一刻,前後不到一個小時,在良莊收購的販子幾乎被一網打盡。

    8000多斤不算多,陳猛帶的分隊截獲一艘80多噸的鐵皮貨船,一次繳獲鮮繭1萬6千多公斤……捷報頻頻,王經理樂得心花怒放,連夜打電話向分管副縣長彙報。

    警務室大院停滿暫扣的卡車、麵包車和農用車,羈押室裏蹲滿人,除了接警台和戶籍服務台,一樓的其它辦公室全借給工商局辦案。

    涉及全鄉上千戶蠶農利益,搞不好會出大事。

    老盧命令財政所幹部連夜來警務室複印賬本,作為將來發放繭款的重要依據。命令經管站幹部去收購站個各收購點,盯著絲綢公司的人過秤,確保查獲的鮮繭不被做手腳。

    警務室沒複印機,鄉政府也沒有,打字複印店大半夜不開門。為不影響辦案,工商局把自己的電腦、打印機和複印件連夜送往良莊,一個個忙得焦頭爛額。

    以雷霆萬鈞之勢嚴厲打擊了一下,家裏蠶結繭比較晚的村民,明天讓他們賣給販子他們都不敢,準備一個多星期的行動基本上完滿成功。

    接下來要做的是守好五座橋梁和通往柳下河的內河河口,防止其他鄉鎮蠶繭經良莊外流。

    鬧這麼大動靜,天亮後會傳得沸沸揚揚,沒什麼搞頭了,用不著那麼上心。

    警務室民警全撤回來,讓巡警隊、聯防隊和部分工商執法人員及絲綢係統幹部職工,按原來的計劃去五座橋梁及河道設卡堵截。

    折騰一夜,淩晨五點多休息,睡到上午10點半。

    下樓一看,二樓也被“占領”了,良莊警務室整個成為思崗縣工商局良莊分局。

    會議室變成“辦案指揮部”,副局長來了好幾位,正捧著材料研究案情。空著的十幾間辦公室,全成了訊問室。涉案人員不斷被帶上來送下去,穿工商製服的幹部在走道裏穿梭不停。

    “王主任,午飯準備怎麼樣?”

    從來沒接待過這麼多領導,王治綱忙得一身勁,跟進辦公室眉笑道:“正在準備,準備差不多了。韓特派,工商局領導很體恤我們警務室,早上一來就給了3000夥食費,讓我看著弄。這兩天吃他們的,不用我們自己掏錢。”

    “罰款經濟”,我給他們創造那麼大效益,給點夥食費算不上什麼。

    這邊的人在警務室食堂吃,卡點執勤民警和絲綢公司幹部在附近村民家吃。

    跟鄉幹部下村一樣,村裏沒飯店,給村民點錢讓人家買菜幫著做。人家也不賺錢,隻是全家人一起跟著吃頓好的,改善下生活。

    自己睡了一覺,人家到現在沒睡,韓博叮囑道:“別光顧著伺候他們,巡警隊是來幫忙的,已經熬了一夜很辛苦,跟那幾戶村民說清楚,飯錢不是問題,夥食一定要搞好。”

    “韓特派放心,不是村幹部就是黨員,他們知道該怎麼弄,我打過招呼。”

    “行,你忙去吧。”

    王治綱走出辦公室,王燕喜笑顏開的進來問:“韓特派,你猜猜總案值加起來已經有了多少?”

    “50萬?”

    “太保守,按指定收購價算,已達到127萬4千多。我開始沒去問,是局裏打電話來核實的。吉主任讓你準備準備,下午張局要陪同楊縣長、政法委郭書記和石副縣長來慰問。“

    “慰問?”

    “良莊計劃收購8萬公斤,現在幾個收購點加起來已收到9萬多公斤,還有許多人家繭太軟太潮沒摘,宋副經理估計到明天晚上,至少能收12萬公斤,超額完成任務,相當於去年春繭、夏繭和秋繭收購的總和。況且我們不僅保證良莊秋繭沒外流,也遏製住了丁湖幾個鄉鎮的外流勢頭。

    吉主任說我們的堵住的秋繭,總價值可能在800萬至1000萬人民幣之間,縣領導很高興。吉主任讓我轉告你,機會難得,到時候彙報完成績別忘了彙報困難。楊縣長一高興,說不定能給局裏多批點經費,至少能給局裏解決幾個編製。”

    局領導沒誇大其詞,涉案金額不算特別多,但這個賬要一反一正算。

    如果沒嚴厲打擊,沒震懾住那幫無孔不入的販子,秋繭又會跟春繭一樣大量外流,直接影響縣裏的財政收入。

    公安露了臉,立了功,當然要趁機爭取點經費,趁機解決幾個編製。

    關鍵局裏插一腳,跟工商局達成的協議就會產生變數。要是楊縣長來一句罰款返還給一半公安局,我豈不是白忙活了。

    如果能趁這個機會幫手下們解決編製,那一半給局裏也值。

    問題局裏辦事不是不地道,是非常不地道。縣裏真能給幾編製,局裏百分之兩百會挪占。

    你跟他們說這不對,這不公平。

    領導會說這很公平,局裏那麼多老同誌,兢兢業業幹那麼多年,沒功勞也有苦勞。他們沒什麼文化,要是再不解決以後就沒機會解決了。你們年輕,你們有文化,以後有的是機會……

    局裏這些年就是這麼幹的,論資排輩,編製緊著資曆老的來。

    高長興就是這麼一次又一次被忽悠,整整排了七年隊。如果沒牛副政委幫忙,去絲織總廠過渡的機會都輪不著他。

    患得患失,午飯都沒吃好。

    下午3點20,縣領導車隊到了,沒來警務室,直奔蠶繭收購站。

    把繭賣給販子沒拿到錢的老百姓憂心忡忡,全在老黨校院子裏接受批評教育。楊縣長接過話筒,發表重要講話,代表縣委縣政府鄭重承諾保證蠶農利益,講了一番國家對繭絲管理的政策。

    老百姓對政策不感興趣,隻關心自己的錢能不能拿到。

    縣長承諾了,應該不會有問題,懸在心中的石頭終於落下,一時間歡聲雷動,爭先恐後感謝政府,許多人真是喜極而泣。

    縣電視台記者全程采訪,晚上肯定上思崗新聞。

    楊縣長安慰完幾個老百姓,直接去鄉政府會議室聽彙報,行動總指揮是鄉黨委崔副書記,副總指揮是工商局曹副局長和絲綢公司宋副經理。

    公安特派員算什麼,就是一跑腿的,沒資格彙報,隻能坐在最後一排。

    楊縣長肯定專項行動所取得的成績,指示工商部門嚴厲查處那些新庵販子,要求公安機關全力配合,希望參戰幹警和所有參與堵截的幹部職工堅持到底,確保全縣秋繭收購工作圓滿完成。

    鄉領導、局領導和絲綢公司領導挨個表完態,楊縣長馬不停蹄趕往柳下河大橋卡點,慰問高長興等執勤幹警和絲綢公司幹部職工,過警務室門而不入,就這麼打道回府了。

    要陪縣領導,張局連聽自己部下彙報的時間都沒有。

    走的時候笑了笑,什麼沒說。

    本以為特派員能跟縣長訴訴苦,借這個機會把編製解決了。結果楊縣長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根本沒親切接見頂頭上司。

    王燕失望之極,看著一輛輛離去的轎車,沮喪地說:“韓特派,活兒是我們幹,成績是人家的,看來我們公安是真沒地位。”

    韓博沒那麼失望,反而一身輕鬆,微笑著勸慰道:“至少保住了經費,新娘子,別擔心,你是警校畢業的,已經在派出所幹好幾年,局裏會考慮,編製遲早能解決。”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10:26 PM

第六十七章 幹點正事        

    10月25日下午,全縣秋繭收購工作接近尾聲,各收購站收秤。

    良莊收購站朱站長驕傲地宣布,共收購秋繭14萬9千6百22公斤!超過去年春繭、夏繭和秋繭收購的總和,意味著良莊秋繭一點沒外流。

    緊接著,丁湖李莊等周邊幾個鄉鎮收購站相繼交出了一份前所未有的答卷。

    工商局的查處工作同樣接近尾聲,有錢的罰款基本全交了,沒錢的讓他砸鍋賣鐵也交不上。

    用80噸鐵殼船收購的那個情節嚴重,按縣領導指示交由公安部門偵查,刑警隊接手(當時沒經偵),殺雞儆猴,好好震懾下總是來挖牆腳的新庵販子。

    鄉裏安排那麼多幹部協助,老盧旁敲側擊說了一大堆,之前那“一家一半”的協議沒法落實。

    工商局羅局長親自趕到良莊,絲綢公司王經理打圓場,關上會議室門幾家一起商量分配方案。至於嚴厲打擊非法經營專項行動期間產生的費用,包括那些連夜去各村做工作的鄉村兩級幹部加班費夥食費,按慣例由絲綢公司承擔,要算入秋繭收購經費。

    良莊的罰款要留在良莊,老盧拿鄉裏跟公安局達成的協議說事,40%不容討價還價,否則明年蠶繭收購鄉裏不管了。

    蠻橫無理,拿他沒辦法。

    案件是工商局辦的,錢在工商局賬上,工商局一樣要拿大頭,一樣40%。

    物價局和稅務局按縣領導指示最後參與進來聯合查處,貢獻不大,一點不給說不過去,兩家加起來10%。

    搞到最後警務室隻剩10%,老盧居然振振有詞地說,你們總共才幾人,要那麼多經費做什麼。幸好反應快,不然10%都保不住。

    同樣慶幸的是蛋糕夠大,在良莊收購的販子被一網打盡,一些消息不靈通和一些鋌而走險的家夥,居然一個接著一個從良莊過境,包括良莊落網的在內先後共查獲76起。

    做人不能太貪心。

    10%也7萬7千多,給巡警隊2萬,7千作為獎金發給那些提供線索的耳目,剩下5萬,加上治安聯防費和原來的小金庫,明年經費基本上不用發愁。

    聯合執法是韓特派牽頭的,前期做了大量準備,行動期間身先士卒,後期提供各種幫助。搞到最後,別說一家一半,連四分之一都沒落著。

    羅局長有些過意不去,也想利用這個機會結個善緣,通過他給未來的常務副縣長留個好印象,決定搬來的486電腦、打印機和複印件不再往回搬,算工商局支持良莊警務室工作。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現在出來的奔騰多媒體電腦,能用電話線上國際互聯網,能在電腦上放VCD,別說486,586都要淘汰。打印機複印件同樣如此,現在是激光的彩色的,給他點二手辦公設備,讓他高興高興。

    以後給老百姓開個戶籍證明,給局裏或鄉裏個打什麼報告,用電腦打印出來跟用手寫的感覺完全不一樣,顯得很正式很正規。

    白落三大件辦公設備,韓博是很高興。

    見過大世麵,也就是高興一下,王副主任和王燕等人不是高興是瘋狂,圍著現代化辦公設備興高采烈。

    王燕說要去新庵裏買電腦教材,好好學學怎麼用。

    小任吹牛會五筆,上機敲了十幾分鍾鍵盤愣是沒把“思崗縣公安局良莊鄉警務室”十二個字打出來。

    老王提議搞一個微機室,找工人把房間隔開,外麵是換衣服的地方,裏麵放設備。去買幾件白大褂和幾雙拖鞋,以後進微機室要換鞋換衣服。最好安裝一個空調,聽說電腦這東西不但怕灰塵,而且冬天怕冷夏天怕熱。

    整整落後兩代的東西居然當寶!

    在江城上大學時沒少跟馬誌功去電腦遊戲室打95紅警,幾台機子隨便擺,那些抽煙的家夥煙灰彈得到處是,老板眉頭不帶皺一下。

    韓博眼淚都笑出來了,一錘定音地說:“王主任,電腦沒那麼容易壞,再說這是二手貨,沒必要當寶貝伺候。全放戶籍服務台裏,新娘子,小高,你們好好學學怎麼用電腦辦公,以後打字複印交給你們。”

    “韓特派,要把電腦放你辦公室吧?”

    “放我辦公室做什麼,就算擺譜也要讓人家看見,就放戶籍管理服務台。等你們學會使用各種軟件,可以把戶籍資料和其它台賬輸入進去,想查什麼檔案,點點鼠標、敲敲鍵盤,直接調出來,打印出來,很方便。”

    支離破碎的夢境中,未來這東西不稀罕,會使用它是基本技能。

    韓博頓了頓,正色道:“不光王燕小高要學,所有人全要學。不要去學什麼編程序,隻要學會怎麼使用,隻有學會了才能實現電腦辦公,電腦辦案。另外所有人要學會駕駛,社會發展很快,現在摩托車,將來肯定是汽車。最後也是最重要的,要懂法律。總結起來就三點,會電腦,會開車,懂法律。“

    藝多不壓身,學點東西是好事。

    何況單位對學習真重視,鼓勵大家夥參加自學考試,報名費書本費報銷。學汽車駕駛也一樣,小單基本上能上路,等他再熟練一些就要去幫他辦駕照。

    同誌們熱情高漲,紛紛表示要利用業餘時間學點東西。

    有錢了,辦案條件又上了一檔次,要幹點正事。

    韓博帶上門,嚴肅地說:“戰機稍縱即逝,抓捕行動不能再拖。老樣子,我出差期間警務室工作由王燕同誌負責。我有手機,呼機用不上,王燕同誌,從現在開始尋呼機歸你用,有什麼事大家好聯係。“

    安排由誰“主持工作”,開始確定一起出省抓捕的人選。

    “韓特派,帶我去吧,我認識顧新貴,警務室這麼多人,就我見過他。“想再立新功,想同老王和小高一樣“轉正”的米金龍,一臉期待。

    他今年38歲,幹過一任村支書,是全鄉當時最年輕的村黨支部書記,後來因為生二胎被撤。

    老盧親自帶人去拆他家的房子,拆掉之後擔心他日子過不下去,把水利站兩間宿舍借給他一家住,把他安排進聯防隊,讓他一個月多少能拿點錢,再種種地,一個困難到極點的家庭幾年時間就這麼緩過來了。

    在嚴厲打擊非法經營的專項行動中表現積極,該上崗上崗,換崗休息時主動收集線索。

    根據他收集到的情報,高長興帶領一個分隊查獲兩個試圖從偏僻的河岸,借助一條6噸水泥廠,往柳下河對岸偷運鮮繭的販子。

    生二胎隻撤掉其黨內職務,沒開除他黨籍。

    在老盧建議下剛任命他為良莊鄉治安聯防隊副隊長,按照省裏頒布的《江省鄉鎮治安聯防隊管理條例》,聯防隊長必須由正式民警兼任,他隻能當副隊長,幹不了正的。

    抓逃犯首先要能認出逃犯。

    現在掌握的是顧新貴上初中時拍的兩張照片,良莊沒派出所,他沒辦理過身份證,初中之後就沒拍過。過去十幾年,變化多大可想而知。

    不能打沒把握的仗,韓博緊盯著他雙眼問:“老米,顧新貴潛逃好幾年,體貌特征會發生很大變化,你確定能認出來?”

    “能,他跟我一個村,我看著他長大的。”

    “行,算你一個。”

    韓博拍拍他胳膊,轉身道:“現行犯我和小單一起抓過,出省抓捕逃犯頭一次。萬事開頭難,要多帶幾個人。陳猛,你經驗豐富,肯定是要去的。小單,我知道你很想去,但你熟悉情況,警務室離不開你,以後有的是機會,不要有什麼想法,在家好好協助王燕同誌工作。”

    “韓特派,韓科長,我們不是說好的嗎?”

    “你是說過,我沒答應,服從命令聽指揮,別跟個孩子似的。”

    小單沮喪的歎了一口氣,沒再說什麼。

    安小勇樂了,禁不住笑道:“韓特派,小單不去那就是我了。我家沒什麼事,打個電話現在就能走。”

    “你也去不成,在家好好熟悉轄區情況。”

    “那誰跟你們一起去?”

    “小任。”

    “小任,小任是實習生!”

    韓博笑而不語,王燕反應過來:“韓特派說得對,小任去最合適。“

    可以參加抓捕任務,可以出去見見大世麵,小任喜形於色,急忙給眾人拱手作揖,求大家夥不要反對。安小勇同樣想出出遠門,苦笑著問:“為什麼?”

    王燕微笑著解釋道:“因為他是實習生,如果能參加一次跨省抓捕行動,如果能把逃犯順利抓回來,實習鑒定會不會好看一些,明年分配時上級是不是會考慮到這點小優勢?”

    安小勇點點頭,唉聲歎氣說:“也是,我們無所謂,對他很重要。”

    小單毫不猶豫給小任一拳:“遇到韓特派這樣的領導,你小子運氣真好!”

    “謝謝韓特派,謝謝各位前輩,明年正式參加工作,拿到工資,我一定回來請韓特派,請大家夥吃飯。”

    小夥子很努力很聽話,能幫的幫一把,同樣不能讓人白幹,

    韓博笑道:“提起工資,實習應該有實習工資,一個月280,王燕同誌,你安排一下。”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10:31 PM

第六十八章 老盧的道理

    出省抓捕這麼大事,一去不知道多少天能回來,要向局領導請示彙報,一樣要向鄉領導請示彙報。

    良莊的敗類,不能再讓他逍遙法外!

    趕到鄉政府三樓,簡單彙報完情況,老盧非常支持,戴上老花鏡,掏出傳說中的黑皮電話本,翻到中間一頁,拿起筆在便箋上寫下兩個名字和兩個號碼,完了之後小心翼翼收起電話本,用座機一個一個撥打。

    “常參謀長,我盧惠生啊,說話方不方便,撤鄉建鎮,沒問題,一切在有條不紊推進。你們在外麵安心工作,家鄉這點事交給我,春節回來估計差不多,等你們回來剪彩放炮,必須的必須的。

    沒什麼特別重要的事,是這樣的,我們良莊出了個敗類,東光村的,叫顧新貴,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對對對,就是那個小混蛋,潛逃好幾年,這次下決心把他抓回來,有人看見躲在你們部隊附近,老李住院了,老李情況不好,新任特派員,小夥子,很能幹……“

    拜托完一個拜托第二個,第二個是地方幹部。

    聽語氣對方很歡迎很願意幫忙,讓買到火車票給他們打電話,好安排車去火車站接。

    剛收起來的電話本有兩厘米厚,一頁上麵記五六個人的聯係方式,正反麵全是,密密麻麻,韓博羨慕地問:“盧書記,天南海北,全國各地,您有多少朋友?”

    當大半輩子幹部,沒像別人一樣撈錢,也沒當上正處副處那麼大領導,就交了許多朋友。說起最引以為豪的事,老盧眉飛色舞。

    “小韓,不是跟你吹,到底有多少朋友沒認真統計過,有一點可以肯定,我現在出門,身上不要帶一分錢,隻要帶上電話本,周遊全國,去哪兒住酒店,到哪兒有飯吃!“

    “我信。”

    “別說你,謝書記楊縣長他都得信,不信讓他們跟我比比,出了南港誰好使?我遊山玩水,去哪兒坐轎車,累了住酒店或者部隊招待所,他們,估計要露宿街頭,一路討飯回來。”

    良莊出人才,良莊人才全在他電話本裏,個個對他很尊敬,這真不是吹牛。

    韓博將兩位家鄉人名字和電話號碼輸入進手機,小心翼翼收起便箋,由衷地說:“盧書記,您是我的榜樣,我要跟您學習。”

    小夥子不錯,很對脾氣。

    老盧拍拍他肩膀,語重心長:“小韓,交朋友不難,隻要以誠待人,就能跟我一樣交到真正的朋友。老吳這件事你辦得不錯,請他吃頓飯,讓他找回點麵子,幫他把兒子安排絲綢公司。你舉手之勞,人家記在心裏。他這輩子就這樣了,他兩個兒子這也就這樣,他孫子呢?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將來人孫子要是出息了,你年齡也跟我現在差不多大,不就可以把名字寫進電話本。去哪兒,有個什麼事,打電話,人家肯定幫忙,朋友就是這麼來的。“

    “盧書記,您幫過很多人忙。”

    “也沒刻意去幫誰忙,就是以誠待人,憑良心做事。“

    你剛從工商局撈了一筆,要是上交到公安局那太可惜了,必須利用這個機會幫你花花,老盧話鋒一轉:“小韓,我們幹工作首先要理順關係。你是公安特派員,是公安局派來的。公安局在良莊就你一個人,對了,還有一輛車。也就是說,派出去的才是他的,不是派出去的就不是他的。“

    跟繞口令似的,韓博糊塗了:“盧書記,我不太明白,您是不是有什麼指示。”

    “指示放一邊,我是給你說這個道理,派出所和特派員是公安局派出去的,受公安局管理所當然。警務室不是,警務室是我良莊鄉人民政府的。警務室與鄉政府的關係,相當於縣公安局與縣人民政府之間的關係,同其它鄉鎮派出所有本質區別。

    公安局在人事上,能繞開縣委組織部和人事局,不可能!公安局的經費,能離開財政局,一樣不可能!所以說警務室在人事安排上要聽鄉黨委的,在財務方麵要聽鄉政府的。這是原則性問題,在原則性問題上必須立場堅定,決不能犯糊塗。“

    什麼聽鄉黨委政府的,說白了還不是要聽你的。

    派出所是公安局的派出機構,警務室算什麼,房子是鄉裏的,治安聯防費是鄉裏幫著收的。老盧雖然很過分,不過細想起來這番話是有些道理。

    退一萬步說,鄉人民政府也是一級政府。

    可是上級越來越不把鄉政府當政府,職權不斷往上收,事權在不斷往下推。

    鄉黨委政府處於權力金字塔的最底層,鄉黨委書記雖然是正科級,在老百姓眼裏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官,但能掌握的社會公權力和社會資源極其有限,卻要直麵眾多百姓。

    上級所有的政策都要由鄉鎮來落實,正所謂上麵千條線下麵一根針。

    什麼都要管,為老百姓做不好事不行,幹不好上級交代的工作更不行,隻許幹好,不許幹歹,出的是牛力,挨的是鞭子……

    他像一個唐吉坷德,或者說他思想中對鄉黨委政府應該是什麼樣的黨政機構,仍停留在“人民公社”階段,很難接受基層權力一點一點被收走。跟老母雞護小雞似的死死護住鄉裏有且僅剩的那點權力,誰跟他搶,他跟誰急。

    韓博暗歎了一口氣,點頭表示沒任何疑議。

    老盧很滿意,趁熱打鐵說:“聯防隊副隊長米金龍,是違反過計劃生育政策,他家房子是我親自帶人去扒的,但他早悔改了,知錯就改是好同誌。考慮考慮,考察考察,給他交個職工基本養老保險,讓他有個盼頭,年紀大了多少能拿點退休金,你可以理解為鄉黨委的指示。”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反正已經解決兩個,不在乎再多一個。

    想到米金龍要參加抓捕任務,韓博笑道:“盧書記,米金龍同誌正好要跟我一起去抓顧新貴,聯防隊也是一個小團隊,一個看一個,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果這次運氣好能把人抓回來,他就立功了,我呢,也就能理直氣壯幫他解決。榜樣力量是無窮的,或許能以此帶動整個聯防隊的積極性。”

    堅決服從鄉黨委的指示。

    老盧不是滿意,是非常滿意,哈哈笑道:“好,這麼安排最好,工作就應該這麼幹!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實在找不著顧新貴就回來,下次再抓。他個小王八蛋,初中沒念完,能跑哪兒去,隻要跑不出中國,遲早落網。”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10:37 PM

第六十九章 啟程

    在對外宣傳特別招商引資時,思崗地理位置好的天上有地下無。什麼位於長三角地區,什麼東臨黃海,毗鄰長江,事實上交通極不發達。

    高速公路,沒有。

    鐵路有,在地圖上。

    機場沒有,養雞場不少,有一個鄉幾乎家家戶戶養幾百乃至上千隻雞。

    想出個遠門,要麼去江城,要麼去東海坐火車,從思崗去江城和東海差不多遠,全300多公裏。

    江城在西南,東海在東南,乘火車去北河從江城出發要近一些,但江城火車站是中轉站,不是始發站。打電話請馬誌功去代買火車票,結果人家在火車站排兩個多小時隊,別說硬臥,坐票都沒有。

    一千多公裏,站30多個小時,誰受得了。

    去東海,從東海出發。

    全國最大城市,火車去哪兒都是始發,明天走不了後天,至少不用站。

    這麼安排能順便去南港市腫瘤醫院,探望正在那兒“照光”的前任公安特派員李順承。可以順便去東海看看家人,看看裝修公司搞怎麼樣。

    四個人出差,開7號車去東海坐火車多少能節省一點費用,且更方便更節約時間。

    陳猛有駕駛證,在刑警隊就是開車的,兩個人換著開,不累。

    第一站南港,找到前任特派員李順承所在的病房。

    不到腫瘤醫院不知道癌症多,老特派員剛來時沒床位,在附近住十幾天旅館有了床位再搬進病房走廊,在走廊又呆一個多星期才搬進病房。

    人滿為患,沒地方坐,隻能站著說話。

    老特派員麵黃肌瘦,情況不容樂觀,看到接替他的韓特派來探望,看到一下子來好幾個人,精神好了許多,讓老伴兒拿飲料削水果。

    聊了一會兒,韓博提了一下顧新貴這個名字。

    終究幹過十幾年公安特派員,老特派員心領神會,說辦正事要緊,催促眾人早點走。

    不知道他能吃什麼,不知道買什麼好,直接給他老伴塞1000塊錢,留下手機號和警務室座機號,有什麼事讓她給單位打電話。

    太遠太不方便,住院這麼多天,就盧書記、焦鄉長等鄉領導那天晚上來過一趟,局裏沒來過人。家屬很感動,流著眼淚送大家夥出來的。

    警務室副主任老王同誌沒出過遠門,走最遠的地方就是思崗和新庵,見那些跟工程隊出去的人帶許多煮雞蛋,竟讓食堂大師傅老秦煮了七八斤茶葉蛋。

    不吃會壞,壞了太浪費,午飯就它了。

    車開上渡輪,一邊欣賞長江風景,一邊就著白開水吃茶葉蛋。其實有小任在,浪費的擔心是多餘的,小夥子能吃,不知不覺幹掉八個。

    下午四點多,順利抵達東海市區。

    全國最大的城市名不虛傳,捧著地圖迷路,天下公安是一家,問了好幾個交警,終於找到許彙區裝飾材料市場。

    “我說去接你,硬是不讓,迷路吧,東海太大,我呆好幾年才搞清東南西北,看地圖沒用。”

    兒子來了,老韓非常高興,先埋怨一番,跟兒子的三個部下打過招呼,興高采烈介紹起他的部下:“小博,這位是我們公司沙副經理,我跟你說過的,快叫沙伯伯。“

    確實提過許多次,老房東,以前在一個街道企業當幹部,現在退休了。人特別好,隻是他怎麼成副經理了。

    韓博急忙舉手敬禮,一臉誠懇地說:“沙伯伯好,我終於見到您了,我爸我媽每年回家都跟我提起您,感謝您這麼多年來對我家的照顧。“

    “囡囡這麼高,這麼威武,韓經理,你有福氣啊。“

    “當公安,不威武嚇不住壞人。”

    兒子開著警車來的,帶著三個手下,在老房東麵前終於露把臉,老韓樂得心花路放,又介紹道:“小博,這是我們公司財務科呂科長,快叫呂阿姨。”

    大城市的婦女,保養得好,看不出實際年齡,大概四五十歲,到底四十還五十真拿不準,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乖巧的喊聲一聲呂阿姨好。

    半個多月沒見,小睿睿長大許多,先抱抱,抱完參觀掛牌成立不久的“東海經典裝飾工程有限公司”。

    在裝飾市場大門口,最好的兩間門麵,二樓住人,一樓辦公,落地玻璃,大理石地麵,牆上掛滿精致的鏡框,鏡框裏是裝修過的房子照片。

    辦公桌,老板椅,電腦,真皮沙發,玻璃茶幾,文件櫃,飲水機………門口停著豪華桑塔納,看上去很上檔次。陳猛、小任和米雲龍瞪目結舌,不敢相信特派員家竟然是開公司的,竟然這麼有錢。

    沙副經理接了個電話,打了個招呼,讓晚上去家一起吃飯,夾著公文包,鑽進轎車讓李泰鵬送他走了。江北話聽不懂,正好市場裏賣瓷磚的老板過來結賬,呂阿姨聊幾句去了隔壁辦公室。

    “老沙退休沒事幹,整天跑公園去跳舞,他老伴不喜歡他跟那些婦女搞一塊,兩口子總吵架。聽說我開公司,祁主任就是他老伴,讓他過來幫忙。我哪能讓他白幹,一個月開1200,年底發獎金。他原來是幹部,認識好多人,工商稅務這些手續全他幫著跑的。

    不光跑手續,還跑業務,從開業到現在談了七八家,有四家簽了合同,有一家昨天工人進場的,要不是你們來,我這會正在工地。呂科長原來就是國營單位的財務科長,去年退休,內退,有會計證,經常跟工商局、稅務局和銀行的人打交道,個個認識……“

    說起自己的公司,“韓總”眉飛色舞。

    在東海幹這麼多年,裝修過那麼多家,認識不少人。

    開業那天,許多裝修過的人家來祝賀,有人送牌匾,有人送花籃,隔壁辦公室牆上那些牌匾全人家送的。連同市場裏那些賣裝飾材料的老板,中午在對麵飯店擺二十一桌,盛況空前。

    老主家介紹,沙副總和呂科長又幫著招來的十幾位不要工資,隻拿提成隻管飯的業務經理(全退休人員),開門大吉,裝修業務多得忙不過來。

    “新接的跟以前的,十二家一起裝,要保證工期,要讓人家住進去過年,靠現在這幾十個人忙不過來,缺木工缺油漆工。昨天打電話,你大舅幫我找了幾個,明後天到。你大姑父找了五個,他也過來……“

    搞裝修的遊擊隊多,這樣開公司專攻家庭裝修的正規軍少,沒什麼競爭,生意不是一兩點好。

    公司戰略是“穩中求進”,從管理層的年齡結構上就能看出有多穩,實在沒什麼不放心的。

    支離破碎的夢境中,未來房價會越來越貴。

    韓博沉吟道:“爸,買房子的事要抓緊。如果有條件,看能不能買一塊地皮或者一棟舊廠房。這麼一來,工人就有地方住,不用再跟現在一樣背著行李幹到哪家住哪家。並且一些家具和門之類的東西,可以在自己的廠房裏加工好送過去安裝,能提高效率。”

    老韓深以為然,拍著桌子說:“好多地方白天不許用電刨和切割機,晚上更不許,嫌聲音響動靜大,老沙剛才就是去談租廠房的事。公司剛開業,沒那麼多錢,隻能租。好好幹一年,等明年有錢再買。“

    “現在可以找,可以先談。”

    “談談也行,買地皮買廠房沒百八十萬估計下不來,談談,找找人,還還價,能省一萬是一萬。”

    開公司跟不開公司就是不一樣,以前一年賺十幾萬感覺很滿足,現在開口就是百八十萬,父親意氣風發,有了屬於他的事業,韓博打心眼裏替他高興。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10:41 PM

第七十章 小插曲(一)

    開往津門市的火車吼叫著汽笛,哐當哐當喘著粗氣駛出站台。

    綠色車皮的列車,由於鐵軌間留有膨脹空隙,跑起來總是有節奏地哐當哐當響個不停,盡管聲音嘈雜,可在小任聽來,簡直像是一首雄壯的進行曲在耳邊回蕩。

    出省抓捕,這種機會不是所有實習生能有的。

    “韓特派,你坐裏麵。猛哥,你也坐裏麵。”

    “裏麵外麵一樣,換來換去麻煩。”

    “你們帶槍,坐裏麵安全點。”小任抬頭看看四周,刻意壓低聲音,其實沒必要,思崗話在這兒沒幾個人能聽懂。

    車票是呂阿姨托人買的,這趟車太忙,在鐵路上有熟人也買不到臥鋪,除非願意在東海等兩天。警務室一攤事,哪能在外麵久留。坐票就坐票,總比站著強。

    錢丟了沒關係,人丟了都沒關係,唯獨槍不能丟。

    小夥子說得有道理,韓博笑了笑,同配原來那把破槍的陳猛一起坐到靠窗位置。

    呂阿姨找的熟人沒能幫著買到臥鋪,坐票位置安排得挺好。

    四個人坐一塊,麵對麵,一邊坐兩個人,不像走道那邊一排坐三個人。剛出站,車廂裏人不多,許多位置空著,等到了江城人就多了。

    幾十個茶葉蛋沒吃完,母親又準備幾塑料袋吃的,一路上估計不用買飯。

    米金龍第一次坐火車,很新鮮,坐不住,從這頭走到那頭,連廁所都要打開看看。一身不是很合體的廉價西裝,袖標都沒拆掉,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東張西望,到處亂轉,乘警和列車員認為他形跡可疑,攔住查好幾次票,乘警更是要求他出示身份證。

    陳猛感覺很是好笑,回頭看看,捂著嘴道:“韓特派,老米又被抓了。”

    “我頭一次坐火車時跟他差不多,新鮮,好奇。”

    小任嘿嘿笑道:“我也是頭一次坐。”

    過去半天一夜,陳猛像是在做夢,不敢相信頂頭上司家會那麼有錢,說道:“韓特派,在東海開公司搞裝修工程,比幹現在這行有前途。大城市,知道人怎麼說麼,寧要東海一張床,不要思崗一棟房。換作我,才不幹這個特派員,早來東海當總經理了。”

    “是啊,當特派員一個月才多少錢。”

    小任點點頭,很難理解頂頭上司為什麼要留在農村受苦受罪。

    韓博放下打發時間的法律書籍,笑道:“我喜歡現在這個職業,喜歡將犯罪分子繩之以法的成就感。在老家可以當公安可以破案,來東海隻能當包工頭,就這麼簡單。”

    這一行跟影視劇裏完全不一樣,尤其基層派出所,幹得大多是重複性工作,就算破案也是雞毛蒜皮的小案。

    工作時間長,白加黑,5加2,生活不規律,工資待遇不高,升遷比其它單位難,絕大多人幹到退休仍是普通民警。他有更好選擇卻作出這樣的抉擇,想想真不容易。

    陳猛感歎道:“你家經濟條件好,可以追求理想。我是沒辦法,當四年兵,還沒退伍,人已落伍,在部隊呆得越久,回到社會越迷茫。除了幹這一行,不知道能幹什麼。”

    陸軍三年,空軍四年。

    他是空軍,在部隊整整呆過四年,改革開放,外麵變化日新月異,四年時間,足以讓一個人與社會脫節。

    作為領導必須為部下考慮,韓博笑道:“等忙完這件事,我往局裏多跑跑,看能不能盡快幫你們解決編製。你們自己也要努力,工作上學習上全要努力,這樣我會好說一些。”

    “謝謝韓特派,我一定努力。”

    借這個機會跟部下談談心,談累了看看書,看累了趴在小桌子上打個瞌睡,不知不覺七八個小時過去。窗外一片漆黑,車廂裏擠滿人,一個挨著一個,堵水泄不通,氣味非常難聞,賣貨的小推車都無法通行。

    警察也是人,一樣會丟東西甚至被偷。

    換位置,換著休息,輪流看行李,始終有兩個人保持清醒。

    “別睡了別睡了,列車進入會陽境內,這幾站小偷比較多,打起精神,堅持一下,看好各自行李。這是包是誰的,拿下來,這麼放太危險,砸著人怎麼辦……”

    乘警從人縫裏擠了過來,往9號車廂走,大聲提醒旅客注意財產安全。

    人家天天在鐵路線上跑,他說這裏不太平自然有他的道理,韓博打了個哈欠,拍拍米金龍肩膀:“老米,醒醒,弄點東西吃一下,天亮再睡。”

    “哦,我來拿。”

    一個二十六七歲的少婦抱著孩子一直站在身邊,小任不好意思,起身道:“同誌,你坐會兒,我去趟廁所。”

    “謝謝,謝謝啊,回來我就讓給你。”

    “不客氣。”

    韓博伸展下雙腿,和聲細語笑道:“小朋友,好可愛,你媽媽累了,到叔叔這兒來,讓叔叔抱抱。”

    文質彬彬,一身衣服挺考究,應該不是壞人。

    站著抱兩三個小時,少婦腰酸背痛,真累了,幹脆哄道:“軍軍,去不去叔叔那兒,叔叔靠窗戶。”

    小家夥幹幹淨淨,一看便知道是城裏孩子,膽子大,回頭看看媽媽,很乖巧的張開雙臂。桌上全是吃的,隨他挑,挺有意思。

    正跟小家夥聊得火熱,小任擠過來,靠在椅背上用老家話輕聲道:“韓特派,有兩個小偷,一個在前麵打掩護,一個躲在後麵用刀片劃人口袋。猛哥,別回頭,就在我後麵第四排。”

    韓博正對著他身後,瞄了一眼,摟著小家夥不動聲色問:“長頭發,穿灰色夾克的那個?”

    “不是,打掩護的個子高,穿毛衣。動手那個又矮又瘦,你應該看不見。”

    “看見打掩護的那個了。”

    他們突然間說起方言,少婦有些奇怪,下意識抱回孩子。

    米金龍有些緊張,不禁問:“怎麼辦?”

    遇上肯定要管,通知乘警容易打草驚蛇,並且不知道乘警在哪個車廂,韓博若無其事說:“陳猛,去上廁所,確認目標舉右手發信號。前後包抄,一起動手。老米你不要動,看好行李。“

    兩個小毛賊,不難對付。

    陳猛微笑著站起身,邊往後走邊用思崗普通話喊道:“借過借過,上個廁所,不好意思,麻煩您讓讓,謝謝……”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10:59 PM

第七十一章 小插曲(二)

    上廁所隻是一個幌子,陳猛甕聲甕氣,裝出一副倦意濃濃的樣子。

    首先確認體貌特征明顯的高個子小偷,通過他找到又矮又瘦的那個,哈欠連天的跟倆小偷擦肩而過,擠過兩個站在走道的行人,伸懶腰似的伸了下右手。

    “動手。”

    韓博低哼一聲,小任起身同他一起往倆小偷走去。

    小偷自認為沒被發現,常在這趟車上幹,就算被發現也沒什麼人敢多管閑事。他們膽大的很,跟那些沒座位的旅客一樣扶著椅背搖搖晃晃,若無其事,神態非常之從容。

    高個子比較危險,兩個人對付一個。

    小任拿著一盒香煙,裝著去兩節車廂之間的吸煙室過煙癮,擠到小偷身邊,突然一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左手一把揪住他頭發,右手又快又準地攥住他右手腕,猛地扭到背後。

    “警察,不許動!”

    韓博同時出手,死死攥住他左臂,同小任一起將其摁在幾個旅客之間的縫隙裏。

    矮個子緩過神想跑,右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了。陳猛一把抓住他手腕,一把掐住他脖頸,猛地往下一摁,將他壓倒在旅客們的腳縫中。

    幹淨利索,前後不到十秒。

    旅客不明所以,見這邊打架,頓時亂成一鍋粥,驚叫著紛紛躲避。

    “幹……幹什麼,我……我……是好人……”高個子趴在走道上,小任一百五十多斤壓在他身上,壓得他呼吸困難,臉貼在地板上嘴都變形了。

    確認矮個子小偷已被陳猛控製住,從腰裏拿出手銬先把高個子小偷銬上,然後從小任腰間拿出另一副手銬,過去將矮個子小偷反銬上。

    誰也不知道車廂有沒有其同黨,韓博直起身,腳踩在左邊的座椅上,一手扶著行李架,一手掀開衣角亮出槍。

    “大家不要慌,我們是公安!解放軍同誌,穿夾克的小夥子,你們幫幫忙,守好洗手間這個門。這邊幾位師傅,也幫幫忙,守好開水間,順便叫一下列車員,未經允許誰也不許走動,公安辦案,一會兒就好,請大家配合一下。”

    公安抓小偷,旅客們鬆下口氣,該讓的讓,該幫忙的幫忙。

    幾個小夥子很積極,門邊的幫助守門,靠這邊的蹲下幫助控製嫌犯。解放軍小戰士更不用說了,站在頂頭的走道中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有人幫忙可以騰出手,陳猛從矮個子小偷外套裏袋摸出兩個錢包,打開一看裏麵有身份證,不過身份證不是他的,再摸摸他褲袋,摸出一刮胡刀片,冷冷地問:“這錢包誰的,這刀片幹什麼用的?”

    人贓俱獲,矮個子嫌犯趴地板上一聲不吭。

    小任摁著高個子嫌犯脖頸,朝一個年齡較大的旅客喊道:“大爺,幫我叫叫你身那位,還睡,身上被劃那麼大口子,錢包丟了都不知道。”

    “哦。”

    老大爺捅捅錢包失竊的旅客,中年旅客抬起胳膊看看自己外套,再摸摸口袋,頓時大驚失色:“我的,錢包是我的!”

    要不是小任警惕性高,估計要到天亮你才知道。

    隻搜出兩個錢包,誰知道有沒有第三個事主,韓博拍拍手:“同誌們,檢查檢查各自的財物,相互提下醒,把身邊人全叫起來,下一站快到了,趕快檢查!”

    鬧這麼大動靜,旅客們全醒了。

    見倆小偷被警察抓著,不約而同鼓掌叫好。剛才抱的小家夥,更是興高采烈喊道:“媽媽,媽媽,叔叔是警察,叔叔是警察,叔叔抓兩個大壞蛋!“

    原來是警察,婦女嘴角邊勾起會心的笑容。

    高個子小偷急了,被壓得上氣不及下氣地說:“我……我不是小偷,他……他偷……東西抓我……抓我幹嘛,跟我沒關係……”

    “有沒有關係跟乘警說,列車員同誌,愣住幹什麼,用對講機請乘警過來。”

    “好的,馬上。”

    列車員剛剛在他的小值班室裏打盹,對車廂裏發生的事一無所知,直到看見站在座位上的人亮出槍,才反應過來才拿著對講機呼起乘警。

    這節車廂抓到倆小偷,前後兩節車廂旅客全跑來想看熱鬧,被幾位“治安積極分子”堵住走道兩頭過不來。通道比之前更堵,乘警長和一個年輕乘警擠三四分鍾才過來,擠得滿頭大汗。

    “思崗縣公安局韓博,出差的,這倆小子正好被我們撞上了。”

    “東海鐵路公安處乘警支隊一大隊陳道平,工作沒做好,勞駕你們動手,不好意思。“

    “舉手之勞,談不上不好意思,你們壓力挺大的,這麼多旅客,這麼多節車廂,哪照應得過來。”

    “理解萬歲。”

    出示證件,敬禮握手,相互介紹完,開始辦正事。

    要確認多少旅客丟了東西,繳獲到的錢包就兩個,丟的錢物的旅客卻有四個,贓物不是被轉移了就是被藏在什麼地方,車上極可能有其同夥。

    乘警就兩個人,離下一站隻剩二十幾分鍾,必須爭分奪秒審嫌犯。

    搜捕列車上有可能隱藏的嫌犯,尋找另外兩個旅客丟失錢物的工作,隻能請韓博等地方公安部門同誌協助列車員進行。

    列車長帶著幾個列車員來了,立即分工,一隊人搜查死角,一隊人查票查身份證。

    兩個嫌犯是什麼人,買的從哪兒到哪兒的票已確定,隻要是來自同一個地方並購買同一區間火車票的人就有嫌疑。韓博陳猛和小任不用一個一個查,隻要亮出槍和手銬,起到個威懾作用。

    “列車長,韓警官,找到了,藏在這個編織袋裏!”

    靠近門邊的一排座椅下,有一個編織袋沒人認領,肯定要打開檢查,另外倆失竊旅客丟失的黑色公文包和一個錢包果然在裏麵,列車員舉高高的,滿麵笑容。

    ……

    小偷落網,被竊的財物全部找到,列車長和乘警長很高興,邀請四人去在列車員休息的車廂睡覺,不要加錢補臥鋪票。

    第二天一早,乘警長請吃早飯。

    沒買到臥鋪有臥鋪睡,有人請吃飯,有伸張正義的成就感,這趟旅途很愉快。

    立功?

    開什麼玩笑,公安是做什麼的,如果抓兩個小毛賊就要評功評獎,政治處豈不要忙死。

    隻是一個小插曲,不值一提。

    下午3點,列車晚點40多分鍾抵達津門火車站。

    三大直轄市之一,北方最重要的港口,距首都很近,沒成為直轄市之前屬於北河省,從這裏去顧新貴最後一次露麵的林坊市比從北河省會去近。

    “常參謀長,我們到了,正在出站,不好意思,麻煩您親自來,好的好的,我留意接親友的牌子……”

    有手機是方便,不過長途加漫遊可不便宜。

    長話短說,掛斷電話,背著行李跟隨人流來到出站口,老遠看見一個誌願兵舉著牌子,上麵寫著“思崗韓博”四個大字,身邊站著一位器宇軒昂的陸軍大校,國字臉,濃眉大眼,不穿軍服都能感覺出他是軍人。

    “首長好,我就是韓博。”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這裏隻有老鄉,沒首長。”

    常援建,BJ軍區駐林坊某師參謀長,良莊鄉柳中村走出來的副師級部隊首長。

    聽到鄉音,看到這麼多家鄉人,常參謀長非常高興,一點架子沒有,挨個兒握手。更難得的是居然認識老米,關係似乎不錯,竟緊握著他手笑問道:“老二多大了,有沒有上小學?”

    “下半年上小學,現在幼兒園。”

    初中同學,人家在部隊當首長,自己混成這樣,米金龍尷尬不已。

    村支書帶頭生二胎,影響惡劣,一直驚動到縣裏。因為他,老盧等主要鄉領導一人背一處分。常援建平均兩年回老家探一次親,每次回去要請老盧喝酒,這件事想不知道都不行。

    “兒女雙全,挺好,我們拚死拚活為什麼,不就是為孩子。”

    常援建拍拍他胳膊,轉身笑道:“小韓,盧書記說了,你們到這我負責安排。先去林坊,軍分區司令員跟你五百年前是一家,正好姓韓。他幫我約好了市公安局領導,晚上一起吃飯。在津門幫不上忙,在林坊好說,我們跟地方黨政領導關係一直不錯。“

    軍分區司令員是市委常委,把這麼大領導搬出來,韓博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

    擔心人多坐不下,來兩輛軍車。

    一輛三菱帕傑羅,一輛獵豹越野車,全迷彩塗裝。

    在良莊籍軍官中,他級別不是最高的,有一位已經是省軍區政委,去年晉升的少將。

    以前隻知道良莊出人才,到底出過什麼樣的人才卻不知道,天天呆在良莊也沒什麼感覺。直到此時此刻,麵對如此豪爽的常參謀長,終於真正意識到什麼叫良莊出人才,意識良莊人為什麼那麼重視教育。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11:05 PM

第七十二章 家鄉觀念

    林坊市距津門七十多公裏,距首都也六七十多公裏,地理位置優越。

    可惜既不屬於津門,也不歸首都管轄,距離自己的省會近三百公裏,經濟不是很發達。農村不如思崗,看不見幾棟小洋樓。市區不如南港,城市規模相當於南州那樣的縣級市。

    部隊駐地距市區較遠,來回不方便,常援建把遠道而來的家鄉人帶市區的“八一賓館”。

    對外稱賓館,其實是招待所,林坊市軍分區招待所。

    常援建對這裏很熟,直接登記拿房卡,住宿費簽字,不用支付現金。

    賓館今天有會議,大堂裏許多軍官,客氣來客氣去不太好。

    乘電梯上四樓,走進房間,韓博放下行李說:“常參謀長,我們出差費用報銷。您親自去津門接,我們已經很過意不去了,哪能讓您再給我們掏住宿費。”

    在常援建心目中,新特派員跟老特派員差不多。

    鄉幹部,大事小事全要聽盧書記的。出來要管鄉財政所預支經費,回去要貼發票請盧書記簽字再找財政所報銷。

    出差不可能沒經費,但報銷絕對有標準。

    “八一賓館”名氣不大,消費不低,鄉財政那麼緊張,住這樣的賓館你們回去肯定報不掉。

    常援建既不好說這發票我好解決,又不忍傷小夥子自尊心,幹脆順手帶上房門,一臉感慨地說:“小韓,我來這邊到現在整整20年,從普通士兵幹到師參謀長。這期間,包括你們在內,鄉裏一共來找過我兩次。第一次是建築站汪經理,大前年來的,同兩個項目經理一起。想請我幫幫忙,看能不能在部隊或駐地周邊承攬點工程。

    野戰部隊,沒什麼基建工程。就算有,我又不負責後勤,不太好插手。跟地方黨政領導關係雖然不錯,一旦涉及到工程,人家不可能買我賬。地方管不了部隊,部隊一樣管不了地方,我們師長政委出麵都沒用,隻能讓他們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大忙幫不上,你們這點小忙再不幫,我常援建有臉回去麼。老書記給我打電話,我很高興,說明鄉裏記得我常援建,看得起我常援建,把我常援建大小當個人物。再說我跟老米什麼關係,老同學,十幾年沒見的老同學,我們上學時關係好著呢。“

    良莊人性格更像新庵人,事實上許多年之前,良莊和新庵全歸柳下管。

    與思崗其它鄉鎮不同,良莊人在外麵非常團結。這次是出公差,要是因為私事找他一樣管吃管住。

    米金龍習以為常,笑道:“韓特派,客隨主便,到了這兒我們全聽參謀長的。”

    “好吧,有情後補,參謀長,下次回去探親,一定要通知我,一定去我們警務室坐坐。”

    “沒問題,其實每次探親我都要去鄉政府轉轉。”

    參謀長一樣有大哥大,打了個幾個電話,坐下來邊等客人邊聊天。

    家鄉人自然聊家鄉事,主要是撤鄉建鎮。

    對縣裏要把良莊並入丁湖,參謀長極其不滿,根本想不通為什麼要並,從經濟說到曆史。

    良莊為什麼叫良莊?

    當年乾隆下江南,車駕快到柳下縣衙時外麵下起傾盆大雨,便到一個村莊暫避。

    莊裏百姓淳樸,兩位老儒滿腹經綸,出來伺候的幾個女眷溫良賢淑,小孩兒聰明伶俐,考校他們四書五經背起來朗朗上口,皇帝龍心大悅,禦筆寫下“良莊”二字。

    丁湖是什麼地方,直到解放後很多年,那裏還是一片荒地。

    跟江南的沙家浜差不多,一片蘆葦蕩。

    之所以能夠成為鎮,是新四軍在那兒打遊擊,設立區委,從抗日戰爭到解放戰爭,再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區委在那兒一直沒搬。

    典故一個接著一個,話裏言間能感受到他對家鄉的感情。

    正聊得興起,手機響了。

    軍分區司令員和政委在樓下大堂,公安局領導馬上到。

    不能讓人家久等,常參謀長帶大家下樓,別人不介紹,隻介紹韓博一個。

    果然五百年前是一家,韓司令員原來是常參謀長的戰友,一個部隊的,副師長調到省軍區,再調到林坊市出任軍分區司令員。

    司令員同樣沒架子,開了幾句玩笑,門前來了兩輛O字牌照警車。

    兩個正師職一個副師職,其中一位是市委常委!

    他們請客,他們站在大門口等,公安局常務副局長、政治部主任和一個調研員受寵若驚,一下車便快步過來敬禮問好。

    晚飯就安排在八一賓館,擺兩桌。

    領導坐包廂裏,韓博進去作陪。陳猛、米金龍、小任坐大廳,同幾個司機一起吃。不是慢待他們,是一個地方編,一個學員和一個聯防隊員,實在上不了台麵。

    市局領導,在思崗根本見不著。

    常參謀長一介紹完,韓博立即挨個敬禮問好。

    從江省來一個公安民警,小夥子看上去挺精幹,難道想往市局調,路副局長忍不住打聽起來意。在家鄉部隊首長的鼓勵下,韓博簡明扼要地彙報了下情況。

    韓司令員和軍分區趙政委是自己人,用不著客套,常援建等韓博幫三位局領導斟完酒,端起杯子說:“路局,楊局,杜局,小韓同誌沒想過來找我,是我聽到消息去津門火車站截來的。人不能忘本,當年我參軍,父親身體不好,家裏全靠母親一個人,下麵還有兩個妹妹。

    困難啊,真吃不飽,真沒衣服穿,我小妹妹快十歲時還光著屁股跑。

    村裏,鄉裏,當時是公社,給了很多幫助。擁軍優屬那些該落實的從沒打過折扣。當時村裏和公社一樣困難,當兵的太多……當兵20年,家鄉人就來過林坊兩次,小韓同誌這是第二次,全不是私事,全是因為公事。作為一個從偏僻農村走出來的軍官,我常援建能坐視不理?“

    改革開放才多少年,坐在這個包廂裏的誰沒吃過苦。

    韓司令員感同身受,趙政委連連點頭,路副局長深受感動,舉起杯子道:“天下公安是一家,協助兄弟公安部門抓捕逃犯是我們的份內事。常參謀長,您放心,小韓同誌的事交給我們。明天,不,現在,現在就聯係永和縣局的同誌,請他們連夜組織摸排。”

    軍分區司令員是市委常委,雖然沒下什麼指示,但能坐在這裏態度已經很明確了。

    楊副局長起身道:“三十一歲,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圓臉,南方口音,右嘴角有點痣留下的疤痕,體貌特征和口音明顯,隻要在我們轄區,保準跑不掉。”

    杜副局長(其實是調研員)更是掏出手機,提議道:“路局,要不我出去安排一下。”

    “杜局,先喝酒,逃犯潛逃好幾年,不在乎這一會兒。”

    “常參謀長,韓司令,趙政委,你們先開始,我去門外打個電話就回來,很快的。”

    杜副局長辦事雷厲風行,拉開包廂門就出去了。

    市局領導去打電話布置摸排,韓博可不能跟領導似的坐在裏麵等,急忙打了幾個招呼跟出來,掏出顧新貴年輕時的照片。

    有照片更好。

    賓館有複印機和傳真機,複印一份,直接傳給永和縣公安局。

    一切安排妥當,杜副局長接過介紹信和案件材料,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幫忙歸幫忙,該看的手續一樣要看,你們來我轄區抓人,萬一抓錯怎麼辦。

    局領導“酒精考驗”,但哪裏是三位戰鬥力更強的現役軍官對手。

    何況級別全比他們高,其中一位甚至是市委常委,敬你你必須喝,喝完還得回敬。當韓博跟著杜副局長回到包廂時,兩位局領導已經快站不穩了。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11:10 PM

第七十三章 抓捕(一)

    參謀不帶長,放屁都不響。

    參謀一帶長,那就是部隊首長之一。

    在軍政主官及其副職領導下開展並負責司令部工作,擬定作戰訓練計劃並檢查實施,對所屬部隊進行行政管理等任務,戰時為部隊主官下定決心提供可靠的情報和參考意見……

    從實踐上看,許多參謀長不需要經過副職階段就能直接出任部隊長,位高職重,常援建不能總呆在市裏,吃完晚飯回駐地,讓有什麼事給他打電話。

    他前腳剛走,老盧拜托的另一位家鄉幹部到了。

    說是在附近,其實一點不近,人家是從首都一個郊縣趕來的。

    地方幹部,正處級,因為工作地點相距不遠,平時同常參謀長聯係較多,確認常援建一切已安排妥當,給“老書記”打電話“彙報”了一下,又連夜返回他工作所在的縣。

    隻要打個電話,去哪兒有飯吃,到哪兒有酒喝,出去坐轎車,累了住賓館招待所……

    老盧不是吹牛,真沒開玩笑。

    他為能夠擔任良莊鄉黨委書記驕傲,潛意識裏早把他自己當土生土長的良莊人。

    韓博同樣不是良莊人,現在同樣不由自主把自己當良莊人,同樣為自己能夠成為良莊人而驕傲。

    第二天一早,拿房卡去餐廳吃早飯。

    經過這一層客房服務台時,一個小戰士正等著眾人。

    軍分區的司機,昨晚在飯桌上說過,從現在開始出行由他負責,坐軍分區的軍車,好像是一輛切諾基。

    人家吃過早飯,怎麼叫都不去,說在樓下大堂等。

    顧新貴最後一次露麵在林坊市下麵一個縣的一個鄉鎮,幾十公裏,來回不方便,晚上不打算回來了。吃完飯,收拾行李,下樓退房。

    剛辦好手續,市局刑偵支隊一位副支隊長到了,桑塔納警車,懸掛的同樣是北河省公安民用專段的O牌。

    “韓博同誌,軍車太擠,坐這輛,我們邊走邊聊。”葉支隊四十多歲,老刑警,很熱情,挨個握完手,親自拉開車門,招呼年輕的江省同行上車。

    “行,我正好要向您彙報。”

    葉支隊跟後麵打了個手勢,示意軍車司機跟緊,鑽進駕駛室笑道:“情況局領導傳達過,不用彙報。另外摸排已經有了眉目,直接帶你們去認人,如果是,立即抓捕。”

    “這麼快?”

    “農村不是城市,外來人員少,南方人更少,體貌特征和口音那麼明顯,又是91年之後過來的,稍加留意,不難找。”

    基層派出所幹什麼的,必須掌握基本社會麵。

    如果一個北方逃犯躲在良莊好幾年,體貌特征和口音明顯,並能確定他到良莊的大概時間,想找到人並不難。根本不用下村,把熟悉情況的聯防隊員召集起來一問便知道。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隻要有線索,隻要各地公安機關密切配合,逃犯很難逃脫法網。

    盡管對能否抓到顧新貴一直有信心,一直認為把握比較大,但這麼快有眉目,韓博還是很激動,不禁笑問道:“葉支隊,他這幾年日子怎麼過的,現在在做什麼?”

    “從基層同誌掌握的情況看,他是四年前過來的。不在你說的大王鎮,是在相鄰的下焦鄉,可能前段時間去大王鎮辦什麼事,被你們轄區的那個務工人員無意中看見了。他跟本地一個婦女成了家,是個寡婦,是那個婦女幾年前去津門打工時把他帶回來的。

    沒領結婚證,農村也沒人管,就這麼過。有兩個孩子,前夫留下的,他現在應該算這個家庭的頂梁柱,在村裏開了一個維修部,自行車、摩托車、螞蚱車(手扶拖拉機)和一些農機什麼都修。能吃苦,地裏活兒全幹,在村裏口碑不錯,個個誇他媳婦撿了個好男人,個個喊他南方佬。“

    再壞的人也有善良的一麵,不能因為他現在改邪歸正以前的事就一筆勾銷。

    韓博又問道:“他有沒有改名換姓?”

    “說起這個,有點意思,現在名字叫桂新固,顧新桂,桂新固,把原來名字顛倒過來了,所以基層同誌說八九不離十,正在村裏盯著,就等你們過去抓。”

    “太感謝了,葉支隊,等抓捕行動結束,等嫌犯順利落網,麻煩您幫我安排一下,我想請基層所隊同誌吃頓飯。”

    “份內事,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

    “一定要請,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大哥大是最新款的,香煙是玉溪,住一晚兩百多的“八一賓館”,不是什麼局領導,隻是一個鄉的公安特派員。

    別說經費更緊張的基層所隊,就是支隊也沒這麼闊氣。

    前幾月嚴打,出省執行抓捕任務,包括吃飯住宿在內,幹警每人每天標準不許超過60。去邊遠地區還好,去大城市晚上隻能住十幾二十一夜的小旅館大通鋪。

    出差600公裏以上可以買硬臥,低於600公裏隻能買坐票,不管出發時是晚上還是白天。報銷幾張出租車發票要磨破嘴皮,坐飛機想都不用想。

    請當地公安部門同誌吃頓飯,隊裏能解決就解決,解決不了隻能自己掏腰包。

    看人家什麼條件,到底屬於全國第一批沿海開放城市,地方經濟好,公安經費有保證。不像林坊,市裏沒錢,公安更沒錢。

    更難得是人家對公安工作重視,支持!

    抓一個情節不算特別嚴重,危險性不是特別大的逃犯,地方黨政領導幫著找那麼大關係。哪像我們市裏,幹警去南方的經濟特區執行抓捕任務,市政府在那兒有辦事處,辦事處其實就是賓館,想在那兒住一晚,竟然管我們幹警要住宿費。

    人比人氣死人,葉支隊不明所以,真有些羨慕遠道而來的同行。

    說說笑笑,兩輛車駛出市區。

    華北大平原呈現在眼前,一望無際的農田,要麼看不見村莊,一看見村莊便是好多人家,住得比較集中,不像思崗農村東一家西一家,星羅棋布住那麼散。

    按照規定,異地執行拘留、逮捕的,執行地公安機關應當持《拘留證》《逮捕證》、辦案協作函件及執行人員的工作證件與協作地縣級以上公安機關聯係。

    昨晚見過市局領導,杜副局長親自看過相關手續,市局刑偵支隊副支隊長出麵協助,沒必要再去永河縣公安局。對永河縣公安局而言,這也不隻是協助兄弟公安機關抓捕逃犯,也是上級交代的任務。

    刑警大隊長在入城路口等,現在不是客套的時候,相互介紹了一下,簡單寒暄了一番,在前麵開道直奔逃犯藏身的下焦鄉會結村而去。

    異地抓捕有兩種,一種也是最常見的由執行地公安機關民警動手,協作地公安機關配合。防止碰到一些想象不到的困難,比如遭當地不明真相的群眾圍攻、毆打,甚至把去執行抓捕任務的民警扣押起來;

    一種是委托異地公安機關代為執行拘留、逮捕,這主要適用於情況緊急,犯罪嫌疑人有可能再次潛逃或自殺,這種情況相對較少。

    來了四個人,手續齊備,自然要按慣例由江省公安動手。

    車停在村外,一個便衣民警跑過來介紹情況,嫌疑人正在店裏幫焊什麼東西,就一個人,修理鋪沒後門,抓人不難。隻是許多村民無所事事,聚在修理鋪對麵的一個商店吹牛聊天,他們不明真相,有可能會阻擾。

    這麼點小事,早些辦完早些回去辦正事。

    葉支隊不喜歡拖泥帶水,斬釘截鐵說:“韓博同誌,我們一起進去,確認無誤,你們動手抓人,迅速帶離現場。老周,你們負責善後。檢查武器,注意安全,爭取五分鍾解決戰鬥。“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11:15 PM

第七十四章 抓捕(二)

    下焦鄉經濟沒良莊好,村裏全是低矮的民房,道路坑坑窪窪,加之北方氣候幹燥,汽車開過,掀起一陣塵土。

    車髒兮兮的,並且這年頭假軍車隨處可見,一些拉貨的卡車都懸掛部隊牌照。切諾基軍車跟著縣局刑警隊的o牌麵包車開進村,桑塔納在村口沒進來,在路邊閑聊的村民隻是多看幾眼,沒引起特別注意。

    從村口上車的韓博,坐在副駕駛。

    唯一見過顧新貴的米金龍,坐在後排左側窗邊。

    麵包車越開越慢,在一間小商店門口停下來,兩個便衣民警裝著去買煙,下車時回頭看了對麵的修理鋪一眼,切諾基緩緩停在麵包車後麵。

    公安抓逃犯,這種事頭一次遇到,能夠參加抓捕行動,軍分區司機很興奮,忍不住同眾人一起透過貼有深色膜的車窗往修理鋪看去。

    店裏一個人,蹲在地上一手舉著罩子,一手拿著焊槍在焊東西。

    火花四濺,焊接迸發出的光芒格外刺眼。

    韓博屏氣凝神,等老米仔細辨認,焊工放下麵罩的一剎那,米金龍用肯定的語氣說:“沒錯,是他,變化不大,隻比以前胖了點。”

    “行動。”

    韓博推開車門,小任和陳猛從右側下車,三人不動聲色圍了上去。

    商店門口的村民沒反應過來,焊工注意力全集中在焊東西上,門口來了兩輛車都不知道,更不會有提防。

    走到門邊,韓博厲喝道:“顧新貴!”

    焊工一愣,下意識放下麵罩,小任和陳猛一左一右,猛地攥住他雙臂。韓博掃了一眼鋪裏,快步上前拉下總閘,回頭問:“顧新貴,知道我們是從哪兒過來的嗎?”

    老家話,他說得是老家話,他喊的是顧新貴!

    擔驚受怕好幾年,好不容易過上幾天安生日子,沒想到仍然是沒逃過去。

    顧新貴跟三魂七魄被突然抽走一般,有氣無力說:“知道。”

    “我是思崗縣公安局良莊鄉公安特派員韓博,你被捕了,這是逮捕證,拷上!”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潛逃六年,雙手依然要戴上一副冰涼的手銬。

    把逃犯押上車,村民們終於反應過來,圍著車看熱鬧,有幾個跟“他家”關係不錯的村民,竟嚷嚷著不許亂抓人,不許把“南方佬”帶走。

    “喊什麼喊,公安局抓逃犯,再嚷嚷就是妨礙公務,就要拘留!”

    “讓開讓開,全讓開!”

    葉支隊和周大隊掏出警官證亮出槍,一直在暗處的派出所民警跑過來維持秩序。

    來真的,桂新固真是逃犯!

    村民們不敢再大聲喧嘩,不敢輕舉妄動,有的站在邊上繼續看熱鬧,有的跑去叫他媳婦。

    “小韓,跟上,先去派出所。”

    葉支隊鑽進縣局民警幫他開進來的桑塔納,拿出一警燈往車頂一扣,打開警笛在前麵開道,切諾基跟上,麵包車殿後。

    警笛刺耳,警燈閃爍。一路暢通無阻,沒人敢攔。

    車隊駛出村外,韓博終於鬆下口氣,回頭道:“顧新貴,跟你一起犯事的兩個一個出來兩年了,一個馬上出來,你說跑什麼跑?”

    “你小子,真不該跑,如果當年自首,如果態度好點,不會是現在這個樣。”一個村的,以前跟他父親關係不錯,米金龍一臉恨鐵不成鋼。

    事到如今,有後悔藥嗎?

    顧新貴哽咽地說:“米支書,韓警官,一人做事一人當,我認罪,我去坐牢。走之前你們能不能讓我見見我媳婦,求你們了,就見一麵,把家裏事交代一下。”

    他的案子事實清楚,證據確鑿。

    他現在的媳婦是潛逃後認識的,不是什麼同案犯,不存在串供之類的問題。

    法律不外乎人情,要是不滿足他這個願望,往回押解的路上天知道會發生什麼。畢竟人活在世上要有一個希望,要有一個念想。

    韓博權衡了一番,同意道:“可以,我們在派出所等兩個小時,如果她來,你們可以見一麵,但見麵時我們必須在場。”

    “謝謝韓警官,謝謝米支書。”

    “什麼支書,你犯事前我就被撤了。”

    時間過去太久,好多事一時間沒想起來,米金龍不無自嘲的苦笑了一下,顧新貴才想起他因為生二胎,房子都被鄉政府給拆了。

    趕到派出所,葉支隊和周大按慣例先審,要確認其身份,確認其在永河縣有沒有從事過犯罪行為。

    有目擊者,有同案犯,幹過的事抵賴不了。

    顧新貴態度不錯,對在良莊的犯罪行為供認不諱,潛逃期間的經曆交代得也比較清楚。

    盜竊行凶當晚逃到柳下,爬上一過路的長途貨車“直達”津門。司機馬大哈,中間停車休息過十幾次都沒掀開油布檢查檢查車上的貨物。

    身上沒錢,到了津門開始到處打零工,不敢在市區呆,一直在郊區幹。

    在一個建築工地做小工時,認識現在這個比他大六歲的媳婦。一個身上有案子不敢跟人接觸很孤獨,一個丈夫死了要獨自撫養兩個孩子,漸漸走到一起。

    在津門同居兩年,等倆孩子接受這個事實,就跟媳婦來到下焦鄉,開始全新的生活。

    審也審了,麵也讓他們見了。

    女人哭得撕心裂肺,跪在派出所裏哀求政府放他一馬,說她丈夫是好人,就算做什麼錯事現在已經改過自新、重新做人了,說這個家離不開他……

    兩個孩子也哭,抱著派出所指導員雙腿不鬆手。

    看著心酸,聽著難受。

    別說沒權力放他,就算有權放,被他刺傷差點沒命的無辜群眾怎麼辦,人同樣有家庭,同樣要一個公道。

    派出所民警做工作,說到最後同意再等一個小時,讓她回家幫顧新貴收拾幾件換洗衣服。

    逃犯落網,必須給常參謀長、局領導和鄉領導打電話彙報。

    常參謀長聽說他歸心似箭,當即表示請津門火車站的軍代表幫著訂晚上7點的火車票。

    吉主任很高興,狠狠表揚了一番,讓注意押解途中的安全。

    到老盧這兒,話就多了。

    “小韓,人必須先押回鄉裏,別急著送看守所。批鬥現在不興搞,公審公判是法院檢察院的事,但公捕可以搞。把他押回來,去電影院開公捕大會,讓中小學生全參加,然後架在車上遊個街,好好震懾下那些不學好的小年輕,好好整頓下社會風氣!“

    嫌犯一樣有人權,這麼幹不僅羞辱嫌犯,也是在羞辱法治。

    韓博頭大了,愁眉苦臉地說:“盧書記,嚴打期間都沒這麼搞,我們這麼搞是不是太過?並且他父母健在,有好幾個兄弟姐妹,禍不及父母罪不及妻兒,要是這麼搞,他父母和兄弟姐妹以後怎麼抬頭見人?”

    “他們沒教育好,就要承擔沒教育好的責任。這事這麼定了,我讓周正發準備,就等你們回來。路上別急,注意安全,回來我給你們慶功。“

    良莊重視教育,作為良莊鄉黨委書記老盧更要重視,他不會錯過這個教育中小學生的機會,語氣不容置疑。

    對局裏來說這算不上什麼大不了的事,或許縣政法委都會支持,一個公安特派員能說什麼,隻有服從命令,韓博苦笑道:“行,我先把人押回鄉裏。”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11:19 PM

第七十五章 回家

    下午6點多的火車,軍代表幫助買臥鋪票,永河距津門火車站不算太遠,不著急,有足夠時間感謝兄弟公安機關同行。

    葉支隊幫著張羅,中午在縣裏一家飯店擺兩桌。

    刑警大隊長,刑警大隊教導員、治安大隊長,下焦鄉派出所長和指導員,有幾位介紹時忘了名字和職務。

    出發時帶兩萬現金,探望李順承時留下1000,加一次油,在東海住宿沒掏錢,到林坊常參謀長管的,就買幾張火車票,一路沒怎麼花。

    手頭寬裕,酒菜緊好的上。

    小縣城消費不高,五百塊錢滿滿兩大桌。酒人家點的,三十幾塊錢一瓶,沒瞎搞。

    實在過意不去,去煙酒店花950塊買十條香煙,6條硬塞到派出所長車上,請他分給幫過忙卻要值班不能來吃飯的民警,剩下的刑警大隊和治安大隊各兩條。

    來時帶兩條玉溪,拆開那條剩下的幾包吃飯時發了,另一條沒拆的給葉支隊,不用再花錢買。

    市局領導打過招呼,完全沒必要搞這麼客氣。

    結果人家跟領導沒打過招呼一樣,搞這麼誇張。

    不像一些地方同行“不懂規矩”,到轄區來抓人招呼不打一聲,被不明真相群眾圍堵住,走不了,才想起永河縣公安局。賓主盡歡,氣氛非常熱烈,有名片的交換名片,沒名片留電話號碼,以後有事打電話,沒事常聯係。

    市局那邊常參謀長讓別管,軍分區同樣如此。

    人家什麼級別,請客有那個資格麼,韓博也不客氣,押上顧新貴,乘坐軍分區的切諾基踏上回家之旅。

    李曉蕾近在咫尺,快到津門時終究沒忍住,呼了下她新買的呼機。

    胡同小商店裏有公用電話,再走遠點有ic電話。

    開店的阿姨耳朵尖、嘴巴大,去她那兒回要提防著,要跟地下黨接頭似的說話。

    李曉蕾不想搞出一堆閑言閑語,一口氣跑到馬路邊的公用電話亭,插卡撥通139的全球通,嘟兩聲,很有默契地掛斷。雙向收費,他接和打過來是一樣的。

    “老婆,是不是剛下班?”

    香港電影裏這種稱呼雖然挺肉麻,不過聽上去很親切,在一起時喊不出口,在電話裏沒問題。

    “才到家,正幫摘菜,今天是我爸閑生日,晚上我姐和姐夫過來吃飯。”李曉蕾抬起胳膊擦了一把香汗,氣喘籲籲。

    “咱爸生日,我去不了,你幫我準備點禮物。”

    居然冒出個咱爸,真是死皮賴臉,大言不慚。

    李曉蕾撲哧笑道:“行,我去買兩瓶好酒,跟他說這是您二女婿孝敬您的,他工作忙,實在來不了,他讓我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老婆,其實,其實我離你們挺近的……”

    簡單介紹完這邊情況,李曉蕾果然氣得咬牙切齒:“來時不跟我打招呼,走時給我打電話算什麼。你以為你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求你啦,明天走好不好,我現在去打車,最多倆小時,很快的。”

    韓博盯著押去上廁所的顧新貴,苦笑著解釋道:“別生氣,我不是不想跟你打招呼,更不是不想見你,是真抽不開身。來時要抓人,人抓到要安全把他押解回去,總不能扔下嫌犯去跟你私會吧。”

    李曉蕾噘著小嘴嘀咕道:“焦裕祿式的好幹部。”

    “才知道啊,所以你要好好向我學習,認認真真實習,踏踏實實工作。”

    押著罪犯,麵肯定見不成了。

    李曉蕾氣呼呼說:“行,你敬業,你忙,有時間我去思崗。公安特派員還跑這麼遠抓逃犯,你自己小心點,萬一光榮了,連個給你守寡的人都沒有。”

    “放心,我光榮不了,就算要光榮,也要先把你娶了,省得跟你說的那樣,沒人給我守寡。”

    “想得美,要是你敢光榮,我第二天就改嫁。”

    “不當烈屬?”

    “傻女人才當烈屬呢,長途貴,還是那句話,路上小心點,自己小心點。”

    “明白。”

    ………

    押解嫌犯,鐵路公安機關很照顧。

    進站直接去車站派出所休息,檢票前十分鍾優先上車。換臥鋪票時列車員把四人安排在一起,兩個下鋪兩個中鋪。承諾乘坐硬臥的旅客如果不多,上鋪盡量不安排人。

    火車駛出站,檢查完各級車廂,乘警長專門過來看看,坐下聊了好一會兒。

    陳猛之前參與過異地抓捕任務,經驗相對豐富,一個勁安慰顧新貴。

    坐牢而已,多大點事?

    進去好好表現,爭取立功減刑,早點假釋,出來之後跟北河媳婦接著過。

    米金龍幫著做工作,淨挑好話說。

    遇到過來圍觀的旅客,異口同聲沒多大事,跟哄孩子一樣哄著,讓他情緒盡可能保持穩定,確保押解這一路上不會出什麼事。

    出省抓捕很刺激,也很累。

    坐完火車開汽車,馬不停蹄,一路奔波,不把嫌犯押到家心裏不踏實。

    從出發到把人押回良莊,前前後後共六天,時間大部分在車上過的,把人交給小單和安小勇,韓博真扛不住了,跑到樓上宿舍往床上一躺就睡,一覺睡十幾小時。

    恢複過來,洗澡刮胡子換衣服,走下二樓,會議室坐著好幾個人,其中兩位赫然是刑警四中隊長和指導員。

    “韓特派,你這事辦得太不地道了。讓我等消息,自己不聲不響跑北河抓人。”

    “韓特派,我們應該喊你韓局,你這哪是警務室,你這就是公安分局!”

    韓博似笑非笑地問:“程隊,邱指,你們這是興師問罪?”

    抓個逃犯而已,對刑警隊算不上什麼,就你這種剛參加工作,急於表現的新人積極。

    程隊長接過香煙,哈哈笑道:“興師問罪,開什麼玩笑,我們是來參加公捕大會的。盧書記給局裏打電話,局領導指示我們配合。等會兒去電影院,你把人交給我,我押上他在街上遊一圈,直接送看守所。”

    “這麼快?”

    放下手頭工作,專門陪同倆刑警隊領導的王燕,苦笑著解釋道:“社會風氣大不如以前,盧書記對這件事很重視。綜治辦周主任一大早就過來做顧新貴工作,讓他在大會上老實點。”

    “我們全是演員?”

    “不,我們是演員,你是功臣。”

    “程隊,你要是再笑話我,我就拿發票找你報銷了。”

    “千萬別,案件不是我們辦的,案件材料在局裏,我隻負責把人送進看守所,剩下的事預審科接手。功勞是你的,發票也是你的,我程文明就是跑個龍套,我這趟的油錢還不知道該找誰報銷呢。韓特派,你財大氣粗,要不幫我們解決解決?”

    正說著,老盧夾著大哥大包到了。

    張局見著都要以禮相待,都要以晚輩自居,程文明可不敢在他麵前陰陽怪氣,急忙敬禮問好。

    “小韓,幹得不錯,常參謀長給我打電話說你表現很好,說兄弟公安機關領導和軍分區首長對你評價很高,沒給我們良莊幹部丟臉。走,富嫂酒家,給你們慶功。吃完飯開大會,用這個反麵典型,好好教育下那些不學好的臭小子。”

    公捕大會,犯罪分子遊街,多少年沒搞。

    要是一年搞一兩次,社會風氣能變成現在這樣,今年用得著嚴打麼。

    老盧興致勃勃,說話鏗鏘有力,手揮舞起來帶風。

    辦起事卻很小氣,慶功宴隻請出省抓捕的同誌,其他人一個不叫,拉著韓博就走,程文明和邱指導員麵麵相窺,尷尬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王燕強忍著笑,解釋道:“程隊,邱指,盧書記辦事就是這樣,鄉裏請客隻請一桌人。你們也看見了,他連王主任都沒叫,我們一起吃,中午食堂正好加餐。”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11:25 PM

第七十六章 鄉長助理

    “富嫂,有沒有剩酒,人家喝剩的零頭酒。下午開大會,小韓又不喝,開一瓶浪費。“

    “隻有思崗大曲。”

    “思崗人喝思崗大曲,正好,幫我們倒三杯。”

    老盧喝酒不講究,用他的話說5塊錢一瓶以上的全差不多。

    沒酒是萬萬不行的,跟抽煙一樣有癮,不管在哪兒中午都要來一杯。

    他不講究,到現在妻子依然是農民,家裏仍然有地,每年養好幾張蠶籽,一下班就要回家幹農活的崔副書記更不講究。他們隻喝酒和茶水,從來不喝飲料,也想不起來幫勞苦功高的抓捕小組成員要飲料。

    菜是80塊錢標準,酒是人家喝剩下的思崗大曲,飲料一瓶沒有,慶功宴不是一兩點寒酸。但兩位領導有這份心,能請大家夥吃頓飯已經很不容易了。

    其他鄉鎮領導和公安局領導隻會請更大領導,哪會跟他們一樣請部下吃飯。

    陳猛很激動,小任很感動。

    米金龍習以為常,到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在老盧不斷追問下,韓博將此行受到的禮遇,事無巨細彙報了一遍。

    “汪經理前年去常參謀長也請過軍分區首長,好像也住在軍分區招待所。等將來退休,去bj玩玩,順便去趟林坊,也享受享受你們這趟的待遇。”

    “盧書記,我們是沾您光,常參謀長是看您麵子。”

    自己話好使,一個電話辦成這麼大事,連林坊市委常委、軍分區司令員都驚動了。

    老盧很有麵子很高興,指著他笑問道:“小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出去走一趟,現在相信我沒吹牛吧?在縣裏,他們說了算。出了思崗,他們靠邊站。“

    “信,服了。”

    “哈哈哈,好好幹,你也有這麼一天。”

    “盧書記,我幹得是得罪人的工作,估計沒這麼一天,沒法跟您相提並論。”

    “幹工作哪有不得罪人的,不得罪人那是庸官。米金龍家房子是我去拆的,拆人房子跟刨人祖墳差不多,得罪大了。可是不拆行嗎,村支書帶頭生二胎,不下點狠心,全鄉計劃生育工作怎麼做?“

    哪壺不開提哪壺,米金龍嘟囔道:“盧書記,過去那麼多年,總說有意思麼……“

    “說你怎麼啦,敢生還怕別人說。告訴你米金龍,我盧惠生抓的就是你這個典型!”

    這件事當年鬧得很大,不是驚動縣裏,是驚動到市裏。

    要是鄉裏沒行動,上麵肯定會有所行動。

    再說房子雖然拆了,並沒有拆完不管,生怕他一家過不下去,變著法幫著解決實際困難。

    老盧是刀子嘴豆腐心,米金龍也從來沒記恨過他,再說下去反而不好,崔副書記岔開話題:“盧書記,今天是慶功宴,說喜事,說好事。”

    “對,差點被米金龍這臭小子氣糊塗了。”

    老盧拍拍桌子,笑道:“韓博同誌,鄉黨委研究決定,任命你為良莊鄉鄉長助理。今後你就身兼兩職了,既是我良莊正兒八經的鄉幹部也是公安特派員。老李那間辦公室給你留著,鄉裏有事在鄉政府辦公,鄉裏沒事去警務室。“

    鄉長助理算不上領導職務,和級別沒有直接關係。

    正股依然是正股,工資不漲一分,但在思崗乃至整個南港,這個職位基本上是為選調生等後備幹部安排的,由縣委組織部任命,一般給副科級待遇,不算正式副科級,到下麵鄉鎮掛職完後再提副科級實職。

    警務室副主任你怎麼任命沒關係,鄉長助理是你能亂任命的嗎?

    韓博哭笑不得,苦笑著說:“盧書記,這不合適,我參加工作沒多久,沒這個資格。”

    “你先聽我說完。“

    老盧放下筷子,憤憤不平地說:“個個說我盧惠生沒文化,說我搞一言堂,搞獨立王國。我沒文化,中央和省裏文件哪個字我不認識?按規定,鄉鎮應該有助理麼,沒有,至少我沒看到文件。是他們在搞一言堂,在搞獨立王國,在亂設官。

    我良莊也是一級黨委政府,上行下效,我良莊鄉黨委為什麼不能任命,反正誰任命的誰解釋,我說你是你就是。當然,為表示對縣委組織部的尊重,我請崔書記把報告打上去了,縣裏沒反對,反而補發了一份任命文件。搞得像我良莊鄉黨委的任命無效,隻有他們的任命有效似的。“

    縣裏不僅認為你的任命無效,更擔心其它鄉鎮紛紛效仿,到時候冒出一大批鄉長助理鎮長助理沒法收拾。

    更重要的是,人家早在縣委組織部的後備幹部名單上,參加過青幹班培訓,同期學員全提了副科,就他一個正股。順水推舟任命一個鄉長助理,正好把青幹班這件事了結了。

    事是崔副書記具體辦的,來龍去脈一清二楚,隻是不忍心打擊老盧,一直沒解釋。

    他強忍著笑,故作嚴肅地說:“小韓,鄉裏任命你為鄉長助理是有原因的,包括下午的公捕大會,全是為接下來的工作能夠順利開展做準備。”

    “什麼工作?”

    “盧書記,那我說了。”

    “說吧,有什麼遺漏我補充。”

    崔副書記幹咳了一聲,像做報告似地說:“一是為全鄉的社會治安,秋收馬上結束,許多村民無所事事,外出務工的人陸續回鄉,年底學生放假,治安形勢會越來越嚴峻。司法所總共兩個人,一直在協助民政辦搞殯葬改革。綜治辦就周正發一個人和一塊牌子,真正能發揮作用的隻有警務室。任命你為鄉長助理,就可以把法製宣傳、糾紛調解這些工作一並抓起來。

    二是從月底開始,鄉裏要啟動幾個大工程。良中(良莊中學)三棟教學樓,良小(良莊小學)一棟教學樓和食堂等附屬設施,敬老院一棟樓,良東至柳南的道路,柳下河幾個閘口修繕,六個村的危橋改造,再加上良莊新村建設,總投資超過一千萬!

    也就是說,過幾天我們良莊會變成一個大工地。鄉裏籌集這筆資金不容易,有跑斷腿從上級爭取到的撥款,有老百姓的集資款,更多的是鄉裏這幾年精打細算省下來的財政節餘。建築材料不能被盜,各個工地不能出事,工期必須保證。你要為良莊建設保駕護航,有鄉長助理這個身份工作起來會更方便。“

    個個說老盧在勉強維持,個個等著良莊戴上“負債鄉”帽子。

    要是良莊真沒錢,老盧敢一下子上這麼多建設項目?

    原來他是在憋大招!

    他這不是“大幹快上”,他是在給繼任者減輕壓力。

    比如“普九”,標準早下達了,過幾年要驗收,他不想方設法完成一部分,繼任書記就要舉債上馬,畢竟一下子誰能拿出那麼多建設資金。

    韓博暗讚了一個,好奇地問:“盧書記,崔書記,良莊新村怎麼回事,我從來沒聽說過。”

    提起這個,老盧得意洋洋:“外麵人說得對,我們良莊政府沒錢,老百姓有錢。城鎮戶口出人意料的搶手,計劃賣一千五百個,結果一星期賣出兩千多個。變成城鎮居民,當然要住城鎮,前幾天下村,個個問我房子怎麼解決,個個想找我批宅基地,全是為了孩子。

    中小學全合並了,上下學太遠不方便,早出晚歸不安全,想想是這個道理啊。正好良中和良小許多教師家不在良莊,一直擠在學校舊宿舍,條件太差,一直想集資建房。幹脆建一塊兒去,就在你們警務室斜對麵,單元樓,商品房,上廁所不要出門,跟大城市一樣,有興趣你也可以買一套。“

    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居然搞起房地產。

    與江城那位左經理不一樣,他既然敢建,房子肯定能賣掉,或許人家已經把錢交了。

    買房子就算了,縣裏新家沒人住,不得不托楊小梅三天兩頭去開門窗通通風,不然會發黴。

    不過這頓飯沒白吃,至少混了個鄉長助理。

    工資雖然不漲,級別雖然沒提,說起來好聽。

    張局是縣長助理,我估計是全縣公安係統第一個鄉長助理,派出所長怎麼樣,刑警隊又怎麼樣,你們誰能跟我一樣同時兼任半個鄉領導麼。

    想到這些,韓博真有些飄飄然。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11:31 PM

第七十七章 “要讓人怕”

    聊完即將破土動工的“良莊新村”項目,老盧回到原來話題。

    “任命鄉長助理,一是工作需要,二是小韓你確實有能力。幫建築站連本帶息要回兩百萬工程款,嚴厲打擊非法經營的收繭販子,協助鄉裏搞了三十多萬計劃外收入,全鄉三十幾個行政幹部,誰能做到?幹部幹部,是幹出來的。不能讓幹事的人寒心,要委以重任,要壓壓擔子。“

    原來跨省抓捕逃犯算不上什麼成績,幫鄉裏搞錢才是成績。

    不過話又說回來,一切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不光你老盧,其它鄉鎮乃至公安局都一樣,什麼可以沒有,唯獨不能沒錢。

    過分的謙虛就是驕傲,韓博洗耳恭聽,沒再說我不夠資格之類的話。

    頂頭上司這麼受鄉黨委書記器重,居然成為鄉長助理。

    按照思崗的習慣,鄉長助理跟副鄉長差不多,見麵稱呼不是某助理,而是某鄉長,副字都不帶。陳猛和小任興奮不已,恨不得立馬回警務室宣布這個喜訊。

    米金龍則認為這對他不是什麼好事。

    實踐證明,跟老盧走越近,仕途越不會平坦。

    這些年對老盧言聽計從的,一個沒能得到提拔。調到良莊來,跟老盧鬧得跟僵,幹不下去灰溜溜走人的,大多會被重用,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老盧喝完杯裏最後一點酒,循循善誘說:“小韓,你是高材生,有律師資格,對公捕大會持不同意見可以理解。但農村工作有農村工作的特殊性。我是鄉黨委書記,老崔是副書記,我們應該做什麼,可我們整天在做什麼?歸納起來四句話,開會學習參觀檢查,迎來送往上傳下達,春種夏管催糧派款,民事調解打胎流產,說出去人家笑話。

    跑題了,說工作,工作越是難做,社會形勢越是複雜,鄉黨委政府尤其我們這些鄉幹部越需要威信。

    開個公捕大會,震懾下犯罪分子,整頓下社會風氣,對其它工作能起到一定促進作用。比如馬上開始征收秋統籌,又比如你們警務室的治安聯防費,就會好收得多,跟全鄉群眾也好解釋,你們看看,這20塊錢沒白交吧,拿這錢我們就能維護好社會治安,犯罪分子跑那麼遠我們抓回來了。“

    老盧接過香煙,繼續說:“農村工作有其特殊性,你的工作更特殊。公安特派員,必須有威懾力,說白了就是要讓人怕!老李一沒槍,二沒警車,幹十幾年公安特派員靠什麼,靠得就是威懾力。往那兒一站,不用開口,不要出手,好人壞人一個不敢動。

    李順承這個名字,全鄉三萬多群眾哪個沒聽說過,哪個不知道。

    老一輩公安特派員基本上能做到,現在派出所長刑警隊長不行,轄區老百姓有幾個知道他們叫什麼,有幾個能記得他們名字?連名字老百姓都記不得,能有什麼威懾力。這方麵你要跟老李學習,要把名聲打響,要讓誰家孩子不老實不聽話,家長想到的第一句話就是韓博來了,韓特派來了……“

    “盧書記,小韓威信基本上樹立起來了。昨天去柳中,村民幾乎個個知道,用他名字嚇唬小孩沒問題,接下來工作應該比較好開展。”

    崔副書記微笑著補充了一句,表情甚是精彩。

    早出名了,用不著靠公捕大會立威。

    抓那麼多蠶繭販子,涉及全鄉十幾個行政村上千戶農民,行動那晚蠶繭被抄的老百姓誰也睡不著,個個罵不去抓犯罪分子隻知道抓販子搞罰款的新任公安特派員。

    估計公捕大會開完,全鄉沒人不知道我韓博,隻是這個名聲跟你們不太一樣,老百姓隻有畏而沒有敬。

    韓博越想越好笑,不敢相信自己竟成為“黃公安”式的人物。

    ………

    吃完飯,開大會。

    黨政辦、綜治辦和文化站籌劃好幾天,準備充分,搞得很隆重。

    下午1點半,參加大會的人員陸續進場。

    按照老盧的指示,全鄉各村支書和企事業單位一把手,把全鄉有前科,小偷小摸,遊手好閑的不穩定分子,以及那些明明有錢卻不好好交農業稅和三提五統的刺兒頭全叫來了。

    電影院不小,關鍵人太多。

    中小學生全來坐不下,隻能讓低年級派幾個代表,快畢業的初中生一個不少,必須全來。

    坐不下,帶凳子,坐走道。

    電影院外支上三個高音喇叭,廣播站設備搬過來了,現場直播,會場裏說什麼全鄉能聽見。

    主席台布置得像人民大會堂,背後是黨旗國旗,中間是黨徽,頭頂上大橫幅大標語,鋪著紅布的主席台上擺放寫有名字和職務的三角牌,一看字體便知道出自文化站長吳大慶之手。

    讓一些坐在前排參加會議的村幹部倍感意外的是,主席台最左側的牌子上赫然寫著鄉長助理韓博!

    雖然不是鄉黨委委員,但能坐在台上就是鄉領導,這官升得也太快了吧。

    公捕大會由負責綜合治理的張副鄉長主持,首先介紹今年“嚴打”的情況,全縣抓了多少個,判了多少個,然後請崔副書記講話,老崔號召全鄉群眾要遵守國家的法律法規……

    在良莊,老盧永遠是唱壓軸戲的。

    最後接過話筒,厲聲宣布鄉長助理、鄉公安特派員韓博同誌,按照鄉黨委鄉政府指示,率領警務室民警,來回奔波兩千多公裏,將潛逃六年的良莊敗類,害群之馬顧新貴抓回來了。

    大講特講了一番鄉黨委政府對違法犯罪行為的態度,總結起來三個字:“零容忍”!

    “把顧新貴押上來!”

    隨著他一聲令下,公捕大會進入**。

    小單、陳猛、安小勇和小任全副武裝,將顧新貴從左側架上台。

    按照會議議程,韓博站起身,打開文件夾,表情嚴肅,鏗鏘有力地宣讀逮捕令。

    程文明帶著幾個刑警從右邊上台,接管嫌犯,然後由刻意留下的一條通道,從人們身邊將顧新貴押出電影院,押上一輛車廂兩側同樣貼有標語的卡車,開始遊街。

    前麵警車開道,後麵警車殿後。

    警燈閃爍,警笛長鳴,在集市上來回繞了兩圈,再押上一輛警車直奔看守所而去。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11:36 PM

第七十八章 棘手的案件

    顧新貴的事告一段落,吉主任再次打電話表揚,也隻是表揚。

    抓捕轄區內逃犯跟老百姓種莊稼一樣,是本職工作,是份內事,局裏除了表揚不會有其它表示。快到年底,寫總結報告時多個成績,僅此而已。

    同往常出差回來一樣,開會,聽留守的同誌彙報工作。

    鄉長助理什麼職位,在思崗,隻要能幹上鄉長助理,一年之後鐵定副科級。

    特派員從參加工作到現在,一直當領導,一直有行政職務,參加過縣委組織部的青幹班培訓,不是那些帶括弧的軍轉幹部,到明年這個時候肯定副科級實職,在局裏至少大隊長,調到政府就是副鄉長。

    上司有前途,下麵人才能跟著沾光。

    同誌們歡欣鼓舞,稱呼立即改成“韓鄉長”,不再是不倫不類的“韓特派”。

    王燕越幹越有勁兒,激動不已彙報道:“過去一星期,警務室共接警8起,3起交通事故,一起在柳下河大橋東邊的第二個十字路口,一起在思良公路丁湖交界處的三岔路口,一起在團結橋。全是摩托車,沒人死亡,我們主要維持秩序,保護現場,搶救傷者,其它的由交警隊接手。

    另外5起中1起是治安案件,根據聯防隊員提供的線索,抓獲幾個聚賭的,案值較大。我們按照《治安管理處罰條例》,對參賭的六個人進行了處罰,一人5000,小勇去局裏辦的治安裁決。局裏特事特辦,鄉財政截下來的那40%,沒要我們警務室墊付。“

    建築站幾個幹部,其中有一個項目經理,全有錢人,從北方回來沒事幹,聚在一起“炸金花”,玩得比較大,一晚輸贏上萬。

    韓博接過材料看了看,抬頭問:“汪經理有沒有來說情?”

    “來了,我按你留下的指示,公事公辦,快事快辦,看到裁決書,汪經理沒說什麼,交上罰金把人帶走了。”

    罰款返還大多給了鄉財政,他能跟警務室說什麼。

    不過招呼是要打的,回頭去趟建築站,姿態放低點,請他諒解諒解。

    韓博點點頭,又問道:“另外兩起治安案件呢?”

    王燕材料都不用看,如數家珍地說:“第一起其實是鄰裏糾紛,秋收了,秸稈沒地方去,放火燒。良東村的一個婦女,燒稻草時沒在地裏看,火勢蔓延,把人家沒收割的稻子燒了。兩畝多水稻,顆粒無收。人家急了,打110,我們必須出警,現場看了看,請村幹部幫助計算損失,讓點火那家賠償。

    一個嫌賠償多,一個嫌獲得的賠償少,不依不饒。

    從村裏鬧到警務室,在一樓吵一下午,怎麼說不聽。我實在沒辦法,跟他們說這事我們公安管不了了,你們要麼去丁湖法庭起訴,要麼去司法所調解。丁湖太遠,他們竟然真去找吳所長,一家先交50塊錢調解費,調解結果跟我們的調解是一樣的。多50塊錢沒地方去,你說這算什麼事啊!“

    司法所調解是要收費的,不聽警務室勸,非要去司法所花這個冤枉錢,想想是挺搞笑。

    “最後一起是盜竊,紅旗村一個魚塘被人偷了至少五百斤魚,我們在現場發現腳印和掛斷的絲網。案值不大,刑警隊不願過來勘察,隻能走訪詢問。小單發現幾個嫌疑人,但沒確鑿證據,要不借公捕大會這股聲勢,把他們帶到警務室來問問,看能不能問出點什麼。“

    雞毛蒜皮的案子也是案子,不破老百姓不滿意。

    韓博沉吟道:“四五百斤魚一家吃不了,嫌疑人肯定運出去賣掉了。我們分下工,明天一早,我去柳下,小單去丁湖,陳猛去李莊,去集市尤其菜市場問問,看能不能收集到銷贓線索。“

    “行,不過有件事更重要的事,小勇,你最了解情況,你彙報。”

    “好的。“

    安小勇拿出一份統計清單,凝重地說:“韓鄉長,我在下村時發現責任區有好幾個外地媳婦沒報戶口,直到孩子上小學才找村幹部上戶籍,並且隻上孩子戶口,她們的戶籍沒遷移過來。以前遇到過這種事,那時我沒權管,現在負責戶籍不能不管,不能再視而不見。

    為掌握更多情況,在王燕同誌和小單支持下,我組織聯防隊員對全鄉19個行政村進行了一下摸底。初步統計,全鄉共有28個外地媳婦,大多是本地光棍尤其家庭條件不好農民從外地買來的。買來之後,全家看著,左鄰右舍幫著看,限製其人身自由。

    舉目無親,身上一分錢沒有,語言又不通,一些外地婦女曾跑過,結果沒跑掉,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隻能這麼過。拐賣婦女兒童,涉嫌非法-限製人身自由和強奸,難以想象這種事會在我們轄區發生,而且這麼多。“

    家境不好,長相磕磣,娶不到媳婦,去外地買個,這種事在思崗不新鮮。

    安小勇之前沒權管,自己又何嚐不是。

    韓博咬咬牙,冷冷地說:“查,先秘密調查,搞清他們是從哪兒買的,那些被拐賣過來的婦女原籍在什麼地方,等時機成熟組織力量展開營救。”

    下這個決心不容易,安小勇由衷敬佩頂頭上司的魄力,接著道:“韓鄉長,我正好掌握到一個線索,柳北村一個四十多歲的村民,正在托人買媳婦,對方大概過三五天把人送過來。”

    “既然有線索,拐賣婦女的犯罪團夥必須打掉!小勇,線索你收集到的,這個案子你負責。正好鄉裏晚上有個會,我向盧書記彙報下買媳婦的問題,希望能引起他的重視,看能不能利用這個機會還還欠賬。“

    這個案子很棘手,買媳婦的問題,全縣所有鄉鎮或多或少存在。

    派出所人少事多壓力大,民警平時極少下村。聯防隊工資待遇低,沒士氣,加之是本地人,對這種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民警不怎麼下村,聯防隊員又不彙報,往往等知道了人小孩已經能去打醬油了。

    被拐賣過來的婦女被看護久了,一旦生了孩子,就不再想逃跑。女人天生的母愛會使她們放棄一切,她們可憐孩子,同情丈夫,盡管這種“親情”是在長期強迫中產生的。

    久而久之,買媳婦成為一件民不告官不究的事。

    王燕很同情那些被拐賣過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婦女,可這件事太敏感,涉及到那麼多家庭。你不可能管一個不管第二個,搞不好會讓許多家庭妻離子散,進而影響到轄區社會穩定。

    就算鄉黨委政府能下定決心,其它鄉鎮呢?

    拐賣婦女兒童是很嚴重的刑事案件,良莊警務室管了,其它所隊不管,那就是不作為。而這件事尤其善後工作,光靠公安一家是解決不了的,需要鄉鎮黨委政府乃至縣委縣政府支持。

    她深吸了一口氣,欲言又止提醒道:“韓鄉長,這件事很敏感,你是不是再考慮考慮。”

    “我不是獨生子女,我有一個姐姐。換位思考,要是我姐姐被人拐賣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家裏杳無音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爸會傷心,我媽會哭死,我會急死!人性不應該這麼冷漠,良莊不應該發生這種事,何況我們是人民警察,打擊犯罪,維護人民生命財產安全是我們的職責。”

    那些婦女真可憐,從掌握的情況看,其中有幾個被拐賣過來時尚未成年。

    她們一輩子就這麼被人販子和一幫法盲農民給毀了。

    王燕越想越難受,哽咽地說:“韓鄉長,我錯了,我不應該前怕狼後怕虎,我聽你的。”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11:41 PM

第七十九章 好上司要為下屬考慮

    那麼多人買媳婦,涉嫌非法監禁甚至強奸,與普法宣傳不到位有很大關係。

    普法宣傳是司法所的工作,但不能把責任完全推給司法所。

    總共兩個事業幹部,經費不能說一分沒有,跟一分沒有也差不了太多。鄉裏從來沒把他們當司法助理員使,不是讓去搞征收,就是協助計生辦民政辦搞計劃生育或殯葬改革。

    沒有權,調解個糾紛還收費,沒什麼威信,工作不太好開展。

    當上鄉長助理,就要把這方麵工作搞起來。

    法製宣傳是最好的防範,作為公安特派員兼警務室主任兼治安聯防隊長,也有責任和義務去做這方麵工作。

    鄉裏工作要占用一部分精力,警務室工作分工要做相應調整。

    “韓鄉長,後勤這一塊已走上正軌,天天坐辦公室沒什麼事,我身上穿的是製服,聯防隊員能幹的我全能幹,讓我包兩個村吧,我熟悉情況,我會做群眾工作。”

    老王同誌工作熱情高漲,主動請纓。

    中午吃飯時說了,明天幫交職工基本養老保險,米金龍不甘人後,嘿嘿笑道:“我好歹幹過幾年村幹部,情況更熟悉,包兩三個村沒問題。”

    “韓鄉長,我也可以!”高亞麗毫不猶豫舉起手,一臉期待。

    局裏交代的任務要執行,鄉裏安排的工作不能耽誤,人的精力終究是有限的,不可能跟普通民警一樣包村。

    韓博同意道:“行,王主任,老米,你們一人兩個村,下村具體要做哪些工作,回頭小勇跟你們說。高亞麗,戶籍這邊不能離人,包村工作你不用參與。”

    “可是,可是我天天呆在戶籍服務台也沒什麼事。”

    “亞麗,有些話我一直想跟你說,因為事情太多一直沒顧上,今天正好是個機會。”

    韓博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水,接著道:“你初中畢業開始在村裏工作,有能力,肯吃苦,愛學習,所以鄉裏爭取到一個委培名額送你去念小中專。王主任和老米是老同誌,沒辦法。你不一樣,你年輕,有文化,沒成家。這裏沒外人跟你說句大實話,幹聯防隊員沒前途,要早作打算。”

    以前鄉裏能從村裏提拔幹部,現在鄉裏沒權,提拔不了。

    同樣是中專生,別人能當正式幹部,自己隻能當聯防隊員,怎可能沒一點想法。

    高亞麗回頭看了看王燕,欲言又止地說:“韓鄉長,盧書記都幫不上忙,我不知道該怎麼打算……”

    支離破碎的夢境中,明年要推行公務員製度。

    鄉鎮幹部會來個大洗牌,能考過的繼續幹,考不過的給點時間過渡,過渡不了的隻能是事業編。更重要的是,組織人事部門會麵向全社會招考。

    有職務的就另當別論了,總之對她乃至對全警務室的地方編民警而言是一個機會。

    韓博環視著眾人,認真地說:“好幾個地方在搞公務員試點,麵向社會招考錄用,據說搞得很好,我感覺全麵施行是早晚的事。機會永遠留給有準備的人,我希望你們不要錯過這個機會,有時間研究一下《國家公務員暫行條例》,參加自學考試的要抓緊,有中專文憑的要拿大專,在法律、寫作和綜合知識方麵下下功夫。

    亞麗,你情況比較特殊,我建議你買個戶口。搞試點那幾個地方,是麵向全社會招考,但主要是麵向城鎮戶口的大中專畢業生。他們承認自學考試文憑,同樣承認你們學校發的中專文憑,但自學考試並不能農轉非,你委培時也沒辦農轉非,這一點必須考慮到。“

    頂頭上司是什麼人,用建築站會計的話說在江城沒他辦不成的事,認識許多大領導,女朋友是bj的。

    公務員麵向社會公開招考,這絕對是內部消息!

    王燕欣喜若狂,小單、安小勇和陳猛喜形於色,高亞麗更是連連點頭道:“韓鄉長,謝謝,我聽你的,我明天就去財政所交錢,趕緊把戶口買了。”

    “6000不是小數字,有沒有困難。”

    “沒困難,這些年工資沒怎麼花,我自己買,不要跟家裏開口。”

    警務室就兩個女同誌,關係處的非常好,王燕忍不住調侃道:“韓特派,不用替這丫頭擔心,她鬼著呢,一參加工作就開始為自己攢嫁妝,有錢。”

    “是嗎?”

    “韓鄉長,你別信王姐的,我是節約。”

    “節約好,二十一歲的大姑娘,哪能總管父母要錢,要嫁妝可以,那個必須要。”

    眾人頓時哄笑起來,高亞麗羞得麵紅耳赤。

    開會完簽字,出差的和家裏的一大堆發票等著報銷做賬,單據上貼滿滿的,一張張堆起來有半尺高。

    老盧曾說過,公安局在良莊就一個人一輛車,沒派出機構,局裏不會來查賬;警務室理論上是鄉裏的,由於工作的特殊性和獨立性,鄉裏來查賬的可能性也不大。

    簽完一張又一張,全是錢。

    韓博赫然發現自己權力大得驚人,大到幾乎沒人監督,不像派出所長和刑警隊長身邊至少有個指導員。

    越是沒人監督越要謹慎,簽完又一張一張檢查了一遍。

    事實證明,老王同誌值得信任,這幾十塊花在什麼地方買了什麼東西,那幾十塊錢為什麼沒發票,一筆一筆記得很清。不太可能有問題,就算有問題也不太可能是大問題。

    參加出省抓捕任務的同誌全回家了,老王和老米在一樓接警台跟安小勇請教如何包村,會議室裏就兩個人。

    王燕收起簽好字的報銷單據,一臉不好意思地說:“韓鄉長,我,我們想請你幫個忙?”

    “什麼事,自己人,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你知道的,我們在局裏就是臨時工,評功評獎沒我們份兒,升職加工資想都不用想。這也就罷了,個人想進步,想給組織遞交份入黨申請,指導員都不接,說沒這個先例。”

    想進步首先要入黨,尤其在公安局這種準軍事化管理的政府部門。

    入黨是有名額的,不用問都知道局裏會緊著正式民警。正式民警考察不過來,又怎會去考慮一幫臨時工。

    如果是黨員,明年參加公務員招考多少會有點優勢。要是分數跟別人一樣,組織人事部門肯定優先考慮黨員。

    這麼重要的事居然忘了替下屬考慮。

    韓博猛拍了下額頭,起身道:“怪我,這件事怪我。警務室人不少,包括聯防隊員在內,黨員七八個,怎麼能沒黨支部。晚上去鄉裏開會時我跟盧書記請示,盡快把成立黨支部的事確定下來。想進步是好事,局裏解決不了,我們來個曲線救國,在鄉裏解決。”

    老百姓農業稅、三提五統和各種集資攤派交不過來,入黨又不給當幹部,誰願意入黨,誰願意去交黨費。

    局裏入黨名額緊張,鄉裏名額沒那麼緊張。

    頂頭上司新官上任,這個麵子盧書記和崔副書記一定會給。黨支部成立之後,警務室就能自己發展黨員。

    王燕樂得心花怒放,抱著一堆發票嬌笑道:“謝謝韓鄉長,謝謝韓特派,有你這樣的領導,我們幹起來有勁兒。”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11:45 PM

第八十章 法不責眾

    第一次列席鄉黨政工作會議,不能遲到。

    同樣不能去太早,否則人家會以為迫不及待想當鄉領導。

    晚上8點開會,7點45趕到鄉政府三樓小會議室。

    老盧、焦鄉長,人大馬主席、崔副書記、許副書記、張副鄉長、負責農村農業的陳副鄉長、負責科技的應副鄉長和牛部長等鄉領導全在。

    歡迎“新人”,開幾句玩笑,會議正式開始。

    開的不是專題會,是“大雜會”。

    一個一個來,一件事一件事說。

    清欠工作接近尾聲,包括江城那筆工程款,共收回360多萬,尚有100多萬沒收回,主要是新庵那些鍋爐廠。人廠倒閉了,確實沒錢,把人抓到良莊來也沒用,隻能暫時擱置。

    各村那些總是惡意拖欠稅費的刺兒頭,如果公捕大會這股聲勢威懾不住他們,仍然不交,等秋收結束“新賬老賬”一起算,組織學習班,全到鄉裏來學習,什麼時候交錢,什麼時候結業回家。

    計劃生育,殯葬改革,征兵,水利工程,道路修建,“普九”基建工程準備情況……各項工作全部議完已是深夜11點多。

    老盧拿起煙盒,發現煙沒了,左看看右看看,彈藥全線告急,竟從煙灰缸裏撿起煙屁股。

    幸好包裏放了兩盒,韓博不失時機掏出來放到會議桌中間。

    煙酒不分家,老盧也不客氣,扔掉煙屁股,大大咧咧拆開取出一根點上,吞雲吐霧,對接下來的工作進行分工。

    焦鄉長負責基建工程,許副書記和陳副鄉長負責征收秋統籌,其他領導各司其職,牛部長征兵,馬主席帶人抓大肚子,楊副鄉長繼續保證死人要送到火葬場燒,他親自負責撤鄉建鎮。

    “小韓,你壓力不小。關鍵時刻,你們警務室要發揮作用。基建工程,秋統籌征收,計劃生育,殯葬改革,不管哪裏需要,你們要隨叫隨到,為鄉黨委政府的工作掃平障礙,為全鄉經濟建設保駕護航。”

    為經濟建設保駕護航是份內事,其它就不是了。

    尤其搞什麼“學習班”,那是極具爭議的非警務活動。

    早該想到“升官”不會有好事,真有股辭去鄉長助理的衝動。但也隻能想想,良莊他說了算,當鄉長助理要幹,辭去鄉長助理一樣要幹。

    除非你走人,或者你能說服他。

    韓博沒提出不同意見,老盧很滿意,感覺小夥子不錯,基本上已經融入進良莊鄉黨委政府這個大家庭。

    不是黨委委員,隻能列席,換言之隻能帶耳朵,不讓發言沒資格開口。

    坐大半夜,吸幾小時二手煙,豈能就這麼回警務室。

    老盧宣布散會,沒去辦公室,直接下樓推自行車準備回糧站,韓博跟到車棚,一邊同其他鄉領導揮手再見,一邊不動聲色地說:“盧書記,我有兩件事想向您彙報。”

    “急不急?”

    “急。”

    在黨委會上沒說,顯然是要保密。

    老盧打好剛放下撐架的自行車,回頭道:“走,去辦公室。”

    回到三樓,韓博先提出警務室成立黨支部的設想。

    正式黨員三人以上、不足50人的基層單位,經上級黨組織批準,可成立支部委員會。鄉黨委就是“上級黨組織”,警務室主動向鄉黨委靠攏,不是向縣公安局黨委靠攏,這是好事。

    發展三個黨員,相當於把三個地方編民警變成鄉裏的事業幹部,警務室從上到下服從鄉黨委領導,老盧求之不得,怎麼會拒絕。

    小事說完,說大事。

    “……盧書記,總呆在良莊沒什麼感覺,走出良莊,走出思崗,接觸到從良莊走出去的部隊首長和地方領導,我真為自己是一個良莊幹部驕傲。其實用不著走出思崗,在縣裏,在其它鄉鎮,別看一些人嘴上說我們良莊怎麼怎麼了,心裏想的卻另一回事。

    我們無債一身輕,我們幹部教師和退休人員工資能按月發放,醫藥費基本上能報銷。我們沒那麼多集資攤派,我們鄉農民負擔全縣最低,在這些大前提下我們依然有餘力搞建設,誰不服氣,誰敢不服氣!

    我們已經走了九十九步,為什麼不能下點決心,走完最後一步。讓擁有悠久曆史的良莊,成為名副其實的‘良善之莊’。盧書記,對不起,我有些激動,遇到這種事我很難保持平靜,因為我跟您一樣熱愛良莊。“

    韓博言辭懇切,老盧一聲不吭,陰沉著臉一根接著一根抽悶煙。

    不是不知道各村有人買媳婦的事,是沒重視,或者說一直沒當回事。

    換位思考,將心比心,這種事是讓人痛心疾首。

    問題現在生米已經煮成熟飯,是把孩子爸爸抓進去坐牢,還是把孩子媽媽送回原籍,讓好好的一個家庭妻離子散?

    “小韓,我理解你的心情,隻是這件事牽扯太多。工作沒做好,法製宣傳不到位,作為黨委書記,我盧惠生有責任。要是深究起來,不光我盧惠生,公安局一樣有責任。到現在沒建派出所,老李一個人幹十幾年維持會長,一直幹到得癌症住院,如果有派出所,如果多幾個民警,能發生這種事?”

    老盧猛吸了一口煙,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事已至此,我的態度是將錯就錯,曆史遺留問題就讓它成為曆史。再說這種情況很普遍,不光我良莊。從現在開始一刀切,老光棍既往不咎,新光棍堅決不行。想娶老婆憑本事,誰再敢買媳婦,抓到一個處理一個!“

    生怕年輕人熱血方剛,一意孤行,老盧又循循善誘說:“小韓,凡事我們也要看到它積極的一麵。三十好幾甚至四十多歲的老光棍,從來沒碰過女人,這日子怎麼過,他會不會想?這種人就是不穩定因素,如果鑽牛角尖,別說強奸,殺人都幹得出來。

    有個媳婦,所有問題解決了。況且又不是他們去綁架的,沒參與拐賣,說到底他們也是受害者。再說那些外地婦女,剛開始可能不太習慣,慢慢就習慣了。我們良莊經濟不算發達,肯定比她們老家好。不信我明天帶你去問問,讓她們回去她們都不願意回去。“

    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難怪別人說他是法盲。

    原則性問題,韓博不打算妥協,不卑不亢地說:“盧書記,有句話叫法不責眾,要是一碗水端不平,如果隻處理新光棍,不處理老光棍,這個工作怎麼做?我知道這讓您很為難,可法律就是法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不光瀆職,而且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臭小子,挺強。

    老盧急了,緊盯著他雙眼問:“你讓二十幾個家庭妻離子散就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隻要做好善後工作,我問心無愧。”

    “善後工作誰去做,怎麼做,這種事根本沒法善後!”

    不是不會變通,來前已經想好了解決方案。

    之所以這麼堅持,是想將他逼得退無可退,跟討價還價似的再來個退而求其次。

    韓博故作沉思了片刻,抬頭道:“盧書記,買媳婦花了錢也犯法,這一點毋庸置疑。不過在司法實踐中,隻要沒虐待,沒強奸,法院極少追究買媳婦的人刑事責任,就算判也是判個緩刑,不用坐牢。至於有沒有強奸,隻有他們兩個人知道。如果買來的媳婦說沒有,說她是誌願的,那就是沒有。“

    那些外地媳婦,尤其有了孩子的外地媳婦,應該不會告自己丈夫。

    至於一些歸心似箭,跟買她的人沒一點感情的婦女,留下也不是個事。今天不許韓博管,將來會有李博陳博。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他們既然做了就要付出代價。

    幸好不在“嚴打”期間。

    老盧權衡了一番,低聲問:“你打算先抓後放?”

    “我隻有權抓,到底移不移送檢察院起訴,移送起訴之後法院會怎麼判,我不敢也不能打保票。”

    “牽一發而動全身,全縣那麼多買媳婦的,判一個他不能不判第二個,法不責眾是有一定道理的。你想抓就抓吧,抓進去關幾天也好,嚇唬嚇唬他們。以前對不起人家,嚇唬一下以後能對人家好點,對那些婦女也算是一種補償,經過這件事,她們在各自家庭會比現在更有地位。”

    “謝謝盧書記支持。“

    “什麼支持不支持的,這種事就不應該發生,我有責任,不說了,你打算什麼時候行動。”

    “我們現在掌握一條拐賣婦女的線索,極可能是團夥,我準備把這個團夥打掉,現在不能動手,以免打草驚蛇。”

    沒有人買就沒有人賣。

    反之,沒有人賣,同樣不會有人買。

    那些家夥既害了無辜婦女,也害了急著找媳婦的光棍。

    提起他們老盧一肚子火,咬牙切齒地說:“對人販子絕不能手軟,小韓,這一點我支持你,打掉他們,從嚴查辦!”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11:49 PM

本帖最後由 xyz0116 於 2018-1-28 12:42 AM 編輯

第81章 “拜山頭”

    由于之前只有一個公安特派員,沒那麼多警力抓不過來,鄉政府也不是很積極,收繭販子肆無忌憚,從事非法經營活動几乎公開化。

    買媳婦民不告官不究,不是几乎公開化,是完全公開化。

    根據柳北村耳目反饋來的最新消息,那個四十一歲的村民竟然在收拾房子,買彩電買大床買新的生活日用品,借桌椅板凳鍋碗瓢勺,約左鄰右舍幫忙,准備搞一個隆重的“婚禮”,几個村干部全在受邀之列。

    一群法盲!

    破這樣的案子,抓這樣的現行,實在沒什麼挑戰性。

    其他聯防隊員不一定可靠,讓老王和老米先協助安小勇,守株待兔,人販子只要敢來肯定跑不掉。

    紅旗村魚塘失竊是警務室掛牌以來遇到的第一起“刑事案件”,這個案子能否順利告破直接影響到新任公安特派員和警務室全体民警在群眾心目中的形象。

    盜捕几百斤鯽魚和草魚,流竄作案的可能性几乎為零,百分之百是本地人干的。

    紅旗及紅旗周邊几個村,整天游手好閑,喜歡捉魚摸蝦的就那麼几個。

    要是換作李順承或其他所隊民警,才不會大費周章,直接把人銬到警務室,靠牆根儿跪下,老實交代,不交代就吊起來,警棍甚至電棍招呼。

    反正那几個家伙不是什麼好人,教訓教訓,給他們點顏色瞧瞧,老百姓只會拍手稱快。

    以供求證,接觸過的每一個民警几乎都對嫌疑人動過手。刑警隊最厲害,用他們的話說:不打,案子出不來(破不了)。

    這是不對的,執法人員不能知法犯法,不能刑訊逼供,更不能搞出冤假錯案。

    別人管不了,可以管好自己,管好手下人。

    韓博不想那麼干,沒證據收集證據,沒口供“零口供”辦案。何況支離破碎的夢境中,司法部門對證據要求會越來越高,公安系統內部管理會越來越嚴。

    吃完早飯,拿起對講機爬上7號車。

    小單也准備出發,將摩托車開到警車邊,一腳撐在地上說:“韓鄉長,柳下我熟,我陪你去吧。”

    “不用,我不是自己查,是去請柳下派出所同志幫我們查。其實我一直想去拜訪拜訪,離這麼近,以后少不了要合作,不應該這麼老死不相往來。”

    小單下意識看一眼剛跨上安小勇摩托車,正准備出發的米金龍,壞笑著提醒道:“韓鄉長,聯防隊去柳下抓賭的事還沒完呢!”

    治安聯防費之前被鄉里挪用了,聯防隊員嫌工資低,前任特派員李順承就讓他們依法創收,抓賭抓嫖給獎金給提成。

    良庄沒休閑娛樂場所,抓嫖比較困難,只能抓賭。

    農村,聚眾賭博也很少,像建筑站干部玩那麼大的實屬罕見,所以對聯防隊而言,抓賭抓嫖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運氣好碰上抓一下,運氣不好回家種地,一碰上就使勁儿罰。

    賭博一旦沉迷進去能讓人傾家蕩產,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抓抓沒什麼壞處,關鍵不能抓過界。

    韓博長嘆一口氣,扶著方向盤苦笑道:“我不光是去拜訪,也是去賠罪。伸手不打笑臉人,再說抬頭不見低頭見,相信他們會接受我的歉意,會跟我們成為好朋友的。”

    “韓鄉長,這不關你事。”

    “以前不關,現在關了。我不去難道讓李特派去,難道讓局領導去?”

    柳南、柳中、團結和柳北几個村跟柳下鎮僅一河之隔,几乎家家戶戶在柳下有親戚,娶過來,嫁過去,一年至少有二三十個人的戶籍要遷移。

    人家那邊戶籍是派出所管,他們壓住不辦,老百姓就來找鄉里,鄉里又把戶籍資料移交給了警務室,高亞麗因為戶籍遷移的事不知道被群眾噴過多少次口水。

    這事總要有個了結,他是公安特派員,他不去誰去。

    人肯定不會給好臉色,你自求多福吧,小單不再傻乎乎硬往上湊,手擰油門一溜煙跑了。

    柳下很近,只有三公里,十來分鐘便到了。

    去江城討債時經過一次,有事在身,沒認真看看這個千年古鎮。

    鎮區緊鄰柳下河,通往江南的省道在鎮東,客車貨車南來北往,車流量很大,左轉彎要等好久。沿省道有四几個丁字路口,東西方向有四條街,既是古鎮也是大鎮,鎮區規模是良庄集市的几倍。

    商場醫院,賓館汽車站,工商銀行農業銀行建設銀行郵政儲蓄,小學中學高中,應有盡有。街邊商鋪一間挨著一間,很熱鬧,仿佛置身于一個小城,難怪良庄人買什麼東西全喜歡來柳下。

    派出所在物資公司隔壁,同負責該片區的刑警隊在一個院子里辦公,門口掛著兩塊牌子。汽車站邊上還有一個交警中隊,三家各自為政,真想不通為什麼不設個分局。

    “寧所,思崗來人了!”

    車在院子里挺穩,一個夾著包走出來的民警仰頭朝二樓嚷嚷起來。

    不用問,他認出了思崗縣公安局的警車牌照。

    “誰,哪儿來人?”

    一個四十多歲的民警出現在二樓一個窗戶邊,韓博舉手招呼道:“寧所,是我,良庄新任公安特派員韓博,離這麼近,拜訪一下,串個門。”

    哎呀,正准備去找你們要個說法,居然主動送上門。

    寧所長靠在窗邊,沒好氣地問:“新任的,李順承呢,好久沒見,他怎麼不來?”

    跑人家地盤上抓賭就算了,竟把人家一個鎮干部一起抓回去,在磚瓦廠辦公室關了一夜,打電話讓人親屬去交罰款。

    誰要是跑良庄抓賭,把鄉干部一起抓走,我也很生氣。

    韓博暗嘆了一口氣,苦笑著解釋道:“寧所,李特派住院了,在南港腫瘤醫院照光(放療),食道癌晚期,情況不太好。”

    “搞創收搞的積勞成疾?”寧所長將信將疑,語氣不加掩飾的譏諷。

    “沒騙您,真的,醫生說可能撐不到春節。”

    跟誰計較也不能跟一個快死的人計較,想到李順承比自己大不了几歲,寧所長點點頭:“上來吧,上來說。”

第82章 登門賠罪

    柳下只是一個鎮,鎮上居民卻是名副其實的城里人。

    小巷子里,家家戶戶升爐子,搖搖扇子,藍色青煙飄老遠。老人提著菜籃子走走看看,小孩跟在后面嬉笑打鬧,擁有百年歷史的魚湯面館里坐滿吃早飯的人。

    磨剪刀的、修鞋的、補鍋的、彈棉花的、修理鐘表的、修鋼筆的、畫遺像的、澡堂子里修腳的,剃頭挑子一頭熱,守在挑子邊給人剃頭刮胡子掏耳朵的……

    電影里能看到的各種營生,這里几乎全有。

    再加上石板街兩側那一棟棟民國乃至清朝老建筑,身臨其境,能讓人感受到深厚的歷史底蘊。

    相比之下,良庄的城鎮居民,只是擁有非農戶口的農民。

    所以一直以來,良庄人稱呼柳下人為“街上人”,稱來柳下為“上街”。柳下鎮上的老居民,則稱呼良庄人為“鄉下人”,稱呼去良庄為“下鄉”。

    事實上不光良庄是“鄉下”,對柳下鎮人而言現在的縣城新庵早年一樣是“鄉下”。

    寧所長是土生土長的柳下人,如假包換的“街上人”。

    喝茶用的是紫砂壺,辦公桌玻璃台板下,壓著好几張參加新庵縣乃至安樂市書法比賽領獎時的照片。

    牆上掛著一幅裱過的字,龍飛鳳舞。落款是他名字,紅色印戳好几個,方的圓的長的,搞不清楚以為出自哪位書法大師之手,以為這幅字有多值錢呢

    有文化,有格調,坐在他面前感覺自己像個土包子。可是這麼一個有文化人有格調的人,說起話卻咄咄逼人。

    “韓特派,照理說你剛上任,不該談這些不愉快的事,但良庄治安聯防隊搞得實在太過分。無法無天,為所欲為,其行為不是違規是違法,影響惡劣。局領導很生氣,鎮領導大發雷霆,問我柳下什麼時候歸良庄管了,新庵什麼時候並入思崗了?

    你今天要是不來,過兩天我也要去。不光所里去,刑警隊一起去。一幫聯防隊員,反了他們了,誰賦予他抓人的權力,還異地抓捕。涉嫌綁架,勒索,********人身自由,我就不信治不了他們,不拘几個對不起這身警服!”

    人的名,樹的影。

    柳下人不知道思崗的********姓甚名誰(事實上許多思崗人也不知道),多少聽說過良庄鄉黨委書記的事跡,老盧在河對岸,你們敢去嗎?

    吹牛不打草稿,真當我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

    不過理在你這邊,並且你們柳下真不能得罪。

    柳下人可以不去良庄,除了走親戚平時也極少去,但良庄人不可能不來柳下。

    一是多少年的習慣,二是柳下交通便利,去東海,去江南,去江城,全要來這坐車;三是柳下招商引資力度大,經濟建設搞得好,省道和通往新庵的公路兩側有好多三資企業,許多良庄青年在這邊上班,也有許多良庄人在這邊做小生意。

    派出所長官不大權不小,而且他們鎮領導對良庄也很不爽,關系搞太僵會很麻煩。

    比如不許企業招收良庄的工人,又比如專查良庄的機動車輛。

    如果夠狠,甚至可以打著施工的幌子,把柳下河大橋這邊封起來,反正我不要去你那儿,反正那又不是什麼國道省道,合理合法,看你急不急。

    良庄想把經濟搞上去,靠四十多公里外的思崗沒用,只有發揮靠近柳下的區位優勢。

    昨晚黨政工作會議上,焦鄉長提出一個設想,把那些倒閉的鍋爐廠引到良庄。

    新庵鍋爐名聲臭大街,良庄沒有,思崗沒有。

    完全可以以債權和土地入股,再想方設法幫他們搞點貸款,讓他們東山再起。他們經營管理經驗豐富,有熟練的技术工人,有那麼多配套企業,離這麼近,有這個意向,前景很不錯。

    老盧認為有道理,不希望因為點破事得罪柳下,只是愛面子,實在拉不下臉,不然他早來了。

    光說好話光陪笑臉沒用,要拿出點實在的。

    韓博從包里取出兩個鼓囊囊的信封,誠懇地說:“寧所,作為新任公安特派員,我對鄉治安聯防隊的現狀同樣極為不滿,正在嚴厲整頓。對一些無法無天的隊員,該解聘的解聘,該追究責任的追究責任。這五千是該退的罰金,這五千是我們的一點歉意。

    可以當精神損失費、誤工費,也可以給人家買點東西,或請人一家吃頓飯壓壓驚。柳下我不熟,鄉里事情又比較多,只能麻煩您幫忙。另外我們紅旗村發生一起小案子,一個魚塘被盜捕几百斤魚,案值不大,對養魚的老百姓卻不少,已經掌握几個嫌疑人,照片我帶來了,看能不能在您這儿收集到點銷贓的線索。”

    罰五千,退還一万。

    五千擺明是給所里的,不是什麼精神損失費誤工費。

    這年頭,不管哪個單位。吞進去的錢,別指望能吐出來。

    小伙子不錯,比得癌症的李順承會辦事,可以打交道。

    寧所長很直接地認為求所里幫忙,收集偷魚賣魚的線索,只是一個正好碰上的借口。把錢往辦公桌上一放,似笑非笑問:“韓特派,良庄聯防隊跑我轄區亂抓人的事,你是不是想就這麼解決。”

    這件事影響太壞,鄉里想解決,局里同樣想解決。

    思崗公安局和新庵公安局的關系,雖算不上老死不相往來,但也差不了太多。平時極少溝通,兩個交警隊更是橫眉冷對,見著對方轄區的機動車輛,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攔下來。

    天下公安是一家,說說而已。

    公安局的人事權和財權在各自地方黨委政府,分屬兩個地級市,加之地方保護主義盛行,誰跟你是一家。

    韓博笑問道:“寧所,要不我給您寫封檢討?”

    “我要你寫什麼檢討,我要你的檢討有什麼用,算了,你來收拾李順承這個爛攤子也不容易,先跟我去一趟鎮政府,然后去一趟局里。領導說沒問題,我這儿就沒問題。”

    還是要檢討,是去跟他們領導檢討。

    丟人就丟人吧,反正我又不歸你們縣局管,檢討完之后誰認識誰。

    要麼不去,去肯定會被罵個狗血噴頭。

    小伙子,代人受過,寧所長挺同情的,拍拍他胳膊:“小韓,你初次登門,第一次跟我開口,不能讓你失望,魚塘被盜捕的事我安排人幫你問問。什麼不偷,非偷老百姓的魚,老百姓養點魚容易麼。嫌疑人照片給我,柳下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只要其中一個在我轄區內銷過髒,最遲明天下午,保准幫你找到證人把他指認出來。”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7 11:57 PM

第八十三章 領導不好當

    見完鎮領導去新庵見公安局領導,見一次挨訓一次,見一次做一次深刻檢討。

    點頭哈腰裝孫子,低三下四說好話,這滋味兒真不好受,今後一定要加強內部管理,不能再鬧出這種丟人現眼的事。

    不管怎麼樣,事情總算有了個了結。

    如釋重負走出新庵縣公安局,開車送寧所長回柳下派出所。

    小夥子表現讓人刮目相看,唾麵自幹,態度非常誠懇,搞到最後局領導都不好意思再為難他了。

    寧所長不僅同情而且有了幾分佩服,順手拿起時不時冒出一兩句通話的對講機問:“這麼遠能收到,小韓,你是不是架了中繼台?”

    “架了一個,花一萬多。“

    “行啊,單位建設搞得不錯,我們都沒有!”

    無線電管理部門為確保公安、檢察、法院、司法、安全、海關、軍隊和武警八個特殊部門通信安全,專門規劃出幾組頻率供其使用,頻率範圍從350mhz到390mhz,其中350mhz~370mhz主要是公安使用。

    老百姓隻能買民用頻段的對講機,不然公安的無線通話安全得不到保證,極可能被竊聽。

    警用頻率雖然使用的是350-370mhz這一頻段,但隻有條件不好的基層所隊才會用直頻通話,大部分是組網集群使用。接收和發射頻率受主控台控製,不斷變化。這次在355mhz上收到通話,下一次通話可能在365mhz上。且有專用的信令,一般對講機即使頻率對上了也插不上話。

    警務室有中繼台,采用的是直頻通話,通訊實在算不上先進。

    韓博扶著方向盤苦笑道:“寧所,您別笑話我了,我們離縣局遠,實在是沒辦法。你們不是沒有,是沒必要架設。你們的手台(對講機)在縣局集群係統內,既能在集群係統中使用,又能切換到常規信道,具有脫網功能,不像我們信號隻能覆蓋良莊。”

    “誰說隻能覆蓋良莊的,也覆蓋我柳下。有中繼台好,以後有什麼事用對講機喊,電話費都省了。”

    “也是,離這麼近,隻隔一條河,打個電話算長途,手機是長途加漫遊。”

    ……

    不打不成交,說說笑笑。

    當提出打算求一幅字掛在客廳的想法時,寧所長心情更好了,一副字,沒問題,裱好給你送過去。

    快到飯點,中午不許走。

    派出所做東,順便把刑警隊交警隊的隊長和指導員叫上,介紹你們認識認識。抬頭不見低頭見,以後少不了要合作要打交道。

    退還五千罰款,賠償五千“損失”,挨半天訓,總算有點收獲。

    關係越來越近,安樂警方與南港警方的警務合作,就這麼從兩個正股級小民警這兒正式拉開帷幕。

    派出所走訪詢問有沒有人來柳下銷過贓需要時間,下午縣裏正好有個會,不能在此久留,吃完午飯先回鄉裏接上崔副書記,然後馬不停蹄趕到思崗。

    全縣秋繭收購表彰大會,包括幾個派出所長、指導員和巡警隊長高長興在內,公安係統一共來了七個,張局沒時間,袁政委帶隊。

    絲綢、工商、物價和各鄉鎮的領導就多了,招待所大會議室裏黑壓壓坐滿人。

    頭一次參加縣裏的會議,認識的人真不算少。

    在打擊非法經營的專項行動中,跟工商、稅務和物價係統的領導打過交道,一回生二回熟,要去打個招呼。

    王經理等絲綢公司領導熟得不能再熟,還指望人家明年再讚助六萬,要去敬禮問好。人不能忘本,看見家鄉領導要主動問好,又擠過去跟絲河鎮王鎮長說了一會話。

    下午兩點,謝書記、楊縣長、石副縣長等縣領導步入會場,會議正式開始。

    總結成績,提出要求,發表重要指示,最後表彰。

    工商局、公安局、絲綢公司和良莊、絲河等鄉鎮被評為秋繭收購先進單位或鄉鎮,在秋繭收購中表現突出的同誌被評為先進個人。

    精神獎勵為主,物質獎勵為輔。

    點到名字,上台領獎狀,獎品散會時再發,絲織總廠生產的蠶絲被一人一條。

    電視台采訪,要上思崗新聞,合影留念一樣不能少。

    招待所職工做這個最有經驗,與會人員一進場,他們就開始在外麵擺位置搭台子。

    開會完,大合影,縣領導坐前麵,正科副科站第二排,其他人全在後麵,這麼多人,照片洗出來之後估計要放大鏡才能找到自己。

    崔副書記去縣委有點事,把人帶過來不能不帶回去。

    把他送到縣委,再次回到局裏,向“聯係”自己的領導彙報工作。

    “打拐”太敏感,牽扯太廣太多,先斬後奏比較好,現在說隻能會讓領導為難,主要彙報抓捕顧新貴和警務室設立黨支部的事。

    “我說怎麼這麼順利,原來動用那麼大關係,良莊出人才,這一點不得不服氣。工作就應該這麼幹,在堅持原則的大前提下跟盧書記搞好關係,以後再執行出省抓捕任務,他就能幫上忙,大忙!

    地方編民警想進步,想跟組織靠攏,這是好事,局黨委應該支持,隻是名額有限,實在沒辦法。你們警務室成立黨支部,通過鄉黨委考察發展黨員,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工作思路。

    他們不是名額多麼,等現在幾個同誌一年考察期結束,成為預備黨員,就把他們調回來,再安排幾個新同誌過去……“

    領導就是領導,一個比一個高瞻遠矚,韓博佩服得五體投地。

    小夥子幹出成績,作為“聯係”領導吉主任臉上也有光,點上香煙,笑眯眯地說:“小韓,其實縣裏對秋繭收購先進單位的表彰不止會上說得那些,我們堵住了價值上千萬的鮮繭外流,保證了縣裏的財政收入,縣領導對局裏工作非常滿意。

    楊縣長去良莊慰問回來的路上,指示財政局給我們解決40萬經費。在政法委郭書記的幫助下,縣裏又讓組織人事部門給我們協調5個行政編製和20個事業編製。你是一員福將也是一個功臣,這次為局裏立了大功。“

    該爭取的時候就要爭取,韓博滿是期待地問:“吉主任,我知道局裏經費緊張,那40萬我就不想了,編製能不能給我解決幾個,同誌們辛辛苦苦,我總得給他們點盼頭,不然工作沒積極性。”

    要讓馬兒跑,不能不給馬兒草。

    再說聯係領導就是分管領導,當領導不為部下著想,怎麼樹立威信。

    吉主任權衡了一番,抬頭道:“小韓,行政編製有困難,一是許多老同誌不能再拖,二是良莊情況比較特殊,沒派出所,隻有你一個公安特派員,總不能再任命一個副特派員吧。事業編製我可以幫你爭取兩個,最多兩個。到底先替哪兩位同誌解決,你的意見很重要,回去好好想想,想好給我打電話。”

    總共兩個編製,到底先給誰?

    其實有沒有這兩個事業編製真無所謂,隻要他們夠努力,明年再搞搞模擬麵試,通過公務員招考不是很難,支離破碎的夢境中,對考題有一點印象。

    關鍵未來的事自己相信別人不一定信,太匪夷所思,他們不可能相信。

    到手的才是真的,沒到手的全是虛無縹緲。

    要是先給小單解決,在別人看來肯定是任人唯親。如果給其他人先解決,又會打擊到小單的積極性。四個同誌都很不錯,韓博被難住了,赫然發現領導是不好當。細想起來,論資排輩不失為一個相對公平的解決辦法。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8 12:01 AM

第八十四章 大案小案

    崔副書記去縣委辦事與警務室有一點關係。

    作為負責黨建工作的黨委副書記,他要在11月份向上級黨委提交下一年度的黨員發展計劃,春節前後上級黨委批複,然後嚴格按照計劃進行發展。

    隻能少不能多,未列入前一年底計劃的,當年不應發展。

    新娘子提出入黨想法的時機恰到好處,如果再晚幾天,她們要到明年底才能被列入積極分子名單。

    考察發展黨員是一件很嚴肅的事,程序一個不能少,想在明年公務員招考前讓她們成為預備黨員,必須爭分奪秒。

    好在鄉黨委支持,昨晚遞交申請,今天一早老盧便召集在家的鄉黨委委員開會研究,批準建立黨支部。崔副書記正好在車上,直接把他請到警務室宣布鄉黨委的決定,召開支部黨員大會,選舉產生支部委員會。

    包括老王、老米在內,聯防隊的5個黨員全到了。

    特事特辦,他們的組織關係從現在開始由各村黨支部轉移到警務室黨支部,《黨員組織關係介紹信》和《黨員組織關係信息表》等手續明天下午5點前辦完。又不是轉移到縣裏或其它鄉鎮,轉來轉去依然在良莊,並不是很麻煩。

    崔副書記列席支部黨員大會,組織意圖不折不扣得到落實。

    韓博當選黨支部書記,老王同誌組織委員,高亞麗宣傳委員,米金龍保密委員,小單青年委員(相當於警務室的團委書記)。

    按照程序,要將支部黨員大會選舉結果、黨支部委員會選舉結果和黨支部委員的分工情況向上級黨委彙報,要獲得上級黨組織批複。崔副書記列席會議,他就代表上級黨組織,接過小高整理的材料看了看,一錘定音,宣布警務室黨支部正式成立。

    事情一次辦完,不能拖泥帶水。

    審查三份入黨申請,確定入黨積極分子,指定高亞麗、老王、老米、小單等正式黨員作為三個入黨積極分子的培養聯係人。

    王燕、安小勇和陳猛正式列入考察對象,雖然不是黨員沒資格參加會議,卻比參加會議的人激動,某種意義上而言這個黨支部就是為她們成立的。

    食堂加餐,好好慶祝一下。

    吃完晚飯,送走崔副書記,繼續開會,不再是黨組織的會議,是案情彙報分析會。

    “六個嫌疑人中,張朋基本可以排除。走訪詢問發現,案發當晚,他去李莊一親戚家吃喜酒,喝多了,爛醉如泥,沒回來,在親戚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上午才清醒,吃完午飯才回來。“

    紅旗村魚塘失竊案是小單負責的,他摘下白黑板上張朋的照片,指著第二個嫌疑人彙報道:“蔡青鋒嫌疑較大,群眾反映他經常偷偷去人家養殖塘釣魚,家裏有魚叉、絲網和電魚器,有一條小水泥船,在紅旗三組的交通河裏有兩個籠網。

    正事不幹,整天捕魚釣黃鱔釣鱉捉青蛙。手腳不幹淨,經常從野河搞到人養殖河或養殖塘去。天天走夜路,看見瓜田偷幾個瓜,看見梨樹桃樹摘一大筐水果回去,在紅旗村周邊是出了名的。並且案發第二天上午,有村民看到他媳婦在河邊殺魚。”

    王燕翻開一份材料,補充道:“他有偷魚前科,被李特派處理過。94年3月被收容審查,在看守所關了兩個月。”

    收容審查,那就是沒掌握他的犯罪證據了。

    細想起來公安機關權力真大,隻要民警填寫一份建議收容審查表,經派出所長和正科級以上領導簽字同意,就可以將違法犯罪嫌疑人關入看守所審查三個月,可以兩次延期,最多能關九個月。這種收審不需要任何證據,隻需寫上“據群眾反映,某某某近日多次深夜遊蕩,手頭闊綽,有盜搶財物嫌疑”之類的收審原因。

    不過那是以前,今年3月修訂刑事訴訟法,將收審條件寫入進拘留措施條件之中,明令禁止再使用收審措施。在司法實踐中,已徹底廢止。

    對辦案單位尤其刑警隊來說,想通過法院對一個小偷判刑六個月都很困難,必須通過檢察院審核證據,批準逮捕。由檢察院再補充材料,向法院提起公訴,最後再由法院審理宣判。常常會因證據不足或案情輕微等原因被檢察院宣布不予逮捕,或在法院那一環節被宣布不予起訴。

    收容審查廢止了可以勞教,辦一個違法人員勞動教養兩年相對容易,隻需要市局勞教委員會批準。

    參加律師資格考試帶來的影響很大,而且支離破碎的夢境中將來勞教也要廢止,韓博不想辦那種有瑕疵的案子,疑罪從無,有證據就將嫌疑人送上法庭,沒證據就收集證據,收集不到就死死盯著他。

    “第三個嫌疑人呢?”

    “李固,25歲,綽號賊猴子,家在紅旗三組,姐姐嫁在良東村,姐夫家開小店,經常住姐姐家,大錯不犯,小錯不斷,整天遊手好閑。案發第二天上午,有群眾看見他在菜市場門口賣魚,因拒不交納工商管理費,與工商所同誌發生爭執,這一點已查實。”

    小單摘下照片,苦笑道:“走訪詢問確認,他那天賣的全是小魚雜魚,不是人工養殖的鯽魚草魚,且數量不多,就一小桶,大概三十多斤,基本可以排除其嫌疑。”

    綜治辦主任周正發提過這個人,讓好好收拾收拾。

    韓博回頭問:“他有沒有被處理過?”

    “處理過,收審過三次,結果每次收審都會成為他囂張的資本=。就像小單說的,他非常狡詐,大事不犯,小事不斷,勞教又不夠條件。現在不讓收審了,拿他沒什麼辦法。”

    王燕倍感無奈,陳猛暗暗地想不是拿一個小混混沒辦法,是特派員辦事謹慎不想采取那些非常手段。

    剩下幾個全有嫌疑,全沒確鑿證據。

    辦公條件不錯,辦案條件不怎麼樣,沒有專業刑警,尤其缺乏技術手段,要是當時能把腳印拓下來,要是能通過技術鑒定比對出到底是誰家的絲網,這個案子不難破。

    沒條件創造條件,可是這條件不是一天兩天能創造出來的。

    沒辦法,隻能先擱置,轄區這麼大,不可能把精力全放在幾百斤魚失竊上,等將來收集到新線索再說。

    相比之下,拐賣婦女的案子進展不小。

    安小勇不無激動地說:“陳月紅是中間人,且從中牟利,走村串戶,專門幫各村沒媳婦的光棍介紹。為把這個生意做下去,去年底專門安了一部電話。這邊聯係好買家,再用電話跟人販子聯係。現在可確定光我們鄉就賣了三個,丁湖一個,柳下兩個,其中有一個未成年,情節嚴重,判死刑都夠了!“

    難以置信,一個五年前被拐賣過來的婦女,居然參與進拐賣活動。

    韓博看完材料,低聲問:“她丈夫呢,她丈夫有沒有參與進去。”

    “雷太平沒上過學,不識字,老實巴交,家裏事事由陳月紅作主,有沒有參與這個很難界定,知情是肯定的。每次有婦女被拐賣過來,買家擺喜酒,他都跟著去吃飯。有一次人販子沒來得及走,住他家,他還很熱情的招待,來集市買菜買酒。”

    法盲一個,這件事他難逃幹係,這個家庭算是完了。

    韓博暗歎了一口氣,說道:“電話監聽要辦相應手續,太麻煩,也沒必要,先盯著,盯死陳月紅。從明天開始,聯防隊繼續集中訓練學習,在警務室待命,嫌犯一完成交易,立即組織抓捕,同時展開營救行動。王主任,考慮到涉案人員較多,要盡快把西邊那排宿舍收拾出來。”

    一下子抓幾十個,羈押室是關押不下。

    王治綱問:“韓鄉長,要不要把門窗加固一下?”

    “安全第一,需要加固。窗戶焊上鋼筋條,門全換上防盜門,門上最好開個孔,能在外麵觀察到裏麵情況。隻是暫時的,將來說不定要住人,插座就不動了,把電源切斷就行。”

    “好的,明天一早就安排。”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8 12:05 AM

第八十五章 問心無愧

    雷太平陳月紅夫婦家在團結村,從團結橋過去就是柳下,離車來車往的省道很近。

    如果外地人販子警惕性高,完全可以不進入良莊境內,在省道邊完成交易,拿到錢就搭過路車走,到時候再想抓他就難了,辦案成本也會呈幾何倍數增長。

    光靠特情盯著不行,讓小任和老米先過去蹲守。

    陳月紅已夥同外地人販拐賣過六名婦女,按慣例她會叫上買媳婦人一起去交易,柳北村光棍張玉山一樣要監視。老王明天要改造幾個臨時羈押室,隻能讓高亞麗和一心想“轉正”的一個聯防隊員先盯著,等這邊開完會再安排民警去替換。

    該休息的回去休息,該蹲坑的去蹲坑,會議室隻剩下警務室幾個正式人員。

    先傳達局裏關於評選優秀黨員和優秀民警的精神,每年年底都要評選,四人中三人不是黨員,並且全不是正式民警,跟評功評獎一樣沒資格參加評選。

    韓博尷尬地說:“工作大家幹的,榮譽全歸我一個,這不公平也不合理,自己選自己,想想怪不好意思的。”

    王燕習以為常,若無其事笑道:“韓鄉長,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至少跟我們說了,至少坐下來跟我們聊這件事。在長港派出所,所有評選根本同我們沒關係,所長指導員壓根兒不跟我們提。”

    陳猛也習慣了,不僅沒一點失落,反而眉飛色舞地說:“韓鄉長,你是公安特派員,良莊隻有你一個正式民警,肯定是優秀黨員優秀民警。派出所看守所交警隊刑警隊不一樣,他們正式民警多,有名額限製,優秀黨員5%,優秀民警20%,一般是所長指導員輪著來。

    今年所長優秀黨員,指導員優秀民警。明年所長優秀民警,指導員優秀黨員。普通民警都輪不著,哪輪到事業編和地方編。很正常,別往心裏去,我們沒想法,真沒想法。“

    榮譽又不能當飯吃,她倆沒意見,小單和安小勇更不會有意見,竟七嘴八舌反過來做起上司思想工作。

    韓博很歉疚很感動,苦笑道:“同誌們,評選的事先放一邊,說關於你們的事。縣裏給局裏協調了20個事業編製,我隻爭取到兩個。局領導征求意見,問我到底先替誰解決。你們都很出色,全是好同誌,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我被難住了,隻能坐下來跟大家推心置腹的談談。”

    編製!

    警務室剛成立沒多久便爭取到兩個編製,這太誇張太快了吧。

    果然想進步就要跟對領導,在長港派出所幹三年,年年春節提東西去馬所長家拜年,平時沒少請客,答應得很痛快,拍著胸脯打保票,信誓旦旦說幫著去爭取,結果三年過去了編製的影子都沒看到。

    其實不能完全冤他,主要是編製太緊張。

    高長興關係夠硬吧,在局裏幹六七年,編製最後是去絲織總廠解決的。

    韓特派如此給力,王燕慶幸自己跟對了人,欣喜若狂,激動得說不出話。

    安小勇喜形於色,小單露出會心笑容,陳猛緊咬著嘴唇患得患失,既為上司爭取到兩個編製高興,又擔心輪不到自己。

    發揚風格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涉及到一個人的未來,讓他們說同樣是為難他們。

    韓博揉揉臉,循循善誘說:“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到了,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可我們的目標就一個事業編嗎?同工同酬我們實現了,政治地位相差太遠。既然幹這一行,就要做真警察,做一個正式民警。從事業編過渡到行政編製或政法專項編製需要排隊,不知道要排多久。

    如果大家能夠下定決心,下點功夫,如果明後年國家全麵施行公務員製度,根本用不著等來等去,用不著求爺爺告奶奶,就能一勞永逸的解決編製問題。所以這次解決不了的不要灰心,這次能解決的也不要鬆懈,因為我們的最終目標不隻是一個事業編。“

    他能爭取到兩個,將來一樣能爭取到另外兩個。

    現在同工同酬,解不解決工資待遇沒什麼變化,想到自己雖然隻是一個內勤,但他出差時全是讓自己主持工作,王燕認為應該發揚風格,咬咬牙,舉手道:“韓鄉長,先考慮其他同誌吧。我不急,有你在,我不擔心編製。”

    “我年輕,可以等,我也不著急。”

    作為一個從絲織總廠出來的同誌,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能給科長丟臉。

    一個編製而已,等侯廠長調到縣裏擔任常務副縣長,韓科長去請他幫幫忙,別說事業編,直接解決行政編製都有可能。小單毫不猶豫舉起手,一臉不在乎的表情。

    他們開了個頭,安小勇和陳猛不能不表態,相互謙讓。

    “韓鄉長,先緊小單和小勇吧,他們沒結婚沒對象,有個編製好談點。”

    “是啊,我成家了,早一天晚一天無所謂。”

    “王姐,猛哥,你們是老同誌,你們等好幾年,要先緊你們來。”

    ……

    在其它單位會反目成仇的事,在警務室居然一團和氣。

    他們是對領導有信心,深信隻要好好幹領導會幫他們解決,被信任和尊重的感覺很好壓力也很大。

    韓博權衡了一番,幹脆撕下一張紙,拿起筆一邊寫一邊笑道:“別謙讓來謙讓去了,這樣吧,我不在時王燕同誌要主持警務室工作,名不正則言不順,編製問題必須盡快解決。剩下一個抓鬮,誰抓到是誰,誰抓到明天請客。沒抓到的不要灰心,作為領導兼同事,我會幫你們考慮的。“

    這麼嚴肅的事居然用抓鬮來解決!

    抓就抓,將來能當正式民警最好,幹不上大不了去東海跟他父親搞裝修,陳猛見識過韓家多麼有錢,想通了也就沒之前那麼患得患失了。

    各憑運氣,全沒意見。

    四根卷好的紙條,一張寫“這次”,三張上寫“下次”,陳猛抽過一根,打開一看竟然是“這次”。雖然想通了,但抓到一樣激動得無以加複。

    “小勇,小單,不好意思,明天我請客,富嫂酒家,隨你們點。”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是老同誌,在局裏幹那麼多年,本來就應該是你。”

    “不光是編製,你還是我的入黨培養聯係人,這頓飯一定要請,韓鄉長,你說是不是?”

    “有人請客當然沒問題,不過明天估計沒時間,等‘打拐’行動結束,我們去柳下的大飯店好好撮一頓。”

    韓博笑了笑,接著道:“先去給你愛人打個電話,新娘子,你也上樓跟新郎官報個喜。對我們來說沒什麼,對家屬來說很重要,一天不解決,他們一天睡不著覺。“

    確實如此,像塊石頭一樣懸著,懸這麼多年,誰不急。

    王燕樂得心花怒放,吃吃笑道:“那,那我先上去了?”

    “上去吧。”

    打發走她們二人,再次說起正事。

    “小單,你那個戰友怎麼回事,他是想回聯防隊,還是打算就這麼幹特情?”

    上次打擊非法經營的收繭販子,人幫了很大忙。這次查偷魚的案子,人一樣積極主動,到處幫著打探消息,小單提過好幾次,必須當回事,不能讓人寒心。

    小單搖搖頭,解釋道:“工資太低,他沒想過回聯防隊,他在部隊學過駕駛,有證,會開車。他打算跟親戚朋友借點錢買輛麵包車,白天在東邊丁字路口,晚上去柳下河大橋西邊的十字路口拉客。他想請你幫幫忙,要是有人管有人查,能不能幫著打個招呼。”

    出外打工的人,大多從省道上攔過路車,回來乘經過柳下的長途車在省道路口下來,丁字路口幾個黑車司機就做這生意,幹得挺不錯。

    說是黑車,其實沒那麼黑,隻能算灰車。

    思崗和新庵一樣,城鄉交通沒公交車,隻有私人承包的中巴車,更沒有大城市才有的出租車。

    他們拉客理論上屬於非法營運,運管部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幾乎不管,總共就那幾個人,沒什麼威懾力也管不住。但要是管了,被查住,罰起來就是上萬。

    發展一個可靠的特情不容易,並且他想從事的職業確實有利於幫警務室收集消息。

    柳下可以請寧所長幫忙,思崗這邊沒什麼問題,交通局每年要請公安協助上路查幾次養路費,這個麵子他們必須給。用老盧的話說基層工作有其特殊性,什麼按照規定你什麼都幹不成,就當一次“保護傘”吧,問心無愧。

    沒點關係這生意不好做,交警運管三天兩頭查一下,賺點錢不夠交罰款。領導點了頭,小單為戰友感到高興,也急不可耐跑出去打電話報喜了。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8 12:09 AM

第八十六章 不會搞錢不是好領導

    吃完早飯回到辦公室,寧所長打來電話。

    “小韓,你昨天來得晚,菜市場雖然沒收攤,買菜的人沒多少,幾個路口菜攤,幾個村兼賣菜的小店也一樣,問不出什麼。剛安排下去了,今天幫你問問,最遲中午有消息。”

    “謝謝寧所,讓你費心了。”

    秋收了,一個在良莊當村幹部的鄉下親戚,昨天傍晚往家送了一百多斤新米和十斤草雞蛋。

    鄉下往街上送些土特產或剛上市的新鮮果蔬,街上給鄉下親戚送點他們平時買不到的東西。多少年形成的習慣,在柳下和良莊情況很普遍,很正常的人情往來。

    留親戚吃晚飯,飯桌上無意中提到良莊新任公安特派員。

    不打聽不知道,原來裝半天孫子的小夥子是個狠角色。前段時間收繭販子就他抓的,包括司機在內抓一百多個,大多新庵人,其中柳下二十多個,被思崗工商局罰得損失慘重。

    抓完販子抓逃犯,一個公安特派員居然幹刑警的活兒,來回奔波兩千多公裏把潛逃六年之久的逃犯抓回來,開聲勢浩大的公捕大會。

    同得癌症的李順承不一樣,他不是單槍匹馬,手下四五個民警,跟派出所長沒什麼區別。

    不是沒什麼區別,是比派出所長牛。

    他不隻是公安特派員,還是鄉長助理,半個鄉領導,享受副科級待遇,幹滿一年順理成章提副科。

    有學曆,有能力,有魄力,據說上麵有很硬的關係,這樣的人前途不可量。

    多個朋友多條路,跟這樣的人應該搞好關係,雖然不在同一個地級市,用不著求他,但在良莊有親戚,將來親戚有點什麼事完全可以找他幫幫忙。

    寧所長態度比昨天更熱情,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句話,說謝太見外。你要的字寫好了,剛送去裱,裱好給你送過去。“

    “這怎麼好意思,送過來也行,正好過來坐坐,嚐嚐我們鄉下的土菜。”

    “一言為定,你忙,我也上班了。”

    電話掛了,忘問戶籍遷移的事,不過聽他說話的語氣應該沒多大問題。

    安小勇正在團結村蹲坑,暫時沒動靜,看看時間快8點,拿上包,帶上對講機,步行去警務室西邊五十多米的建築站。

    許多人以為警察就是破案的,其實100個警察中最多隻有10個破案。尤其擔任領導職務的警察,要忙的事太多太多,不可能在一線搞偵查。

    建築站是鄉裏最有錢的企業,汪經理在鄉裏地位僅次於焦鄉長。

    抓人家幾個幹部,罰人家那麼多款,必須登門打個招呼。更重要的是,按思崗慣例這樣的企業多多少少要給公安一點讚助。

    不會破案的警察不是好警察,不會搞錢的領導同樣不是好領導。

    手機算今年的,快到年底了,該談談建築站該怎麼支持警務室明年的工作。“皇糧”不夠吃,隻能吃“雜糧”,幹這一行,臉皮必須厚。

    “小韓,有事?”剛走進大門,正主兒從一間辦公室走出來。

    “汪經理早,我見車不在,以為您出去了。”

    “奧迪送盧書記去市裏了,跑撤鄉建鎮的事,我用這輛,甲方剛抵給我們的,看看怎麼樣。”

    有了新座駕,汪經理心情不錯。

    座駕也不錯,本田雅閣,九成新,自動擋,高級轎車,懸掛的是外地牌照。

    韓博拉開車門鑽進去感受了一下,出來笑道:“好車,才跑兩萬多公裏,用這輛好,出去辦事比用桑塔納氣派。”

    “抵40萬,我寧可要錢。”汪經理搖搖頭,痛心疾首。

    “工程好做錢難要,能要輛車不錯了,就怕什麼都要不到。”

    “這倒是,江城那個大通公司,不是你幫忙,真拿他們沒辦法。”

    “汪經理,我是來負荊請罪的。帶人去北河抓捕顧新貴,留守的幾個同誌不太會變通,我都沒臉見您,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周圍沒人,韓博說起正事,一臉歉意。

    警務室罰款跟其它派出所罰款不同,返還隻有3%,民警和聯防隊員沒提成,罰金不會落入個人腰包。

    有人舉報,他們必須出警,抓到現行隻能公事公辦。

    有裁決書,有罰款發票,現場抄到的賭資算罰款,多出的幾千退了。

    換作丁湖派出所,賭資沒收,罰款另算,裁決書和發票讓你等一個星期去拿,去了再讓你等一個星期,試圖利用人們怕丟臉不想要的心理,不去縣公安局辦治安裁決書,不給被罰的人發票。

    何況人親自登門賠罪,汪經理豈會放在心上,擺擺手:“賠什麼罪,他們幹點什麼不好,非要賭,應該給他們教訓。”

    “您不生我氣?”

    “怎麼可能,小韓,我也是黨員幹部,這點政治覺悟還是有的。”

    “您不光是黨員幹部,您還是領導。”

    他真是領導,掛一個副鄉長,副科級,有縣委組織部任命文件,名副其實的官商。

    老盧更搞笑,自己給自己封一個董事長,名片正麵是思崗縣良莊鄉黨委書記,背麵是思崗縣良莊鄉農工商開發總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

    小夥子當上鄉長助理仍這麼謙虛,開口就是“您”,一如既往的尊重。

    汪經理很滿意,韓博不失時機提出警務室經費的問題。

    派出所管轄區內的企業要讚助,要治安聯防費,在思崗確實是慣例,關鍵良莊在思崗是特例。別說之前沒派出所不用交,就算有派出所也不會交,隻有鄉裏管派出所要錢的份兒。

    這是原則性問題,要是給錢其它企業會有意見。

    他頭一次開口,又不能讓他空手而歸。

    汪經理想了想,突然抬起胳膊,指著車棚裏一輛落滿灰塵,連品牌都看不出來的越野車:“小韓,你幫過我們建築站大忙,我們當然要支持你工作,三五千拿不出手,給你們一輛車。”

    “車?”

    “沒報廢,車況好著呢,沙漠王子,就是沒手續,上了不牌照。你們無所謂,隨便掛個牌照,養路費保險什麼不用交,一樣上路跑。”

    他沒誇大其詞,公安經費緊張,哪有錢上保險交養路費,局裏那麼多車就局長政委的車上過保險。好多車別說保險養路費,行駛證都沒有,來路不明的罰沒車,將就著用。

    走近刮刮玻璃上的灰塵,裏麵挺好,真皮座椅,內飾幹淨整潔,帶天窗的。

    陳猛會開車,小單剛拿到駕駛證,要是有輛汽車會更方便,關鍵這車能不能要,韓博回頭道:“汪經理,這車好幾十萬呢!”

    “沒手續,上不了牌,沒法上路跑。想賣賣不出去,倒騰二手車的不敢要,生怕哪天警察找上門被罰沒。我們又不欠人錢,沒法跟甲方一樣拿它抵債。已經停這大半年,再不開真要報廢。”

    汪經理拍拍他胳膊,接著道:“給你們用,鄉裏不會有意見。以後鄉領導去哪兒辦個什麼事,一時半會兒找不到車,你們接送一下,這叫資源合理利用。“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8 12:13 AM

第八十七章 未雨綢繆

    警務室是鄉裏的,車給警務室使用,說到底依然是鄉裏的。

    這不是讚助,這相當於把左口袋的東西放進右口袋,資源合理利用,汪經理的話有一定道理。

    有好車為什麼不用,沒手續對警務室來說不是問題。

    車鑰匙找到了,但開不走。

    四個車胎癟了三個,電池沒電,打不著火。

    沒電好解決,讓陳猛把7號車開過來,用兩頭帶夾子的電纜連上,一次打著。至於輪胎,直接上千斤頂,拆輪子,這邊拆完用東西墊上拆那邊,幹脆四個全拆下,連同備胎一起送往柳下的汽修廠。

    多一輛車,並且是好車,辦案條件又上一個新台階。

    馬上解決編製,接下來會有車開,人逢喜事精神爽,陳猛忙得不亦樂乎。

    “打拐行動”一開始就會花錢如流水,不能圍著一輛車轉,再三感謝汪經理,夾著包去其它幾家繼續化緣。

    一圈轉下來,收獲不大。

    良莊企業全被老盧帶壞了,個個有“抗捐”傳統。

    磚瓦廠說資金比較緊張,可以給警務室點碎磚頭,如果要砌個圍牆,蓋個什麼小房子,鋪條小路,直接過來拉;建材機械廠倒是挺熱情,捧出一大堆欠條,想同警務室合作。不就是要錢麼,你幫我討債,我給你提成。

    算下來榨油廠最厚道,讚助三百斤油票。

    考慮到警務室可能要用這些油給民警和聯防隊員發福利,專門挑5市斤一張的給。

    ……

    辛好沒把希望寄托在企業上,不然會活活餓死。

    回到單位,小任正組織聯防隊員在食堂學習法律法規,西邊宿舍正在施工,幹活的學習的消息一個比一個靈通,交頭接耳、神神叨叨、竊竊私語,說這一切是為“學習班”準備的。

    周正發的到來,無疑證實了這一點。

    綜治辦是政法委的一個職能部門,負責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的組織、管理、協調工作。

    鄉裏沒政法委,隻有負責政法綜治的副書記,且不是專職的,領導不給力,聯防隊劃歸警務室管,周正發一個人扛著一塊牌子,處境有些尷尬。

    “老實巴交的村民買個媳婦傳宗接代,多大點事,全縣不知道有多少個,難道人活該一輩子打光棍!”

    盧書記指示,讓幫警務室的打拐行動擦屁股,想想有可能引發的連鎖反應,周正發就頭疼,坐下來氣呼呼說:“老百姓認死理,一個盯著一個,為什麼他可以我不行,要抓一起抓,要麼一個不抓。良莊你可以抓,丁湖呢,柳下呢?

    我的韓鄉長韓特派,再過一個月就是97,香港要回歸,從中央到省裏,再到市裏縣裏,全在要求穩定壓倒一切,你不能這麼搞,你這是在激化矛盾,在破壞社會穩定大局。”

    善後工作會很麻煩,能夠理解他的心情。

    並且正如他所說,這些年社會安定是國家治理層麵一個非常重要的關鍵詞。

    拐賣婦女兒童是舊社會才有的事,對於打拐,上上下下“隻做不說”,不見報、不上電視,不通過廣播宣傳,甚至不將打拐工作列入考評體係。

    要大張旗鼓抓那麼多人,在他看來就是捅馬蜂窩。

    韓博遞上根香煙,笑問道:“周主任,你是不是以為問題之所以這麼嚴重,是我們公安機關不敢打拐?”

    “要是敢,早幹什麼去了?”

    “改革開放之初,隨著經濟市場化和人口流動加劇,拐賣婦女兒童的犯罪活動越來越猖獗,是公安部聯合全國婦聯組隊到東山及我們江省等主要拐入地調查的,向中央寫了一份關於拐賣婦女兒童犯罪現狀的報告。隨後,中央印發相關文件,要求堅決打擊拐賣婦女兒童犯罪。

    我問過老前輩,他們說那次力度很大,解救的婦女是一火車一火車往回拉的。之所以沒堅持下來,不是因為公安不敢打,是沒錢打!全國九成公安機關無專項打拐經費,經費不足限製了打拐的深入開展,而解救一個被拐賣的婦女兒童,平均要花費兩至三萬,辦理團夥案件要幾十萬元,重大團夥案件有的甚至需要上百萬元……“

    “他們沒錢,你有錢?”

    “我有多少錢辦多少事,能解救幾個算幾個。”

    書呆子,絕對書呆子。

    難怪被發配來良莊,這樣的人在局機關呆不下去,沒人會喜歡。

    周正發腹誹了一句,沒好氣地說:“你有治安聯防費,多少有點罰款返還,我綜治辦有什麼,什麼沒有!各單位我可以幫你協調,屁股可以幫你擦,經費必須由你警務室出。”

    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至於錢從哪兒來回頭再想辦法。

    韓博掏出一份草擬的計劃,嘿嘿笑道:“周主任,經費不成問題,你放一百個心。我是這麼想的,我們警務室人手緊張,行動開始後要全身心投入辦案。那些被拐賣過來的婦女要帶過來詢問取證,有的有孩子。尤其剛解救出來的,要檢查身體,要看看她們有沒有受到傷害……“

    “婦聯要參與,衛生院要配合,人手不夠從各村抽調婦女主任,再不夠從良中良小抽調女教師?”

    “差不多,還有村裏,要是誰家有老人需要贍養一樣要考慮到。”

    計劃跟打擊非法經營的收繭販子時一樣周密,周正發徹底服了,指著他道:“韓博,我敢保證,行動結束之後,你就是全鄉群眾最討厭的幹部,走到哪被人罵到哪兒,走到哪都有人戳脊梁骨。”

    “我信,用不著等行動結束,現在就沒幾個人喜歡。盧書記說過,幹公安不需要人喜歡,隻要讓人怕,往哪兒一站,不用開口不要出手,好人壞人一個不敢動。”

    “你呀,不跟你說了,讓老王給我準備間辦公室。”

    周正發其實人不錯,心直口快,非常尊敬老盧,隻要是老盧的指示,他會不折不扣落實。韓博站起身,指著椅子笑道:“不用準備,坐這兒,周主任,從今天開始這就是你辦公室。”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8 12:17 AM

第八十八章 打拐行動(一)

    特情反饋來一個重要消息,“哥哥嫂子”大概下午四點左右把“妹妹”送過來。

    陳月紅之前經手的幾起全這麼說的,老家一親戚家庭困難,哥哥隻好把妹妹嫁到這邊來,要幾千塊錢不是賣妹妹,是彩禮。

    婚姻法頒布施行那麼多年,婚姻自由在農村並沒有實現。

    近親結婚不要太多,為哥哥犧牲妹妹不是什麼新鮮事,有一個聯防隊員就是結的“交門親”,把自己妹妹嫁給人家,自己娶人家妹妹,交換,兩個女人的命運就這麼決定了。

    大環境如此,陳月紅的說法有一定市場。

    許多人明明知道有問題,仍裝糊塗裝出一副信以為真的樣子。

    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這麼一個心如毒蠍的女人,在團結、柳北、柳中幾個村非常受歡迎,明明是販賣人口居然成了“媒人”,許多人主動幫她打廣告,整個一專門幫助解決良莊及周邊光棍個人問題的“無冕婦女主任”。

    “哥哥嫂子”應該在團結橋路口下車,南麵是柳下鎮,北麵是省道收費站,路口靠橋這一邊是柳下鎮交管站的砂石場和水泥預製廠,有一棟二層舊辦公樓,隱蔽在樓裏監視最好,要先跟柳下方麵溝通。

    事實上不借用人家辦公樓一樣要溝通。

    陳月紅被抓的消息一旦傳開,從她手上買過媳婦的人,極可能跟那些超生戶一樣躲躲藏藏。

    動作必須迅速,“哥哥嫂子”和陳月紅一落網就要組織力量按名單解救被拐賣來的婦女,抓捕買她們的人,絕不能拖泥帶水。

    正準備把字送過去,他居然主動來了。

    寧所長側身看看車,羨慕地問:“小韓,這車不錯,從哪兒搞的。”

    “鄉裏支持公安工作,借我們用幾天。”

    “鄉裏有這樣的車!”

    柳下人自以為是“街上人”,誰都看不起,認為好東西隻有自己才應該有,韓博不無得意說:“寧所,估計您好久沒下鄉了,鄉下雖然沒法跟街上比,好車多少有幾輛。”

    派出所就一輛舊麵包車,懸掛地方牌照,人有一輛手續齊備的警車,現在又整出一輛幾十萬的沙漠王子。

    寧所長酸溜溜地說:“小韓,這車估計是走私車,牌照都沒有,隻能在思崗,在我柳下開開,再遠不能去。“

    現在沒手續不等於將來沒有,現在沒牌照不等於將來沒牌照。

    韓博跟著他走進樓裏,扶著樓梯笑道:“鄉裏支持,局裏一樣支持,手續正在辦,搞個公安民用專段,一個星期估計能批下來。”

    掛o牌,寧所長徹底服了,推開門問:“昨天沒打聽偷魚銷贓的消息,你是不是又掌握到什麼新線索。”

    “跟魚塘被盜捕沒關係,寧所,我沒跟您開玩笑,我是為一起特大拐賣婦女兒童案來的。按全國人大常委員會《關於嚴懲拐賣、綁架婦女、兒童的犯罪分子的決定》和公安部相關規定,收買被拐賣、綁架的婦女、兒童案件應由買入地公安機關立案查處。

    現在的情況是拐賣團夥已在我掌握之中,下午要抓他們的現行。在此之前呢,他們在我良莊和你柳下有犯罪行為。我有管轄權您也有管轄權,您是前輩,您這兒又是大所,隔壁就是刑警隊,由您立案偵查比較合適,我全力配合。”

    打拐,開什麼玩笑。

    買媳婦的人是本地人,在他們意識中這不犯法,去解救老百姓會罵“吃裏扒外”。再說把人解救出來,誰管她吃、管她住、管送她回家。

    公安部有規定,拐賣三起以上的屬特大案件,要是人販子交代在哪個哪個省還賣了多少個,你是去救還是不救,不救結不了案,去救花了錢不一定能救成。

    前幾年,西江省有30多個女孩外出打工被拐騙,她們老家的縣政府立即組建由公檢法司及共青團婦聯組成的解救小組共18個人前往閩省營救,結果隻救出3個,解救小組的人挨了打。

    年輕人,想立功想表現沒問題,關鍵你搞錯了方向。

    寧所長接過香煙,不動聲色問:“小韓,你良莊幾起,我柳下幾起?”

    “我稍多一點,三起,丁湖一起,從現在掌握的情況看,柳下隻有一起。”

    這就好辦了,寧所長抓起打電話笑道:“線索是你掌握的,案件你良莊最多,你立案查處,我配合。不過這事比較敏感,要先向局領導請示。”

    “寧所,辦案您比我有經驗,要不這樣,我們聯合偵查。”

    “沒必要,沒必要,我們配合,保證讓你把人安安全全解救走。”

    讓你把人解救走,該怎麼處理你頭疼去,人罵也隻會罵你這個良莊公安特派員,不會罵柳下派出所。寧所長相信局領導會作出同樣決定。

    不想蹚這灘渾水,不想搞得勞民傷財裏外不是人,意料之中的事。

    韓博摸摸下巴,提醒道:“寧所,我不光要解救被拐賣的婦女,我會嚴格按規定辦案。”

    “你想連買媳婦的人一起抓?”

    “嗯。”

    “哎呀,小韓,你怎麼總喜歡抓我柳下人。收繭的,抓那麼多,罰那麼狠,跟你做朋友有壓力。”

    “良莊人我一樣抓,不是三個,是二十八個。”

    “二十八個,你,你打算把所有買媳婦的一網打盡?”

    “要還欠賬,要做一個了結,要震懾住所有不遵守國家法律法規試圖通過歪門邪道找媳婦的人,要讓買媳婦這種事在我良莊成為曆史。”

    這小子,瘋了,他是要幾十個家庭妻離子散。

    他不是血氣方剛,他是個官迷,為立功受獎為升職無所不用其極。

    國家有規定,負有解救職責的國家工作人員接到被拐賣、綁架的婦女、兒童及其家屬的解救要求或者接到其他人的舉報,而對被拐賣、綁架的婦女、兒童不進行解救,造成嚴重後果的,要依照刑法第一百八十七條的規定處罰;情節較輕的,予以行政處分。

    負有解救職責的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阻礙解救的,處二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情節較輕的,處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也就是說,打拐這種事不擺到台麵上沒什麼,一擺上台麵你就要配合,至少不能拖後腿。

    寧所長決定今後離他遠點,至於眼前在事,向領導彙報,讓局領導頭疼去。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8 12:20 AM

第八十九章 打拐行動(二)

    柳下河南接長江,全長兩百多公裏,河上許多船閘,既然是江北地區的一條重要交通河,也是一個防汛抗旱的大型水利工程。

    如果碰上幾十年難遇的大暴雨,所經之處的內河全往柳下河排水,然後往南排進長江。

    省道沿河而建,距河堤不足20米。

    砂石料主要靠水運,柳下交管站砂石場建在河堤下麵,有一個簡易小碼頭和兩個土吊車,老辦公樓由於地勢較低,站在二樓正好能看見三岔路口,平視,不是居高臨下。

    樓裏有人,趴在團結橋上釣魚的是自己人,背著行李站在省道邊等車的也是自己人。

    寧所長很幫忙,柳下派出所幾乎傾巢而出,隻要“哥哥嫂子”敢把人送來,一定插翅難飛。

    “韓鄉長,寧所,她們來了,年輕的那個就是陳月紅,中年婦女是張玉山的姐姐張玉珍,推自行車的是張玉山,接媳婦,穿挺光鮮。“

    沒日沒夜的蹲坑終於可以結束了,安小勇有些興奮。

    三人從團結橋下來,似乎嫌三岔路口賣水果的礙事,沿省道往北走了幾步,說著話翹首以盼“哥哥嫂子”到來。

    寧所長沉吟道:“站在路東,車應該從南邊過來。”

    韓博點點頭,遙望著三人說:“收費站的口子要紮緊,我要確認他們是從什麼地方上車的。”

    “小伍在那兒,我們一喊他就上崗。”

    “謝謝。”

    “又來了。”

    正說著,對講機裏傳來急促的呼叫聲:“洞么洞么,我洞倆,我是洞倆,聽到請回答,完畢。”

    “洞么收到,洞倆請講,完畢。”

    “洞么洞么,小魚全部入甕,小魚已全部入甕,正組織學習,等候進一步命令,完畢。”

    “穩住他們,等候命令。”

    ……

    二十八個買媳婦的,一個一個抓太麻煩,警力也調配不過來。

    被拐賣來的外地婦女沒戶籍,以鄉政府名義召集他們開會,學習國家有關於戶籍管理的精神,讓他們能遷移的趕緊去辦遷移,辦不了遷移的鄉裏再想辦法。

    沒戶口,分不到地,上不了合作醫療。

    現在戶籍歸警務室管,那些孩子依然沒上戶口的,不可能再像之前一樣找村幹部打個證明就能上戶口。並且許多人沒辦結婚證,未婚先孕先生,屬於計劃外生育,按規定是要罰款的。

    鄉裏重視這個情況,準備協調公安、計劃生育、民政、婦聯等部門統籌解決,買媳婦的人信以為真,聽到廣播通知就不約而同跑警務室食堂開會去了。

    周正發、老王和小任坐鎮,有十幾個聯防隊員,應該不會有問題。

    卡車客車一輛接著一輛從省道疾馳而過,車流量大,司機開得又快,難怪這一路段常出交通事故。

    張玉山似乎蹲累了,站立起來伸展腿腳。

    西裝有點皺,他老姐姐抓住衣角用力往下扯,試圖將衣服拉挺拉直,又從口袋裏摸出草紙,幫他擦幹皮鞋上的灰塵。

    不知道為什麼,居然感覺這畫麵很溫馨。

    要是自己四十多歲沒老婆,姐姐會不會急,如果處境跟張玉山差不多,她會不會幫著買老婆……

    正胡思亂想,一輛大客車鳴著笛停在三岔路口,陳月紅喜形於色,飛快迎上去。

    一個兩個三個,車上下來三個人,夾在中間,臉色蒼白,看上去很怕很瘦弱的女子應該就是妹妹。大客車放下三個人走了,寧所長報車型和車身顏色等特征,通知收費站前的治安卡口把它攔下來。

    離得遠,看不清容貌。

    不過從張玉山的反應上看,他好像對這個媳婦很滿意,他姐姐更是挽著“妹妹”胳膊,嘴裏不知說些什麼,把人往團結橋方向死拉硬扯。

    張玉山把一個紙包往陳月紅手裏一塞,推上自行車忙不迭去追姐姐和“媳婦”。陳月紅回頭看了看,把“哥哥嫂子”帶到省道邊的小樹林裏,應該是在分錢。

    沒必要再跟他們耗了,韓博和寧所長對視一眼,拿起對講機喊道:“各隊注意,各隊注意,我洞么,按計劃行動,立即組織抓捕!”

    在一樓的小單,帶領柳下派出所幾個聯防隊員,從團結橋下,沿河堤邊往北摸去。

    橋上釣魚的人收杆,跟橋東邊迎麵而來的王燕老米一起,從張玉珍手中搶過“妹妹”,給四十好幾的姐弟倆戴上手銬。

    與此同時,路上的人撲向“哥哥嫂子”,情況不對,三人想往河堤邊跑,結果被小單等人逮了個正著,全部放倒在草叢裏,挨個反銬上。

    “小勇,你坐寧所的車去查大客車,陳猛陳猛,把7號車開過來。”

    韓博顧不上三個落網的人販子,快步跑到團結橋,博出示證件:“同誌,我是思崗縣公安局民警韓博,這位是我同事王燕,我們是來救你的。你叫什麼名字,什麼地方人?”

    警察!

    被拐賣的女孩跟做夢似的,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傻傻看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突然哇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她看上去帶著幾分稚氣,極可能未成年,王燕摟著她,慢聲細語地安撫道:“別哭,別怕,我說普通話你能聽懂嗎?我們是公安局的,你現在安全了。先跟我們去檢查下身體,然後通知你家人,給他們報個平安,讓他們來接你回家。”

    她能聽懂一點普通話,知道點頭搖頭,就是不會說,哭訴了一兩分鍾不知道她說什麼。

    這裏不是說話地方,現在更不是說話的時候。

    韓博命令道:“王燕,你先帶受害人回去。小單,把這幾個全押到砂石場。張玉山,喊什麼喊,你給我老實點!”

    “韓鄉長,這是他們的身份證,車票,這是剛才交易的贓款。”

    “哥哥”三十多歲,又黑又瘦,賊眼溜溜,四處張望,應該有前科,表現得不是很害怕。“嫂子”二十七八歲,白白胖胖,蹲在一起很不協調。

    陳月紅耷拉著腦袋一聲不吭,似乎也不怎麼怕。

    “先押過去,分開看押,不許他們串供。”

    “是!”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8 12:23 AM

第九十章 打拐行動(三)

    兵貴神速,解救出第一個立即解救第二個。

    嫌犯先押回警務室分開關押,等把涉案的所有婦女解救出來之後再慢慢審。

    兵分兩路,小單、陳猛和高亞麗去丁湖,韓博同寧所長一起馬不停蹄趕往慶豐村。

    一條坑坑窪窪的砂石路,寬倒是挺寬的,隻是橋窄,幾塊樓板搭起來的那種,兩側沒護欄,一路上有五六座。大車開不進來,麵包車勉強能行駛,2.5公裏左右,顛簸十來分鍾便到了。

    打拐不是公安一家的事,中央明文規定各級政府要積極主動參與解救。

    村辦公室裏站滿人,有婦聯主席,有司法所的人。

    寧所長是行動總指揮,先介紹了一下,隨即當仁不讓地布置起任務:“杜支書,賈村長,鎮領導指示,解救行動理解要執行,不理解一樣要執行。現在就出發,步行過去,你們在前麵帶路。韓特派要了解一些情況,顧俊生今天肯定是要帶走,他和那個外地婦女被帶走之後,你們要做好他親屬的思想工作……”

    居然是為顧俊生買媳婦的事,人剛到那天晚上,村幹部還去喝過“喜酒”。

    杜支書被搞得焦頭爛額,苦笑著說:“寧所長,韓特派,要是能把錢要回來,那個婦女帶走就帶走。顧俊生不能帶,他今年38,家裏有個57歲的老母親,長期臥病在床,他一走沒人照顧。”

    “現在是誰幫著看那個外地婦女的?”

    “叔伯兄弟媳婦和左鄰右舍,韓特派,你聽我說,顧俊生人很好,誰家忙不過來就去幫忙,從來沒跟人紅過臉。下午我見過,又在幫四隊陳長發家幹活。老實巴交,這樣人對社會沒危害,買媳婦也是迫不得已。”

    “先看看情況。”

    “韓特派,買個媳婦有這麼嚴重麼,鄰村好幾個,有的孩子都上小學了。”

    “杜支書,賈村長,我們換位思考一下,要是你們的女兒被人拐賣到外地,你們急不急?要是人家本來就有家庭,甚至有孩子,那對另一個家庭來說這意味著什麼?不是有沒有那麼嚴重,是非常嚴重。“

    特派員異常嚴肅,語氣很重,眾人麵麵相窺,欲言又止。

    韓博環視著眾人,接著道:“按照全人大常委會《關於嚴懲拐賣、綁架婦女、兒童的犯罪分子的決定》,收買被拐賣、綁架的婦女、兒童的,要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製。收買被拐賣、綁架的婦女,強行與其發生性關係的,要依照刑法關於強奸罪的規定處罰。

    並且有明文規定,任何個人或者組織不得阻礙對被拐賣、綁架的婦女、兒童的解救,不得向被拐賣、綁架的婦女、兒童及其家屬或者解救人索要收買婦女、兒童的費用和生活費用。也就是說,買媳婦花錢也違法!“

    “嚴打”結束沒多久,“嚴打”餘威猶在,村幹部噤若寒蟬,不敢吭聲,隻能硬著頭皮帶他們去。

    顧俊生家在四隊(村民小組),要過一座小橋,隻能步行過去。

    三間舊瓦房,中間客廳,兩邊是臥室,門口一個小打穀場,土的,沒用水泥澆築,沒鋪水泥方塊,周圍沒砌院牆。廚房在打穀場角落上,煙囪挺高。

    低矮,破舊,與左鄰右舍的樓房形成鮮明對比。

    就客廳一個大門,窗戶全水泥,堵住門就行了。

    村幹部帶著一幫人過來,他詫異地問:“杜支書,有事?“

    韓博和安小勇迅速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他胳膊,猛地將他推進屋裏。寧所長和鎮幹部緊跟進來,直奔東房,隻見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衣著完好的坐在角落裏,一臉驚愕。

    “我們是公安局的,我們來解救你,我說話能聽懂嗎,收拾衣服,跟我們走。”寧所長生怕夜長夢多,招呼一個女幹部幫她收拾。

    這地方人“太團結”,跑幾次沒跑掉,沈秋豔幾乎絕望了,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公安同誌,公安同誌,一人做事一人當,我犯法我坐牢,隻求你們一件事,把我媽送敬老院。”

    買媳婦的大多是老實巴交,家庭條件不好,實在找不到老婆的農民,顧俊生真被嚇傻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緊摟著韓博腿哀求,想得全是臥病在床的老母親,看上去是個孝子。

    “起來!“

    韓博和安小勇跟擰小雞似的將他拉起,按坐八仙桌邊的大凳上,厲聲道:“會不會坐牢,要看你表現。老實交代,有沒有強行跟她發生關係,有沒有逼著她跟你同房?”

    “沒有,天地良心,真沒有!她找到把剪子,她不讓我碰她,洗澡換衣裳插門,不許我進東房……”

    “你們晚上怎麼睡的?“這幾個問題很重要,直接關係他會不會被追究刑事責任。從內心來講,韓博不想看到這麼一個老實巴交的人坐牢。

    “開始在明間(客廳)打地鋪,後來在東房打地鋪。”

    “地鋪呢,我怎麼沒看見?”

    “買個媳婦不睡一張床,我怕被人笑話,塞在床底下。”

    女孩頸部、胳膊上沒傷痕,床底下有卷起來的鋪蓋,中午飯沒吃幾口,碗筷仍擱在老式書桌上,紅燒雞塊,炒青菜,有葷有素,夥食不錯。衣服一看便知道是新買的,好幾套,鞋也是。

    由此可見顧俊生真想跟她過日子,沒虐待,隻是限製其自由。

    隻要沒打沒強奸,一切好說。

    韓博走進西房看看老人,回頭道:“寧所,杜支書,顧俊生我可以不帶走,如果有什麼事必須隨傳隨到。”

    “謝謝韓特派,我可以替俊生擔保。”杜支書終於鬆下口氣。

    江省民風淳樸,不是那些民風彪悍的邊遠山區,隻要有地方政府支持配合,解救工作不是很難做。

    沈秋豔上過初中,會說普通話,一上車便哭訴起這半年的經曆。

    她老家西川省,看見待遇不錯的招工啟事去報名,在報名點幾個招工的人說得挺好,一到江省便凶相畢露,逼著她嫁給一個比自己大十幾歲的農民。

    “一路上有不少機會,為什麼不逃?”韓博扶著方向盤問。

    沈秋豔擦幹把眼淚,哽咽地說:“我們在人販子手裏,身份證被扣,錢被搜了,他們盯得緊,根本沒機會。到這兒跑過三次,沒成功,這裏人太‘團結’。”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8 12:26 AM

第九十一章 打拐行動(四)

    江省治安在全國算很好的省份,思崗治安在全省排前列,多少年沒發生過影響惡劣的刑事案件。

    黃賭毒中黃不多,賭很少。

    至於毒,別說老百姓,許多民警都沒見過。

    農村雖談不上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但夏糧秋糧曬在路上基本上不會丟。

    發生買媳婦這種事,不能說社會治安不好,不能說經濟有多麼落後,也不能說風氣有多麼壞,隻能說明法製宣傳不到位,精神文明建設沒跟上,人性越來越冷漠。

    丁湖的解救行動同樣順利,幾乎沒遭到阻擾。不像那些因貧窮產生野蠻的邊遠山村,一呼百應,個個出手,想解救一個被拐賣的婦女,估計要調動武警。

    人說“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對警務室而言,開始就是開始,離一半早著呢。

    打拐不是公安一家的事,需要鄉黨委政府支持,需要婦聯、衛生、團委、司法和教育各部門廣泛參與。

    老盧從南港回來了,親自兼任“良莊鄉嚴厲打擊拐賣婦女兒童犯罪工作領導小組“組長,人員名單貼在警務室院牆外,大毛筆字,大紅紙。

    分管政法綜治的崔副書記兼任副組長,負責工作組具體工作。

    綜治辦主任、婦聯主席、公安特派員、團委書記和計生辦主任兼任主任委員,組成人員下麵是舉報電話。

    《關於嚴懲拐賣、綁架婦女、兒童的犯罪分子的決定》貼在邊上,然後是“買老婆花錢又犯法”之類的大幅標語,龍飛鳳舞,全出自文化站長老吳之手。

    警務室鐵門緊閉,傳達室變成值班室,小任和一個聯防隊員以及一個鄉幹部正在給聞訊而至的群眾解釋法律法規。

    西邊一排宿舍變成一排小黑屋,周正發和幾個聯防隊員坐在門口,罵裏麵的人沒出息,給裏麵的人上規矩,誰想上廁所要“報告”。

    東邊食堂裏全是婦女小孩,桌上有水果瓜子糖果,仿佛在開茶話會。

    遲來的解救,有人哭有人笑,有人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工作組有許多女幹部女教師,兩個人負責一個,用思崗普通話努力跟她們溝通,用盡可能親切的語氣和笑容安撫大人小孩情緒。

    小單、陳猛和高亞麗剛從丁湖解救出來的女孩,是同沈秋豔一起被拐賣過來的,再次見麵,二人相擁痛哭。她沒沈秋豔幸運,遇到一個花了錢就要同房的三十多歲男人,已懷孕三個月。

    先交給工作組的女幹部安撫,知道老家電話的先聯係老家親人,老家沒電話的幫她們聯係戶籍所在地公安局。然後該檢查身體的去衛生院,該做筆錄的去辦公樓。

    穩定壓倒一切,把良莊鄉升格為良莊鎮才是大局。

    老盧、焦鄉長、崔副書記、馬主席、牛部長等鄉領導全來了,研究怎麼才能又快又穩的把這件事解決掉。

    “可能一些同誌會有想法,認為小韓同誌沒事找事。中央文件崔書記剛剛傳達過,作為黨政領導,我們有責任,那種沒事找事、多管閑事的想法萬萬要不得;有些同誌或許會想,這種事多了,丁湖有多少,李莊有多少。我再強調一次,人家是人家,我們是我們,不能好的不學壞的學……“

    老盧快退居二線了,越是快退的領導越不想留下遺憾,他真下定決心,決心在他的黨委書記任期內把這個問題解決掉,三言兩語把調子先定下來了。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隻有硬著頭皮解決,焦鄉長意味深長地說:“同誌們,除了一些征收任務,我們良莊各項工作大多排在全縣前列。外麵人提到我們良莊,第一句話是良莊不欠債,第二句話是良莊重視教育出人才。金杯銀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雖然年年評不上先進,但有這兩個評價,我心滿意足。

    現在問題擺在眼前,我們欠債,欠法律債良心債。我愛人在食堂幫著做工作,她很同情那些女同胞,為那些被拐賣過來的女同胞的遭遇難過,她忍不住哭了,見著我就問鄉裏為什麼不管,作為鄉長,我無地自容。“

    黨政一把手態度明確,其他鄉領導紛紛表態支持。

    “小韓,你先介紹下情況。”

    韓博回頭看了看列席會議的新娘子,解釋道:“盧書記,我剛執行完抓捕和解救任務回來,具體情況王燕同誌掌握得比較全麵,要不請王燕同誌先彙報。”

    “行,小王,開始吧。”

    “是!”

    “報告各位領導,初步統計,自1991年全國人大常委會頒布施行《關於嚴懲拐賣、綁架婦女、兒童的犯罪分子的決定》以來,我鄉共發生收買拐賣婦女的犯罪行為28起,孩子3歲以上的12起,1至3歲的9起,也就是說有7名被拐賣過來的婦女沒生育。

    初步統計,她們主要來自西川、西江、南貴、南雲、北湖和南湖六個省十幾個地區,人販子以介紹工作或婚介為名,把她們騙到我們這兒,賣給我們良莊及周邊農村家庭條件不好的農民。人販子和法製意識淡薄的農民,就這麼將一個個天真活潑、愛幻想的女孩,變成一個個生孩子的工具……“

    在長港派出所幹三年內勤,王燕見過各種犯罪行為,自認為是一個很堅強的女警。

    但是,現在,她情不自禁流下兩行熱淚。

    食堂三十多個婦女,經曆一個比一個淒慘,遭遇一個比一個坎坷,將心比心,誰能不為之動容。

    老盧氣得臉色鐵青,拍著桌子指示,該抓的抓,該判的判,該讓人回家的給賠償給路費送人回家,鄉裏擠出10萬作為善後經費,工作組要把這件事負責到底。

    用老盧的話說,不嚇唬嚇唬他們,不給他們點教訓,威懾不住其他人。

    隻要是買媳婦的,有一個算一個全拘留。

    聯防隊員提人,安小勇、小單和陳猛在三間辦公室同時訊問,做筆錄,整材料,再找他們買的媳婦了解情況,相互驗證。中巴車聯係好了,明天一早全送看守所。

    按照沈秋豔反應的情況,她那一批共7個人被騙到江省。人販子中有一個大概40多歲,名叫郝力的西川籍男子,好像是團夥頭目,反正另外幾個人販子全聽他的。

    落網的兩個是從江陽市上的長途汽車,郝力可能在江陽市,可能有個窩點,甚至可能囚禁了其他婦女。

    已經快天黑了,如果交易順利,落網的兩個人販明天中午應該能趕回去。姓郝的嫌犯沒露麵,警惕性極高,到時候要是沒看見同夥,極可能會轉移。

    動作一定要快,要撬開兩個人販子嘴,搞清郝力下落。

    為防止串供,人販子中的男子正好關押在訊問室。

    韓博拉開椅子坐到他對麵,從包裏取出一根煙幫他點上,王燕拿起筆,準備做記錄。

    必須爭分奪秒,沒時間再問他姓名性別。

    韓博拿起他的身份證,冷冷地說:“孟世勇,我知道你能聽懂也會說普通話,別跟我裝瘋賣傻裝聾作啞。法律規定,拐賣婦女、兒童三人以上的,情節特別嚴重的,處死刑,並處沒收財產。

    你死定了,你拐賣婦女6人以上,情節特別嚴重,要依法從重從快查處。要是沒立功表現,要是敢跟我公安機關負隅頑抗,隻有死路一條,連死緩都混不上。“

    對打擊拐賣婦女兒童,79年刑法太輕,全國人大常委會又出台一個《關於嚴懲拐賣、綁架婦女、兒童的犯罪分子的決定》,1991年9月4日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令第五十二號公布的,就是法律,具有法律效力。

    王燕把《決定》拿給他看,指著死刑的相關條款,警告道:“孟世勇,我們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別執迷不悟,這是你立功贖罪的最後一次機會。”

    從去年秋天到現在,陸續往這邊送來好幾個人。

    那些女人全在,全可以指認,想賴都賴不掉。

    孟世勇被勞教過,知道公安不是在開玩笑,他不想因為送人這事被槍斃,更不敢保證他不說隔壁的女同夥也不說。

    罪行嚴重,嫌犯心理防線很容易突破,隻是剛才忙著解救其他婦女,忙著參加鄉裏的會議,根本沒時間審顧不上審。

    韓博隻問重點,王燕也隻記錄重點,隨著嫌犯不斷交代,一個龐大的拐賣婦女犯罪網絡浮出水麵,光南港幾個縣市農村要解救的婦女就十幾個,特大案件,必須向局領導彙報。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8 12:30 AM

第九十二章 打拐中隊

    行動要花錢,花起錢如流水。

    解救出來的女同胞體檢不用花錢,看病要花錢。

    好幾個有婦科病,醫生說要治療,王燕和高亞麗隻能硬著頭皮讓看。

    買他們的農民隻是光棍,不等於沒親戚朋友,現在讓她們“回家”不合適。秋繭收購結束了,晚上讓她們住蠶繭收購站,聯防隊員和工作組幹部守夜。工作組通知村幹部幫著拿行李鋪蓋,吃飯警務室要管,一些必須的生活日用品也要幫她們買。

    從各單位臨時抽調來的工作組幹部和羈押在警務室的三十多個涉案人員一樣要管飯,7號車和沙漠王子跑來跑去要加油,聯係中巴明天送嫌犯去看守所要花錢。

    老盧承諾的10萬善後經費一分沒到賬,老王這已經花三千多,周正發還嚷嚷著要給工作組的同誌發加班費。

    這才剛剛開始,打114查詢到幾個兄弟公安部門電話,人家對江省同行解救他們那兒的婦女表示感謝,承諾盡快通知其家屬,然後沒下文了,壓根沒提過來接人的事。

    幸好“貪汙”老盧5萬,打擊非法經營的收繭販子又搞5萬,要是沒十萬八萬墊底,這拐真不敢打,真打不起。

    這邊向局裏彙報,老盧一樣在跟縣領導彙報。

    給縣委謝書記和政法委郭書記打電話,闡明他的立場,表明良莊鄉黨委政府的態度,建議司法機關對人販子從重從快查處,該槍斃就要槍斃,不能留情;在對待收買拐賣婦女這一問題上,則建議司法機關以大局為重,能不判就不判,非要判盡可能緩刑。

    縣領導不了解情況,不敢輕易答應他,讓他帶材料來縣裏說。

    明天一早看守所要多羈押三十多個嫌犯,吉主任同樣被韓特派這麼大手筆嚇一跳,讓立即來縣裏向張局彙報。

    良莊幹部來縣裏彙報工作都比其它鄉鎮幹部霸氣,老盧坐奧迪在前麵開道。

    案件正在偵查階段,公安局態度很重要,崔副書記要同韓博一起去公安局做工作,不能同老盧一塊去縣委,坐汪經理的本田雅閣跟在後麵。

    韓博開越野車緊隨其後,王燕坐在副駕駛,帶一大包訊問筆錄和《呈請拘留報告書》等材料,到局裏要找領導簽字,找法製科辦理拘留手續,不然明天把三十多個買媳婦的送去拘留看守所不收。

    陳猛開7號車殿後,同車的有小單、老米等三名聯防隊員,押著重要嫌犯孟世勇,打算等頂頭上司向局領導彙報完工作,直接從思崗連夜奔赴江陽市抓捕拐賣團夥頭目郝力。

    他們剛出發,袁政委、刑警大隊長和吉主任就趕到局長辦公室。

    刑警大隊長很意外,不禁歎道:“一下子抓30多個,把全鄉91年之後買媳婦的一網打盡,魄力不小。這是在良莊的,要是換作其它鄉鎮,派出所早被法製意識淡薄的群眾圍水泄不通了。”

    最難搞的一個鄉,居然成為打擊違法犯罪維護社會治安方麵工作最好開展的一個鄉。

    這變化太大太快,張局長感覺很是好笑。

    “聯係”的公安特派員幹出成績,吉主任臉上有光,微笑著解釋道:“所以說公安工作離不開地方黨委政府支持,論風險,抓買媳婦的風險不算大,上次抓收繭販子風險才大。二十多起,涉及全良莊上千戶蠶農,大多是沒給現金給白條的。涉及到成千上萬人的血汗錢,要不是老盧有威信,要不是鄉村兩級機構基本能夠保持運轉,別說巡警隊過去,就算把武警中隊拉過去,查獲的鮮繭工商和絲綢公司也拉不走。“

    刑警大隊長點點頭,豎起大拇指:“能哄住老盧就是本事,這一點不得不服氣。”

    收回治安裁決權,接管戶籍資料,能讓鄉裏支持打擊非法經營的收繭販子,解決治安聯防隊跨界抓賭的事,現在更是在鄉黨委政府支持下把買賣人口的涉案人員一鍋端。

    這在兩個月前根本無法想象,當時隻擔心良莊不知道又會鬧出什麼事。

    打擊拐賣婦女兒童犯罪,局裏態度是明確的,每年都會配合拐出地公安機關解救幾個被拐賣過來的婦女。

    之所以仍有那麼多人買媳婦,歸納起來三個原因,一警力不足,二經費不足,三地方黨委政府不夠支持,歸根結底隻有一個原因:沒錢!

    兩年前刑警大隊頂著壓力打過一次拐,在村裏解救婦女被罵成“吃裏扒外”,根據線索去鄰縣解救又被當地政府認為“多管閑事”,你又不是拐出地,你同樣是拐入地公安局,用得著這麼積極?

    要異地解救,異地取證、異地抓捕,專案組足跡遍及全國十幾個省三十多個市。

    沒專項經費,局裏想方設法擠出的20萬兩個月花完了。

    到最後把人解救出來,卻沒錢送人回家,專案組民警隻能自己掏錢買車票,讓解救出來的婦女自己回去。結果有一個在回家路上又被拐了,其戶籍所在地公安機關派人過來詢問,搞得局裏焦頭爛額。

    沒專項打拐經費,自然不會有專門打拐的隊伍。

    全國隻有西川和南雲等幾個人口眾多,且有跨省婚姻和外出務工傳統,拐賣婦女兒童現象比較嚴重的省,有專門打擊拐賣人口犯罪活動和製止婦女盲目外流的領導小組,設立打拐辦公室,從公安、檢察院、法院、婦聯等省級成員單位抽調人員常年辦公。

    其他省份沒有專門隊伍,各省專職打拐人員兩三人不等,全加起來不足百人。

    沒經費,沒專職打拐的人員,人口拐賣形勢卻在不斷發展,婦女被拐賣淫之外,兒童拐賣、失蹤現象日益突出,成為社會公害,想到西江省公安係統一位全國赫赫有名的“打拐英雄”、公安部一級英模、全國勞動模範的處境,以及當地公安局的苦衷和做法,張局長眼前一亮,決定依葫蘆畫瓢。

    “三位,看來良莊鄉盧書記對我們工作是真支持,前幾天剛把一輛進口越野車給警務室使用,今天又為打拐成立工作組,承諾由鄉財政出10萬善後。換作其它鄉鎮,別說10萬,個個在外麵躲債,找他們人都找不著。“

    張局長磕磕煙灰,接著道:“韓博同誌有能力有魄力,已經徹底打開局麵,辦公環境和辦案條件,在所有所隊中應該是首屈一指的。可以給他批一個打拐中隊的牌子,與警務室共用一套人馬。有事打拐,沒事維護治安。有關於打拐方麵的線索,以後全轉到他那兒去,給他壓壓擔子,讓他把打拐這方麵工作負責起來。”

    吃力不討好的刑事案件,沒哪個刑警中隊會紅眼。

    刑警大隊長反應過來,煞有介事說:“良莊緊鄰省道,交通便利,不管出省抓捕還是送解救出來的婦女回家,從良莊出發都很方便,打拐中隊設在良莊最合適。”

    袁政委考慮的更多更遠,沉吟道:“掛牌之後,我們極可能是全市乃至全省第一個專門設立打拐中隊的縣局,不能光有中隊長沒指導員,應該配一個。辦案經費雖然主要靠他自籌,局裏也不能一分不出,絲綢公司剩下的幾萬讚助費,可以以打拐經費名義劃撥給他。老盧不是給了一輛車麼,盡快幫他把手續辦下來。“

    良莊打拐,所帶來的影響不會僅限於良莊。

    可以想象到老百姓會一個盯著一個,你不是抓人嘛,我舉報,讓你多抓幾個,法不責眾,看你能抓多少能判多少。其它所隊沒老盧那樣的鐵腕書記支持,尤其那些兩級機構幾乎癱瘓的鄉鎮,派出所想抓都抓不成。

    設立打拐中隊,讓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韓博去抓。

    想鬧事去良莊,“西伯利亞”那麼遠,涉案人鬧翻天縣裏也不會受影響。鄉鎮領導要是有意見也讓他們去良莊,韓博肯定會把老盧請出來好好接待。

    至於未來的打拐中隊能走多遠,全看中隊長的能力。

    有多少錢辦多少事,你能搞多少錢,那就查多少案。

    總之,局裏支持,但不可能無限支持,更不能因為打拐影響其他工作。

    局長太英明,政委考慮得太全麵了。

    吉主任忍不住笑道:“張局,政委,小韓同誌本來就是公安特派員,再安排一個正式民警去不太合適,王燕同誌不錯,正好給她解決了事業編製,可以任命她為打拐中隊指導員兼良莊警務室副主任。”

    良莊警務室的成績就是局裏的成績,打擊一下非法經營的收繭販子,縣裏給局裏撥款40萬外加5個行政編製和20個事業編製。馬上要變成全省公安係統第一個打拐中隊,將來是要出成績的。盡管榮譽沒撥款和編製來得實在,但有總比沒有好。

    投資不大,未來收益不會小。

    張局長覺得值,爽朗地笑道:“那小子是一員福將,而且有衝勁兒有闖勁兒,讓他當打拐隊長,說不定真能幹出一番成績!”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8 12:35 AM

第九十三章 做警察就要幹刑警!

    局領導體恤下屬,知道良莊警務室同誌肯定顧不上吃晚飯,特別讓大師傅多炒幾個菜,人一到直接去食堂吃飯,隨車押來的嫌犯交由值班民警看管。

    崔副書記身份特殊,要熱情接待,袁政委作陪,去對麵金盾賓館。

    其他鄉鎮黨委副書記來沒這待遇,說到底一樣是沾老盧光。老盧承諾鄉財政出10萬善後,這包括那些解救出來的婦女接下來一段時間吃喝拉撒睡和回原籍路費。

    如果鄉裏不管,隻能由公安局管。

    上級越來越不把鄉鎮當一級黨委政府,財權不斷往上收,事權不斷往下推,鄉鎮財政緊張得有上頓沒下頓,他們自己也不把自己當一級黨委政府了,認為刑事案件治安案件全公安局的事,認為派出所和公安特派員要在鄉黨委政府領導下開展工作就是一句笑話,不管不問更不會出錢。

    老盧做事霸道,但是有擔當,認為隻要是鄉裏的事全歸他管。

    成立工作組協助打拐,出經費幫著善後,能做到這一點的,全縣估計就老盧就良莊,不會有第二個。

    警務室關那麼多人,隻有安小勇、小任、老王、高亞麗及一幫聯防隊員,並且要安排一半人去老蠶桑指導站守夜,兩百多公裏外的江陽市有一個隨時可能潛逃的拐賣團夥頭目等抓捕,韓博心急如焚,狼吞虎咽,吃得是“戰鬥飯”。

    “細嚼慢咽,這樣對胃不好,別急,先口湯,把湯喝完再上樓。”這麼敢打敢拚又有能力的小夥子不多,吉主任真為能“聯係”這麼一個部下驕傲,關心愛護之情溢於言表。

    “吉主任,哪能讓張局等我?”

    “他正同在李大隊、王解放一起審你們押來的那個嫌犯,特大案件,要上報市局上報省廳的,他不親自問問不放心。”

    李大隊見過一次,刑警大隊長,局黨委成員,局領導之一。

    王解放聽說過許多次,從沒見過,刑警大隊兩個副大隊長之一,思崗縣公安局的傳奇人物,二十九歲,很年輕。

    上上下下全在搞體製改革機構改革,局裏去年趕時髦也搞了一次,在係統內公開競聘刑警大隊副大隊長、刑警三中隊副中隊和巡警隊長。

    有資格競聘的沒人去競爭巡警隊長,所以高長興今年有機會“以工代幹”,以事業編民警的身份混個中隊長幹幹。

    刑警三中隊出過一件事,中隊長被立案調查,現在已經判刑了,當時隊裏情況比較複雜沒人競聘。

    刑警大隊副大隊長是熱門,好幾個刑警隊長、刑警隊指導員、派出所副所長和派出所指導員競爭,王解放以副中隊長身份過五關斬六將,最終奪魁。

    退伍軍人,在部隊是偵察兵,立過二等功,退伍後去省警校進修,大專學曆,很能打很能幹。

    不過局裏能打能幹的同誌多了,許多人說他之所以能競聘上,與家庭有很大關係。他父親退居二線前曾先後擔任過縣公安局副局長、局長和縣政法委副書記,要說沒關係真沒人信。

    人家的事管不上,就算管人當上副大隊長也隻是一個正股級。

    論年齡,比他年輕。

    論關係和背景,人說起來我比他硬,政法委副書記算什麼,我的關係是未來的“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

    韓博越想越好笑,鬼使神差地冒出句:“主任,張局不放心我辦案?”

    “怎麼可能!”

    吉主任點上煙,微笑著解釋道:“小韓,你要對自己有信心,你辦案能力和領導力量有目共睹,既年輕又不失穩重,大事小事不忘向局裏請示彙報,局領導對你非常信任。張局之所以親自問問,一是這屬於特大案件,要上報市局和省廳。

    二是我們從來沒見過如此猖狂的人販子,從去年11月到今年11月,短短一年時間裏,光往我們思崗和新庵的柳下鎮居然拐賣六名婦女,把未遂的和往其它縣市的算上,超過十名,罪惡滔天,駭人聽聞,槍斃他一點不冤!“

    “您沒見過?”

    “犯罪分子形形色色,犯罪行為五花八門,我們沒見過的多了,比如販毒的,我們思崗從來沒發生過毒案,從來沒抓獲過毒販,連吸毒人員都沒發現過。”

    吃完飯,跟吉主任一起去前麵見張局。

    見過好幾次,離這麼近,單獨彙報工作是頭一次,多少有那麼點緊張。

    公安局長,全縣“最可怕”的一個,事實上一點不可怕,有些像丁書記,麵帶笑容,語氣平緩,給人一種很和藹可信賴的感覺。

    “韓博同誌,能及時發現線索,說明你們警務室工作踏實,你這個公安特派員有責任心。公安部曾頒布過《關於嚴懲拐賣、綁架婦女、兒童的犯罪分子的決定》的通知,曾明確要求對《決定》公布以後發生的拐賣婦女、兒童案件,都要作為重大案件立案偵察,可是一線的同誌又有幾個能做到?

    當然,我們不能排除警力不足、經費緊張和出於穩定大局考慮的一係列因素,但作為一名合格的人民警察,知道了就要去做,就要去抓,就要嚴厲打擊這種傷天害理的違法犯罪行為……“

    局長從中央說到地方,從上級指示精神說到基層工作的實際困難,最後話鋒一轉,熱情洋溢地宣布要成立“思崗縣公安局打擊拐賣婦女兒童犯罪偵查中隊”!

    兩塊牌子,一套人馬。

    有事打拐,沒事維護良莊治安。

    級別不升,編製一個不增加,經費給三萬,不過這三萬好像是局裏雁過拔毛盤剝的絲綢公司讚助費。並且這個打拐中隊和巡警隊一樣是“黑戶”,縣編辦根本不承認。

    打拐太花錢了,您不給經費我怎麼打,什麼不給,就給一塊牌子,這算什麼委以重任。

    韓博愁眉苦臉,欲言又止,不知該怎麼開口。

    你小子,同工商局瓜分非法經營罰款的事真以為局裏不知道。

    良莊是全縣為數不多的無債鄉,無債就是有錢,讓你呆在全縣最有錢的地方,你就應該為局裏多做點貢獻。

    張局長決心已定,豈能給他叫苦叫難的機會,語重心長說:“小韓,實不相瞞,侯廠長要你調過來的時候,我不是很看好,以為年輕人看當公安穿警服威風,想調我們公安局來過把癮。你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正應了那句話,是金子在哪兒都發光。

    局裏對你期望很高,不僅局裏,縣裏對你期望也很高。縣委組織部任命的鄉長助理,局裏那麼多派出所長和公安特派員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以前的成績隻能代表以前,明年能不能順利提副科要看現在,看以後。兼任打拐中隊中隊長,對你是一個機會也是一個考驗,好好幹,有前途。“

    公安局是個論資排輩的地方,沒點實打實的成績真沒那麼容易晉升,局長的話有一定道理。

    經費不足,回頭慢慢想辦法。

    韓博想了想,忍不住問:“張局,我既是公安特派員又是打拐中隊長,那我到底是治安民警還是刑警?”

    小夥子有點意思,沒叫苦叫難,反而問出這麼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問題。

    治安民警和刑警有什麼區別,換發一張警察證的事。

    張局長強忍著笑,故作嚴肅地說:“拐賣婦女兒童是很嚴重的刑事案件,作為打拐中隊中隊長,你肯定是刑警。總之,今後治安方麵的事找治安大隊,打拐方麵的事向李大隊彙報,其它事找吉主任,遇到特別重要的事也可以直接找我。“

    可能是特權思想作祟,也可能是從小到大一直循規蹈矩,在學校做好學生,回家做好孩子,被壓抑太久。特別喜歡具有挑戰性、哪怕帶有一定危險性的職業,不喜歡千篇一律的工作。

    做警察就要幹刑警!

    治安民警從事的大多是重複性工作,要辦的全是些雞毛蒜皮的小案子,哪有幹刑警那種職業成就感。

    雖然張局提出的要求不是一兩點高,既想讓馬兒跑又不打算給馬兒草,但這確實是一個能出成績且極具挑戰性的機會。

    破殺人案,抓殺人犯,很厲害。

    可是全縣一年能發生幾起命案,程文明幹好幾年刑警中隊長,一次命案沒破過。

    打拐就不一樣了,收集線索並不難,隻要搞到足夠經費,就能一直打下去,打出思崗,打出南港,打出江省,打向全國!

    韓博熱血沸騰,越想越激動,起身立正敬禮:“感謝張局對我的信任,我一定想方設法,竭盡全力,完成上級交代的任務。”

    “好,需要的就是你這股闖勁。”

    張局長抬起胳膊看了一眼手表,說道:“現在是8點12分,從這兒到江陽大概兩百一十公裏,夜裏輪渡可能要多耽誤一點時間,路上注意安全,不要開太快,天亮前趕到就行。江陽市局我認識幾個人,等會回辦公室我幫你們協調,協調好了我打你手機。“

    “謝謝張局,我們保證完成任務。”

    “全是為了工作,不用謝。還有,我讓刑警大隊王解放副大隊長同你們一起去,一是你們今後要經常打交道,早溝通比晚溝通好;二來他對江陽比較熟悉,以前就在那兒當兵的,有他在,夜裏至少不會迷路。”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8 12:39 AM

第九十四章 “最討厭的人民警察”

    8點20分,抓捕小分隊出發。

    夜裏車少,抄近路。

    從思良公路回良莊,過柳下河大橋上省道,往西南方向走100多公裏,從七圍港過江,再行駛70多公裏便能抵達目的地江陽。

    考慮到抓捕分隊出發之後,良莊警務室要羈押那麼多嫌疑人,要照看那麼多解救出來的婦女,警力嚴重不足。張局親自打電話命令李莊、丁湖兩個派出所,各安排一名民警和五個聯防隊員連夜過去增援,直到抓捕分隊從江陽回來為止。

    王燕到警務室門口下車,領導不在家,她要繼續主持工作。

    事先打過電話,車門一開,老王提著兩個大塑料袋往車上塞,香煙、礦泉水、麵包、火腿腸、煮雞蛋,後勤工作無可挑剔。

    “韓鄉長,家裏盡管放心,祝你們一路順風。”

    “好,幸苦各位,等這個案子完了,我們好好放兩天假。”

    “小俊,剛拿證,你開慢點。”高亞麗拍著7號車門,一臉關切。

    韓博摁兩下喇叭,打開轉向燈示意他跟上,駛出三四百米,突然笑問道:“老米,小單跟亞麗是不是有情況,她怎麼不提醒我們開慢點。

    米金龍回頭看看,不無得意問:“韓鄉長,這麼大事不知道?”

    “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們真對上眼!”

    “好幾天啦,小單母親不是來過一趟麼,看小高不錯,托單支書去小高家提親。小高父母找借口跑過來看看,感覺小單可以。兩方家長問問倆人,倆人沒什麼意見,這事基本上就定了。”

    “他,他是我從絲織總廠帶來的,我是他領導,為什麼不跟我說?”不把鄉長助理當幹部,韓博酸溜溜的有些不是滋味兒。

    米金龍關上一半窗,生怕躺在後排睡覺的王副大隊長著涼,靠在座椅上,哈欠連天地說:“你是領導,小單也是你從縣裏帶來的,什麼事可以找你幫忙,可以跟你說,唯獨做媒不行。我們良莊有風俗,老人喜歡圖吉利,沒成家沒生小子的人不能做媒。“

    “我沒資格?”

    “韓鄉長,真沒瞧不起你,沒不把你放在眼裏的意思,就是一風俗。將來擺喜酒,請你坐主位,跟盧書記坐一塊。”

    ………

    兩輛車,包括王解放在內四個駕駛員。

    輪流開,一人一小時。

    頭一次坐這麼好車,頭一次跟同樣年輕、同為傳奇人物的韓特派打交道,王解放根本睡不著,一直躺在後排閉目養神。

    在基層所隊,民警與聯防隊員之間的關係一直微妙。

    在一些老百姓眼裏聯防隊是“偽軍”,一些思想有問題的民警也不把聯防隊員當回事,總認為自己高人一等。

    同工不同酬,得不到最基本的尊重,有時出了事甚至讓聯防隊員扛,導致許多聯防隊員對民警表麵上尊敬,言聽計從,背後卻沒少發牢騷。

    作為一名刑警,察言觀色是最基本的職業素養。

    他驚奇地發現,比自己更年輕的正股級民警,與副駕駛上那位年紀不小的聯防隊員關係融洽,談笑風生,幾乎無話不談,感覺不到正式民警與臨時工之間的隔閡。

    睡不著,不如坐起來扯扯淡。

    他爬起身,好奇地問:“韓隊,你一共有多少職務?”

    韓博樂了,抬頭看看後視鏡:“王大,你這一問我發現我官雖然不大,職務數量卻不比局領導少。思崗縣公安局良莊公安特派員、思崗縣良莊鄉人民政府鄉長助理、思崗縣公安局良莊鄉警務室主任、思崗縣公安局打擊拐賣婦女兒童犯罪偵查中隊中隊長,三個正職,一個助理,可以吧?”

    “可以,比我這副大隊長有幹頭。”

    “韓鄉長,你少算了一個正職。”老米忍俊不禁地提醒道。

    “少算一個?”

    “你忘了,你是警務室黨支部書記,黨內職務比行政職務重要。”

    “哎呀,差點把支書忘了,黨支部書記也是書記,有人稱呼韓特派,有人叫韓鄉長,王大剛才喊韓隊,唯獨沒人叫我韓書記。”

    ………

    說說笑笑,車駛過柳下河大橋,進入新庵境內。

    晚上全黃燈,不用等,確認南北方向沒快速行駛的車輛,打轉向燈準備左轉彎,等在三岔路口的十幾個摩托車和麵包車司機,突然圍向一輛緩緩停在斜對過的長途客車。

    “良莊30,丁湖50,一直把你送到家,不管哪個村!”

    “坐我車,我就良莊人,你哪個村的?”

    “別擠別拉,我們是老鄉,我們家鄉人。”

    “錢二,你裝什麼良莊人,小姑娘,別信他,良莊25,丁湖40,保證把你安全送到家。”

    “我不要人送,請你們讓讓,我家就在橋那邊……“

    一幫夜裏拉活兒的黑車司機,把五六個剛下車提著大包小包的旅客團團圍住,死拉硬拽非要人家坐他們車。凶神惡煞般地搶生意,一個十**歲的女孩嚇得快哭了。

    別說一個小姑娘,遇到這幫土匪似的家夥,幾個明顯是從外地打工回來的民工都被嚇得手足無措。

    “小單陳猛,打開警燈警笛喊話,警告一下他們!”良莊公安特派員幹什麼的,豈能眼睜睜看著良莊人被欺負,韓博順手抓起對講機。

    對講機裏應了一聲,7號車突然加速拐過三岔路口,一個急剎停在長途車邊。

    警燈閃爍,警笛刺耳,高音喇叭裏傳來陳猛的聲音:“靠邊靠邊,全住手靠邊!前麵人聽著,我們是思崗公安局良莊警務室民警,你們公然攔截乘客、拉客、宰客的行為已嚴重擾亂社會秩序,嚴重威脅到我警務室轄區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條例及公安部相關規定,我有權依法對你們進行查處……“

    良莊沒派出所,剛設立了個什麼警務室。

    良莊警務室的公安比柳下派出所、刑警隊和交警隊的公安“黑”!

    前段時間收繭,抓那麼多新庵人,柳下這邊不少,一個常停在路口拉貨的哥們就被抓了,罰兩萬多。

    聽說今天下午又去慶豐村帶走一外地媳婦。

    提起良莊公安,柳下人個個咬牙切齒。恨歸恨,麵對一輛警車和一輛明顯是一夥兒的越野車,黑車司機老老實實誰也不敢吱聲。

    “良莊人全過來,清點一下各自行李,不要把東西搞丟了。”韓博從儲物格裏取出紙筆,同老米一起推門下車。

    出去打工大半年,對鄉裏事一無所知,幾個旅客很奇怪,暗想良莊什麼時候有警車有這麼多公安。

    正猶豫不決,一個眼尖的認出米金龍,欣喜地喊道:“米支書,我長發,我六隊長發!”

    “我知道你長發,在車上就認出你了,從東海發財回來的?”

    “發什麼財,混口飯吃。“

    要去江南執行抓捕任務,沒時間在家門口耽誤。

    老米到底幹過村支書,拍拍手,招呼道:“各位,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良莊鄉長助理兼公安特派員韓博同誌,你們大晚上從外地回來要注意安全,不要緊張,幫你們登記個身份證,男同誌照顧下女同誌,過橋之後盡可能結伴而行,長發,往柳南走的你負責送到家,往北走的推選一下………”

    平時沒什麼感覺,直到此時此刻,幾個從外地務工回來的良莊群眾才發現警察其實蠻好的。

    登記完身份證,目送他們過柳下河大橋,抓捕分隊再次上路。

    王解放回頭看了看大橋方向,打趣道:“韓隊,要是評選最喜愛的人民警察,良莊人一定全投你票。”

    “投我票,別開玩笑,選最討厭的人民警察差不多。”

    “怎麼可能?”

    韓博苦笑道:“真的,不信你問老米,全鄉哪個幹部最討厭,說我第二,沒人敢當第一。”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8 12:49 AM

第九十五章 深夜抓捕

    7號車上押解一個帶去認門的嫌犯,一路不敢開快。

    夜裏交警少,大貨車喜歡夜裏過江,渡口排近一公裏隊,耽誤不少時間,210多公裏走四個半小時,快淩晨1點時安全抵達江陽市郊的一個出城檢查站。

    王解放跟檢查站執勤的治安員打聽完路,跑到車邊問:“韓隊,怎麼辦?”

    “我們來一趟不容易,顧不上那麼多了。”

    過江時張局打來一電話,他認識的兩位江陽市局朋友暫時聯係不上,讓找個旅館先住下,明天一早去市局請人家協助。跟江陽市局協調好估計要到上午九點,戰機稍縱即逝,韓博不想拖延。

    不跟地方公安部門打招呼直接抓人,王解放猶豫不決。

    事急從權,韓博猛地拉開7號車門,朝裏麵問:“孟世勇,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很熟悉,離二環路不遠,孟世勇點點頭。

    “再跟你強調一次,這是你立功贖罪的唯一機會,要是敢耍花樣,讓郝力跑了,所有事你和桂素蘭扛!”

    “知道,明白,韓警官,我帶你們去,不會耍花樣我也不敢耍花樣。”

    論心理素質,女人有時候往往比男人強。

    “嫂子”桂素蘭跟他並非夫妻關係,其實是郝力的姘頭,死硬分子,拒不開口。

    陳月紅則是個徹頭徹底的法盲,居然振振有詞說她沒幹壞事,做的是好事。這邊條件好,這邊的男人吃苦耐勞,西川老家和西南其它省份的女人嫁過來能過上好日子。

    去年回老家路上認識郝力的,隻知道一個呼機號,其它一無所知。

    孟世勇“進過宮”,跟她們不一樣。

    落網前非常狡猾,落網後發現處境不利,態度立馬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積極主動配合,大事小事不管跟他有沒有關係交代出一大堆,以至於分不清是真是假。

    不跟江陽市局打招呼,在他帶領下直接去抓捕,具有很大風險。如果找錯地方,要是抓錯人,那這個笑話可就鬧大了。

    他應該不會拿他的小命開玩笑。

    韓博權衡了一番,毅然道:“老米老賈,帶他上前麵車。陳猛,你開越野車帶他認路。小單,跟陳猛保持20米距離,確認目標再跟上去。“

    “是!”

    越野車後排專門裝了一根鋼管,嫌犯身上仔仔細細搜過,褲帶鞋帶全抽掉了,押上車銬在鋼管上,有兩個聯防隊員看管,根本跑不掉。

    王解放沒什麼不放心的,幹脆鑽進7號車,打算跟眾人一起行動。

    江陽市經濟發達,有公交車和出租車。

    治安檢查站主要從事出租車出城登記,隻有執行圍追堵截行動時民警才上崗。三個治安員搞不清情況,又不敢開口問,眼睜睜看著兩輛車押著嫌犯消失在夜色中。

    根據孟世勇交代,郝力的窩點在江陽火車站南兩公裏處的一條公路邊。

    如果繞來繞去始終找不著地方,那他的交代就有問題。

    事實證明他應該沒信口雌黃,沒進市區,沿二環路直往南,再往東,經過一個十字路口再往南,大約行駛20多分鍾,他描述過的地方便出現在眾人眼前。

    兩間低矮門麵,後麵一個院子,右邊一條汙染比較嚴重的小河,右邊一片已規劃成工業園區的農田。把房子租給他的村民早搬走了,河邊拆得一片狼藉,可能因為建設資金沒到位一直沒動工,漸漸成為一些盲流聚集的地方。

    郝力表麵上從事廢品收購,院子裏各種破爛堆積如山,打開車窗從門前經過,能聞到一陣刺鼻的怪味兒。

    沒路燈,黑漆漆的,周圍雜草叢生,地形不熟悉,暫時不能動手,要先觀察下環境。

    兩輛車緩緩停在20米外的一片樹蔭下,陳猛帶著一個聯防隊員摸到小河邊,打算從河岸繞到院子後麵。小單帶著另一個聯防隊員從右側包抄。

    老米把孟世勇押下車,韓博和王解放一起動手將他反銬起來,然後推著他慢慢往門麵走去。

    前兩年上級有文件不許養狗,許多地方成立打狗隊,三米長的鋼管裏是細鋼絲做的活套,套在狗脖子上,它縱有千般本事也無從施展,隻能等待一頓亂棍打死的命運。

    江北不許養更不用說江南,幸好周圍沒狗,不然狗一陣狂吠肯定會驚動裏麵的人。

    “記住我話,別耍花樣。”

    “記得。”

    韓博回頭看看緊攥著嫌犯胳膊的老米,再看看拔出手槍準備往裏衝的王解放,低聲道:“叫門。”

    走到這一步已經沒回頭路了,孟世勇用西川話喊道:“力哥,力哥,開門,我孟世勇,我們回來了。”

    王解放抬起胳膊,很有默契的輕敲兩下門。

    裏麵沒動靜,韓博捅捅胳膊肘,孟世勇又喊兩聲,燈亮了,依然沒人說話。木頭門,縫隙大,正準備讓開身體,以防被裏麵人偷窺,後麵突然傳來小單的吼聲:“不許動,往哪兒跑!”

    磕磕碰碰東西摔倒的聲音不斷傳來,王解放抬起腳猛踹大門,第一腳沒踹開,緊接著又是一腳,門哐當一聲踹開了。

    韓博打開手電,緊跟著王解放衝進去。

    外間沒人,隻有一堆破銅爛鐵。後門大開,後院左牆下兩條人影正在搏鬥,右牆角一個人被陳猛死死摁在地上。

    “住手,警察!”

    韓博剛把手電照過去,王解放已同小單一起將負隅頑抗的嫌犯撲倒在地。

    “幾個,有沒有漏網的?”

    “沒有,就兩個。”

    “老賈,老柯,你們從大門繞過來。老米,把孟世勇押進來!“

    明明說隻有一個人,怎麼會冒出兩個。確認兩個家夥已被控製住,韓博挨個搜查院裏的一排用石棉瓦搭的棚子。

    第一個棚子是做飯地方,一張破桌子,桌上一大摞沒洗的碗筷。

    第二個棚子一堆破爛,第三個棚子裏也沒什麼,最後一個不看不知道,一看大吃一驚,一個赤身**,蓬頭垢麵,用一塊破破爛爛毛毯蓋著的女子,被用鐵鏈子鎖在角落裏的一根鋼管上。

    她嚇得瑟瑟發抖,卻不敢發出聲音,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胳膊上有傷痕。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8 12:53 AM

第九十六章 打出麻煩!

    “別怕,別緊張,我們是公安,我們是來救你的。”

    韓博用手電照著找到一根燈繩,輕輕一拉,棚子裏亮了。被囚禁的婦女比剛才更怕,雙手捂著臉,嘴裏咿咿呀呀不知想表達什麼,係在脖頸皮套上的鐵鏈子嘩啦作響。

    她三十多歲,體態偏瘦,指甲老長,頭發、臉上、手腳和裸露出來的身體上滿是汙垢,角落裏放著搪瓷飯盆和一個塑料痰盂,吃喝拉撒睡全在這不到十平米的空間裏,盡管棚子四處漏風,空氣中仍充斥著刺鼻的惡臭。

    這幫混蛋,居然把人當狗一樣栓著!

    韓博連忙拉繩關掉點燈,試圖緩解下她緊張恐懼的情緒。

    “韓鄉長,郝力不在。”

    “什麼?”

    陳猛下意識捂著鼻子,沮喪地說:“外麵是兩個小角色,他們說郝力回老家了,昨天中午走的。”

    竟然讓主犯給跑了!

    韓博啪一聲拍了下大腿,後悔不迭地說:“回老家,可能嗎?他在附近,他就在附近,怪我,不該這麼倉促的,不然不會打草驚蛇。”

    “韓隊,這不怪你。”

    王解放收起槍,探頭看了一眼囚禁在裏麵的婦女,掏出香煙說:“主犯狡猾,警惕性極高,具有一定反偵查能力,見不到孟世勇和桂素蘭一起回來絕不會露麵,或許郝力這個名字都是假的。”

    “我應該再做做桂素蘭工作,哪怕押上車在路上做。”

    過去幾年,王解放協助拐出地公安部門解救出好幾名婦女,非常清楚打拐工作有多難,勸慰道:“放長線釣大魚是個辦法,關鍵風險太大,況且沒那個時間。韓隊,別氣餒,至少抓獲兩個同夥,又解救出一名婦女。對我們來說,救跟打同等重要,甚至更重要。”

    想想是這個道理,跑掉的將來可以抓,被拐賣的婦女不及時解救出來,她們這一輩子就毀了。

    韓博微微點下頭,苦笑著說:“沒帶一個女同誌來不方便,老米,老賈,你們是老同誌,看上去比較憨厚,給人感覺值得信賴,幫幫忙,進去處理一下。”

    “我們去?”米金龍愁眉苦臉。

    “你老同誌,女兒那麼大了,老賈馬上抱孫子,你們不去誰去。我們是小夥子,我們不方便。”

    這個理由夠充分,米金龍無奈的歎道:“好吧,車上正好帶兩件衣服,我去拿,不管合不合適,先讓她穿上。”

    “找找有沒有熱水,讓人家洗洗。”

    “知道,這麼臭,不洗能上車麼。”

    小單將一個剛落網的嫌犯押到門麵裏,打開電燈搜身,抽掉腰帶,讓他跪在牆角邊,開始審。另一個嫌犯關押在後院的石棉瓦棚裏,陳猛審。

    孟世勇表現不錯,用不著跪,把押上剛開到大門口的越野車,在車上問。

    這兒囚禁一個婦女,不知道囚禁多少天,地方沒找錯也沒抓錯人,關鍵這些情況他開始交代。

    韓博冷冷地問:“怎麼回事,郝力人呢?”

    沒抓到郝力,事要由他扛,孟世勇更急,用哀求般地語氣說:“韓警官,韓警官,我帶人走時郝力在這兒,他沒說要回老家,天地良心,我說得句句是實話。”

    “以前送人回來時他在不在?”

    “在啊。”

    “那他這次為什麼不在?”

    想到每次送人桂素蘭總有意無意離開一會兒,孟世勇驚呼道:“可能他跟桂素蘭約過什麼暗號,桂素蘭沒打電話發暗號,他擔心出事先跑了。”

    韓博怒火中燒,拍中他臉問:“為什麼早不說?”

    “韓警官,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是猜的。再說桂素蘭是他的女人,晚上不跟我住一塊兒,幹什麼事不告訴我,除了送人拿錢我什麼都不知道。”

    “認不認識裏麵兩個人?”

    “見過,不知道名字,在這一帶撿破爛收舊貨的,說是撿是收,其實是偷。看見找工作的,要飯的,撿破爛的,落單的婦女,他們就騙到這兒賣給郝力,郝力再想辦法賣出去。”

    “囚禁的婦女呢?”

    “不認識,不知道,沒見過,我從來沒去過後院。韓警官,我有工作,有一輛黃包車,能自食其力,不是遊手好閑,我是鬼迷心竅上他當,稀裏糊塗幫他送人的。說是送人,是送他的女人,送桂素蘭,拐賣那些不關我事……”

    這家夥,倒挺會推卸責任。

    三個人,同時審,相互驗證,想撒謊沒那麼容易。

    結果證明孟世勇依然沒信口開河,兩個剛落網的嫌犯承認有盜竊和拐騙婦女的犯罪行為,承認在幫郝力做事。

    跑掉的家夥比想象中更難纏,利用收購廢品的便利條件,有針對性拉攏一些在江陽市流浪的外地人,通過外地盲流拐騙乃至綁架落單的外地婦女,再通過其發展的中間人(比如陳月紅),將婦女賣到經濟欠發達的江北地區。

    不綁架江陽人,不在江陽賣,有廢品收購站作為掩護,江陽市公安局很難察覺。

    並且通過已經掌握的線索可確認,他不光不斷發展“下線”,還發展“上線”。

    從柳下鎮慶豐村解救出來的沈秋豔,不是在江陽市被綁架的,是被他及他的同夥在西川老家,以職業介紹為名拐騙到江陽,再從江陽拐賣到柳下的。

    組織嚴密,分工明確。

    想打掉這個團夥,隻有抓住他,抓這些小魚小蝦沒用。

    正檢討這次行動犯過哪些錯誤,下次應該注意什麼,老米從屋裏跑出來說:“韓鄉長,那個婦女腦子有問題,可能是瘋子,不知道是嚇瘋的,還是本來就瘋。”

    “瘋子?”

    “不信去看,給麵包她吃,讓她喝了點水,不怕了,笑了,又唱又跳。”

    下車進去一看,剛洗幹幹淨淨換上男人衣服的婦女,果然在院子裏又唱又跳:“左手鑼,右手鼓,手拿著鑼鼓,來唱歌。別的歌兒我也不會唱,隻會唱個鳳陽歌,鳳陽歌來咿喲嘿,得兒鈴咚飄一飄,得兒鈴咚飄一飄,得兒~飄,得兒~飄,得兒飄得兒飄飄一得兒……”

    麻煩大了,這怎麼搞!

    帶回去,養著她?

    韓博哭喪著臉,一下子沒了主意。

    人販子不但拐賣正常婦女,同樣拐賣殘疾人,智障的,聾啞的,失明的,缺胳膊少腿的。相比正常人,他們更喜歡拐賣這些有問題的。

    打拐最容易出成績,那麼多辦案單位為什麼不積極?

    一是沒經費,二就是怕遇到這種情況。

    韓鄉長啊韓特派,現在知道打拐中隊長不是那麼好幹的吧,王解放很同情身邊這位被局領導忽悠來打拐的同事,故作輕鬆地說:“吐辭清晰,歌詞一字不差,樂感不錯,一句沒跑調,精神估計受了點驚嚇,受了點刺激。問題不大,送精神病院看看應該能好。”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8 12:56 AM

第九十七章 虎頭蛇尾

    張局讓王解放一起來,其實有四個考慮。

    一熟悉道路;二加深了解,方便今後溝通;

    三異地抓捕需要兩個正式民警,打拐隊就韓博一個正式的,王解放來能湊個數字;四是打拐隊剛成立,牌子沒掛,證件沒換。請兄弟公安部門協助,刑警副大隊長出麵比一個鄉鎮公安特派員出麵好說一些。

    搗毀一人販子窩點,善後工作隻有交給地方公安部門,聯係江陽市局的工作自然讓王解放去。

    夜裏找市局領導(縣級市)不合適,也不一定能找到。

    先找派出所,開7號車去火車站問路,淩晨2點半左右,他同一個派出所副所長和三個治安員回來了。

    老百姓對公安有看法,編出諸如“一等警察交警隊,站在路上亂收費”之類的順口溜。

    其實公安沒宣傳的那麼無私偉大光榮,同樣沒順口溜描述的那麼不堪,在所有政府部門中應該是最幸苦的,薑副所長此刻的精神狀態正應了公安自己的順口溜:

    一接電話兩眼無神,

    三更半夜四肢無力。

    五髒六腑七零八落,

    久而久之十分痛苦。

    百般無奈千篇一律,

    萬不得已床上爬起。

    動手前沒跟人打招呼,大半夜把人叫來收拾爛攤子,韓博尷尬不已,遞上香煙一臉歉意地說:“薑所,不好意思,我們實屬無奈,要是再拖,或許這兩個都抓不著。”

    不拜山頭,不懂規矩,薑副所長很不高興,推開香煙,哈欠連天問:“主犯跑了?”

    “我們分析他極可能躲在附近觀望。”

    躲在附近觀望什麼意思,幫你們收拾爛攤子,難道還要幫你們摸排。

    薑副所長不可置否的點點頭,裏裏外外轉了一圈,招呼眾人先把嫌犯和剛解救出來的婦女帶到所裏,留下兩個治安員看守現場。

    兩個剛抓獲的按規定應該先交給他們,孟世勇不行,孟世勇是在思崗落網的,是思崗縣公安局的嫌犯。可以讓他們審,但審問時必須有思崗的人在場。

    想接手剛解救出來的婦女沒問題,正求之不得。結果人家發現不對勁,讓留在車上。

    派出所不大,一個小院兒,兩排老房子。

    值班的就一個副所長和一個管段民警,在兩個辦公室分別審剛抓獲的兩個嫌犯,不知要審到什麼時候。會議室幾張破椅子,坐著不舒服,韓博幹脆回到車上,放下座椅抓緊時間休息。

    開車的人幸苦,不睡一會兒回去路上不安全。

    老米把孟世勇押上7號車,同另外三個聯防隊員一起看押嫌犯、照看剛解救出來的“神經病”,讓小單和陳猛去越野車上睡覺。

    安排得井井有條,對工作極負責,王解放倍感意外,不敢相信他是一個臨時工。

    韓博倒下就睡,小單陳猛同樣如此,一覺醒來天色已大亮,院子裏多了五六個人,說著聽不懂的江陽方言,圍觀動物園裏猴子似的圍著7號車竊竊私語。

    “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顏,隨手摘下花一朵,我與娘子戴發間,從今不再受那奴役苦,夫妻雙雙把家還,你耕田來我織布……“

    原來那女人又在唱,人越多唱得越起勁兒,鳳陽花鼓換成了黃梅戲,聽口音應該是徽省人。

    “醒了?”王解放不知道從哪兒走到車窗邊,點上根香煙問。

    “幾點?”韓博打了個哈欠,看著對麵一排辦公室。

    “8點20。”

    王解放回頭看了看,用老家話不動聲色說:“來了一個副局長,我簡單介紹了下情況,他什麼沒說,進去跟所裏人開會。聽薑副所長口氣,兩個嫌犯我們估計帶不走。”

    “帶不走?”

    “在這邊有十幾起案子,好像又交代出幾個人,薑副所長和昨晚那個民警帶人抓捕剛回來,羈押室關了七八個。”

    盜竊案,沒線索沒辦法,有一線索一破就是一串。

    昨晚那倆小子交代過,派出所有行動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韓博揉揉雙眼,又問道:“暫住證的事他們怎麼說,能不能查清郝力身份?”

    經濟發達又怎麼樣,做事不大氣。

    怕麻煩,不許夜裏解救出來的婦女進辦公室門。

    有了線索,淨忙著組織力量去抓捕,對兄弟公安部門的同誌不管不問。一頓早飯能花多少錢,就是不請,像思崗公安局沒來人一樣。

    你們以後要是去思崗,我們一樣不會給你們好臉色。

    王解放暗罵了一句,低聲道:“特業管理不到位,搞出那麼大漏洞,外來人口管理一樣存在問題,隻有桂素蘭的記錄,沒郝力的登記,孟世勇也沒有。”

    廢舊物資回收屬於特種行業,要經過公安機關審批才能向工商部門申請營業執照,轄區裏有一個涉嫌綁架、囚禁、拐賣婦女兒童的無證廢品收購站,轄區派出所的特業管理工作存在多大漏洞不言而喻。

    工作不到位,轄區窩賊,讓一個無證廢品收購站成為拐賣婦女的集散地。

    對這個派出所,韓博同樣一肚子意見。

    推門下車,正準備找個水龍頭洗把臉,一個領導模樣的人從會議室走出來,王解放急忙掐滅煙頭上前介紹。

    江陽市公安局萬副局長,也就是張局提到的“朋友”。

    “小韓同誌,幸苦了,夜裏手機充電,沒接到你們張局電話,早上才接到的。幹得不錯,奔波兩百多公裏,搗毀一個拐賣團夥窩點,協助我們市局破獲十幾起盜竊案,我要給張局打電話,幫你們請功。“

    我協助你們,你們應該協助我好不好。

    十幾起盜竊案算什麼,有拐賣十幾可能超過二十名婦女嚴重?

    韓博越想越鬱悶,不卑不亢說:“報告萬局,我們正在調查的犯罪團夥綁架拐賣婦女超過十人以上,屬影響惡劣的特大案件,要上報我們南港市局乃至省廳,要向婦聯通報,或許過不了幾天上級就要掛牌督辦。”

    年輕人,拐賣婦女兒童案件是很嚴重,但打拐沒你想得那麼簡單。

    你思崗是拐入地,我江陽是中轉地,想徹查這個案子,想調查取證,還需要拐出地公安機關參與。

    被拐賣的婦女來自七八個省十幾縣市,省廳協調不了,要公安部協調。

    破這樣的案子花錢如流水,經費誰出?

    所以各地打拐主要以解救被拐婦女為主,想將人販子繩之以法,難!

    萬副局長懶得跟一個小民警解釋,掏出手機笑道:“小韓同誌,你先去吃點早飯,我給你們局領導打電話。”

    “不用了,我們帶了幹糧,車上有麵包、有火腿腸、有水。”

    “行,你們先吃,工作重要,吃飯一樣重要。”

    回到車上咬了幾口麵包,張局電話到了,領導在電話裏熱情洋溢地說:“小韓,幹得漂亮,江陽市局領導對你們評價很高,說你們敢打敢拚,沒給我們思崗公安局丟臉。主犯跑了下次有機會再抓,夜裏抓獲的兩個嫌犯移交給江陽市局,解救出來的婦女也交給他們,孟世勇帶回來,路上注意安全。”

    “張局……”

    “聽我說完,他們有安康醫院(公安局的神經病院),有專門的收容所。我們沒安康醫院,我們的收容所就是看守所就是拘留所,把人帶回來怎麼安排。這是好事,明白嗎?”

    這估計是條件,我把兩個嫌犯移交給你們,讓你們破一串盜竊案,但你們要同時接手“神經病”。

    把人帶回去確實是個麻煩。

    韓博權衡了一番,苦笑道:“張局,我服從命令。”

    “想通了?”

    “想通了,我首先是良莊鄉公安特派員,其次才是打拐隊長。繼續追查下去不一定能破獲,經費也沒保證,而且會影響本職工作。家裏那麼多事,有三十多個買媳婦的要處理,快過年了治安形勢越來越嚴峻,不能在這個案子上投入太多精力。”

    “有大局觀,果然沒讓我失望。就像你說的,事有輕重緩急,我們要先做好本職工作。差點忘了,昨夜縣委研究決定要聯合公檢法司、婦聯、民政和計劃生育等部門,搞一個為期半個月的打拐專項行動。你是主角,趕快回來,具體任務回來之後吉主任會跟你交代。“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8 12:59 AM

第九十八章 經驗教訓

    來時這幾個人,回去依然這幾個人。

    虎頭蛇尾,第一次出來執行任務竟是這麼個結果,小單越想越鬱悶,輪流休息的時候跑到越野車上,憤憤不平、喋喋不休發起牢騷。

    “想不通?”韓博躺在副駕駛上,閉著雙眼心不在焉問。

    “郝力肯定在江陽,有體貌特征,知道他說話口音,一個外地嫌犯,隻要江陽市局協助,抓他並不難。我們辛辛苦苦,沒日沒夜,還要花經費,來江陽做什麼,不就是抓主犯打團夥麼。韓科長,不光我想不通,大家都想不通。”

    有什麼樣的領導,就有什麼樣的部下。

    領導敢打敢拚,手下有士氣有朝氣,聯防隊員很盡職,良莊警務室的整個精神麵貌,讓王解放非常羨慕,暗歎這樣的隊伍才有戰鬥力,不像一些所隊死氣沉沉,對依法創收的興趣遠多大於對破案的興趣。

    事實上韓博此刻一樣想不通,不是想不通此行為什麼以“虎頭蛇尾”收場,是想不通縣裏怎麼會下定決心聯合那麼多部門,開展吃力不討好的打拐專項行動。

    良莊打拐打焦頭爛額,全縣打拐是什麼概念,需要投入多少警力財力,需要準備多少經費。

    苦思冥想半天,想不出個所以然,幹脆不想了,坐起身說:“有什麼想不通的,首先,我們這一趟沒白跑。搗毀一個拐賣窩點,抓獲兩個犯罪嫌疑人,解救出一個精神有問題的婦女。江陽市局會留意郝力下落,一發現其蹤跡,立即組織抓捕,到時候會聯係我們,同我們一起偵辦這個案件。

    其次,我們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三十多個買媳婦的要處理,全鄉治安要維護,不能顧此失彼;再就是通過這件事看到自己的不足,以前在絲織總廠抓幾個小流氓,到良莊又抓回一個顧新貴,感覺很了不起,認為天底下沒我們破不了的案子。事實上呢,差遠了,一隻煮熟的鴨子居然從我們手裏飛了,要檢討,要吸取教訓。“

    前兩條有一些道理,最後一條小單想不通。

    “韓科長,我們好像沒做錯什麼,從昨天下午孟世勇和桂素蘭落網到趕赴江陽抓捕,爭分奪秒,一刻沒耽誤。”為證實這一觀點,小單又問道:“王大,您是老刑警,您說我們有沒有遺漏?”

    “沒有。”

    王解放拍拍方向盤,微笑著確認道:“換作刑警隊,一樣這麼幹。由於沒鄉黨委政府支持,許多善後工作要占用部分警力和精力,反應速度或許沒你們快。”

    韓博將信將疑地問:“刑警隊真這麼辦案?”

    “速戰速決,不這麼辦能怎麼辦。”

    “是啊,我們沒錯,不需要檢討。教訓倒是有,壓根不該去找那個派出所。抓完人,帶上那個女的,連夜返回,這會已經到家了,哪有後來這麼多事。”

    “把那個女的帶回來怎麼安排?”

    “我們思崗沒安康醫院,有神經病醫院,在聾啞學校旁邊。送去看看,稍微好一點,能想起叫什麼名字,家在哪兒,不就成了。”

    “萬一治不好,想不起來呢?”

    “找民政局,這種事好像歸他們管。”

    “小單,我可以很負責任的告訴你,這種事民政局不會管。你也不想想,全縣有多少傻子瘋子,該管的都管不過來,老百姓想辦個殘疾證享受點政策難於上青天,他們會去管一個來曆不明的外地瘋子?”

    韓博坐直身體,繼續說道:“至於案子,我們部署確實有問題,如果當時再謹慎一點,考慮再全麵一些,暫不抓捕孟世勇、桂素蘭和陳月紅,隻要確保那個女孩不受傷害,然後順藤摸瓜,放長線釣大魚,一路跟蹤孟世勇和桂素蘭到江陽,搞清他們跟哪些人接觸,結果不會是現在這個樣,或許能把整個團夥一舉打掉。”

    二十三歲正股級,縣委組織部任命的鄉長助理。

    有人認為他靠關係,有侯廠長幫忙。

    有人說他運氣好,走狗-屎運幫良莊建築站要回兩百多萬工程款,老盧對他很器重,幫他爭取到這個準副科級職務。

    有人說他好大喜功,在絲織總廠治理整頓夜市,到良莊嚴厲打擊收繭販子……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直到此時此刻,王解放終於意識到他能夠被絲織總廠、公安局和良莊鄉領導同時器重是有一定原因一定道理的。

    同樣一件案子,自己這個刑警副大隊長沒發現偵辦過程有什麼不妥,他卻能在這麼短時間內總結出經驗教訓。

    順藤摸瓜,放長線釣大魚,把一件普通拐賣案件當電視劇裏的大案要案辦,要是有足夠警力和經費,有那樣的辦案條件,真可能一舉打掉這個拐賣團夥。

    讓王解放更不可思議的是,韓博喝了一小口水,接著道:“通過這件事,我發現我們的取證手段太單一,許多證據沒固定下來。郝力這個案子暫時告一段落,要是以後有他線索,成功將其抓獲,就需要大量證據將其送上法庭。可是現在三個嫌犯在我們手裏,兩個嫌犯在江陽,移交檢察院起訴法院宣判之後,又不知道會投到哪個監獄服刑。

    如果判得不是重,過五六年刑滿釋放,到時候想找他們都找不著。沒證據,明知道郝力是人販子卻拿他沒辦法。所以要未雨綢繆,要有收集證據、固定證據、保存證據的意識。回去之後,砸鍋賣鐵也要添置一部攝像機,口供材料要,影像證據也要。

    攝像機要添置,照相機一樣要添置,長鏡頭,單反的,交易時把他們拍下來。不交代沒關係,我不需要口供,不怕嫌犯將來翻供。另外再一人配一個記者采訪用的小錄音機,執法時審訊時打開,全程錄音,留下證據。萬一嫌犯將來誣陷我們刑訊逼供,屈打成招,可以拿出來自證清白。

    許多影視劇中的偵查手段尤其司法鑒定技術遲早會普及,痕跡檢驗這一塊我們要學,生物物證如何收集保存一樣要學。dna檢驗技術不是神話,事實存在的,通過一根毛發,一點皮屑,一點血漬,一口吐沫就能比對出誰是嫌犯。社會在發展,時代在進步,現在沒條件不等於將來沒有,隻要把證據保存下來,案子現在破不了將來能破。遲來的正義也是正義,至少我們可以做到問心無愧。”

    支離破碎的夢境中有許多關於證據的,韓博像開閘放水般侃侃而談。

    重視證據,倡導“零口供”辦案,這哪是一個剛參加工作不久的民警,分明是經驗豐富且極具前瞻性的警校老師!

    他不光會當官,不光能搞錢,一樣會當警察。

    更難得是好學肯鑽,兩個多月考到律師資格,或許用不了多久,他真能學會刑事偵查和痕跡檢驗,真能成為公安戰線上的一個多麵手。

    在別人麵前,王解放多少有那麼點優越感。

    可是此時此刻,在這個年輕的鄉長助理、公安特派員、警務室主任、警務室黨支部書記、打拐隊長兼治安聯防隊長麵前,那麼點優越感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強烈的危機感。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8 01:03 AM

第九十九章 沒錢是萬萬不能的

    10點47分,抓捕分隊安全返回警務室。

    鐵門大開,傳達室坐著一個聯防隊員,三十多個買媳婦的已經去了看守所,不然安全保衛工作不會如此鬆懈。

    老王同誌辦事效率極高,“思崗縣公安局打擊拐賣婦女兒童犯罪偵查中隊”牌子已經掛上了。雖然這個中隊縣編辦不承認,但比名不正言不順的良莊鄉警務室強,一到門口一看見這牌子便能感覺到這裏是公安機關。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打拐中隊邊上居然加掛一塊“思崗縣良莊鄉人民政府打擊拐賣婦女兒童犯罪辦公室”的牌子。

    頗有點宣示主權的意味,似乎想以此告訴所有人,警務室是良莊鄉人民政府的,不是縣公安局的。絕對是老盧的指示,如果沒猜錯,這個打拐辦主任應該是周正發兼任。

    跳下車,走進大廳,一個熟悉的麵孔出現在眼前。

    “牛部長,您也在。”

    “回來了,這一路是不是很幸苦?”

    “有車,條件好,算不上辛苦。”

    牛青山不無好奇的打量了下王解放,開門見山說:“小韓,我就是來管你借車的,兩個接兵幹部要家訪,打算去縣武裝部接一下,再送他們下村轉轉。”

    征兵是大事,鯉魚跳龍門,在良莊僅次於中考。

    為多爭取幾個參軍名額,老盧和他每年不知道要往縣武裝部跑多少趟。

    越野車本來就是鄉裏的,鄉裏用一下很正常,再說牛部長對自己一直很照顧,韓博一口答應道:“沒問題,我讓陳猛送您去。”

    “那就不客氣了,12點半我再過來。”

    “牛部長,快到飯點了,回去做什麼。忘介紹,這位是我們公安局刑警大隊王解放副大隊長,王大隊正好要回縣裏,吃完飯一起走。”

    王燕嫣然笑道:“是啊,飯全做好了,牛部長,走,我們去食堂。”

    食堂裏空蕩蕩的,就抓捕分隊幾個人,韓博洗完手,端起碗筷問:“王燕,工作組呢,工作組在哪兒吃?”

    “我們這兒就秦師傅一個人,做不過來。工作組和那些婦女小孩的飯建材機械廠食堂做,做好直接送蠶桑指導站,絲綢公司來收繭時也是他們做的,王主任在那邊照看。”

    小單嘀咕道:“七八十個人吃飯,一天三頓,要花多少錢。”

    “工作組的飯我們管,那些婦女小孩的飯是要收錢的,每人每天10塊,我們又不是慈善機構,哪經得住她們吃。”

    “剛解救出來的那幾個呢?”

    “那幾個我們管。”

    韓博沉吟道:“總這麼養著不是事,盧書記和局裏有沒有什麼指示?”

    王燕下意識看了看牛青山,苦笑著說:“盧書記給我們開了張空頭支票,鄉裏的10萬善後款,說是從將來的治安罰款返還中出。說要加大對警務室的支持力度,以後的治安罰款返還全額劃撥給我們使用。”

    以前每年鄉裏大概能落20萬治安罰款,跟公安局達成40%返還的協議之後,一年這方麵“收入”不會超過10萬。

    老盧算盤打得真漂亮,承諾由鄉裏出經費善後,贏得一個好名聲,事實上一分沒出,所謂的善後經費最終還是要警務室自己依法創收。

    牛部長忍不住笑道:“小韓,小王,現在你們好像吃了虧,長遠看你們沾光。細算起來應該感謝盧書記,要不是他極力爭取,你們能拿到43%的返還?”

    以前是不知道,被忽悠了,現在對局裏那些彎彎道道是一清二楚。

    韓博搖搖頭,夾起一筷子菜說:“牛部長,返還10%是局裏針對特派員的,局領導認為公安特派員就一個人,用不著那麼多經費。我們現在跟派出所差不多,加掛打拐中隊的牌子之後,經費壓力大過所有派出所,43%不算多,應該跟交警隊一樣全額返還。”

    “那不成坐收坐支了!”

    “收支兩條線,先交給局裏,局裏交給財政局,財政局再返還回來,算不上坐收坐支。”

    一些困難到極點,欠一屁股債的派出所,在治安罰款這一塊兒局裏確實是全額返還。

    交警隊要添置維護交通管理設施,比如在主要路口安裝紅綠燈、攝像頭,又比如路障、路麵劃線、設置交通警示牌,縣裏不給經費,必須也隻能全額返還,就這樣仍然不夠。

    你良莊警務室不一樣,有辦公大樓,有兩輛車,外麵不欠債,條件好的令人發指,能有43%不錯了,想全額返還無異於癡人說夢,局領導打死也不會同意。

    他在路上對單位建設有一個很誇張的遠景規劃,需要幾十乃至上百萬。

    王解放知道他非常缺錢,但對局裏能否同意治安罰款全額返還表示嚴重懷疑,一聲不吭,笑而不語。

    韓博對此同樣不抱太大希望,若有所思地說:“過幾天收明年的治安聯防費,三口之家20,五口之家一樣20,這麼收不科學不合理不公平。回頭跟周主任說說,看能不能改成每人5塊,人多多交,人少少交。”

    每戶20能收13萬,要是按照每人5塊,至少能收17萬。

    王燕眼前一亮,撲哧笑道:“這個方案好,這個方案公平,韓鄉長,我感覺這個工作應該不難做。”

    不是自己的創意,是老上司薑國平的。

    想起“不科學”這個詞,韓博就想笑。

    這次不算成功的打拐,主要受限於兩個方麵,一是“後方不穩”,各村警務室沒真正搞起來,聯防隊員數量不夠,裝備跟不上。不把轄區治安搞好,達不到少發案、少窩賊、不窩賊的基本要求,根本無法心無旁騖地去打拐;二是經費不足,打起拐來花錢如流水,沒三五十萬墊底別想打出思崗、打出南港、打出江省、打向全國。

    錢不是萬能的,沒錢是萬萬不能的。

    韓博決定把創收進行到底,麵無表情地說:“吃完飯小單和老米把孟世勇送看守所,他們的案子交給小勇辦,讓小勇負責到底。王燕,你同我一起去老黨校,好好問問那些被拐賣過來的婦女,尤其那些跑過沒跑掉的,問問當時哪些人參與囚禁過她們的。問出一個傳訊一個,查實一個處理一個!“
作者: xyz0116    時間: 2018-1-28 01:07 AM

第一百章 說情,人情

    吃完飯,去樓裏給吉主任打電話。

    辦公室座機嘟半天沒人接,讓尋呼台呼兩次沒回,估計出去辦什麼事,周圍找不到公用電話。

    手機號他知道,要是有急事,他早打手機了。

    張局早上說什麼縣裏要搞一個為期半個月的打拐專項行動,你是主角,趕快回來,那就是一個笑話。一個正股級小民警,在局裏都是配角中的配角,哪有資格在縣裏組織的行動中當主角,況且局裏並非不知道這邊有多忙。

    至於打拐中隊長要在打拐專項行動中扮演什麼角色,根本不用去操心。

    這個中隊長隻是兼職,“有事打拐,沒事維護治安”應該反過來。作為鄉長助理兼公安特派員,首先要幹好鄉黨委政府安排的工作,維護好全鄉治安,然後在有時間和經費的前提下去打拐。

    小單押解孟世勇去看守所,陳猛送牛部長和王解放去縣裏,小任和高亞麗在老黨校保護那些“解救”出來的婦女不受騷擾,安小勇在看守所挨個審問買媳婦的人,把材料全整理好才能移交給預審科,預審科確認無誤再交給法製科……家裏就剩下他跟王燕兩個人和一個聯防隊員。

    警務室不能離人,王燕提議她去老黨校,讓他在家值班帶休息。

    詢問被拐賣的婦女,女同誌去比較方便,韓博從善若流,坐在接警台裏總結起警務室這段時間的工作,考慮接下來的工作該如何開展。

    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想到什麼記下來,正寫得投入,柳北村聶支書來了,提著一個上麵印有“良莊鄉人民政府贈”的公文包。

    “韓鄉長,忙不忙?”

    “不忙,聶支書,請坐,我去倒杯水。”

    “不用麻煩,剛吃完飯,喝兩大碗湯,不渴。”

    聶支書回頭看看戶籍服務台,有意無意看看大廳兩側的其它辦公室,確認一樓就他一個人,從包裏取出一鼓囊囊的信封,往接警台裏一塞,愁眉苦臉說:“韓鄉長,張玉珍是我表嫂,沒上過學,沒文化,農村婦女,法盲一個,好心辦成錯事。我表侄在丁中上學,畢業班,明年參加高考,她被關進去了,孩子沒心念書,幫幫忙,拜托了。“

    張玉山買媳婦的事是他姐姐張玉珍一手操辦的,抓的現行,這樣的人不太好放。

    韓博拿起信封掂量了一下,笑道:“聶支書,你這是幹什麼,沒必要,這樣不好,收起來。”

    “韓鄉長,幫幫忙,給我個麵子。不怕你笑話,她一家老小昨晚就去我家了,一直到現在都沒走,我也是沒辦法。”

    吃飯時牛部長提過,在老盧極力建議下,縣政法委對買媳婦的人如何處理已經定下調子。

    作為執法人員要秉公執法,同樣要兼顧人情。何況警務室許多工作,離不開他們這些村幹部支持,要是沒他們幫助,治安聯防費都不一定能收上來。

    韓博把信封往他包裏一塞,誠懇地說:“聶支書,不是我不幫忙,是這個忙幫不上也不能幫。”

    “韓鄉長,她家情況特殊,我表弟在工程隊,年頭出去,年尾回來。上有老下有小,家裏七畝多地,養四張籽蠶,裏裏外外全靠她一個人。不能坐牢,她要是坐牢,這個家就完了。”

    “坐牢?”

    “韓鄉長,你別揣著明白裝糊塗,早上廣播裏說了,縣領導講話,買媳婦的要從重從嚴查處,要判三年!”

    縣裏搞的專項行動聲勢很大,這麼快就上廣播,可是這麼一來不就打草驚蛇了麼。

    韓博越想越糊塗,摁住他想再掏信封的手,笑道:“聶支書,你多慮了。張玉珍張玉山姐弟的情節是最輕的,我們及時解救,那個女孩沒受到多大傷害,姐弟倆後來的認罪態度也比較好,判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用坐牢?”

    眼前這位來良莊沒多久,六親不認,心狠手辣卻是出了名的,聶支書將信將疑。

    “不用,我可以保證。”

    韓博微微點了下頭,旋即臉色一正:“拘留15天是少不了的,買媳婦的那幾千塊錢屬贓款,要按規定沒收上繳國庫。我們嚴格按規定辦案,除此之外不會再處以罰金。”

    這年頭,落到公安手裏不坐牢也要大出血。

    前段時間那些收繭的,一個個被罰得幾乎傾家蕩產。

    表弟媳婦不要坐牢,不要再罰款,隻拘留15天,聶支書終於鬆下口氣。發現眼前這位不是特別難打交道,至少公事公辦,不像丁湖派出所吃人不吐骨頭。

    打發走柳北村支書,紅旗村陳會計來了,不是為陳月紅,是來幫村裏另一個買媳婦的人求情。

    那家夥孩子已四歲,買來的媳婦舍不得走。

    按縣裏定下的調子,這種情況先拘15天,再讓親屬辦取保候審,然後判3至6個月管製,一樣不用坐牢。

    對收買拐賣婦女的,相關規定沒有處以罰金的條款,他不會因為買媳婦被罰款,但要交計劃外生育的罰款,罰多少計生辦說了算,跟警務室沒關係。

    陳會計搞清楚情況,千恩萬謝,說一大堆好話,直接奔鄉政府,去找計生辦的人。

    走馬燈似的,打發走一個又來一個。

    跟約好一般,輪流進來,不會同時來兩個人。

    淨忙著應付這事,時間全浪費掉了,小單把孟世勇送到看守所,回到警務室正準備彙報安小勇那邊情況,手機突然響了,號碼很陌生,竟然是長途。

    “韓特派,忙不忙,說話方不方便,我下焦派出所老吳,還記得嗎?”

    區號是北河省林坊市的,韓博反應過來,急忙起身道:“吳所好,吳所好,吳所,您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是不是要出差來我們這兒?”

    “不是我要去,是顧新貴的老婆孩子要去。不知道詳細地址,跑所裏來問我,哭哭啼啼,不告訴地址不走。沒辦法,隻能把你名片給她。她有一親戚在津門工作,已經幫她娘兒仨買好火車票,今天下午出發,兩三天估計能到。一個女人,帶倆孩子,千裏迢迢去探監,看著挺可憐的。韓特派,幫幫忙,跟看守所打個招呼,等到了讓她見一麵……“

    不管顧新貴之前做過什麼,他在北河的表現是可圈可點的。

    村裏人對他的印象就是幹活,從早幹到晚,地裏幹完去修理鋪幹,修理鋪忙完回去做家務,連洗衣做飯那種女人的活兒都幹。

    煙酒不沾,不賭不嫖,省吃儉用,吃苦耐勞,沒任何不良嗜好。

    作為一個丈夫,作為一個繼父,他非常稱職。

    村裏女人無不羨慕他老婆,個個說他老婆撿了個好男人。

    現在看來他沒白付出,已經這樣了人依然對他死心塌地,法律不外乎人情,這個忙必須幫,韓博保證道:“吳所,您放心,她們到了這我安排,我先去找找顧新貴親屬,相信他親屬會熱情接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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