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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風光 -【他的重生不可說之】狀元爬牆來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6-5 11:07 PM     標題: 風光 -【他的重生不可說之】狀元爬牆來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4 07:30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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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上一世,溫子然無勇無謀的舉動害死了自己,也害死青梅竹馬應歡歡,
幸好老天開恩給他重來一次的機會,他當然要好好把握,
憑藉家傳的造船宗師系統,他從死讀書的文弱書生成長為造船大家,
不過要說他真正厲害的地方,大概是對感情方面太過遲鈍吧,
應歡歡喜歡他很久了,但他總是沒察覺到她的心意,鬧出不少笑話,
像是看他鍛鍊的滿身傷,她嬌羞替他上藥,他卻嫌她下手太重弄疼他,
還有她送來給他吃的糕點滿含心意,結果他只想多吃幾塊才會飽,
其中最蠢的便是他明明把她放在心上卻不敢承認,重重傷了她的心,
等他這顆榆木腦袋想通,決定抱著必死的決心挽回她時,
居然聽聞他的對手派人提親,打算跟他搶娘子……
該死,甭管什麼君子之道了,他要直接爬牆去她家訴衷腸!

【出版日期】    2018/5/25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甜檸檬1145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6-5 11:0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2 08:42 AM 編輯

【序言】   寫作的過程 風光

  《狀元爬牆來》這個故事,說真的,風光寫得很頭痛。

  因為造船是一門很專業的技術,真要探討起來十本書都寫不完,再加上這是一個系統升級文,還要讓男女主角在裡頭談戀愛,一本書裡要塞進太多的東西,簡直想破了風光的腦袋。

  幸好他們還是有驚無險的把這個故事給走完了,萬幸,萬幸。

  故事裡的女主角應歡歡是有點任性的官家大小姐,風光很努力地讓她的任性變得可愛一點,才不會成為被人嫌棄的性格,而她那種敢愛敢恨的個性,也是屬於應歡歡個人的魅力及特色。

  不過這樣的性格在現實生活中是很吃虧的,只能說幸好她遇到的男人有情有義,否則依照這個故事的走向,只要男主角稍微無情一點她就死定了,所以風光下筆時膽戰心驚,都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至於溫子然,明明是個天才般的工匠大師,風光卻給了他呆頭鵝的性格。這種性格用來談戀愛並不討喜,所以風光也努力地讓他的呆頭鵝屬性變得詼諧,期待大家能接納這樣的他。

  不過這個男人也是有優點的,風光給了他百折不撓的性格,他認為對的就會一路堅持下去,所以他到後來即使與女主角有諸多誤會,都不曾改變自己的心意,堅決地愛著一個人。

  然後,配角要塞在哪裡呢?主角都不夠寫了還要塞配角,這也是很考驗風光的一個大難關。

  風光必須承認,原本春花也是有故事的,而且原本的設定是她與小白有些曖昧,不過礙於篇幅緣故,只好讓這對隱性情侶無緣再聚了。

  還有,系統要怎麼分配?要有多少級?如何升級才能配合整個故事?原本風光想寫個十級,但看看故事內容——我的老天鵝啊,再想下去,整個故事光升級就好了,還談什麼戀愛啊!

  綜合以上所述,這個故事有好多的眉眉角角,考據好多、內容好多、升級好多,讓風光寫得頭很大,一直修改,寫了又刪、刪了又寫,才讓故事能夠完整的呈現給大家。

  最後,希望大家會喜歡這個故事!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6-5 11:0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2 10:26 AM 編輯

【楔 子】

        津城,是最靠近出海口的城鎮,從城中最熱鬧的梧桐巷往右拐,再走個一刻鐘,便可看到貫穿津城的大運河。這條運河出了津城後,北行順流入海,往南則是通過京城,連結至南方各城鎮,因此津城是朝廷海外貿易的樞紐,也是入京的重要路線之一,運河旁大大小小的造船廠林立,百家爭鳴。

        兩排的楊柳搖曳,風光明媚,但今日穿梭於運河上的船隻並不多,走在路上的行人也稀稀落落,一向在這裡擺攤的商販們也一個都不見,對比平時的繁榮無比,是少有的景觀。

        而這全因為斜掛天邊,那一抹紅得妖異的殘陽。

        這裡的人都知道,天現紅日是暴風雨的徵兆,雖說有時候不是那麼準確,但沒人想和老天爺去賭運氣。

        不一會兒,拂過河面的輕風開始變強,一些還留在外頭的人紛紛加快了腳步,想趕在天氣變得更糟之前快快回家。

        在夕陽落下前的最後一刻,一聲驚天之雷響起,接著天上乾脆的潑下了一大桶水,讓整個津城的空氣在這瞬間變得凝重沉悶起來,那嘩啦不絕的雨聲更是擾人心扉。

         天,很快的暗了。

        然而在黑漆漆的運河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突兀地出現了一艘船,在狂風暴雨中平穩地航行著,明明不大的船身,卻給人大氣磅礡之感,像是雨中的霸主。

        若有懂門道的人見到了這艘船,必然會瞬間明瞭為什麼此船可以在如此惡劣的天氣中安全航行。

        因為這艘船出自津城裡堪稱造船大師溫重光的手。

        溫家是造船世家,在津城裡擁有最大的造船工廠,數百年來的家傳技術原就名聞遐邇,到了這一代家主溫重光手上更是發揚光大,所造之船堅固耐用,因此五湖四海都有人來請溫重光造船。

        如果溫家的手藝能這麼持續下去,總有一天會成為造船界的傳奇,每個人也都相信未來的造船宗師必定出自溫家,可惜溫重光的獨子溫子然卻對家業毫無興趣,反而熱中讀書求取功名。

        但凡看過溫子然的人,第一印象都是風度翩翩、溫文儒雅……等等的讚美。他外貌俊雅,又十分注重儀態,身上永遠是一襲白色士子服,手上一把摺扇將他文質彬彬的氣質表露無遺,可是再多打聽一些關於他的傳聞,那些驚嘆往往都會化為同情,甚至是有些質疑。

        溫子然放著造船的家傳手藝不學,固執地天天抱著書本猛啃,如果真讓他考上功名倒也罷了,偏偏他屢試不第,到今年都二十五歲了,大好時光全蹉跎在之乎者也上。

        他之所以這般堅持,乃是因為其父溫重光曾在多年前蒙受皇帝召見,卻被一眾文官給瞧不起,溫重光不滿,當場與那些人發生了爭執,最後憤而離宮,再也不提入京一事。

        當時年紀還小的溫子然作為繼承人跟著父親一同進宮,將這一幕深深的印在了心裡,他決定要考取功名,讓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傢伙知道厲害,替父親出口氣。自此開始了他長達十餘年的苦讀生涯,不管什麼樣的勸誡辱罵到了他耳中,都會自動轉化為讀書的動力。

        或許有人會認為有志向是好事,但熬了這麼多年都沒考上,可見溫子然才能不足,其實不然。

        當年那些譏笑溫重光的文官如今都已是手握大權的朝廷重臣,他們輾轉得知溫子然的想法,於是利用自己的權力,硬是剝奪了溫子然及第的資格,藉此挫挫他的銳氣,不過溫子然不放棄,溫重光不知道罵了他多少次,親朋好友勸得喉嚨都乾了,他仍義無反顧地一頭扎進書本中。

        這一夜他依舊手不釋卷,在微弱的燈光下孜孜不倦,因為他怕吵,他的書房獨立出來,遠遠的設在後門旁。

        若在平時,溫子然肯定很享受伴著雨聲讀書的詩情畫意,但他今晚總覺得心神不寧,嘩啦啦的雨聲惹人心煩。

        突然,他的房門被人粗魯的踢開。

        「書呆子!還看什麼書,快跟我走!」

        那是個二八年華、面容嬌俏的少女,若不是渾身淋得半濕,頭髮貼在臉上遮去了大半個臉,必能看出她靈動的雙眼及那嬌嫩的臉蛋。

        「應歡歡,妳又發什麼瘋?」溫子然無奈地用眼角餘光瞥了她一眼,努力想專注到手上的書卷之中。

        應歡歡是溫子然的青梅竹馬,她的父親應仁蔚是工部水部司派任津城的主事,管的正是船政方面的業務,雖然只有正六品,不算什麼位極人臣的大官,但應歡歡好歹也是官家女兒,溫子然對她的態度按理說十分不恰當。

        然而因為溫重光在造船界的地位很高,應仁蔚對其相當禮遇,兩家僅僅一牆之隔,雙方兒女從小一起長大,彼此之間自然熟稔到不行,也就沒有什麼好客氣的了。

        但今天應歡歡顯然沒心情和他抬槓,她只是一股腦衝了進來,抓著他的手便要往外走,後頭還跟著兩個神情緊張的護衛。「你家都出大事了,你還躲在這裡讀書?快跟我走!」

        「妳在說什麼?」溫子然聽得一頭霧水。

        「你……你家遭人打劫了,那些匪徒與你家的護院正在前院纏鬥著呢!我爹已經讓我們府上的護衛過去支援了,你快跟我走,到我家躲一躲。」應歡歡硬是拉著他,若非她今日恰巧送點心過來給溫子然,還不知道溫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

        由於雨勢太大,前院的聲響傳不到後門這裡,她連忙回府向父親求救,並派人通報官府,再喚來自家護衛,隨她從後門一道過來溫子然的書房,至少先護著他離開。

        溫子然的母親早逝,溫重光並未再娶,偌大的溫家只有溫家父子及一些奴僕,就算是護院也只有小貓兩三隻,也不知道那些匪徒圖的是什麼。

        聞言,溫子然臉色大變,立刻想去看看,卻被應歡歡拉住不放。

        「你別過去,前面很危險!」

        「妳放開我!如果真的有人闖進來,說明我父親遭遇危險……」

        「官兵很快就來了,你又不會武功,就不要去添亂了……」應歡歡苦口婆心地勸道。

        她的話還沒說完,只見前院的方向冒出熊熊火光,滂沱大雨也無法澆熄。

        「我一定要過去—」溫子然話音剛落,就覺得後腦勺一痛,眼前一黑,整個人昏了過去。

        應歡歡將手上破了一半的花瓶扔到一旁,臉色凝重地吩咐兩個護衛,「快幫我將他拖回府裡!」

*             *             *

        溫子然醒了過來,他皺了皺眉頭,坐起身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張乾淨柔軟的床鋪上,身上的衣服還濕著,而應歡歡則是背對著他站在窗口,不時的踮腳張望,不知道在看什麼。

        感受著後腦勺的痛楚,溫子然赫然想起自己似乎是被應歡歡打昏的,而她打昏自己的原因……

        他猛地站起身,腦袋不由一陣暈眩,但他管不了那麼多,一個箭步往門口衝,接著奪門而出。

        應歡歡沒料到他一下子就醒了,嚇了一大跳,愣了一會兒才拔腿追了上去。「書呆子,你別跑!你家還鬧騰著呢……」

        然而就在這轉瞬間,溫子然早就衝出了老遠,她只能追在他後頭,絲毫沒有想到這樣做等於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

        當溫子然回到府裡,衝進大廳,就見一群兇神惡煞的黑衣人正在與自家及應家的護衛廝殺,而他父親溫重光被其中一人扛在肩上,生死不知。

        「爹!」溫子然大叫一聲,二話不說衝了過去,徒手就想救下人來。「放開我爹!」

        那名扛著溫重光的黑衣人見到了溫子然,猙獰地笑了起來。「原來溫重光的兒子是個白痴,居然自己跑來送死?」

        他邊說邊一腳踢了過去,溫子然立刻被踢飛,滾到了一旁,恰好被後面追上的應歡歡扶住。

        「書呆子,你快走!這裡很危險!」應歡歡拉著他的衣服。

        「我要救我爹!」溫子然揮開了她的手。     

        被溫子然推開的應歡歡被門檻一絆,跌出了門外,溫子然不怕死的又衝向了扛著溫重光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自然是又給他來了一記,似乎覺得很好玩似的,將溫子然像球一般踢來踢去,還戲謔地笑著。

        溫子然一次一次的衝上去,卻一次一次的被踢得滿頭包,整個人鼻青臉腫,身上沾滿了血,就在他又一次被踢飛,撞到樑柱滑了下來,掙扎著想起身時,抬起頭卻見到一張帶著刀疤的臉冰冷地看著他。

        「玩夠了,也該辦正事了。」刀疤臉說完,突然舉起了手,手上拎著的赫然是一臉痛楚的應歡歡。

        「這女孩兒陪你一起來送死,也算是有情有義了。」刀疤臉冷冷地笑了起來,那笑容既殘酷又兇狠。

        「溫子然……快走……」應歡歡脖子被緊緊掐住,呼吸都不順暢了,仍一心擔憂溫子然的生死。

        在這一瞬間,溫子然猛然醒悟自己做錯了,因為他的衝動,他連累了應歡歡一同落入險境!

        「你放開她!」溫子然悲憤地叫著,看著應歡歡痛苦的表情,心無端的痛了起來,可憐他渾身癱軟在地,再也沒有力氣爬起來。

        「我本來也不想多造殺孽,我要的只有溫重光一人。可是你這蠢蛋自己送上門來也就算了,還帶著一個女孩兒,不殺個人還真對不起你。」刀疤男笑得更歡暢了,有了溫子然這個人質,他能更方便地控制溫重光。

        於是,他將應歡歡丟到溫子然的旁邊,接著在溫子然目眥盡裂的神情下,一刀捅入應歡歡那纖細嬌柔的身子。   

        應歡歡悶哼一聲,只覺得一陣劇痛,像是有什麼被抽離了身體,她眼前一片模糊,卻還努力地轉過頭看向溫子然。

        她……她偷偷的愛了他那麼多年……即使他是個書呆子,即使他笨得不知道她的情意,但她就是放不下他……

        「書呆子……快逃……」氣若游絲地吐出最後一句話,應歡歡閉上眼,香消玉殞。

        「不!」溫子然簡直快瘋了,不敢相信應歡歡就這麼死了。

        他還記得她的一顰一笑,記得她老愛兇巴巴的管東管西,可是只要有好東西,一定會第一個拿過來與他分享,甚至不久前還拚命的想救他……

        他不知道自己胸口那種像是心臟被絞碎的痛是什麼,他屢試不第,夢想一次次被摧毀時心都沒有這麼疼,他受不了這種痛,真的快受不了了……

        突然間,溫子然不知道哪裡生出來的力氣,居然奇蹟般地站了起來,順手撿起地上的刀,就向刀疤男衝了過去。

        刀疤男雖沒料到他還有餘力,但反應卻一點也不慢,本能的奪下了溫子然手上的刀,反手一送。

        溫子然雙眼暴睜,軟綿綿地倒了下去,正巧撞倒了供桌,祖宗牌位就這麼落在了他身上,染上了他的鮮血。

        在他彌留之際,只聽到那刀疤男冰冷地說道:「本來沒有想殺你的,留著你還能用來威脅溫重光,可既然你一心求死,老子就送你上路!記住,殺你的是北海的海盜王。」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6-5 11:0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2 10:43 AM 編輯

【第一章】

        呻吟了一聲,溫子然幽幽轉醒,感受著後腦杓的疼痛,他有些迷糊,自己這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當迷濛的眼終於能看清四周時,他發現自己坐在一張乾淨柔軟、還帶著些許芳香的床鋪上,被褥的花樣似曾相識,似乎不久前才看過。

        他慢慢地抬起頭,發現窗前那抹窈窕的背影,正踮著腳尖不知在張望什麼,而耳邊傳來的仍是嘩啦啦的雨聲,只是雨勢漸緩,聽起來沒有先前那般駭人了……

        等等,這是怎麼回事?!

        溫子然驚疑不定,他記得自己執意回家救人,遇到了那個自稱北海海盜王的刀疤臉大漢,害得應歡歡身亡,而自己也因一時意氣想報復,自不量力的死在了海盜王手上……

        溫子然顧不得自己身上的不適,直衝到應歡歡身旁,抓住她的手臂,有些驚訝地道:「妳沒死?」

        應歡歡想遍了千百句他醒過來後可能會說的話,就是沒料到這一句,傻眼之餘,柳眉不由皺了起來。「死你的頭!你很希望我死嗎?」

        「妳不是被那個什麼海盜王一刀殺了……」他的目光順勢下移,卻見她只是衣服有些濕,身上卻沒有任何刀傷。

        他又猛然想起自己應該渾身是傷,胸口也該有致命的一刀才是,怎麼除了後腦勺有點痛之外,全身上下並沒有什麼不適?

        「……我怎麼了?」溫子然震驚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事,只能傻傻地問。

        應歡歡有些歉疚地道:「有匪徒闖入你家,因為你太固執,我只好打暈你將你救出來,我家的護衛已經過去幫忙了,也已經報官,應該很快就有結果了……」

        溫子然心頭一沉,想到了一個可能性—難道他莫名其妙地回到了應歡歡將他打昏之後,甦醒的那一刻?

        也就是說,時間倒流讓他撿回了一條命?

        他相信之前與海盜經歷的那些搏鬥都是真的,絕不會是南柯一夢,因為那種痛楚是那麼尖銳,被殺死的憤怒及恐懼是那麼真實。

        但是這怎麼可能呢?溫子然腦袋一片混亂,有些慌地看著應歡歡,可是眼前的一切告訴他,他的的確確才剛醒來,甚至應歡歡還不著痕跡地站到了門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書呆子,你千萬不要衝動地跑回去。我知道你很擔心溫伯父,但是你去也只是送死而已……」應歡歡一臉難過地勸著他,不著痕跡地站到了門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要是重生前,溫子然一定會粗魯的推開她,無論如何都要回去,但經歷了一次死亡,知道魯莽行事會有什麼下場,他很快冷靜下來。

        他可以死,可是只要他再去送死,她同樣會陪著他犧牲,他絕對不要再看到她死在自己面前。

        「我不會衝動的,妳放心。」溫子然神情凝重地望向窗外,任自責與愧疚鞭笞自己。

        他讀了許多聖賢書,書中教他各種忠孝節義,教他現在應該不顧一切去救父親,他照著做了,結果呢?他不會再傻了。

        溫子然異常冷靜地說道:「來襲的是海盜,他們要的是我父親,並不會傷害他,但我們過去可就死定了,自然得留著自己的性命,才能想辦法救我爹。」

        應歡歡好像看到了另外一個人似的,訝異地望著他。「這真不像你會說的話,我還想著如果你硬要回去,大不了我陪你過去拚一拚。」

         溫子然本來的心情十分凝重,卻因為她這句話而平復了不少,雖然他仍是笑不出來。

        「不過你怎麼知道那些匪徒是海盜?」應歡歡眨眨眼,她只知道有人闖入溫家,卻不知道對方的身分呢!

        溫子然不語,他心中有八成的把握,自己是從那個悲慘的結局重生了,這次他絕對不會辜負上天給他的機會,一定會救出父親!

        才這麼想著,他突然發現一樣東西由胸袋中掉了出來,他低頭一看,竟是他們溫家的祖宗牌位。

        溫子然的心中一緊,現在他肯定自己是重生了,祖宗牌位一向擺在溫家正廳的供桌上,不可能會出現在他身上,而他重生前最後的印象,就是自己不慎撞到供桌,牌位掉到他的身上……

        應歡歡看著溫家的祖宗牌位,不由驚嘆地說道:「書呆子,你也未免太飲水思源了?你平時都隨身攜帶祖宗牌位的嗎?這簡直是防身自衛最佳利器,突然砍你一刀都不會死,看來我砸你的頭還真是砸對了,不然怎麼撂得倒你……」

        這要他怎麼解釋?溫子然連苦笑的力氣都沒有了,他俯下身欲拾起,卻在碰到牌位時,腦子裡瞬間被灌入了大量的訊息,令他一陣昏厥,差點連站都站不穩,幸好一旁的應歡歡連忙拉住他。

        「書呆子,你怎麼了?該不會腦子被我砸壞了吧?」她緊張地問。

        「沒有。」溫子然搖了搖頭,微閉上眼緩和一下方才的衝擊,卻赫然發現自己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名叫「造船宗師系統」的東西。

        什麼叫系統他並沒有聽過,但造船宗師他就明白了,那是他爹努力了大半輩子也達不到的境界。

        當他將注意力放在那個造船宗師系統上時,系統居然主動向他說起話來,讓他當下明白自己無意間由祖宗牌位之中獲得的,究竟是多麼重要的東西—

        「造船宗師系統由溫家代代相傳,只有具造船天賦者方可啟動。本系統分為六個階段,階段越高難度越深,依次學習精進造船手藝,只有在該階段達到了大成,才能開啟下個階段,學到更高深的技術傳承,最終成為造船宗師!」

        溫子然眼睛一亮,也就是說,只要他努力學習,便有成為造船宗師的一天?

        他方才還在思索,那群海盜擄走父親,為的應該就是父親的造船手藝,所以父親的生命暫時無礙,可他該用什麼方法才能救回父親?而這個造船宗師系統就是解決一切問題的答案。

        在這一刻,溫子然下定了決心,他要接下溫家的祖業,他要用自己的技術打垮那些海盜,助父親脫困,更要讓父親以他為榮!

        過去十幾個年頭對於求取功名的堅持變得一點也不重要了,他想通了,想替父親爭一口氣,不一定要由讀書這一點切入,年年應試被打壓,他也該看清這是條死胡同了。

        如果他能撐起家業並發揚光大,讓那些傲氣十足的文官不得不因他的技藝而對他低頭,那才是父親最大的安慰。

        於是他更專注在這個造船系統上,發現這個系統的第一階段已經無條件開啟了,裡頭是教他如何使用造船工具,包含了槌、刨、鑿、鉆、錐、釘、斧、尺、繩……等等,用這些工具如何榫接?如何打洞?如何釘合?如何密封?各種手藝令他目不暇給。

        他這才發現,自己先前真的小看了造船這門技術,以前看父親在家裡敲敲打打,他總覺得那是粗俗人的工作,現在才知道那些動作一個個都是智慧與經驗累積起來的,自己外行看內行,無異於坐井觀天,自以為是。

        但即使是如此複雜與困難,溫子然的意志也沒有被打垮,反而更堅決了信心。以前他為了求取功名,可以十幾年埋首苦讀,他如今立志鑽研造船技藝,也絕對不會輕言放棄。

        於是他一臉沉著地轉向了應歡歡。

        「歡歡,我決定接下家業,我發誓一定要救回父親!」

*             *             *

        在風停雨歇的那一刻,溫家的變故也隨之平息,溫子然與應歡歡來到了被砸得亂七八糟的正廳裡,默然不語。

        由於溫家並不是什麼沒沒無聞的小戶,溫重光被擄走也不是小事,所以知府立刻追查,並派了師爺來到溫家解釋一切。

        「據本府查證,擄走溫大師的是北海的海盜。他們趁著雨夜,運河無船時,盜了你們家所造的船駛入港內……依著昨夜的狂風暴雨,也只有溫家的船還開得了。據聞北海的海盜似乎有意擴展地盤,擄走溫大師應該是想依賴溫大師的手藝,替他們改造海盜船……」

        經過師爺的解說,確認溫重光的安危便如溫子然先前判斷的那樣暫時無虞,溫子然真正鬆了口氣,謝過師爺之後送走官府的人。

        應歡歡一直看著溫子然沉著的與官府的人應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好像有點不一樣了?」她在他身邊轉來轉去,左看右看。

        依照這傢伙過去的性情,應該跟衙門的人據理力爭,然後搬出所有相關的律法,追究衙門卸責及夜巡不力的責任才對,他卻表現得如此冷靜,倒有些令她刮目相看。

        溫子然搖了搖頭,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有什麼不能鎮定的?

        「這個結果我早就知道了,我接下來應該把力氣放在怎麼救出我的父親,而不是無謂的意氣上。」

        說到這個,應歡歡更是狐疑了。「你都還沒告訴我,你到底怎麼知道來襲的是海盜?」

        「推測的。」溫子然隨口搪塞,總不能承認是自己被宰掉前聽對方親口說的吧?「我讀了那麼多書,不是讀假的。」

        「這你都能推測得出來?」不是應歡歡要鄙夷他,這書呆子讀的都是死書,從不知活用。「我還比較相信你是腦子被我打壞,莫名其妙開竅了。」

        其實若沒有她那麼一敲,後面的事情也不會發生,他還真不會重生開竅。溫子然苦笑著想。

        「總之,我決定接下家業,用祖傳的技術救出我的父親。我要整個溫家,以後都以我為榮!」

        他發下豪語,雙目放光,讓應歡歡看得心頭小鹿亂撞,心動不已。然而她認識他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大話好說,可是他真的做得到嗎?

        「那你要從哪裡開始?」她忍不住問。

        「呃……我也不知道。」溫子然腦子裡有著許多造船系統第一階段的知識,但需要時間吸收,所以一時之間也是一籌莫展。

        「你曾經跟著溫伯父造過船嗎?」

        「沒有。」

        「你懂多少造船的技術?」

        「完全不懂。」

        「你對自家的造船廠了解多少?」

        「一點都不了解。」

        應歡歡幾乎是瞪他了。「那你知不知道你家的造船廠在哪裡?」

        溫子然一愣,最後搖了搖頭。「不知道。」

        應歡歡傻眼,居然對家裡的祖業一無所知,她還真服了他。

        「我要是你父親,一定很想宰了你。」應歡歡瞇著眼,老實說道。

        「如果可以的話,我倒希望他能出現在我面前宰了我。」溫子然嘆了口氣,直視著她。「妳或許認為我在吹牛,但事關我父親的性命,我不可能再像以前嚷嚷說要考狀元般那麼幼稚,這一次,我是認真的,我不僅要救出父親,還要成為造船宗師!」

        你哪一次不是認真的?說要考個狀元還認真了十幾年呢!應歡歡很想駁斥他,但見他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及堅決,令她把這番潑冷水的話全吞回了肚子裡。

        「你果然是腦子被我打壞了,我不想負責都不行。」應歡歡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先一步走出溫家的大廳。「走吧!」

        「去哪裡?」溫子然不解。

        應歡歡回過頭,朝著他嫣然一笑。「帶你去溫家造船廠啊,你這未來的造船宗師!」

        她的笑容令溫子然心頭不由一跳,本能的隨著她出了門,神魂都被勾了去。

        這丫頭雖然每次都對他很不客氣,愛管閒事又兇巴巴,但他必須老實說,她真的很夠朋友、很講義氣。

        他……真的很慶幸有她陪在身旁。

*             *             *

        雖然溫家的造船廠毫髮無傷,但溫重光被擄,受到衝擊是免不了的。按理說,溫子然身為溫重光的兒子,第一時間來安撫那些工匠是應該的,如果情勢運用的好,說不定還能得到同仇敵愾的效果,可惜情況似乎不是那樣。

        當溫子然與應歡歡來到造船廠,廠裡早就接到了消息,不出意料的陷入了混亂,而這種混亂在溫子然說出來意時達到了極點—

        「憑什麼他這位大少爺說想接下家業,咱們就得聽他的?平時也沒見他管過事,現在溫大師不見,就巴巴兒的來撿好處了?」

        「聽說這傢伙一心想求取功名不是嗎?那去讀書就好啦!瞧不起咱們這種低三下四的做工人,還踏進造船廠裡做什麼?」

        「就是嘛!老子寧可不幹了,也不受這種蠢材指揮,傳出去豈不笑掉別人的大牙,到時老子還要不要在造船界混?」

        尖銳的批評從四面八方灌進了溫子然的耳中,要是以前的他,早就拿著書中的道理與他們辯個分明了,然而現在他知道了自己當初的無理及幼稚,如今招致批評也是自找的,怨不得人。

        溫家造船廠在少了溫重光後,負責撐住場面的是一名老師傅,眾人都尊稱他一聲胡老,胡老做事認真負責,手藝也算精湛,是除了溫重光之外造船廠裡的第二把交椅,他在聽到溫子然的說辭後也不由得慍怒。

        「小子,你說你想接下家業,我只問你憑什麼?」即使是老友之子,胡老說話也毫不客氣。「憑你是老溫的兒子?我告訴你,會進來溫家造船廠做事的都是仰慕老溫的手藝,可不是貪圖你溫家什麼,你要拿溫重光的兒子這個名頭來壓人,我老胡告訴你,門都沒有!」

        胡老很清楚溫重光是多麼憤慨又無奈自家兒子不願接棒,寧可去作那不切實際的狀元夢,原本胡老也勸過溫重光,兒孫自有兒孫福,但在溫子然屢試不第,又不肯聽勸後,他也看不下去了,覺得溫子然冥頑不靈。

        這回溫子然的出現無疑是踩著胡老的底線,令胡老把對溫子然的不滿一次全都發洩出來。

        溫子然怎會不知道造船廠裡的人是如何看他?在來之前,他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這些辱罵都被他視為一種磨鍊,如果連這都撐不過,還遑論什麼成功?

        「胡老,我所謂的接下家業,並不是想藉著溫重光兒子的名頭來作威作福、拿取好處,我唯一的目的就是想救出我爹。」溫子然語重心長地道出他的目的。

        「救出你爹?」胡老一聽,原本嚴厲的語氣微微放緩。

        「是。」溫子然知道廠裡的人都認為這是官府的事,但海盜在海上行蹤不定,要捉拿簡直難如登天,不如靠自己。「海盜要的就是我爹的造船手藝。只要我能青出於藍,造出更好的船,一定能打垮那些海盜的船隊,救出我爹!」

        每個人聽了都不由翻個白眼,其中一位名叫小白的新進工匠一向崇拜溫重光,對不尊重、不珍惜溫大師手藝的溫子然十分瞧不起,所說的話自然最不中聽。

        「果然是個傻蛋,以為造船那麼容易嗎?」

        其他人也附和起小白—

        「就是,用說的誰不會?我也可以說我如果能擊退南蠻,明天就變成征南大將軍啊!」

        「沒錯沒錯,也不秤秤自己幾斤幾兩重。」

        溫子然沒有在意那些譏誚之語,他只是堅定地望著胡老。

        「胡老,我知道我以前的所做所為讓人很瞧不起。不過亡羊補牢猶未晚矣,如今我希望能在廠裡學習,和大家一起努力,好早日救出我父親,為了這個目的,什麼我都可以忍,什麼苦我都可以吃,請您幫我!請大家幫我!」他退了一步,向所有人行禮。

        不管是什麼樣的嘲諷,什麼樣的咒罵,他一概承受,只要能讓他學習造船,他便有自信能夠達成夢想。

        他的底氣來自於腦海裡那個祖傳的造船宗師系統,有了這如同作弊一般的系統,再加上父親的造船廠,以及一班有經驗的老手,他要再不成功,那乾脆一頭撞死算了。

        而他的誠意終於讓那些一直抱著看好戲心態的工匠們閉上了嘴。換成是他們,受到這麼大的侮辱早就掉頭走人了,況且說到底這座造船廠是溫家的,溫子然若真的要接管造船廠,他們除了咒罵幾句,還真不能做什麼。

        但是這些惡言惡語溫子然都忍了下來,如果不是真的很想學習、很有決心,那何必忍?何必問?

        「這大少爺好像玩真的?」其中一名工匠搔著下巴,戲謔的神情收斂了許多。

        「胡老,你決定吧。」

        此話一出,所有人看向了胡老。

        胡老深深地望著溫子然,心忖自己的好友如果看到兒子終於開竅了,應該也會非常欣慰吧?只是他還有機會看到嗎?

        懷著滿心的感慨,胡老半試探地道:「小子,你若是真的想通了,我只能說至少老溫心裡不那麼遺憾了,但這不代表你就真的能接下老溫的重擔,甚至……青出於藍。要知道你的父親在咱們這行可是大師級的人物,要超越他太難太難了。」

        「我知道,他是我父親,我如何不知道他的高明?」溫子然苦笑了一下,眼神中的堅定沒有絲毫改變。「即使如此,我也不會放棄。就像你們覺得我求取功名太傻,但沒試過就放棄不是我的風格,所以我努力了十幾年。可惜我今日終於清楚自己不是那塊料。而造船這一行我沒試過,困難度也不會比求取功名來得低,但我一定要試,一定要努力,就算失敗,就算再怎麼努力也比不上父親,至少我對得起溫家的列祖列宗,可以抬著頭說,我盡力了。」

        這一席話說服了所有人,站在他身邊的應歡歡看著他的目光更是帶著某種不明的情感,只是溫子然一心撲在造船廠上,一點都沒注意到。

        胡老有感於他的認真,在心頭掙扎了一番後,終是幽幽嘆了口氣,說道:「好吧!我就給你一個機會。這一行手藝固然重要,但天賦也是不可或缺,現下在這裡的每個人都對你有成見,你想要說服他們,就得要證明你有天賦。我給你一個考驗,你必須靠自己,在半年內造出一艘可以在河上航行的小船,記得,我要的是船,不是筏也不是浮木,你若隨便拿一塊木頭在河上漂來交差,那麼你永遠也上不了檯面,更別說想在造船這一行出人頭地!」

       「好!胡老,我答應你,半年後,我會讓你看到我的成績!」溫子然大喜。對他而言,怕的不是條件太難,而是沒有機會。

        應歡歡也替他高興,方才溫子然被一群人諷刺嘲笑時,她很想替他出頭,費了好大的勁才忍下來。「太好了!書呆子,我會站在你這邊的,需要什麼儘管告訴我,我一定要看這些人驚得下巴都掉下來的樣子。」

        相較於其他人,小白仍是心有不甘,不酸個兩句總覺得渾身不舒服。「哼哼,半年內造出一艘船?還以為自己真的是天才呢,我小白進造船廠一年都還造不出一艘像樣的船,我看你是辦不到的……」

        應歡歡白了他一眼,惡狠狠地道:「你這傢伙叫小白是吧?我跟你打個賭,半年後,溫子然一定能造出一艘可以航行的船!你敢跟我賭嗎?」

        「有什麼不敢的?」小白嗤笑。

        「好,若溫子然成功了,你就必須在他身邊當一年的跟班,你敢不敢?」應歡歡目光直勾勾瞪視著小白,不讓他有逃避的機會。

        小白一聽這賭注,頓時有點遲疑,但眾目睽睽之下,礙於男人的面子,他只能硬著頭皮答道:「……賭了!」

        在被賦予了一場考驗,還加掛一個賭注的情況下,溫子然與應歡歡離開了溫家造船廠。

        溫子然看著喜孜孜的應歡歡,不由心有所感,這丫頭雖然老愛黏著他,不過該派上用場的時候,倒是一點都不含糊。

        「歡歡,雖然我不知道妳對我的信心從何而來,不過謝了。」如果沒有她,他連造船廠在哪裡都不知道,既然承了她的情,總是要表達感謝。

        「欸,咱們都幾年的朋友了,那麼見外做什麼?」應歡歡拍了他一下,內心卻因為他的話而喜悅。

        溫子然話鋒一轉,提起了一件他一直納悶不已的事。「這可是牽扯到了妳和小白的賭注,若是妳贏了,小白在我身邊當一年的跟班自然沒話說,但是妳有沒有想過,若是我半年內沒有造出一艘船,到時妳怎麼辦?」

        「有什麼好怎麼辦的?你如果贏了,小白當你一年跟班,若是你輸了,當然是你在他身邊當一年的跟班啊!」應歡歡笑了起來,賊兮兮地瞥了他一眼,她可沒那麼傻,打個賭還把自己繞進去。

        「……」溫子然頓時啞口無言。

        「這也是一種激勵嘛,放心,我對你很有信心的!哈哈哈……」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6-5 11:0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2 11:02 AM 編輯

【第二章】

        溫子然雖不是第一次進入溫重光的工作坊中,但是隔了這麼多年再一次看到這麼多工具,仍然覺得眼花撩亂。

        應歡歡倒是習慣了,過去她常常送各式點心來給溫子然,怕這個書呆子看書看到忘了用膳,遇到溫重光在府裡時也會過來和他閒聊兩句,學一點技術,這間小工作坊她進來過無數次,自然也看過溫重光如何使用這些工具。

        溫子然摸了摸桌上的斧,閉上眼消化了一下造船宗師系統關於這項工具的描述及應用—

        斧是製船木工時最一開始使用的工具,無論木材削邊或鑿榫眼都相當便利,其斧身還可以拿來做錘……

        覺得吸收得差不多後,溫子然驀地張開眼睛,就想試驗一下。

        待他拿起斧,抓起了一塊廢木材就要劈下去時,應歡歡急急忙忙喊道:「等一下!你這姿勢,一斧子下去是想砍了自己的手嗎?」她一臉驚恐,有看過自殘的,但自殘得這麼乾脆俐落倒是少見。

        她搶過他手上的斧,學著過去溫重光的動作,喃喃地說道:「你這把是單刃斧,適合砍不適合劈,而且因為輕巧,直劈的效果最好,看你是要平砍還是立砍,總之木頭要固定,而不是像你那樣懸在半空中;而且注意一定要順著木紋,才能順利砍下,我看溫伯父一開始都是輕砍,確定了位置之後再加大力氣……」

        她回想著溫重光曾說過的話及教授過的一點小技巧,把廢木材固定在地,輕巧的劈了幾斧,果然那廢木材就被劈下了一大片,且邊緣整齊正直,雖然動作不是很熟練,但比起溫子然不知道要好了多少。

        溫子然看著她的動作若有所思,又拿起了一把鋸。根據系統之中對於鋸的形容,除了大中小鋸,還有粗鋸細鋸,繞鋸繩鋸、側鋸板鋸……等等,自己手上的這把應該是大鋸,功能是用來將大的木料鋸小。

        他又推敲了一會兒,這次很有信心的拿起了鋸,就要對著桌面上另一塊大一點的木材鋸下時,應歡歡又哭笑不得地開口了。

        「你這是要連桌子一起鋸了嗎?這麼大的鋸子,你該把木頭先拿到地下的鋸架上,用腳固定,這樣彎身下去的角度才會剛好。使鋸時推重提輕,鋸開越多速度就要越慢,而且務必要一次鋸完,可別留個皮再用手掰開,那你之前鋸的基本上就白費了……」

        「妳怎麼懂這麼多?」溫子然終於忍不住問了。

        應歡歡翻了個白眼。「你只要平時跟溫伯父多聊兩句,這些基本常識你會知道的比我還多!真是的,我祖母來都做得比你好!」

        「那叫妳祖母來啊。」溫子然認真地回答。

        應歡歡頓時無語,只能氣呼呼地瞪著他。

        瞧她像隻刺蝟一般,溫子然不知為什麼覺得一陣好笑,也的確輕笑出聲,胸口那一股滯悶之氣也隨之帶出,背上的沉重負擔頓時減輕了一些。

        他承認,剛開始自己就被難倒了,系統裡的知識雖然足夠,但如果有一個現成的工匠手把手的教導,遠比自己瞎子摸象來得快,否則他光學劈木頭半年就過去了,遑論造出一艘船。

        「看來,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他長吁了一口氣,看著滿屋子的工具,但眼中的信心並未消失,反而燃燒得更旺盛。「我不相信我會這樣就被難倒!」

        而且在她面前,他怎麼都不想丟臉。

        應歡歡欣賞的就是他這種百折不撓的勇氣,如果他這時候開始傷春悲秋的抱怨,那就不是她喜歡的溫子然了。

        「我想,你應該從鍛鍊自己的體能開始,我看你連拿斧都吃力,這樣如何應付造一艘船所要耗費的體力?」她瞄著他瘦弱的身形,刻意嘖嘖兩聲,搖了搖頭。

        溫子然果然中招,胸口一挺,「再怎麼樣,男人的胸膛都比妳們女人雄壯……」一瞄到了她的胸,他接下來的話頓時卡在喉頭,什麼都說不出來。

        這丫頭的身材什麼時候發育得這麼好了?就這個角度而言,他突然覺得自己輸很大……

        應歡歡注意到了他的視線,頓時臉一熱,跺了下腳,側過身去不讓他看。「溫子然!臭書呆!你眼睛在看哪裡?你雄壯……雄壯個鬼啦!」

        「確實沒有妳雄壯。」他甘拜下風。

        「你……」應歡歡忍不住踢了他一腳,氣呼呼地離開了,只不過背對著他時,她臉紅得猶如夕照晚霞。

        他,意識到她是個女人了嗎?

        可惜,溫子然雖然覺得有些異樣,卻沒有多加深思,更沒有往「喜歡」的方向想,他只是不斷思索著,在工藝方面的知識技術不及她就算了,居然連胸都輸她,叫他這個大男人情何以堪?

        沒有人知道,未來的造船宗師,真正致力投身於造船這一行最初的激勵,竟然是因為一個女人的胸部……

*             *             *

        想要拿得動、拿得好、拿得久那些造船的工具,首要之務便是鍛鍊自己,可是鍛鍊這回事該從哪裡開始,溫子然卻是一籌莫展。

        他過去讀的書裡,教他的都是聖賢之道,可沒有什麼武功祕笈來提升他的體力,所以當他找遍了書櫃只找到一本太極拳要訣時,臉都要扭曲了。

        這種慢吞吞的拳要拿來鍛鍊體魄,別說半年,給他十年都不見得辦得到。

        他也知道自己不需要練得五大三粗、力拔千鈞,但至少使用那些工具時要能得心應手才行,而太極拳顯然緩不濟急。

        正想著出府去尋找更多資源時,應歡歡突然又冒了出來,笑嘻嘻地看著他略顯煩惱的俊臉。

        「我就知道你這傢伙會這樣,看我幫你帶了什麼來?」她神祕兮兮地賣了個關子。

        「什麼?」溫子然茫然不解。

        應歡歡手一拍,後頭跟著的奴僕們將一樣樣的東西搬進了溫家的院子,看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沙袋、石鎖……甚至連流星錘都搬來了一副,溫子然壓根不懂這些東西跟造船有什麼關係。

        應歡歡指著最後搬進來的流星錘,笑道:「嘿嘿,不要懷疑,這東西呢是所有兵器裡最重的,我特地向師傅借來,等到你能舉重若輕地舉起流星錘,那麼你的體能應該也練得差不多了。」

        「師傅?」溫子然問道。

        「是啊!」應歡歡身後站出了一名年約四十,體格魁梧的壯漢。「這位是吳師傅。書呆子我告訴你,這練身體要是自己瞎練,很容易造成內傷並留下病根,到老了你就知道後悔,所以我特地找來了武館的吳師傅,他會替你量身打造一套鍛鍊身體的方法,讓你更快達到目標!」

        這番心意重重的擊在了溫子然的心頭,這丫頭真的管很多、管很寬,但無不管到了重點上,她總是知道他最需要什麼,有這樣一個青梅竹馬,他真不知道自己應該感恩還是感慨。

        可嘆溫子然把應歡歡有多麼的善良熱心、急公好義等等都想了一遍,偏偏就是想不到她對他如此用心是因為男女之情。

        不曉得溫子然的想法,見他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應歡歡羞澀了。她不可能當著他的面承認自己做這一切是出自於對他的愛慕,只能支支吾吾地解釋道:「……你幹麼那樣看我?你、你可別又說我多管閒事,我是為了你好,咱們好歹做了十幾年鄰居,換成別人我才懶得管……」

        「謝謝。」他突然出聲。

        「什麼?」應歡歡所有的話都戛然而止。

        這傢伙太有禮貌,讓她好不習慣,最近他說謝謝的次數,簡直比過去所有時間加起來都來得多,尤其又是這麼正經八百的道謝。

        「我說謝謝。」溫子然又說了一次。

        「……真不像你會說的話,這麼有禮貌的溫子然太詭異了。」應歡歡的眼神很是困惑。

        「難道我以前很沒有禮貌嗎?」溫子然沒好氣地道。

        「你才知道?」她只差沒翻記白眼。

        兩人的鬥嘴在吳師傅眼中看來就是打情罵俏,不過他是來辦正事的,可沒心情和他們磨蹭,於是他自動開口打斷了兩人。

        「好了,溫少爺,時間寶貴,既然應姑娘請了我來,我們這就開始吧!」吳師傅廢話不多說,將負重沙袋一個個綁在溫子然身上。「首先,先背著這些跑院子三圈吧。以後天天都要這麼做,慢慢增加圈數,這是學習維持體力的方法,以後不管你要扛重物、持續的勞動,都會有很好的基礎……」

        隨著身上的負荷加重,溫子然臉色有些變了,可是他卻沒有說話,默默地任吳師傅動作。

        「這只是剛開始而已,以後還要加更多。」吳師傅在他雙手雙腳和身體都綁好沙袋後,輕輕在他背上一拍。「去吧!」

        然而,他認為只是輕輕一拍,在溫子然的感受中卻覺得自己中了一掌,身上的重量令他啪的一聲往前倒,還跌得端端正正,因為他的四肢被沙袋限制住,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

        在地上揚起沙塵的同時,應歡歡與吳師傅也傻眼了,連忙將溫子然身上的東西都拆下來,把他扶了起來。

        吳師傅面有難色地道:「看來沙袋負重的體能鍛鍊,所需的重量只能靠溫少爺你自己慢慢摸索了,切記量力而為,可別好高騖遠。我再教你下一種提升力量的方法,聽說你是個船匠,要使用那些斧啊槌的,手裡沒兩把力氣可不行。」

        他選了一支石鎖,那石鎖大概有他腦袋那麼大,卻被他一手輕而易舉地提了起來。「這石鎖呢,舉起時吸氣,放下時緩緩吐氣,先舉到你能承受的程度,再慢慢抬頭,直至越過頭頂……」

        他又詳細說明了一次注意事項後,將石鎖交到了溫子然的手上。「來,你試試……」

        然而,石鎖才到溫子然手上,馬上又聽到砰的一聲,這次是石鎖落在了地上,連帶將溫子然拖倒。

        方才他是背朝上來了個五體投地,這次他是面朝天跌了個四仰八叉,讓他尷尬又痛楚的表情一覽無遺。

        再一次,吳師傅與應歡歡同時傻眼,又急急忙忙一個搬走石鎖,另一個將他扶起,這回吳師傅有些無言了,無奈地轉向了應歡歡。

        「應姑娘,這溫公子的體力,好像比妳形容的還要更慘烈一點啊……」

        應歡歡苦笑。「吳師傅,他以前只知道讀書,哪裡會注意到鍛鍊身體呢?一開始總是比較辛苦,不過之後會越來越好的。」

        「開始越弱小,後面要付出的努力就越大……」吳師傅搖搖頭,「要是換成我,應該會選擇放棄,這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練起來的……」

        「我可以。」一直默然無語的溫子然突然開口。

        應歡歡和吳師傅看了過去,不知什麼時候,他自己又把負重沙袋綁在身上,那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讓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你們相信我,我可以。」

        說完,溫子然邁開了腳步,吃力的開始往前走,由他咬牙切齒的表情,可以看出做這些動作花了他多大的力氣,但他卻連吭都沒有吭一聲。

        應歡歡看得心都酸了,為了一個夢想,為了一個執念,他要付出的將會比想像中多出太多,可是他不怕丟臉,不怕出醜,只怕別人不給他機會,因為這是他必須做的。

        而她什麼忙都幫不了,只能在旁默默的看,為他鼓勵。

        要是平常的她,一定會好好嘲笑他一番,可是這一次她笑不出來,她甚至不允許自己笑,因為她知道他正在受的苦究竟是為了什麼。

        吳師傅也極為動容,這溫公子的體弱雖然超乎他的想像,但意志之堅強更是出乎他的意料。看完溫子然走完一圈又一圈,流的汗將衣服全浸濕了,中途好幾次都差點跌倒,又被他撐了過去……

        末了,吳師傅終是吐出了一直屏住的那口氣。

        「這位溫公子不簡單,他或許不是學武之材,卻有顆學武之心。」他神情凝重地道。

        「你也覺得他一定會成功的,對吧?」應歡歡打起精神,溫子然如此努力,她要對他更有信心才是。

        「當然!」吳師傅點了點頭,但隨即臉色大變,「不過……」

        「不過什麼?」瞧他的神情不對,應歡歡緊張地問。

       吳師傅指了指遠處再一次跌得四仰八叉的溫子然,一臉的哭笑不得。「我們還是先把他扶起來再說吧。」

*             *             *  

        「胡老,那傢伙又來了!」

        造船廠內,正刨著船板的小白看著大剌剌站在門邊的人影,大為不悅地放下了手上的刨刀。

        「我去趕他走!」小白說完,便要起身趕人。

        「專心做你的事!」胡老瞪了他一眼,也環視了一圈蠢蠢欲動的眾人。「你們也一樣,該做什麼做什麼去,被看一下會死嗎?」

        「胡老,但他顯然不是看而已,他在偷師啊!」小白咬牙說道,這才是最令人不爽的部分。

        胡老放下了手上的槌,慢悠悠地看著他。「你們這群人的手藝,哪個不是偷師來的?而且偷的還是人家溫子然他老爹的師!至少人家光明正大的站在那兒,告訴你他來學手藝,能學到多少那是他的本事,難不成你們還心虛,覺得被看幾眼就會輸給他?」

        「我不想讓他學不成?」小白嗤之以鼻地道。

        「別忘了,他姓溫。」胡老淡淡地道,簡單一句話便壓制住了那些心存牴觸的人。

        沒錯,這裡是溫家的造船廠,這裡的人包含胡老,可以說都是溫重光的學徒,今日若是溫重光仍在,溫子然回心轉意想學造船,溫重光絕對大開廠門,循序漸進的讓兒子至每個環節學習。

        然而由於溫重光被擄,他們居然聯合起來拒絕溫子然接下家業,其實已經算是過分了,如果連看都不讓人看,那就真的淪為下作了。

        眾人聽了胡老的話,也默默地回去做自己的事。其實在胡老幾次的勸誡,以及溫子然表現出的誠心與毅力後,大部分曾對他有意見的人都認同了他,只有少數如小白這般血氣方剛的青年仍然感到不服氣罷了。

        每個人都知道,溫子然每日天未亮就起床鍛鍊,原本他只是在院子裡負重跑,現在他居然換到了運河邊跑,而且身上的重量越負越重。

        外面的人看到他的不明舉動都笑他傻,但他們這些船廠裡的人都知道,要做這樣的傻事得花多少精力、多少努力。

        才兩個月的時間,溫子然由一個白皙瘦弱的讀書人變成了黝黑又精神的男子,雖然還是瘦,卻不再給人那種一擊就倒的感覺。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每日來偷完師,溫子然就會回到府裡,結合宗師系統的知識,開始學習造船工具的使用。現在的他已經不會在敲釘子時敲到自己的手,也不會讓刨出來的木屑刺進皮膚。

        而從船廠回到溫府的這段距離,他會重新綁上負重的沙袋一路跑回家。現在這樣的負重對他來說已經不是問題,那些石鎖他也勉強可以舉起來,雖然流星錘對他來說仍是跨不過去的障礙,但至少能夠微微拖得動了。

        對一個文弱書生來說,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有這樣大的進步,已經算得上驚人了。

        他唯一比較苦惱的是這巨大的勞動力讓人餓得快,但溫家經過上次的禍事,奴僕大多都跑光了,剩下的都是些年紀大的老奴,偶爾做些灑掃庭院的事已經很不錯了,溫子然也不好讓他們太過勞累。

        回到府裡脫掉負重,一踏進正廳,溫子然毫無意外的看到了應歡歡坐在裡頭,桌子上擺滿了豐盛的餐食,肉類、青菜等一應俱全。

        溫府裡的老奴僕對應歡歡其實是感激的,因為他們老了,無法照顧溫子然,是她代替大家將溫子然照顧得很好。只可惜溫子然本人似乎還懵懵懂懂,不知道她為他付出了多少,看得那些老奴僕都急了。

        溫子然二話不說,坐下接過應歡歡遞來的一大碗飯,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應歡歡看他那副餓死鬼的吃相,忍不住笑了起來。

        「喂,書呆,脫下你的衣服。」

        聞言,溫子然一口肉卡在喉嚨裡,差點沒噎死,他一邊狂咳,一邊拉緊自己的衣襟。「妳……妳想幹麼?」

        應歡歡氣到發笑,狠狠地敲了他的頭。「你是讀書讀壞腦袋了是嗎?我能對你幹麼?你天天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除了幫你上藥,我還能幹麼?」

        溫子然舒了一口氣,這才慢吞吞地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

        應歡歡看到他一身的傷痕時,心頭忍不住抽痛,可是當他露出身上那練得越發精實的身材時,又感到心口悸動。

        他原本就瘦,再加上她瘋狂的替他進補,要練出精壯的身材倒不是很困難,不過看在應歡歡這個傾慕他已久的人眼中,這不只是他努力的成果,更是男人味的象徵。

        意會到他的轉變之後,應歡歡上藥的纖手都有點抖了,當她的手終於忍不住摸了一下他結實的胸膛時,溫子然悶哼了一聲,用著熱烈的目光直視著她。

        應歡歡閃電般縮回了手,嬌羞地等著他的反應。他……這是感覺到他們之間的曖昧了嗎?

        想不到,溫子然只是很冷靜地開口道:「有點痛。」

        「什麼?」應歡歡一呆。

        「今天早上不小心撞了一下,被妳摸到才知道會痛。」溫子然說完,便收回了目光,繼續埋頭苦吃。

        什麼嘛!她、她還以為他終於開竅了……應歡歡越想越不甘心,不由得惱羞成怒,用力的往他胸膛一拍。

        「哼!痛死你好了!」說完,她氣得轉頭就走,不想再理會這個不解風情的呆頭鵝。

        溫子然痛叫一聲,莫名其妙的看著她離開,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又得罪了她,明明是她弄痛他,為什麼生氣的還是她?

        女人,比造船術還難懂啊!
  
*             *             *

        三個月過去了,應歡歡每日往溫家跑,跑得自家父親大人都頗有微詞了,可是她仍樂此不疲。

        只要能看到溫子然,她愉悅的心情就能持續一整天,雖然他毫無情趣可言,但她就是喜歡和他在一起,就算多說一句話都是好的。

        那種甜甜的感覺,就像她最愛的涼糕一樣,一口吃下去有著糖蜜的香氣,涼爽感會讓人通體舒暢,吃了還想再吃……不過遇到溫子然這種木頭,偶爾也是會噎到就是。

        由於應歡歡來的時間幾乎都是用膳的時候,明裡暗裡替溫子然補身子,加上父親應仁蔚不喜歡她在溫家待太久,所以溫子然對於造船的練習進度,她事實上並不那麼清楚。

        如今時間只剩一半,她都替他緊張起來了,顧不得父親知道了又要生氣,她溜進了溫家,想提醒溫子然注意時間,免得到時候真成了小白的跟班。

        然而當她遠遠的看著溫子然赤裸著上身,站在陽光下持槌釘木板時,她忍不住停下了腳步,瞇眼細看。流淌在他胸膛上的汗水反光粼粼,顯得十分耀眼;而他結實的手臂一下又一下,準確無誤地將四角釘整齊地釘進了木板之中,這別說他一個新手,就算是老手都不一定有這麼精準。

        釘好一塊板子後,她看他又拿起了斧開始劈柴。他拿院子裡的柴火來練習,一出手就是俐落的一斧兩斷,而且劈出來的柴火幾乎是同樣粗細,沒有什麼可挑剔的地方。

        再來是鋸,然後是鑿……雖然溫子然動作並不快,但勝在流暢,足見他在這上面真的下了很多功夫。

        想想他三個月前,連工具該怎麼使用都不清楚,卻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這是誰都想像不到的。包括一向對他極有信心的應歡歡,看到他居然真的能做到這一步,她感動地眼淚都快掉下來。

        突然間,溫子然正在勞動的身子停了下來,接著他雄軀一震,閉上了眼呆站在原地。

        應歡歡莫名其妙的靠了過去,想不到溫子然眼睛猛地一睜,滿臉喜悅地望著她,在她還沒來得及反應時一把抱住了她,欣喜若狂的旋轉了起來。

        原來,方才溫子然練習時,腦子裡的造船宗師系統通知他第一階段已經大成,正式開啟了第二階段。

        而進階後的系統,教的是船的基本式樣及製造,也就是說如果熟悉了這個階段,他很快就能自己造出一艘船來!

        半年的賭注,賭的其實是他的人生,而今他終於看到一絲曙光了!

        被他抱著的應歡歡整張臉都紅了,不敢相信他居然如此大膽,竟然在未著上衣的情況下抱住她?!

        終於,溫子然放下了她,喜悅溢滿眉梢,直勾勾地望著她。

        「你……」應歡歡覺得自己渾身都軟了,她從來不曉得自己也有這般嬌弱的時候,原來被他擁抱著是這種感覺。

        他一直看著她做什麼?要吻她了嗎?

        終於,溫子然動了,但他卻是冷不防放開了她,接著開心地仰頭大叫,「太好了!我終於可以試著自己造一艘船了!」

        應歡歡失去了他的支撐,腿一軟,居然就這麼跌倒在地,一下子爬不起來,也沒聽清他在鬼吼鬼叫什麼。

        溫子然興奮地握著拳朝天空揮舞了一陣,接著才想起了應歡歡怎麼這麼久沒有回應,低頭一看,卻看到她以奇怪的姿勢倒在了地上。

        「歡歡,妳在地上做什麼?」溫子然納悶地問。

        她在地上做什麼?她會在地上還不是他害的,他居然一臉無辜,還問她在做什麼?

        應歡歡握緊了拳頭,氣得大罵。「你這渾球!不會扶我起來嗎?」

        溫子然不明所以地扶她起來,在她發飆之前喜孜孜地說道:「歡歡,我可以開始試著造船了!」

        原本火冒三丈的應歡歡被這個消息衝擊了一下,一時間忘了生氣。「你會造船了?」

        「我是說,我可以開始嘗試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所有的知識都在這裡面,這一次我很有信心,一定能造出一艘讓胡老滿意的船!」

        「那跟我有什麼關係?」應歡歡沉下了臉,她還沒報他剛才的一摔之仇呢!

        想不到,溫子然的下一句話成功的讓應歡歡鬆開了她的小拳頭。

        「當然有,我若成功造出了船,妳一定要當第一個搭乘的人!」

        「你……」應歡歡有些動容地望著他,「你為什麼……」

        他,人生第一次造船,對他來說絕對是意義非凡的,他居然希望她是第一位搭乘的人?

        這是否可以解釋,她在他心中也是不一般的呢?

        溫子然難得用著溫柔的目光看著她,感性地道:「妳對我的付出,其實我都知道……」

        應歡歡芳心一動,覺得自己的心臟快要跳出來,「你真的知道?」

        「這陣子我的吃喝都靠妳,府裡的下人也都有賴妳打點,甚至身上的傷藥都是妳帶過來的。我欠妳的錢可多了,所以雖然我造出的第一艘船不會太好,但多少值點錢吧,我先還一點,過不久,我一定會好好報答妳。」溫子然認真地道,他可不是不知感恩的人。

        聽著他的話,應歡歡的表情從驚喜慢慢變成了驚愕。他的神態、他的言語,讓她誤以為兩人終於心心相印,差點就要撲倒他了,結果這個王八蛋居然說,他欠她的錢一定會還?

        她究竟是為什麼愛了他這麼多年,到現在還沒氣死?!

        應歡歡忍不住又朝他胸口揮了一拳,接著轉頭大踏步離去,要再不走,她無法保證會不會當場宰了他!

        一臉莫名其妙的溫子然齜牙咧嘴的撫著胸口,一面無辜地喃喃自語道:「老是這麼兇,以後嫁不出去怎麼辦?女人的心情怎麼會變來變去的,真令人費解……」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6-5 11:0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5 11:15 PM 編輯

【第三章】

  造船宗師系統所教授的造船技藝並不困難,只要能夠善用那些造船工具,就能造出一艘小船,遠比木頭或竹子拼起來的舢板高級許多。

  為了應付運河上的航行,造出來的船必須具備操縱靈活、船行平穩,吃水淺,船底平等條件,還要能抵禦一定程度的強風,為此從龍骨、船艙、艙壁的選材及設計,還有底船的過水眼及水櫃也是一點都不能馬虎,只要有一點點誤差,一下水船身就會傾斜,如此必然翻覆。

  溫子然在這麼快就成功升級之後,信心大增,立刻決定依樣畫葫蘆做一艘船出來試試,說不定一次就讓他成功,他就能真正進入到自家的造船廠裡,離他的夢想及目的更進一步。

  他就著腦海裡系統給的船圖,選好材料之後,細心的開始切割拼裝,在他此時的想法裡,造船就如同魯班鎖,照著模樣組起來就好。

  一枝龍骨在中,船身選用杉木,雙邊榫合,再加上樟木製的尾舵,由於只是一艘小船,不載貨只撐人,所以船艙不用大,只要有前後艙的艙板,中艙用個竹棚就好,船側做好邊櫓的裝置,船後架好人字型船桅,配上重量適宜的錨……

  只花了十天不到,溫子然就做出了一艘看上去似乎堪用的小船。

  他立刻請人將小船運到了郊外的河邊,也遵守諾言叫來應歡歡,讓她第一個乘坐他所做的船,這個想法從他決心造船時就根深蒂固了,除了她,他想不到還能和誰一起度過這極具紀念性的一刻。

  應歡歡一看到他造出的小船,驚蔚的眼睛都直了,她難以置信地指著這艘約莫可以坐下五人的小船說道:「這……真的是你做的?」

  「真的。」溫子然點了點頭。

  「只花了十天?」

  「應該是十一天。」溫子然指了指地,「還有花了半天的時間將小船運到這裡來。」

  應歡歡感覺自己簡直像作夢一樣,她不過氣他幾天沒過去找他,他竟生了一艘船出來,而且還有模有樣的,重要的是,他居然履行了承諾,找她當他第一個乘客,她心頭狂喜,他曾經得罪她的那點小事也立刻被她拋到天邊去了。

  船一下水,就看到船身晃了幾下,然後穩穩當當的浮在水面上,溫子然先踏了上去,然後一隻手伸向了應歡歡。

  「來!」他說。

  應歡歡抬起頭看著船上的他,突然有種錯覺,這一牽手,是不是等於把自己的一輩子都給他?他在朝她伸出手時,會不會也有那麼一瞬間產生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想法?

  「快點,這樣彎著腰挺酸的。」溫子然又道。

  好吧,沒有。應歡歡的所有幻想在這瞬間破滅,沒好氣的被他拉上了船。

  溫子然拿起撐篙輕輕一划,船離岸了。

  今日風和日麗,周圍並沒有什麼人,平添一種寧靜安詳的感受,迎面徐徐吹來的微風很是舒適,再加上自己心儀的男子為自己撐船,應歡歡很快便迷醉在這樣閒適的情調之中。

  然而划了還沒有兩刻鐘,溫子然突然表情古怪地道:「歡歡,你最近是不是吃胖了?」

  應歡歡一聽,眼珠子差點沒凸出來,惡狠狠地瞪著他道:「你才胖了!姑娘我胸是胸腰是腰,哪裡胖了?」

  「不然我怎麼覺得這船越撐越沉?」溫子然表情不解地道,目光居然還在她身上掃來掃去。

  應歡歡被他這麼一說,也覺得有點奇怪,這船似乎真的比她剛坐那時沉下去了一些。她敲了敲船板,傳來一個悶悶的聲音,令她瞬間臉色微變。「書呆子,你當初製船時,用的是什麼鯰料?」

  所謂鯰料,通常是用桐油、石灰,或者麻絲調製而成,用來塞填船體的縫隙,避免漏水。

  溫子然一聽她提到「鯰料」,心頭一驚,面色也不由一沉。

  「我沒用鯰料。」他訥訥地道。

  兩人默默地對視一眼,溫子然撬開了一格船板,察看下頭的船艙,才發現船不只進水,而且船底已經淹掉一半了。

  應歡歡失聲驚叫道:「快划回去!划回去!」

  溫子然連忙將撐篙扔到一邊,改用搖櫓,飛快的往岸邊划,而應歡歡雖然沒什麼力氣,也拿起另一枝櫓幫忙划著。

  只不過船已經離開岸邊太遠了,再加上發現的時間太晚,進水的速度又比想像中快,很快的船就傾斜一邊,靠坐在船尾的應歡歡首先落水。

  「歡歡!」溫子然一陣駭然,急忙伸手要拉,無奈船居然漂離開來,讓他搆不著她。

  應歡歡在水中掙扎了一下,隨即冒出頭來,幸好她頗通水性,不像溫子然成天只會讀書,否則這次準被他給陰了。

  然而她才在慶幸,便聽到溫子然大叫道:「歡歡,我來救你!」

  接著,只聽撲通一聲,應歡歡連忙看過去,便看到溫子然跳入水中,手腳並用,用著極醜的姿勢努力向她游過來,中間有好幾次都差點沉下去,讓她心中一陣動容。

  她知道,自己永遠都忘不了他曾這麼努力的想救她。

  當溫子然好不容易抓住她時,喘得無法開口,卻仍斷斷續續地道:「你……沒事……吧……」

  「我沒事,倒是你……」應歡歡皺眉道:「你不是不會游水嗎?」

  此話一出,像是提醒了溫子然什麼,他突然渾身定住,恍然地看著她。「對啊!我不會游水!」

  說完,他老兄立刻沉了下去,不停在水中掙扎,讓應歡歡好氣又好笑,連忙抓著他的後領微向上提。

  「你都抓住我了,怎麼還會沉下去?不要再掙扎了!」應歡歡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個書呆子。

  溫子然根本慌得聽不清她的話了,抱著她的手臂不放,直到應歡歡將他拖到岸邊,他半個身子能觸到陸地後,他才大口大口地呼著氣,讓岸邊的人將他們拉上岸來。

  好半晌,他緩過氣來,一臉歉疚地朝著應歡歡說道:「抱歉,是我害你落水,我差點害死你了。」

  應歡歡見他喪氣的模樣,沒好氣地說道:「你呀,是差點害死你自己了!」

  「我失敗了。」溫子然苦笑起來,雙手摀著臉。「我還是小看了造船這門本領,我要是繼續抱著這種心態的話,之後造出來的船害的就不只是我自己,而足無數條人命了。」

  應歡歡靜靜地看著他,像在思索著什麼。

  溫子然以為她又要生氣了,當下閉了嘴。也是,他差點害她葬身水底,她就算狂怒用搖櫓暴打他的頭都算是合理的。

  於是,他悶不吭聲,等著她接下來的痛罵。

  想不到應歡歡反而笑了起來。「哈哈哈,這才是第一艘船,能划那麼遠已經很不錯了,只是我們兩個跟落湯雞似的被人撈起來,還不知道要被街坊鄰居笑多久,你認命吧。」

  這……是安慰嗎?在這麼狼狽的情況下,她居然還安慰他?溫子然瞧著她天真直率的反應,不知怎麼著竟有種溫馨洋溢心頭,自己想想也覺得好笑,也一起傻笑起來。

  他突然覺得現在的她好可愛,和小時候的那種可愛不太一樣。以前的她只會讓人想摸摸她的頭,拉拉她的髮辮,但現在的她卻讓他想狠狠的抱住她,對她上下其手一番……

  溫子然想到這裡,猛地打了個冷顫。

  「書呆子,你怎麼了?表情怎麼那麼奇怪?」應歡歡不解地望著他。

  「沒事,沒事……」溫子然乾笑。

  剛才那些想法,應該是衣服濕透了的關係,讓他受了寒一陣恍惚吧?對,一定是這樣的……

*             *             *

  即使系統升級也不該妄進,至少要真正的學習過這個階段裡的所有知識,有了十足的信心後才能動手,否則不僅僅是對這門專業的不敬,也是對人命的輕忽,縱使天賦再高技藝再深,也是走了邪門歪道的路子。

  溫子然沉痛的自我檢討了一番,又回到船廠裡偷師,按部就班的學習加上自我摸索之下,終於又造出了一艘船。

  這次的船體中間寬長,首尾微翹,甲板上只簡單的弄了一個棚架,船艙裡的鯰料用的是桐油與石灰,更加了對稱的孔洞,保證船不僅平穩,還能夠有良好的排水功能。

  當這艘新船出現在應歡歡眼前時,著實令她驚艷了許久。

  當今流行的客船都是中身寬度與頭尾差不多的方型長平船,但溫子然改變了船的結構,將船頭弄成尖的,如此一來方便破水,將使得船行速度大大增加。

  如果不是一步步陪著他走過來,應歡歡根本不敢相信,這艘樣式新穎的船會出自他之手,尤其溫子然在近半年前還只是個對造船一竅不通的書呆子,如今雖然還是呆,但至少是個會造船的書呆了。

  她對溫子然的信心又再次高漲,吵著要做他的第一個乘客。溫子然怕她對上次的落水有陰影,不由在上船前再次確認道:「你真的確定你要坐?」

  「我確定啦!快讓我上船!」

  「你不怕船又沉了?」

  「你這不會游水的都不怕了,我怕什麼?」

  「……好吧!」

  溫子然拉著她上了新船,卻不知道一個含情脈脈的少女想法其實相當單純——

  只要他成功了,她就是第一個坐上他的船的人,對他而言一定意義重大。

  她不知道這個呆頭鵝會不會有明白她情意的一天,或者兩人終究有緣無分,但至少她要在他心中占據一個永遠取代不了的重要位置,才不枉自己暗暗戀慕他這麼多年。

  新船再次啟航,今天的風大了點,但溫子然的船卻比上次還要平穩舒適,只花了不到一半的時間,船已行到河中央。

  「不要那麼早靠岸,我還想再坐會兒。」應歡歡已經確定這艘船成功了,雖然手藝沒有老師傅那麼精美,甚至可以說有些粗糙,但這絕對是一艘安全又可靠的船。

  在和煦的暖陽下,應歡歡微抬起頭,和風吹拂在臉上的舒適感,令她忍不住閉上了眼,享受與他同船的靜謐時刻。

  溫子然看著應歡歡那閒適的神情,不禁微笑起來,看著看著,他卻有些移不開目光了。

  她的睫毛好長,像兩把小扇子遮住了那靈動的雙眼,粉色的櫻桃小嘴是那麼柔軟,飽滿的雙頰泛著微紅……他怎麼從沒發現,原來這個從小看到大的女孩,如今長得這麼標緻了?

  他的心越跳越快,好想伸手去摸摸她那蜜桃般的頰,看看觸感是不是和想像中一樣那麼光滑有彈性,幸好過人的意志力制止了他做這種蠢事。

  她可是鄰家小妹,又那麼相信他,對她起什麼不軌的心思已經很糟糕了,要是真的動手,未免太過下流。

  溫子然把自己的異狀歸納為男人的本性,否則他也無法說服自己,為什麼這一刻的她會特別的吸引他。

  突然間,應歡歡張開了眼。「你一直看著我幹麼?」

  偷窺還被抓到,溫子然不由緊張了起來,結結巴巴的,「其實……你……長得還挺漂亮的。」

  「你現在才知道?」應歡歡表面上翻了個白眼,卻是竊喜在心。

  他終於看到她的美了嗎?她在津城裡也是小有名氣的美人兒,這家伙居然直到今天才發現,簡直遲鈍到不行!

  可是他的下一句話,又立刻把應歡歡從天堂打到了地獄。「如果你不那麼凶,說不定還能更漂亮。」他衷心地道。

  很好,這家伙又再次一句話惹怒了她,這麼多年的書他究竟都讀到哪裡去了?連贊美女人都不會嗎?

  應歡歡咬牙,正想發飆,溫子然的表情突然變得驚恐,下一瞬便聽到他一聲驚呼——

  「小心!」

  應歡歡還來不及搞清楚要小心什麼,就感覺到船身一陣劇烈搖晃,她急忙低下身扶著船板,卻馬上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晃動。

        「有人撞我們的船!」應歡歡邊抓著船身,邊大叫道:「太過分了,這種撞法根本是故意的!」

  溫子然抓緊時間抬頭一看,一艘比他們的小船還要大三倍的客船,就這麼不客氣的撞過來,害他們的船尾裂了開來,船中開始進水。

  「是余家的船?」溫子然認出了這是梧桐巷中另一造船世家的船。

  當他往船上看去,便看到余家的大兒子余強,正一臉不懷好意地壞笑著,一邊叫水手操縱船隻,往他們的船猛撞。

  「哎呀,這不是書呆子溫子然嗎?你爹都被海盜抓了,你還有心情坐船游河啊?」余強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們。

  「余強,你找死啊!」應歡歡轉過頭來,怒火中燒地罵道。

  余強一愣,沒想到在溫子然船上的居然是應歡歡。

  余家與溫家一直是競爭關係,但余家並沒有溫家的底蘊,也沒有像溫重光那樣資深的造船大師,所以一直被溫家壓下一頭。

  溫重光被擄後,余家趁此良機搶了溫家好些生意,也開始得意起來,尤其是余強,他一向瞧不起溫子然,好不容易找到機會,自然要好好羞辱一番。

  方才看到溫子然,雖然也看到他船上有人,余強不以為意,見獵心喜地指使底下的人撞過去,結果卻撞到了應歡歡,這下可不妙了。

  「應姑娘,那種破船就別坐了,來坐我們余家的船吧?」余強馬上改為笑臉,一邊說話一邊想著解套的辦法。

  應歡歡早就看余強不順眼,老是喜歡來陰的,一點都不光明正大,於是不客氣地回道:「本姑娘就算得游回去也不會坐你的破船!」

  「破?溫子然那艘才是破船吧,這麼禁不起撞,唉,溫家真是越走越回頭囉!」余強故做難過的地搖了搖頭。「應姑娘,我已經說過要救你,是你拒絕了我的好意,可回頭又向令尊告狀,我們余家家小業小,受不了官威的。」

  余強按照應歡歡的性格,推斷自己這樣激她,她便不會再向應仁蔚告狀,而是有仇自己報,而且他的確有說過要請她上自家的船,是她自己拒絕的,到時候就算應仁蔚真的來算賬,他也有話說。

  余強放下心來,勒令水手們將船調頭,船在轉向時又掀起了水花,直接將溫子然的小船打翻,接著大笑而去。

  應歡歡與溫子然又成了落湯雞,而且這次比上次離岸邊的距離更遠,幸好岸邊應家及溫府的人手早就看到了河上的動靜,及時救回了兩人。

  溫子然親製的船也被打撈回岸上,可惜雖然主要結構還在,但裂開的船尾還有其他地方的破損,都說明這艘船不可能再航行了。

  兩人靜靜地看著損壞的船,突然覺得原本舒適的微風帶了微微寒意。

  冷不防打了個噴嚏,溫子然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原來已經是深秋了嗎?半年快過了。」

  溫子然極力讓自己平靜,不想讓應歡歡看出他的異狀,但他說出的話,卻隱隱有著凄涼之感。

  半年,就是胡老給的期限,本來他信心十足,想著能靠這艘新船得到認可,船卻被撞壞了,就這麼失去了希望。

  應歡歡瞧他語氣低落,也為他感到不平,明明只差臨門一腳就要成功了,卻毀在這種事情上,即使他再怎麼努力掩飾,但他那緊緊握住的拳頭依然洩漏了他的心情……

*             *             *

  半年的期限到了,但拖到溫家造船廠的船,卻是一艘船尾損壞,顯然已不堪使用的破船。

  只剩幾天的時間,溫子然自然沒辦法再造一艘船,但無論如何,這艘船一是他努力了半年的成果,就算知道拖到造船廠裡只會被譏笑,甚至不會被眾人承認,他也要盡最大的努力證明自己的確做到了要求,只是……只是計劃往往趕不上變化。

  造船廠裡的人看到呈現在眼前的是一艘破船,全都目瞪口呆,小白那家伙更是直接大笑起來。

  應歡歡見溫子然表情平靜,卻深知他的不甘,忍不住主動開口替他解釋,「……事情就是這樣。我們試船成功了,這艘船在河上航行了許久,而且速度還很快,只是遇到了余強那個雜碎,船被撞翻了,才成了這副樣子。」

  胡老打量著那艘破船,若有所思地問道:「你們的意思是,這艘船便是少爺親手打造的,要拿來交付半年約期的那一艘?」

  「是的。請你們相信我,這艘船真的可以航行。」應歡歡忙道,拍著胸脯替溫子然保證。「如果你們願意再給溫子然一點時間,讓他把船修好,他可以證明給你們看!」

  這番要求自然引起了一些人不滿,原本造船廠裡的人就對溫子然有成見,畢竟大家並不知道他苦讀的原因是想為溫重光出氣,只覺得他違背了溫重光的期望。

  如今約定的期限到了,他沒有做出一艘完整且能航行的船,自然是各種譏諷訕笑都出籠,尤其是廠裡那些年輕的一代,酸得更是厲害。

  「喂!說好了半年,哪可以說要多一點時間就多給一點?那我也想要多一點薪俸,怎麼沒人給我?」

  「就是嘛,拿艘破船就想來交差,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吧?」

  「小白,我看你要發達了,有大少爺要做你的跟班了呢,哈哈哈!」

  小白一聽,幾乎得意到沒邊了。「那可不!到時他想學造船,我就偏不讓他學,專門幫我洗鞋子得了……」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語,酸起人來毫不客氣,可是船廠裡那些有經驗的老師傅卻沒有加入嘲諷的行列,而是神情凝重的打量著破船。

        胡老見狀不由皺眉,大喝一聲,「都給我閉上嘴!」

  資格老果然效果好,一下子大家都噤聲了。

  胡老與其他老師傅們對視一眼,見他們都微微點了點頭,他這才慢吞吞的望向溫子然。「少爺,你怎麼說?」

  「這艘船在被撞壞之前,的確是可以航行的。」

  溫子然不卑不亢地開始介紹起這艘船,「我參照了現今大部分客貨船的式樣,都是船身平長,兩端扁平,我將船頭修改成尖型,加強了破水的功能,雖然犠牲了一點船身的空間,但速度會比以往的船來得快。

  「此外,船身的部分我使用了雙重船板,桐油石灰鯰縫。為了船身的平穩,我將底艙隔成了數個小空間,同時挖了對稱的孔洞,隨時可以按進水的情況塞住或打開。」他低下身,示意大家看向船艙及過水眼,只是看到船尾的破損,眼中仍不免流露黯然之情。

  大致解說一遍後,他最終指了指船上倒下的風帆。「如果有更多的時間,我甚至想改造一下桅杆,讓它可以方便的升起或降下,減低船身所受的風阻。」

  隨著溫子然的介紹,在場的就算只是做了幾年的年輕工匠,也多少看出了一點門道,方才的譏諷慢慢消失了。

  他們都知道溫子然必然是下了一番苦功,他不僅說得頭頭是道,而且這艘船的確有他說的那些修改的影子在。

  如果這艘船沒有壞呢?那將會是什麼模樣?

  眾人在腦海裡開始想像這艘船完好的樣子,邊想像邊搭配著溫子然的說明,神情漸漸的轉為驚訝,尤其那些老師傅們更是頻頻點頭,眼神中浮起了幾絲激賞與滿意。

  溫子然不愧是溫重光的兒子,潛力與資質不可小覷,這不僅僅是普通的客貨船,而是一艘……想法相當先進的船!

  只有小白這個剛來船廠不到兩年的家伙看不出個所以然,以為大家的沉默是被唬住了,兀自大笑著說:「你說了我們就得信?那我還說我造的船會飛呢!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終止於胡老的一記暴栗。

  「笑什麼?他說的是真的!」

  小白難以置信地瞪大眼,「胡老,你說什麼?」

  胡老慎重地指著破船。「這艘船雖然做工粗糙,有待加強,但在構造上,如果沒有船尾的破洞,的的確確是可以航行的,這一點我相信很多人都看出來了。」

  他環視眾人一圈,所有人都點了點頭,在這個圈子,誰有才能就會被認可,沒那麼多彎彎繞繞的心思。

  胡老接著道:「而且這艘船長相奇特,在目前客貨船的市場上也就這麼一艘,沒得仿製,所以我相信它的確是少爺自己造出來的,也就是說,這半年我們對他的要求,他做到了!」

  此話一出,眾人都服氣了,齊齊表達出認同,還有人開始跟周遭研究起溫子然造的船。

  只有小白臉色發青,趁著大家不注意的時候,微微後退了一步,然後再後退、再後退……

  應歡歡可沒那麼簡單就讓他溜了,她指著小白的方向,把他從眾人身後揪了出來。

  「喂!當初打的賭,是說溫子然半年內要打造出一艘可以航行的船,溫子然也的確成功了,所以小白啊……」她嬌俏的下巴朝著溫子然抬了一抬。「還不快叫一聲少爺?」

  小白苦著臉,怎麼也叫不出口。

  胡老出手了,又是一記栗暴落上小白的頭。「快叫!」

  溫子然睜大眼,沒料到胡老居然會幫他,據他所知,這個小白頗有天賦,當時進廠還是胡老力保的。「胡老,你……」

  胡老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拎著小白的衣領,要他看看溫子然造的船。「你自己想想吧,包含其他人,你們之中有誰能像少爺一樣,能在半年內靠自己造出一艘船,而且還是改良過的船?」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是啞口無言。或許他們比溫子然多出好幾年經驗,但他極佳的天賦及靈巧的思考,卻是他們無論如何都趕不上的。

  也就是說,以溫子然進步的速度,可能很快就能青出于藍,接下溫家造船廠是絕對沒問題的,如果真的想要在這廠裡擁有一席之地,甚至更進一步,在造船界有一席之地,那麼溫子然這隻大腿就得抱緊。

  小白顯然也想通了這一點,眼睛慢慢的亮了起來……

  胡老朝著溫子然點了點頭。「你,合格了。明天開始到造船廠來吧,還有太多你要學的。」

  「謝謝胡老!」溫子然終於露出了這幾天來第一個笑容,他也轉身向眾人作了個揖。「謝謝各位前輩!」

  造船廠的眾人都有些驚訝,在他們的認知裡,溫子然是個讀書人,而讀書人骨子裡都很是驕傲的,想不到卻肯放下身段向他們行禮,皆感到非常受用,對這年輕人的好感也更深了。

  「喂喂喂,那小白,」應歡歡可沒打算放過小白。「還不快叫聲少爺?」

  「少爺!」小白這回叫得可響亮了,反正他在溫家造船廠待定了,溫子然又確定入主,那他不借著這個機會緊抱著少爺的大腿,那他才是真傻。

     應歡歡沒好氣地調侃道:「剛才不是還要你家少爺幫你洗鞋子?怎麼現在少爺少爺叫得這麼殷勤?」

  「少爺才高八斗,潛力無窮,幫少爺洗個鞋子又如何?如果少爺願意,裡衣我也洗啊!」小白笑嘻嘻地道。

  應歡歡這下無言了。

  「裡衣我可以自己洗……」溫子然有些有氣無力地道。

  小白的諂媚狀惹得眾人哈哈大笑,方才與大夥兒還有點隔閡的溫子然,也在這一陣哄笑中正式融入了溫家造船廠。

  他知道,這只是個開始,未來的日子還長著!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6-5 11:0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6 12:13 AM 編輯

【第四章】

  溫子然後來修復了那艘破船,重新讓它在水面上航行,他的資質和實力擺在那,所以基本上造船廠裡的人都不把他當成新手看待。

  然而當溫子然真正加入造船的行列之後,他才發現自己還真是新手中的新手,即使那些技術他都會,但施作起來還是跟老手有很大的差距。

  比如說把釘子釘正這件事,老手只要一個眨眼的時間,溫子然卻要好幾個呼吸的時間,而且得屏著氣息才釘得正,往往釘完一排釘子,他已經覺得喘了,又比如鋸出一條直線,老手幾乎是信手拈來,閉著眼睛都能鋸出來,但溫子然卻總要小心翼翼的瞄個老半天,鋸出來的成品也沒有人家好。

  不過,這些技巧都是可以慢慢練習的,溫子然才接觸這行不到一年的時間,能有現在的成績,每個人都覺得很神奇。

  很快的,一個月過去了,溫子然的手藝突飛猛進,造船廠裡的人簡直嘆為觀止,當然,讓他快速融入大家的原因除了他自己的努力,還有更重要的一點……

  「大家來吃點心囉!」

  申時一到,應歡歡就帶著一大籃的糕點出現了,造船廠裡的人已經習慣她常帶些吃的喝的來招待大家,雖然他們很清楚自己只是沾了溫子然的光。

  「小溫啊,你有這麼一個青梅竹馬,真令人羨慕。」

  「我家那婆娘都沒對我這麼好。」

  「小溫,你可不要辜負人家啊!」

  溫子然忙了一整天,正餓著,手裡不停拿著糕餅塞到自己的嘴裡,也沒仔細聽大家對他的調侃,只是本能地回道:「辜負什麼?」

  那個問問題的人嘿嘿地笑了起來。「千萬不要辜負人家姑娘對你的心意啊!」

  溫子然吃東西的動作停了一下,慎重地點了點頭,正當眾人以為他開窮了,他卻繼續往嘴裡塞食物。「所以我很認真的吃啊,每回她拿來多少我就吃多少,不會辜負她的心意的!」

  辜負是用在這種地方的嗎?即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聽到他的回答,應歡歡仍不免有點失望,其他人更是白眼差點沒翻到後腦勺去。

  「你這頭呆驢!」終於有人受不了,笑罵道。「她所有的心思都在你身上,你還不懂嗎?可別欺負人家。」

  「都是她欺負我比較多吧?」溫子然一臉無辜。

  應歡歡惡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此舉卻像是落實了都是她欺負溫子然的指控,大夥兒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對於大夥兒的調笑,應歡歡又羞又急,一眼瞄到笑得最歡暢的小白,她不由幾記眼刀子射了過去。

  「你再笑!你再笑我就把我全家的鞋子都扔到溫家去,讓你洗個夠!」

  「沒問題,不過二十歲以上的不要,男人的不要,其他鞋子我洗。」小白居然還無恥地拍了拍胸脯。「像應姑娘的婢女春花的鞋子,我就很願意洗。」

  這下大家笑得更大聲,應歡歡再次瞪了小白一眼,沒好氣地道:「你們就只會笑我,我可是帶了大消息來!」

  「什麼消息?」溫子然放下了食物,正了正臉色。

  他認識應歡歡太久了,要談正事時是什麼模樣他很清楚,自然不會等閒看待。他的態度也感染了四周的人,大夥兒紛紛停止了笑聲,望向了應歡歡。

  胡老見狀在心中暗自點頭,溫子然越來越有當家的氣勢了,看來溫重光當真是後繼有人了。

  應歡歡瞧大夥兒終於認真了,她也正色說道:「今年工部在運河上的官船不是應該要換新了嗎?以往這項工作都是直接讓溫家造船廠接下,但今年因為溫伯伯失蹤的關係……」

  她望了一眼溫子然,見後者神情沒有什麼變化,才續道:「工部把這項大生意扣了起來,不打算給溫家造船廠做了,他們將擇期比船,讓勝出的船廠接下這樁生意。」

  「這怎麼可以!」胡老沉下了臉。「當初可是他們求爺爺告奶奶,老溫才勉強答應接下造官船的活兒,每次到了這個時候,我們都得把別人的生意推了,就等他們,今年他們居然說話不算話?」

  另一個工匠也苦著臉道:「問題是我們沒打契約啊!當初是怕朝廷拿著契約逼我們一定要就範,把我們的時間和產量全部都綁住,但現在卻像是被倒打了一耙,想去吵架都沒理由。」

  眾人沉默了下來,對於朝廷直接翻臉不認人,每個人都是一籌莫展。

  倒是溫子然依然沉穩,不疾不徐地道:「既然擔心也沒用,那就別擔心了吧。我們就看工部是想找誰接這樁生意,只要我們的技術比他們新、比他們好,還怕那些官員不回來求我們嗎?」

  說完,他將手上最後一口糕點俐落的扔進嘴裡,接著拍拍手,起身回去工作,彷彿那些挫折一點也動搖不了他一樣。

  如此的信心,如此的氣魄,讓應歡歡看直了眼,小心肝撲通撲通地亂跳,就是這樣不經意間流露的男子氣概讓她不可自拔,明知道他是塊木頭,她依然一頭栽了進去。

  大夥兒把應歡歡被溫子然迷住的表情看在眼裡,全都感到不可思議。剛剛她不是還氣呼呼的嗎?這溫子然居然有辦法在瞬間轉變了她的情緒?

  「少爺其實很會泡妞的吧?他那呆頭呆腦的樣子是裝的吧?居然瞬間變那麼帥是想逼死誰?」小白搖頭晃腦,一副開了眼界的模樣。「看來我跟在他身邊這一年要好好學幾手,以後也能騙到個對我死心塌地的女人啊!」

  眾人聞言,不由全鄙夷地看向他。

  「就你這長相?下輩子吧!」

  工部換官船,不若以往直接選擇溫家,而是要擇期比船的消息,慢慢的在津城傳開來。

  運河旁的船廠們都想著自己是否有辦法分一杯羹?以往有溫重光在,工部的生意他們連想都不敢想,如今溫家不如以住,他們就有機會了,只是想歸想,又有些猶豫,畢竟是替朝廷做事,做得好皆大歡喜,一旦搞砸,賠銀子事小,若把性命搭進去就慘了。

  這一天,應歡歡突然氣衝衝地跑到溫家造船廠,沒多說什麼便將溫子然拉走。

  她拉著溫子然往南市方向而去,南市一向是津城裡最亂的地方,風月場所林立,龍蛇混雜,是應歡歡與溫子然平常絕對不會去的地方。

  溫子然一頭霧水地被她拉著走,走了大半天,忍不住開口問道:「歡歡,你搞什麼鬼?」

  「我才沒有搞鬼,搞鬼的是余強!」應歡歡邊走邊解釋,腳步也沒慢了。「我不是說過,這次工部汰換新船的生意,會擇期比船嗎?負責這件事的是我爹一個手下,叫葛元。這個葛元好色又貪錢,也不知道用什麼辦法占了這個肥缺,如果他處事公平也就算了,偏偏不是這樣……」

  她帶著溫子然到南市著名的青樓怡紅院旁,突然一輛馬車從巷口彎出,她連忙將溫子然拉進暗處,探頭一看,只見余強從那輛馬車上下來,身後還跟著一個腦滿腸肥,衣著華麗的中年男子。

  應歡歡指著那名中年男子不屑地道:「就是他!我以為葛元在我爹的命令下,就算心癢也不敢接受別人給的好處,可是今天卻被我看到余強向葛元下了帖子,葛元也真的赴約了,真不知道余強會許諾葛元多大的好處,假如葛元真的接受,到時比船他一定會偏袒余家的。」

  應歡歡氣得腮幫子都鼓起來,頓了下又說道:「如果余家得到了這次的生意,我一定會嘔死!」

  「我們能怎麼辦呢?」溫子然苦笑。

  比財力,溫家是絕對比不過余家的,而且自祖輩以來,溫家人都是老老實實做事,靠真材實料取勝,從來不屑於使出私下收買這類的陰招。

  「我要搞破壞!」應歡歡握緊了小拳頭。

  一聽到搞破壞,溫子然肅起了臉,書生本色又忍不住展露了出來。「歡歡,我們為人處事要以誠信為本。他們行鬼祟之事,做不義之舉,難道我們也要學他們嗎?言不信者,行不果;而且信不足,安有信?我們只要做好己身,讓我們溫家的技術穩固而不墜,自然會得到好的結果……」

  「他們進去了,我們快跟上!」完全不管他囉哩八嗦一堆,她見余強及葛元已經進去了,也拉著溫子然走進怡紅院旁的巷子,然後趁亂由側門混了進去。

  進了側門,通過廚房旁的小路,便是怡紅院的正廳,裡頭有各色鶯鶯燕燕,還有些當眾跟男客摟摟抱抱,好不香艷,讓第一次進這種地方的溫子然大開眼界,嘴巴都快合不攏。

  應歡歡倒是見怪不怪,小時候她很黏父親,所以和父親來過這種花街柳巷幾次,後來她年歲漸長,父親就不准她再來了,可是她當時年歲雖小,對於裡頭的花樣可是記得一清二楚,所以並不覺得有什麼稀奇的。

  她故意靠向了溫子然,幾乎是整個身子都依偎著他了。

  溫子然嚇了一大跳。「你幹麼?俗話說男女授受不親……」

  「你看到這裡面的男女,哪一對是不親的?」應歡歡睨了他一眼。「我們想要混進來,你就必須裝客人,我裝成裡面的姑娘,如果你不摟著我,萬一有別的客人對我有興趣怎麼辦?」

  她才這麼說著,便看到有一個醉醺醺的客人,都已經左擁右抱了,火熱的目光卻還朝著應歡歡直射而來。

  下一瞬,應歡歡就覺得一隻大手極具占有欲地攬住了她的腰,害她差點沒笑出來。

  這個男人,還是很在意她的嘛!

  兩人狀似親密地往前走,懷裡的軟玉溫香讓溫子然覺得好像自己稍微用力就會傷了應歡歡一般,讓沒抱過女人的他有些手足無措。

  就這麼摟摟抱抱的走上樓,應歡歡眼尖的看到了葛元與余強進了某間廂房,靈機一動,便假裝醉意上湧,不小心撞到一個奴婢。

  那名奴婢嚇得連忙扶住她,卻沒注意到自己食盒裡的酒被她摸去了一瓶。應該說,就算知道了也無所謂,反正在這怡紅院裡,所有爺們喝的酒都要付賬,誰喝都一樣。

  不過溫子然可就緊張了,他僵著身子看著那名奴婢端著食盒離開,這才稍微鬆口氣,接著板起臉來低聲對著應歡歡道:「你怎麼可以偷取她的酒呢?誠者,天之道也,你這麼做是違反天道的……」

  應歡歡根本不理會他在說什麼,徑自打斷他的話,「我告訴你,我之前無意間得知了葛元的秘密——他這個人不能喝酒,一滴都不行,一喝就發瘋,所以我要借著這個機會讓他出個大糗,破壞他跟余強的關係。」

        她拿起酒瓶,在溫子然眼前晃了晃。「這一瓶下去夠他受的了,誰叫他做人失敗,還有那個余強估計也不會好過,敢撞我們的船,就要有被反整回去的覺悟!」

  瞧她說得義憤填膺,溫子然卻還想再勸。「但是我們可以用正大光明的方法啊,不需要……」

  「啊!他們的菜肴來了,快跟我過去!」應歡歡看著奴婢將一盤盤菜放在葛元與余強廂房外的菜架上,連忙追上。

  溫子然阻止不及,只能無奈地跟了過去。

  葛元的茶最後才送上來,趁著奴婢進廂房送菜沒注意,應歡歡二話不說倒掉了茶壺裡一半的熱水,就要把酒加進去。

  溫子然連忙拉住她的手。「歡歡,我們做人應該內外相應,言行相稱,我們在批評葛元及余強的同時,卻對他們做出不善之事的話,那與他們又有什麼分別呢?我認為……」

  他這麼一直之乎者也,這不行那不肯的,應歡歡真是聽夠了,她轉過頭,定定地望著他。「那你到底做不做?」

  溫子然的話聲戛然而止,嚴肅地與她對視著。

  這時,背後的廂房裡傳來了往外走的腳步聲,他二話不說拿起應歡歡的酒,直接整瓶倒進了茶壷,接著迅速地蓋上壺蓋,大手摟著她若無其事地走開,躲到一旁的轉角處窺看。

  那名送菜的奴婢自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從菜架上取了茶壺後,又送進了廂房,直到那名奴婢再次雙手空空的出來,溫子然及應歡歡才鬆了口氣。

  感受到腰上那隻大手閃電般縮回,應歡歡簡直想大笑出聲,她傾盡全力忍著,整個嬌軀都在顫抖著。

  「你……滿口仁義道德……但根本不是那樣嘛……」

  溫子然啞口無言,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使起壞來居然能面不改色,下手快狠準,連掙扎都沒有太久。

  兩人方才送進去的酒很快就發揮效用了,廂房裡忽然傳來喧鬧聲,接著就聽到姑娘們的尖叫。

  每個人都朝著吵鬧的方向看去,只見幾個姑娘衝出了廂房,有些人衣衫不整、像是被撕破的,下一瞬余強整個人跌了出來,還滾了一圈,他還來不及說什麼,葛元已經從裡頭追出來,朝著余強就是一陣亂打。

  「來來來,你們全部過來陪老子喝酒,要脫光光!否則……否則我揍死這個王八蛋!」

  有些人認出了葛元,不由對他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余家的家僕連忙過來拉,但葛元身分不同,他們不敢太用勁,可若不用勁,自家少爺就快被打死了,當真為難得很。

  葛元的奴僕也過來幫忙,兩群人手忙腳亂,混亂之中不知道誰踢到了葛元,這下葛元的奴僕不開心了,幾句口角之後,雙方居然打了起來,而這個時候,葛元仍然在痛揍余強……

  應歡歡與溫子然看得目瞪口呆,兩人默默地後退,悄悄地消失在怡紅院。等遠離怡紅院一條街了,似乎還能聽到那裡吵鬧的聲音,應歡歡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朝著溫子然悻悻然道:「我們酒會不會倒得太多了?」

  溫子然俊臉抽了抽,最後又恢復那個正直書生的嚴肅模樣。「那個……行大事者不拘小節,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嘛……」

*             *             *

  葛元跟余強一同在怡紅院飲酒一事鬧得大了,應仁蔚相當生氣,直接撤換掉葛元的職務,讓他自己回京城去解釋,而應仁蔚為表清白,還特地請京城派一個公正不阿的官員來。

  如果葛元只是低調的喝喝酒,占占那些造船廠的便宜,那麼應仁蔚或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人在官場,有些事情無法避免,水至清則無魚的道裡他明白,但是像葛元這樣鬧到人盡皆知那就太過分了,應仁蔚不處理的話,那就會是上頭來處理他了。

  過了近半個月,葛元的事情總算暫時告一段落,主管汰換官船的新官員也到任了。

  應歡歡心情大好,當她來到溫家造船廠時,卻發現船廠裡的人個個神情古怪,情緒低落。

  「發生什麼事了?」應歡歡狐疑地望著大夥兒。「汰換官船的案子換了一個王大人主理,他行事公正不阿,溫家並不是沒有機會,你們怎麼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又齊齊嘆了一口氣。

  最後還是小白站出來說道:「應姑娘,事情是這樣的,最近余家一直動作頻頻,除了之前巴結葛元那件事,他們還打擊我們和其他的造船廠,讓大家都很不滿,卻不知道他們敢這麼做的依恃是什麼。後來眾人打聽之下,才知道原來是余家發明了一種新的造船技術,而那種新技術,就是我們溫家造船廠出去的人所做!」

  當初溫重光被擄,溫家造船廠人心惶惶,雖然有胡老鎮場,但仍是多多少少走了一些人,其中有的還是骨幹級的人物,現在不僅投到了余家,還倒過來對付溫家,可謂忘眉負義至極。

  應歡歡聽了也不由怒火中燒。「那些人太無恥了!」

  小白點點頭,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都冷了。「余家信心滿滿,說一定能拿下這次官船汰換的生意,他們甚至放話以後將會取代我們溫家!那個新技術原本就是溫家研究的,能讓船身更加堅固,可現在余家先發布了,溫家就算做出同樣的東西也只會被譏笑而已,更會讓溫大師丟臉。」

  「居然會是這樣?」應歡歡小臉微沉,她以為弄走了葛元,依溫家現有的水準,拿回官船的案子應該不難,想不到出了這等事。「難道我們就一點辦法也沒有嗎?」

  「如果溫大師在,還可能有一線生機。」大家都知道,溫重光即使一時之間拿不出超過余家的新技術,但光憑他的名氣也能博取信任,偏偏……「可是現在當家的卻不是溫大師,而是……」

  所有人的目光齊齊望向了溫子然,但又想到溫子然只是個新手,威望也遠遠比不上溫重光,於是他們的目光又紛紛移開,恢復一臉沮喪的模樣。

     溫子然幽幽地開口道:「我有辦法。」

  「你有辦法?怎麼可能?」小白驚呼出聲。

  其他人更是驚訝地看著他,像是看到豬在天上飛似的。

  溫子然苦笑道:「反正什麼都不做絕對是死路一條,不如死馬當活馬醫,聽聽我的辦法。」

  他可不是空口說白話,造船宗師系統的第二階段他已經掌握了精髓,只要再進一步,很快就會升級了。

  他領著眾人來到一般半成品的船舶旁。「對於現行的船,我總覺得還有可以改進的地方,所以想了很多方式,如何讓船可以更快速、更堅固、更便於行駛,甚至我認為還能有更具突破性的改革,轉變大家搭船送貨的習慣。」

  溫子然指著船中間的桅桿說道:「比如說,這個桅桿,一般風帆有三副,若我們將風帆加到五副,左右各加一副,在遇到側風時打開副帆,是不是更能善於利用風力而行?現行的桅杆都是固定在船中央,若我們將桅杆的位置後移,設計出升降功能,也便於躲避強風,降低風阻,船也不易翻覆。」

  他說的話讓眾人若有所思,這個想法他們之前隱約聽溫子然提過,想不到他已經想到這麼深入了,而且可行性非常高。

  如果說將桅杆移位,算是船板上可目視出來的改變,然而溫子然接下來說的更令人瞠目結舌。

  「還有,如今船板的多重層板大多是雙層構造,我們如果加到三層,甚至多層呢?我們可以使用搭接的方式,每一層的外板都是外一層的底板,階梯式的榫接鋪設下去,中間摻鯰料防水填縫,便不需要額外增加船板的重量,也能達到加固的效果。」

  溫子然當場拿起了幾塊小的木板,沿著船身的弧度示範,這異想天開的方式並不是造船宗師系統提供的知識,而是溫子然領悟之後又創新的東西,自然說起來頭頭是道,更有自信。

  「再者,現今的客貨船控制方向的方式只有船舵一副,固定在後,如果我們將船尾改成這樣,左右各開一個缺口……」他在船尾處畫了幾個式樣,「然後利用船槳,在適當的時機從此處插入,這樣我們的尾舵就有了三副,可以隨著水的深淺改變,操控船行也會更容易,更便利!」

  一口氣說到這裡,每個人都驚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尤其是胡老,簡直是雙眼放光,像是餓鬼看到了香脖脖一般,只差沒一口氣將溫子然給吞了。

  這簡直是造船的奇才啊!胡老堅信就算讓溫重光來,一定也沒辦法在這麼短時間內擁有這麼多稀奇古怪的思想。

  明明這年輕後輩在造船廠裡一直悶不吭聲的埋頭苦幹,想不到一鳴驚人,果然金子就是金子,扔到垃圾堆裡也會發光。

  「你說的都很有道理,的確可以試試看。」胡老原本面對余家使出陰險手段而喪失的信心,在這一刻全回來了,他很清楚余家做出的新技術是什麼,但怎麼也比不過溫子然的這些奇思妙想。

  「胡老,還不只這樣呢!」溫子然自信地一笑,「更重要的是,既然船堅固了,更平穩了,而且速度也更快,為什麼我們不能把船做得更大?」

  最後這個突破性的話,讓每個人都倒吸了一口氣,幾乎是屏著氣息聽溫子然把話說完。

  「如今一般的客船,長七丈,寬兩丈半,艙房二層,船舵一副固定在後,桅桿風帆三副。但若是加上了可伸降的桅杆,活動船舵,以及加固後的船身,那麼船便可做得更大,估計加到十一尺,寬三丈,艙房三層都沒有問題!」

  胡老簡直驚呆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原本要五十艘船才能載得完的客貨,只要四十艘左右便能載完了!雖然如此,但每艘船的利潤不知提高了多少,咱們等於花更少的工,賺更多的錢……」

  眾人彷彿看到了白花花的銀子從天上掉下來,激動得眼睛都紅了。

  現在的溫子然在應歡歡眼中是那麼耀眼、那麼強大,她知道自己沒有看錯人,即使每個人都不相信一個痩弱的書生能做到什麼程度,但她堅信只要他想做的,就一定會成功。

  「那我們快開始進行吧,時間已經不多了。」應歡歡提醒著。

  每個人都如大夢初醒,連忙分頭去研究溫子然所提內容的可行性,而應歡歡則亦步亦趨地跟在了溫子然身後,在他轉身的時候,還差點撞到了她。

  「你還在這裡做什麼?」溫子然有些不自然地說道。

  「我……我也想幫忙。」應歡歡沒料到他語氣如此惡劣,一下子呆住。

  然而應歡歡不知道的是,上回在怡紅院,兩人有了親密的舉動之後,溫子然幾乎是鎮日想著她那柔滑的肌膚、纖細的柳腰,還有醉人的香氣,想到身體都起「變化,這種不可自持的情況讓他狠狠的嚇著了。

  現在正是他需要專注工作的時候,有她在只會更影響他的思緒,讓他想入非非,因此溫子然一心想趕走她,也顧不得她的感受了。

  「你這外行人幫不上忙的。」他繞開她轉身想走。

  「我……我至少可以替你端茶送水,累的時候替你捏捏肩……」應歡歡不氣餒地繼續跟著。

  溫子然終於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有些不耐煩地道:「你這大小姐就別來摻和了,現在情況非比尋常,我沒時間和你玩!」說完,他大踏步離去,想盡快離開她身邊,否則他一定會克制不住想擁她入懷的衝動。

  被他這麼一說,應歡歡哪還有臉繼續跟上,只能落寞地待在原地。

  這情況造船廠的眾人都看在眼裡,紛紛抱以同情的目光,但是他們這樣的神情只是讓她覺得更難堪、更難受。

  「應姑娘,你別在意,我們家少爺就是個二愣子。」胡老嘆了一口氣。

  應歡歡望著溫子然的背影,她深吸了口氣,硬擠出一個笑臉。「胡老,我沒事的,都這麼多年了,我還不知道他嗎?既然這裡不需要我,我先回去了。」

        說完,她轉身離開,不想再留下來讓人看笑話,也怕自己會忍不住濕了眼眶,到時就更丟臉了。

  胡老與眾人對視一眼,都搖頭嘆息,倶是認為溫子然外型佳,天賦高,但對於感情的遲鈍與無視,總有一天會讓他吃大虧!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6-5 11:0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2 09:45 PM 編輯

【第五章】

  一般說來,官船的汰換通常在四月開始進行,然後給予船行一整年的交船期,而溫家新船的興建計劃全綁在溫子然一個人身上。

  其實概念已經差不多了,實際的船樣也畫了出來,接下來眾人只要依循步驟,就能做出一艘嶄新的船,然而溫子然力求完美的個性,加上這是他第一個成績,每個細節他都不想出錯,因此事必躬親,那種緊迫盯人的態度讓船廠裡的人都喊著吃不消。

  尤其最常待在溫子然身邊的小白更是被盯得滿頭包,這幾日應歡歡沒有過來,整個造船廠可說是烏煙瘴氣,當她終於出現時,眾人看到她就像看到救世主一般。

  「你們幹麼這樣看我?」應歡歡想不到自己這麼受歡迎,嚇了一跳。

  「應姑娘,你這幾天去哪兒了?」小白哭喪著臉,「快幫我們勸勸少爺吧,再這樣下去,不是他死就是我們死啊!」

  「這幾天……唉,別提了。」應歡歡哭喪著臉,還不是因為她天天往溫家造船廠跑,父親終於發怒了,不准她再去,還說近日有媒婆上門,叫她乖乖待在家裡,別有什麼不好的風聲傳出去。

  但是她怎麼可能這樣乖乖就範呢?

  今天她終於找到機會偷偷跑出來,想不到造船廠的氣氛這麼壓抑,人人都怨聲載道。

  「你們少爺做了什麼事,把你們弄成這樣?」應歡歡無奈地問。

  這個溫子然,完全不能令人省心!

  小白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控訴著溫子然對每個細節的要求,簡直到了苛刻的程度。「……少爺是沒有要求我們不眠不休啦,但他自己那麼拼,我們哪裡敢偷懶?搞到後來每個人都緊張兮兮的,怕又被少爺挑出什麼錯。

  「你看……」小白指著造船廠裡的一個小房間,「少爺又在裡頭改船樣了,那已經是第十次修改了,你看我們能不瘋嗎?

  「而且,他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小白擔心極了自己才剛抱上的那隻大腿,可別就這樣給餓死了。

  應歡歡聽得柳眉直皺,要求完美是好,但要求到這種程度就是苛求了。她走進小房間,果然看到了溫子然,但他的模樣今她目瞪口呆,久久說不出話來。

  先不問這家伙多久沒洗澡了,一身怪味,那頭髮亂七八糟,衣服也髒亂得不像樣,而且臉都痩凹了。他以前再怎麼熬夜苦讀,出現在人前的時候必然是一身淨淨,什麼時候這麼邋遢過?

  應歡歡傻眼地看了半晌,終於忍不住把他從小房間裡揪了出來。

  溫子然正忙碌,驟然被打斷,加上看到來人是她,他本能的皺起眉,用著布滿血絲的眼瞪著她。

  他會如此狼狽,如此失態,就是因為他用工作把自己逼到了極限,不讓自己再想她,不讓她迷人的身段充滿整個腦袋,想不到就在他快要成功把她逐出腦海的時候,她居然又冒了出來,一下子打亂了他的心湖,叫他怎麼不氣惱?

  應歡歡可不怕他這凶狠的模樣,叉著腰說道:「書呆子,你夠了吧!你要自虐還有虐待大家到什麼時候?」

  「我在忙,你別吵!」溫子然轉身欲走,不想聽她說,卻被應歡歡攔住。

  「你們的分工已經很明確了,大家也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你身為眾人的領頭羊,只要注意大方向就好了,不需要這樣緊迫盯人,搞得你緊張大家也緊張,這樣哪裡做得好事情?而且你多久沒吃東西了?你確定你腦袋是清楚的嗎?」

  她知道工作到緊要關頭被打斷是很令人不悅,但她無法再看他繼續自虐下去。若是放著他不管,在工作完成之前,他一定會先倒下去。

  「看看你現在的模樣,比起一個乞丐沒好多少,還有注意一下你說話的態度,大家是幫你做事,不是來挨罵的!你目前最需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狀態調整好,該吃的吃該睡的睡,用清醒的腦袋做正確的決定與妥善的領導,這樣大家才會更齊心協力……」

  應歡歡說得激動,忍不住抓住他的手,溫子然卻猛地震了一下,急忙甩開了她的手。

  應歡歡反應不及,差點摔倒在地上,幸好她及時扶住了牆。

  溫子然自知理虧,卻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又急著想拉開與她的距離,只能硬著頭皮說道:「夠了!你……你不要再囉唆了!」

  聞言,應歡歡也火了。「你嫌我囉唆?我是在關心你——」

  「你看不出我在忙嗎?我不需要你的關心,你趕快走我就很感激了!」溫子然現在滿腦子都想著如何擺脫她,擺脫心跳因為她而失序的感覺,快快把造新船的事情導上正軌,壓根沒注意到自己的口氣及話語有多麼傷人。

  應歡歡瞪大了眼。「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是為了你好……」

  「你有什麼資格管我?你是我的誰?」溫子然想都沒想便開口,而他這句話,也引起了周圍人的反感。

  雖然應歡歡打斷了他的工作,話也不能說得這麼無情,何況應歡歡也不是沒有道理,他現在的情況根本就不正常,就算她不把他拉出來,他們遲早也會把他拉出來的。

  「我……」應歡歡的心像是被剌了一下,俏臉一沉。「不然你來說說看,我是你的誰?」

  溫子然愣住了,他該怎麼回答?青梅竹馬?可是他很清楚自己對應歡歡的渴求、對她的感情……

  但這卻是他現在最不需要的!

  他應該做的是趁著這個機會擺脫她,如此一來他就再也不會為了那些風花雪月分心,不會心心念念著她的美好。

  「你不是我的誰,你是堂堂工部主事的千金,卻天天在我們造船廠混,這樣不是很奇怪嗎?」溫子然狠下心,朝著她像趕蒼蠅般揮了揮手,連正眼都沒有看她。

  「拜託你不要再來煩我了,這裡不是你家,趕快回去吧!」

  「溫子然,你趕我走?」應歡歡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溫子然並沒有注意到她喊他的方式,已經從有些親密的書呆子,疏遠成連名帶姓了,他只是咬著牙,頭也不回地說:「對對對,你不要再出現了!我好不容易有了點頭緒又被你攪亂,你自以為是的出現造成我很大的困擾你知不知道?」

  此時此刻,四周所有不認同的目光都被他忽略了,因為應歡歡看著他的眼神是那麼絕望、那麼悲傷,這比直接打他罵他還令溫子然難受。

  「我……」溫子然有些擔心自己是不是做得太過了?但眼下的氣氛,還有她那哀莫大於心死的神情,讓他什麼也說不出來。

  「原來……原來我對你的好都是自以為是?我來找你,只是造成你的困擾?」她搖著頭,退後了一步。

  她的少女夢想,她的情感寄託,在這一刻幻滅了,有什麼比堅持了十幾年的情感,卻被自己所愛的人狠狠打破還要心痛的呢?

  「少爺,你這話就有點過分了。」小白忍不住插口,同時也在心裡怪自己幹麼要告狀,想不到溫子然這麼溫和的人居然也有這冷酷無情的一面。

  「就是嘛!人家應姑娘對你那麼好,你好歹也要心存感激。」船廠裡的人都附和小白。

  「要不是應姑娘常常送食物和衣服來,讓你可以不用管那些瑣事,你哪裡有那麼多時間可以一直專注在造船上?」

  「你們不用說了!」應歡歡伸出手,制止了眾人的話,她定定地望向溫子然,眼神已經沒有了過去的熱情,更多的是失望。「溫子然,既然我的付出都是枉然,還被你認為是多管閒事,那麼你放心,我不會再來了。」

  這番類似於告別的話,讓溫子然整顆心都揪了起來,不由泛出一陣陣的疼痛。

  「我也有我的自尊,不是你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應歡歡說完,轉頭便走。

        胡老見狀,連忙攔住她。「應姑娘,你別放在心上,你也知道他就是個驢脾氣,現在是忙壞了才會口不擇言……」

  應歡歡沒有想到自己到了這個時候,居然還能給胡老一個安慰的笑容。「胡老,你不用替他辯解了。親近生侮慢,我怎麼會不知道呢?是我自己送上門來讓他侮辱的,我沒有話說,但我若一再給他這種機會,那我就太對不起自己,太對不起我的父母了!」

  她的腳步不再停留,踏出了造船廠,拂袖而去。

  一時之間,整個造船廠裡的空氣像是凝住了似的,瞬間冰封。

  末了,胡老只能對著溫子然搖搖頭,「唉,你會後悔的!」

  其他人翻白眼的翻白眼,嘆氣的嘆氣,都轉開了頭四散離開,對這種情況是既無奈又無能為力。

  溫子然不發一語,默默的回頭想繼續工作,但他卻發現,腦袋早就被應歡歡離開前那心死的眼神完全占據,什麼也做不了。

  其實在話出口的那一瞬間,他就後悔了。

*             *             *

  應歡歡好久沒出現了,十天了?還是一個月了?

  其實並沒有這麼久,可是溫子然見不到她,居然有種度日如年的感覺,總覺得身邊少了什麼。

  直到這時候,他才徹徹底底的發現自己錯了。

  沒有人對他囉唆,沒有人和他吵架,也沒有人會笑他是書呆子,明明日子該變得很愉快,可是他卻很不習慣,少了她的囉唆,他連飯都不想吃了,她不來和他吵架,他都不知道自己原來可以為此不開心一整天,沒有人叫他書呆子,他卻差點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有了她在身邊,他幾乎不用煩惱其他的事情,只要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其他的她都會幫他處理好,可是這一切都被他自己的笨拙給摧毀了。

  溫子然的變化與頹喪,造船廠的人都心知肚明,可是沒有人同情他,這家伙身在福中不知福,就應該給他點教訓。

  最後是胡老看不下去了,他來到了心緒不寧的溫子然身邊坐下,像是閒聊般地開口道:「少爺,你認識應姑娘多久了?」

  「啊?」溫子然皺起眉,「我認識她……十年?十五年?不,應該打從她出生,我就認識她了。」

  「所以你算是看著她長大的?」胡老又問。

  這個問題勾起了溫子然的回憶,溫應兩家僅僅只有一牆之隔,他不僅看著她長大,還抱過她呢!

  「是啊!小時候的她好可愛,臉紅撲撲又肥嫩嫩的,我常常忍不住捏她的臉,惹得她哇哇大哭。」

  「所以在你心中,她是處於什麼樣的位置?」胡老慢慢的將話題引導至最重要的部分。

  溫子然像是噎住一般,沉吟了一下後,才目光閃爍地回道:「應該是……妹妹吧?」

  胡老嗤笑了一聲。「那好,我問你,當這個妹妹離你極近,甚至靠在你身上,和你抱在一起時,你是無動於衷呢,還是會覺得心跳加速、手足無措?」

  「我……」溫子然啞然,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心病在哪裡,只是一直不願正視罷了。

  見溫子然沉默,胡老又問道:「那如果反過來呢?現在要你捏捏應姑娘的臉,像小時候那樣,你敢嗎?」

  溫子然俊臉一抽,他哪裡敢?光是想像她那滑嫩的肌膚,他的手就開始有種古怪的灼熱感,要不是為了逃避這種感覺,他何苦氣走她?

  「你不敢,對吧?這樣你還敢說你只拿她當妹妹看待?」胡老沒好氣地瞪著他。「你罵了她,如果真是妹妹,隔天大概也就氣消了,她又會繼續跟在你身邊,兩人言歸於好。可是現在她再也不出現了,為什麼?你也知道自己傷了她的心,但若是親情,你會如此牽腸掛肚嗎?」

  溫子然搖頭,他很清楚,親情是斬不斷的,就看他與父親吵得最凶那一陣子,他也從來不曾如此牽掛過。

  「你傷害的,是她十幾年來對你的愛情,還有她捍衛自己感情的那份自尊!」胡老一語點破,他實在太心疼應歡歡那個痴情的女孩了。

  「她若是不喜歡你,會擔心你吃不飽穿不暖?會擔心你太勞累影響了身體?會在你最失意的時候陪伴你?會想著各種方法成為你的助力,一直親近你想取得你的注意?會在被你誇贊被你觸碰時表現出羞澀?明明是那麼活潑可愛的一個好姑娘,卻因為愛上了一頭蠢驢而一再碰壁,但她卻屢敗屢戰,我這老人家都佩服她的勇氣及毅力了。」胡老將話說得很重,只希望敲開溫子然這個榆木腦袋。

  溫子然腦子裡一些糊里糊塗的東西,慢慢的在胡老的話語中組織成型,她對他的好他很清楚,但他卻從不在意,甚至寧可狠心掐斷自己心中對她產生的感情,將她趕了回去。

  如今仔細推敲起來,她的情感是多麼的深重,任何事都以他為優先,相反的,他卻只在意自己的感覺,不把她的喜怒哀樂當回事,言語間滿是拒絕及否定……他到底有多該死?!

  「但你也不要覺得是你辜負了她。」胡老故意又說道,「是她自己要付出的,不是你要求的,郎無情妹有意那也沒辦法。你們就住在隔壁,以後有的是機會見到她,到時候說清楚,斷了她的念就好了……」

  「不!」溫子然跳起來,本能的回答。

  「你不斷她的念,是要浪費人家姑娘多少時間?你又不愛她。」胡老裝作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回道。

  「誰說我不愛她?」溫子然脫口而出,說完整個人便怔住了。

  原來……原來他已經這麼愛她了嗎?

  如此說來,從一開始對她的渴望、貪戀,到後來對她的牽掛、不捨、歉疚、心疼及害怕失去她的惶恐,都是出自於他愛她?

  溫子然驚訝地望向了胡老,胡老只是微微點頭,肯定了他心中的想法。

  他怎會傻了這麼久才領悟?如果他一直想不通,那他究竟會蹉跎她多少光陰?會傷她多深?

  溫子然不由流了一身冷汗,為了她艱苦的愛情,為了他過人的遲鈍,她為他付出至此,卻只得到他的嫌棄,如今內心的難過可想而知,他光是想像,都為她感到心疼了。

  瞧他的表情,胡老方才沒好氣地道:「你終於明白了,也不枉我這老人家跳出來當一次月老。」

  「胡老,是我對不起她,我會找她回來的。」溫子然正色道。

  然而胡老的下一句話,卻直接潑了他一盆冷水——

  「你去找,她就得回來嗎?可別把自己想得太高了!人家好歹也是個官家千金,行情好著呢!你想挽回她是絕對不會輕鬆的,你等著看吧……」

  現在不是溫子然能夠繼續待在造船廠的時候了。

  他若再不去追,他的女人很可能就要不屬於他了!

  在想通了對應歡歡的感情之後,溫子然隔天就趕到了應府,而不是如往常一般留在造船廠沒日沒夜的工作。

  對他而言,就算錯失了這次官船的汰換生意,下一次還有機會;但是如果錯失了應歡歡,他就永遠失去她了。

  只不過應府的門一打開,老門房看到是他,卻是一臉的不滿。

  應歡歡那日哭著回府的情形被好多人看到,事情一下子就傳開了,自家大小姐常跑的地方就只有溫家或溫家的造船廠,所以應歡歡會這麼傷心,肯定與溫子然有關,他會不受到老門房的待見可想而知。

  「老伯你好。」溫子然極為謙遜的說。

  他一直不知道這位門房伯伯叫什麼,因為他溫大少爺從來不管家門以外的事,可是這不妨礙他知道這位老人在溫家雖只是門房,地位卻很高。

  他隱約記得應歡歡跟他說過,從她的父親應仁蔚還是孩童時,這位門房就已經在應家工作了,等於他是看著應家父女長大的,所以他會不受到老門房的待見可想而知。

  見溫子然一副心虛的樣子,老門房更氣了,欺負了他家小姐,他絕對不會讓這年輕人好過!

  「溫公子,你來做什麼?有拜帖嗎?」

  溫子然苦笑,自然知道老門房在為難他。「老伯,我就住在隔壁,哪裡送過什麼拜帖呢?我想找歡歡……」

  「小姐現在沒空呢!」老門房大馬金刀的杵在門口,就是不讓溫子然進去。

  「麻煩您通報一下,她知道是我,應該會見我的。」溫子然鍥而不捨。

  老門房卻是八風吹不動,「小姐今日有貴客,不方便見你,你請回吧!」

  「歡歡有貴客?」溫子然沒聽說應歡歡有什麼好友,但他推測應該是姑娘家的閨中密友之類的,所以更放軟了身段。「那老伯讓我在這兒等吧,等歡歡有空我再見她,總之我今日非見到她不可……」

  「你不用等了,她不會見你的!」老門房冷哼了一聲。

  自家小姐喜歡溫子然的事,溫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但今日的事有點特別,所以他絕對不會讓溫子然進去。

  溫子然可以理解老門房的氣憤,可是這氣憤之中又帶著點敵意,就有些令他不能理解了。

  「為什麼我不能進去?」

  「因為今天是余家替他們的獨子余強到我們應府提親的日子。」老門房挑著一邊白眉,「余府是不輸你們溫家的造船世家,老爺似乎很滿意,你自然不能進去破壞小姐的好事。」

  「什麼?余強來提親?」溫子然大吃一驚,不待老門房有反應,他便想衝進去。「不行!歡歡不可能答應的!我一定要阻止這件事……」

  老門房見狀,更是往前一步。「你想要進去,就得先從我老人家的屍體上踏過去!」

  溫子然一腳都踏入門坎了,卻又硬生生的被逼退,只能在原地急得跳腳。難道他真的能把老門房撂倒?這樣保證應歡歡一輩子都不會再見他。

  「老伯,拜託你,你知道歡歡對我來說很重要……」

  「重要個屁!」老門房啐了一聲。「重要的話,小姐幾天前會哭著回來?從小姐懂事開始,她就常常偷拿家裡的點心去找你,對你墟寒問暖,還因為你們溫家是造船世家,她拼命的去學那些男人才需要知道的造船知識,這是為了什麼?還不是想著以後若是嫁給你,你不想接家業,那她就能接下來,再傳給你們的下一代?可你是怎麼回報她的?」

  老門房氣得直戳溫子然的腦袋。「你居然讓她傷心、讓她難過!你可以不接受小姐的感情,但不可以傷害她!我們家小姐美麗大方,還怕嫁不出去嗎?你不珍惜,願意珍惜的人還很多,都可以從梧桐巷排到出海口了!」

  溫子然被他推得直後退,可是眼神卻沒有任何退縮。

  「老伯,我知道辜負她這麼多年是我的錯。我很遲鈍,花了十幾年讀書才明白自己根本走錯行,對歡歡的感情也是這樣,太晚才發現。可是既然你知道歡歡對我的心意,就該給我個機會解開誤會,如果讓她賭氣嫁給不愛的人,那才真是害了她一生一世!」

  老門房的手停了,有些訝異木頭般的溫子然竟會說出這番話來。

  溫子然見老門房動搖了,乘勝追擊道:「你應該也知道,余強根本不是什麼好東西,上回他故意撞我的船,看到歡歡在船上他也不管,這樣的人可靠嗎?他來向歡歡求親,看上的不過是應伯父的權勢罷了!老伯,給我一個機會見歡歡,只要我和她說清楚,她會原諒我的……」

  老門房直看著他,彷彿卸下了防備,可是下一瞬他卻又退後一步,砰的一聲把大門給關上,直接將溫子然拒於門外。

  正當溫子然傻眼又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時,老門房的聲音卻幽幽的從門縫傳了出來——

  「年輕人,光是讀聖賢之道,講求什麼禮義廉恥,把腦子都給讀笨了!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禮義廉恥可以解決問題……」

  老門房的一番話,讓溫子然做了一件他從來沒做過的事——爬牆。

  不用管禮義廉恥了是吧?那他就來學學《西廂記》,爬牆去會他的心上人!他的房間與她的其實只有一牆之隔,當初他是為了讀書方便才搬到這個離正廳最遠的小房間,但她卻是因為他的關係才選了這裡做她的閨房。

  她每次來見他不需要爬牆,他家的後門永遠為她而開,她隨時可以進出,但現在換成他想見她了,卻要偷偷摸摸的,違反那些他一直堅信的禮義廉恥,用近似於宵小的方式溜進去。

  因為,她留給他的門已經關上了。

  狠狽地翻過了那座比他還高的牆,溫子然姿勢極為難看的滾落地上,把人家的樹叢都撞歪了,身上的衣服也髒了一半,他顧不了儀容,很快地爬起來,徑自朝著她的房門行去,整個人緊張兮兮的,就怕她真的被余強那混蛋拐走了。

  然而還沒走到應歡歡的房門前,卻聽到了她與丫鬟的對話,令他不由停下了腳步。

  「小姐,那余家前來提親,是攸關你一生的人生大事啊!你真的不過去看看嗎?」春花的聲音很溫柔,聽起來卻顯得無奈。

  倒是應歡歡的語氣十分平靜。「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嗎?余家的人又不是沒看過我,有什麼好去的?」

  「萬一老爺真的把你許配給余家怎麼辦?你不是不喜歡余強?」春花都快急死了。

  提到感情的問題,應歡歡不期然的泄漏出了她的幽怨。「喜不喜歡很重要嗎?我喜歡的,注定不會是我的,那麼就算未來我屬於那個我不喜歡的,又有什麼差別呢?」

  兩人之間沉默了一下,門外溫子然的心也隨之沉了下去。

        原來她對他的感情已經全然沒了信心,過去那個無論如何都相信他的應歡歡,被他自己親手推開了,這種感覺真是太他娘的難受了!即使溫子然自詡讀書人,卻也忍不住心痛到罵了一句粗口。

  不久,又聽到屋裡的春花說道:「小姐,你這麼說太消極了……都是那個溫公子那個混蛋啦,都是他害的!如果他早一點跟小姐表白,小姐也不用這麼難過這麼悲傷了……」

  溫子然精神一振,想推門進去,然而應歡歡接下來的話,卻直接否定了兩人之間的可能性,將他一下子打入地獄。

  「春花你錯了,溫子然那麼做是真正打醒了我,明白告訴我不要再浪費時間在他身上了。」應歡歡似乎站起身,她的聲音慢慢移動到了屋子的西側,面對的正是溫子然房間的方向。「我花了這麼多年都沒有讓他愛上我,或許代表著我與他沒有緣分,他對我就是產生不了感情。既然如此,我又何必逼他?就讓這份感情隨時間淡化,總有一天我會不再喜歡他的吧。」

  春花知道她的苦,她親眼看著小姐愛了那麼多年,忍不住勸道:「可是……那個溫公子真的不喜歡小姐嗎?小姐你現在只是說氣話,如果溫公子真的不喜歡你,他早就趕你走了不是嗎?可是春花聽小姐形容那天船廠發生的事,怎麼看都像是他忙昏頭了,氣急敗壞之下才說錯話的,並不是真心要你走……」

  「不管他真不真心,都不關我的事了。」應歡歡砰的一聲,似乎是把窗子關上了,也同時關上了自己的心扉。「反正爹拒絕了余家就罷,如果爹接受了,代表著他認為我適合余家,那我就嫁過去吧,我與爹爹作對了這麼多年,至少有一件事我能順他的心意。」

  她這番話,不僅溫子然差點衝進去,春花的聲音也激動了起來。「小姐,你千萬不能拿人生大事賭氣,說不定不久溫公子就會來找你了啊!」

  「我知道他一定會來找我。」應歡歡倒是了解溫子然。「可是這有什麼意義?他來找我,是出自於愧疚與自責,而這是我最不想要的,好像我付出的感情對他造成了什麼負擔似的,既然他不喜歡我,那相見不如不見。」

  「可是……」春花還想再勸。

  「春花,我要給自己一個機會忘記他。」應歡歡的聲音很堅決,很果斷。

  聞言,春花不再說話了,只是幽幽地嘆了口氣。她很清楚小姐今日會這麼灰心,溫子然那番話只是導火線,問題的癥結在於這十幾年來小姐的付出,溫子然從來都看不到,小姐累了,也絕望了。

  所以應歡歡想要找個時機讓自己全身而退,不想要淹沒在一場沒有結果的感情裡——她雖然痴情,但卻不傻。

  而這個結論,裡頭的春花想得通透,門外的溫子然更是刻骨銘心的理解了她的想法。

  他認真的回想自己與她相處的片段,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可愛的身影就一直跟著他,但他從來不當一回事。她怕他餓,常在他讀書讀到忘我時拿點心給他吃,他囫圇吞棗後就繼續埋首書海,也不理會她,有時候他書房的筆墨紙硯沒了,隔天就會有人自動幫他補齊,想必就是她做的,但他很少向她道謝。

  在海盜來襲那天,他傻傻的衝過去和人家拼命,她明知危險仍是義無反顧的跟了過來,甚至臨死前還要他快逃……這份情該是多麼的深重啊!

  溫子然的心好痛,皺著眉頭都沒有辦法舒緩,今天他們之間會變成這樣,都是他害的,他的遲鈍與自以為是帶給彼此痛苦與悲傷,既然如此,他又憑什麼阻止她斬斷這種痛苦?

  於是溫子然默默的離開了,在能夠證明自己的感情之前,他根本沒有資格來找她。

  他欠她的情,該還了,而且會加倍奉還!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6-5 11:0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6 12:22 AM 編輯

【第六章】

  溫子然想要重新得到應歡歡的心,決定採取最直接的手段。

  他將自己的計劃告訴造船廠的人時,毫無意外的得到了眾人的支持,胡老只差沒一腳把他踢出大門,要他不成功不准回來。

  隔日一早,溫子然誰都沒帶,只身一人來到了應府,正式地遞上了拜帖,很意外的,這次老門房沒有攔他,反而意味深長地望著他。

  溫子然入了大廳,見到了應仁蔚及應夫人,應仁蔚相貌威武嚴肅,不苟言笑,應夫人則與應歡歡十分相似,嬌小玲瓏,面容美麗,更多了一股優雅。

  應仁蔚見到溫子然自然沒什麼好臉色,應夫人卻是笑容可掬。

  「溫子然,你來做什麼?如果你是想找歡歡,那你可以回去了。」應仁蔚先出聲,一開口就趕人。

  要不是看在溫重光的面子上,早就讓人把溫子然轟出去了。

  「應伯父,我不是來找歡歡的……」溫子然一開口,立刻就被打斷。

  「你說什麼?!」應仁蔚眼睛都瞪大了。

  雖說他氣溫子然讓女兒傷心,但當溫子然大言不慚的說不是來找自家女兒賠罪的時候,應仁蔚整個火氣都上來了,方才好不容易壓抑住的脾氣就這麼爆發出來。

  「不是找歡歡你來做什麼?你給我滾出去!」應仁蔚指著大門,幾乎就要叫侍衛來拖人了。

  「應伯父,應伯母,我不能走,我今日來是有更重要的事。」溫子然沒有被應仁蔚的怒火嚇到,仍是十分沉著的應對。
   
        「你還能有什麼事?快給我滾……」

  「夫君,就聽聽子然怎麼說吧。」應夫人看不下去了,她這夫君固執起來八頭牛都拉不動,只有她說的話他還願意聽。「雖然歡歡正在氣頭上,但若她知道子然一來就被你趕走,只怕又要發一頓脾氣了。」

  她倒是沒有那麼討厭溫子然,畢竟她也算看著這個孩子長大。在母親早逝,父親又忙於造船大業時,溫子然沒有因此誤入歧途,已經算是萬幸了。

  何況她也聽歡歡說過,溫子然先前十餘年的寒窗苦讀是為了替父親爭一口氣,縱使最後這一口氣沒有爭回來,但對一個才幾歲的孩子來說,這該有多難得?

  所以應夫人看溫子然的目光反而有幾分欣賞,她並沒有一定要女兒嫁入豪門,官家的主母不好當,她可是有深刻體悟,只是不知道溫子然這孩子跟歡歡有沒有緣分了。

  「好!那你說你來幹麼?說完就滾!」應仁蔚餘怒猶存,還得喝一口茶鎮壓一下怒火。

  溫子然正了正臉色,吸了口氣後深深一揖,一字一句認真說道:「我前來請求應伯父、應伯母將歡歡嫁給我!」

  應仁蔚一口茶直接噴了出來,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應夫人則是目光一閃,略帶喜意,看來自家女兒沒有看錯人,溫子然在這當頭敢來求親,光這份勇氣就得到她的認同了。

  「你想娶歡歡?我不准!」應仁蔚想都沒想就拒絕。

  「唉,你這老頑固,先讓他把話說完嘛。」應夫人擋下了應仁蔚的拒絕,給了溫子然一個鼓勵的眼色,不過問出來的話卻很犀利。「你說,你為什麼突然想求娶歡歡?你與她又不是最近才認識,如果有這心意,為什麼不早說?」

  溫子然面露尷尬,但仍然老實說道:「因為我太遲鈍了,遲遲沒有發現自己的心意,這次就是把歡歡的付出當成理所當然,才會氣跑了她。」

  他這番話等於當面打自己的臉,可他還是厚著臉皮說完,即使應家父母聽完要打他罵他,他都甘願承受。「當歡歡真的不在身邊了,我才驚覺她對我的重要性,未來如果沒有她陪我一起走,那麼我的人生將不再完整。」

  這已然算是他最坦誠的告白了,沒有什麼情啊愛的,卻是句句動人,顯然將應夫人打動了,而應仁蔚聽完之後臉色也終於好看了一點。

  「可是前些天,余家的余強也來我們家提親了,你說說,你有什麼強過他?」應仁蔚冷哼一聲。

  這可不是刁難,畢竟余家也算家大勢大,他若直接就答應了後來的溫子然肯定說不過去,總是要有個理由,而他乾脆把這個難題扔給溫子然。

  「應伯父,如果比身家財產,我自認比不上余家;若是比真心誠意,我自認不輸給那余強半分,只是這也口說無憑。我想,我唯一可以依恃的只有這個。」溫子然由袖子裡掏出了一迭圖紙,攤開來,赫然是一份船樣。「最近工部汰換新船,沒有直接選擇我溫家,我知道這是怕我父親被擄走後,溫家造船廠會一蹶不振。不過我近一年為了營救我父親,已接下家業,這份新船的船樣更是完全不假他人,由我親手所繪。」

  在溫子然說明時,應仁蔚已接過船樣,越看越是心驚,一雙眼熠熠放光。

  奇才啊!他必須承認,這新船的可行性非常高,而且在改變尺寸這個部分簡直是大突破,溫子然若成功,必會對整個國家的漕運掀起一陣風浪!

  溫子然自然不知道應仁蔚的想法,他只是態度沉穩地續道:「雖然要論技藝,我還遠遠不如那些已成氣候的老工匠,但我主要負責畫船樣,現在依照這個船樣造船的都是我溫家的老師傅,他們的手藝應伯父應當很清楚,所以這艘新船無論在觀念上,在造型上,在實用上,絕對都是首屈一指。我有信心,總有一天這造船業必有我溫子然的一席之地。

  「至於我的聘禮便是第一艘我親手打造的新船,以後我每次設計出來的船,歡歡都會是第一個登船試乘,分享我榮耀的人。若是歡歡嫁給我,我一定不會讓她受苦,不會讓她吃虧,甚至我會讓她以我為傲,不後悔嫁我為妻!」他說得斬釘截鐵,很有氣魄,雖然這些保證目前都還沒個影,但應家人都不懷疑他會成功。

  說到這裡,屋子里沉默了下來,應仁蔚心中不知打著什麼算盤,應夫人則是越來越欣賞溫子然。

  應夫人並不喜歡余強,因為她知道余強想娶自家女兒並不是因為有多麼喜歡,而是因為應仁蔚是工部水部司主事,娶應歡歡對他余家或多或少有幫助。

  應仁蔚不可能永遠當官,萬一哪天告老還鄉,說不得歡歡就會被休掉或被迫屈居妾位,畢竟應仁蔚並沒有什麼強硬的靠山。

  可是溫子然不同,他對歡歡的感情十分真摯而單純,最可喜的是歡歡也喜歡他,身為一個女人,應夫人自然知道怎樣的婚事才是真的讓女兒幸福,而且她也看好溫子然,他絕不是平庸之輩,以後定會出人頭地的。

  而應仁蔚在掙扎什麼,應夫人也知道,於是她默默的俯身過去,在他的耳邊低聲說了些話,令應仁蔚聽得頻頻點頭。

  他清了清喉,臉色已然恢復一向的嚴肅,望向溫子然的目光也平和了許多。

  「這新船的汰換我已全權交由朝廷派來的王大人負責,他如何決定我不會插手,也不會偏幫任何人,所以你對新船的改造能不能被接受,還是要看他的態度。」先端正了自己公事上的態度,接下來應仁蔚才講到私事。

  「至於歡歡的婚事,老實告訴你,余家那裡我尚未答應,現在既然冒出你這個競爭者,那麼你們就得證明給我看,誰才是最傑出的那個人。若這次新船汰換你們溫家能勝出,我才會初步承認你有這個條件娶歡歡。」

  只是初步承認,可不是直接答應婚事。

  應仁蔚的態度很明確,就算溫子然成功了,那也只是得到了競爭資格,他不會把女兒的婚事用這種事來賭,那太過儿戲了。

  「謝謝伯父,這樣就夠了,我會證明給你們看,我是最適合歡歡的人!」溫子然終於鬆了一口氣。

  今日他原就沒打算直接求得應歡歡的原諒,或者得到應仁蔚的承認,他要的只是一個機會。

  現在這個機會已經到手了。

  待溫子然離去,應仁蔚放下茶杯,與夫人對視一眼後,才清了清喉嚨道:「歡歡,你偷聽了這麼久,可以出來了!」

  話聲一落,大廳後果然出現了一個娉婷的身影,便是應歡歡了。

  才過去幾天的時間,她看起來消瘦了一些,平時靈動的眼神也略微黯淡,要不是方才聽到了溫子然的深情告白,只怕她看起來還會更糟糕。

  應夫人大為心疼,不由摸了摸女兒的臉,說道:「傻女兒!現在知道自己白傷心了吧?瞧瞧你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把我一個漂亮的女兒都弄醜了呢!」

  應歡歡撒嬌地拉住母親的手,不依地叫了一聲,「娘!」那種小女兒的嬌態表露無遺,這也是她只在父母面前表現的一面。

  要換成是溫子然那個呆頭鵝,只能看到她凶巴巴的一面——因為他實在太氣人了!

        應仁蔚也搖了搖頭,餘慍未消地道:「要不是你娘阻止我,我老早就把那小子轟出去了,現在居然還敢來覬覦我的女兒?哼!」

  應夫人忍不住消遣了他一句,「你別說你一點都不欣賞他?在這種時候還敢來撫你的虎鬚,只怕這種膽識你年輕的時候可沒有。」

  「這……總之我就是看他不順眼!」應仁蔚越聽,對溫子然的怨念就越深。女兒也就算了,怎麼連自個兒夫人都站在溫子然那邊?

  他苦口婆心地勸道:「歡歡,你可要想清楚了,溫子然那小子今天來的事情,余家很快也會得到消息。我雖然給了溫子然一個機會,但那小子萬一做不到,你在余家那邊的壓力就更大了。」

  應仁蔚雖然話說得強硬,但事實上若只有余家,他還是有辦法應付的,只是女兒既然執著溫子然,那麼他也不強迫,讓女兒自己去處理,這樣她就會知道,婚事不是她能任性的事情。

  「爹,我相信他辦得到!」應歡歡篤定地道。

  「這種事是你相信就成的嗎?爹也相信我自己五年內能升為戶部侍郎呢!」應仁蔚嚴肅地開了一個玩笑,只是在場兩位女眷聽了,都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他清了清喉嚨續道:「溫子然也是這一年才開始接觸造船,即使他天賦不錯,能夠進步到什麼程度還很難說,何況余家也不是省油的燈。」

  應歡歡可不依了,連忙辯駁道:「爹,你自己也看到了,溫子然的天賦何止不錯?簡直是驚人啊!連我這種外行人都知道,他成功的機會很大。」

  應仁蔚身為官員,想得可比應歡歡深遠多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溫子然的想法根本就是顛覆了現行的漕運結構,到時候可是會牽動整個運貨方式及賦稅船費什麼的,未來每個州府漕運汰換新船,也必須要以溫家的船型做樣本,否則就跟不上船運的吞吐數量,那將是多麼大的變革?」

  應歡歡愣了一下,原本還覺得溫子然要突破這一塊有難度,但轉念一想,要是他成功了呢?隨即雙目放光,一臉期待地道:「這不就代表溫子然厲害?溫伯伯會被稱為造船界的大師,不就是因為他設計的新船是現在船運的標竿嗎?溫子然才學了多久時間,已然趕上他父親,不難想像他若繼續堅持下去,會在造船界掀起多大的旋風。」

  應仁蔚倒是沒想到這一步,畢竟溫重光的成就太難跨越了,而且溫子然那小子才學了多久,在他的想法中,溫子然離出師還遠得很呢!

  但他怎麼想也想不到,在造船宗師系統的加持下,溫子然等於是被溫家好幾代的祖宗一起教導,再加上他本身的天賦和努力,進步的幅度可見一斑。

  「這……好吧,爹說不過你。不過爹方才與溫子然說的都是真的,這次汰換新船的事我不會插手,也插不了手。那王大人的官雖在我之下,但其實他是朝廷派來的人,他做的決定都是要上報朝廷的。」應仁蔚嘆了口氣,不管她們母女多看好溫子然,但決定權可不在他手上。

  應歡歡更堅定了對溫子然的信心。「爹,我倒覺得,這會是溫子然揚名立萬的好機會。」

  應仁蔚揮了揮手,沒好氣地道:「算了算了,女大不中留!都還沒嫁呢,心已經全偏到人家那裡去了,明明他先前還那樣欺負你呢。」

  「爹,我雖然相信溫子然的能力,但我可沒說我原諒他了。」應歡歡又在母親身邊撒嬌起來,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的口不由心。

  「你呀,根本只是隻紙老虎。」應夫人笑了起來,捏了捏女兒的俏鼻。「要教訓他?先對他狠得下心再說吧。」

  「必要時候,我們的家法可以借你。」應仁蔚繃著臉,冒出了這麼一句。

  「爹,笑話令人不寒而栗你知道嗎?」應歡歡頓時啼笑皆非。

  面對這個喜歡一臉嚴肅說笑話的老頭,應家母女也只能盡量讓自己習慣了。

  應家三人三種心情,雖然立場各不同,卻也對溫子然的成功有著隱隱的期待,只不過……既然一切不能操之在手的話,那就只能看溫子然該如何去突破這個天塹般的難關了。

  有了應仁蔚給的剌激,溫子然全心投入在新船的建造之中,因為想通了,做起事來得心應手,竟是提早將新船給建造好了。

  當船完成的剎那,溫子然覺得腦子裡好像有什麼突然爆發了,當他回過神來,才發現造船宗師系統竟然升級了!

  第三階段的造船宗師系統,內容是遠洋海船的建造,這種船比起內河漕運的船要來得更大更堅固,許多造小船的構想在造大船時必須被完全推翻,這無疑拓展了溫子然的視野,讓他不僅覺得耳目一新,對於他造船技藝的增進,更有醍醐灌頂之感。

  有了這麼多的新知識,溫子然再看眼前這艘被視為漕運革命的新船,就不再覺得那麼無懈可擊了。

  離工部比船的期限還有一段時間,溫子然將自己新的想法提了出來,雖然胡老等人不太情願,但聽完溫子然的解釋,也驚覺似乎真的還有需要進一步修改的空間,於是眾人又陷入了新一輪的忙碌。

*             *             *

  終於,來到了關鍵性的一日。

  在王大人的主持下,數家造船廠紛紛拿出了自家的新船,停泊在岸邊讓諸位官員評鑒。

  當然,眾人在事前都知道這一次的主角其實是余家,能和其競爭的大概就是溫家了,其他家都只是來走個過場的,頂多在大官面前露露臉,根本不可能有入選的機會。

  於是,草草的看過幾艘船之後,眾人來到了余家的船前頭。

  余家的代表自然是余強,這次的比賽他費了許多心力及財力,雖然之前買通的葛元被撤職查辦,但不代表官員裡就沒有其他人被余家收買,只不過做得比較隱晦而已。

  所以余強信心滿滿,還特地朝著人群中的溫子然高傲的挑了挑眉,心中暗想:從今往後余家將會慢慢取代溫家的地位,以後溫子然看到他,都必須低頭繞道走!

  他走到自家停泊的船隻面前,很帥氣地將遮船的布一扯,一艘做工精美、形狀奇特的新船就這麼展現在眾人面前,令所有人都驚嘆不已。

  船身的紋飾雕工精緻細膩,船首及船尾翹起的弧度也比尋常的船更高一些,船上較特殊的是有兩枝桅杆,風帆展開後,看得出來加大的帆面,卻又不會讓整艘船的重量失衡,是相當先進的改良。

  「我們余家這艘新船呢,首先改造的就是船首及船尾。大家都看得出來吧,這是為了更有效的迎風接浪,較不易翻覆,還有……」余強得意地指著風帆。「新船上加了一枝桅杆,帆面加大,而且風帆本身用的是特殊材質,比原本刷了桐油的麻布輕了一半以上,這讓我們的船在航行時不僅更快,更穩,甚至逆流而上都沒有問題!」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而溫家造船廠的人臉色卻變得更難看,只因這風帆的改造構想就是在溫重光被擄走後,被那些意志不堅的工匠帶到余家當成投名狀,現在反倒成了余家的成績,怎能不氣?

  余強得意地接受了眾人的贊美,好整以暇地看向了溫子然。「溫子然,雖然溫大師被擄走,但聽說你棄文接下家業了?不知道這次你有幾分勝算?這算是你第一次表現,可別給溫大師丟臉了!哈哈哈……」

  這番話看似沒問題,其實句句都是奚落嘲諷,但溫子然沒有顯露出任何憤怒或不悅的情緒,只是淡然地道:「你放心,我和你最大的不同就是,你只能從我爹那裡偷東西,但我呈現的一切卻是我自己努力而來,到時候丟臉的是誰還不知道。」

  「你竟然敢這樣和我說話?」余強火了,指示身邊的下人將溫子然圍起來。

  余家明明財勢都勝過溫家,卻一直被溫家壓過一頭,他早就不服氣了,挖角溫家得到技術,對他來說只是個手段,只要能贏過溫家,做什麼都不算過分。

  眼見余家的人圍了上來,溫家造船廠的人哪裡能眼睜睜看著溫子然被欺負?自然也是圍了過來。

  就在兩方人馬一觸即發的時候,一旁的王大人臉色鐵青的重重咳了兩聲。「你們這是在做什麼!這麼重要的時候,是要刻意尋釁嗎?如果再不退下,本官就取消你們兩家的比船資格!」

  溫子然朝著自家人默默搖頭,溫家的人便悻悻然地退下了,余家那方也一樣,反正他們自覺勝券在握,就讓溫子然再蹦躂兩下好了。

  在王大人的示意下,溫子然上前揭下了自家遮船的布。

  從外表上看,溫家的船在尺寸上大過別人快一倍,已經十分引人注目了,現在船布一揭,看到這艘船的模樣,眾人更是訝異連連,久久無法移開目光,王大人的眉頭也微微皺起。

  這艘船的桅桿杆竟然是倒下來的?

  「哈哈哈,連桅杆都沒架起來,這種破船居然還敢拿出來顯擺,簡直不倫不類,要是我乾脆一頭撞死算了,居然還敢來比船……」余強大聲笑了起來,在他的帶領下,余家的人也齊齊哈哈大笑。

  溫子然只是淡然地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理會他,轉而朝著王大人一揖。「大人,本次溫家新船的新設計之一,便是這活動式的桅杆。我們在原本的三個主帆之外各加了兩個副帆,不僅可增加船行速度,更有效的抓取風向,若風太大時,桅杆便可收起放下,大大減少了翻船的危機。」

  他一邊說著,小白便在船上帶著兩個人示範如何張收船帆、升降桅杆,這種便利的操作,令眾人看得嘖嘖稱奇,王大人也微微點了點頭。

  溫子然沒有反駁余強的話,而是用事實直接賞了余強一巴掌,讓他頓時像吞了一隻蒼蠅一般,難受至極。

  溫子然又走到了船的後邊,說道:「我們設計的船舵也是活動式的,除了原本的主舵變得可以手動,這幾個洞可在需要的時候將船槳插入,幫助控制船的方向,而且全部只需要兩個人,如此划船的船夫可省下大力氣,操控船行更容易,也能隨著水的深淺而改變。」

  如果說活動桅杆的概念出乎眾人意料之外,那麼這個活動的船舵更是打破了既有的造船框架,已經是創新的領域了,余強聽得臉色鐵青,王大人也由原本的面無表情慢慢的變為興致盎然。

  「再來,就是我們對船身尺寸的改變。大家看到我們的船應該都很驚訝吧?沒錯,我們溫家,這次就是要顛覆既有的漕船尺寸。」

  溫子然說話不疾不徐,但看在眾人眼中,他周身隱隱帶著一絲鋒銳之氣。「我們將船加長至十一尺,寬三丈,三層艙房,以後載運一趟貨物及乘客的吞吐量會更大,但付出的成本卻會減少,這完全是福國利民的改變,而且我們計算過了,依目前所有運河的寬度及深度,絕對能夠允許這麼大的漕船在上頭行駛。」

  聽到這裡,有些人不由驚呼出聲,這等變革如果真的成功了,那麼不僅津城這裡的船,整個內河航運的船就會被溫家給包下,這跟溫重光當年設計出適合內河漕運的船,結果所有船都改成那種型式,簡直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下再也沒有人敢小看溫子然了,王大人連聲稱妙,但余強卻憤怒至極。他花重金挖角過來的人完全沒有告訴他這些信息,不是他們有所隱瞞,就是這些改變是溫重光被擄之後才出現的想法,但他寧可相信是前者,他壓根不願相信溫子然有這麼厲害!

  下一瞬,他像是想到了什麼,跳出來指著溫家的船說道:「哼!溫子然,任你說得天花亂墜,可是你這艘船卻有個致命的缺點!」

  大夥兒的注意力果然被余強給吸引了過去。

  溫子然好整以暇地反問:「什麼缺點?」

  「你這艘船如此龐大,想要在內河航行,重量必然不能太重,那麼它的堅固就有待商榷了,如果為了你所謂的吞肚量,只用了薄薄幾片木板就想載人載貨,到時候出了問題,你能負責嗎?」余強不懷好意笑了起來,這本是他靈光一閃的想法,但現在越說越覺得有這個可能性。

  他更順勢推銷了自家的船,「我們余家的船,在安全性及堅固這一方面也有加強,所有船面用的都是雙層船板,雖然會重一些,但保證安全。」

  余強這番質疑自然又引起了議論,還有不少人點頭認同。

  溫子然面對這些懷疑的目光,卻沒有任何慌張,仍是那般雲淡風輕地道:「我們的船,安全絕對沒有問題!」

  「你說沒問題就沒問題嗎?」余強眼底精光閃過,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不如我們兩家來比試一下,這一艘新船,就當我余家為了驗證你們溫家船的安全而捐出去,我們兩家的船來個對撞,如果你們的大船真的堅固,那麼被我們的船一撞,應該不會有任何損壞才對。」

  余強越說越起勁,旁邊余家的人也興奮起來。如果讓他們成功撞毀溫家的船,那麼溫子然,乃至整個溫家,未來都別想翻身了!

  溫子然沒有立即答應,而是遲疑了一下。「你確定?」

  「再確定不過了!」余強只差沒拍胸脯。「怎麼?溫子然,你怕了?」

  溫子然深深地看了余強一眼,末了居然笑了起來。「好,撞就撞,看誰家的船比較堅固!」

        溫子然的反應大大出乎了余強的意料之外,他以為溫子然應該會百般推託才是,一種不太對勁的心情在余強心中升起,但這提議是他說的,又不能反悔,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在王大人的同意下,兩家的船夫慢慢將船駛往河中,接著兩艘船都上滿了槳,朝著對方的船直直衝撞過去。

  雖然說是比強度,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余家還是占了許多優勢,先不說他們的船身原就雙層加固,還搶先占據了順風的一方,速度比溫家船快了不少。

  岸邊的每個人都既緊張又好奇,眼睛直勾勾盯著。當兩船撞上的時候,激起了大片水花,水聲瞬間連成一片。

  「啊!撞上了!」

  「是誰贏了?是誰贏了?」

  在眾人的嘈雜聲中,水花落下,當結果呈現在眾人眼前之時,每個人都傻了半天,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岸邊的吵鬧聲停止了,約莫過了幾個呼吸的時間,才有人又大聲地喊著,「救人啊!快救人啊!」

  原來,溫家的大船幾乎是䇄立不搖地停在了原處,而順風而來的余家新船,在撞上溫家船的剎那就像是紙糊的一樣,直接被撞成一堆碎片漂浮在河面上,而船上的余家人自然是一一落水,抱著木板載浮載沉的。

  余強看到這一幕不由渾身發抖,他難以相信自己信心滿滿的巔峰之作,居然在溫子然的船面前毫無招架之力。

  溫子然就站在他身旁,看他一副心神恍惚的樣子,又很好心地補了一腳。「我是否忘了告訴你?我們新船的船身是三層加固,只是工法創新了,所以從外表看不出來,而且我們早就考慮到津城是出海口,船頭容易受腐蝕,所以我們採用了遠洋海船的技藝,在船頭包了一層牛皮防撞擊和腐蝕,這艘船就算開到海上,安全也沒問題,你自己硬要拿雞蛋砸石頭,這可不能怪我們。」

  余強一聽,忍不住漲紅了臉,突然一口血噴出,就這麼昏了過去,原本忙著救落水者的余家人一見又要忙著救余強,場面頓時一片混亂。

  王大人看著遠處溫家大船慢慢的駛回,心中滿意極了,心想溫家的漕船果然不凡,溫子然不愧是溫重光之子,若自己能促成這漕運的變革,那也是大功一件,說不定在航運的歷史上還能被記上一筆。

  於是他左顧右盼的開始尋找溫子然,準備商談合作的事宜。

  事實上不用這麼急,事後他再要求溫家派人來商討便是,但王大人是個急性子,想快些把這事訂下來,然而不管他怎麼找都找不到人,無奈之餘,他只能去找胡老。

  「胡老,不知道溫公子何在?這次漕船的汰換,若無意外應該就是你們溫家接下了,有些事情本官想和溫公子詳談……」

  王大人會這麼急迫,胡老有些意外,但他知道溫子然離開是想做什麼,不願意打擾他,也只能自行把這事給攬下來,「王大人,我家少爺有急事先走,他說他經驗仍需歷練,所以這漕船的事若王大人不嫌棄,就由草民與王大人商談即可。」話說得很好聽,但溫家船廠的人可是背著王大人翻白眼的翻白眼,偷笑的偷笑。

  溫子然去哪裡了,那還用問嗎?

  自然是去把他未來的妻子追回來了!

*             *             *

  「歡歡啊,你別像隻蟲一樣在那兒扭來扭去好嗎?坐好,女孩子家家坐要有坐相。」

  「爹,我坐不住嘛!我能不能偷偷去看看……」

  「不行!現在余家與溫家都向我們提親,我們必須避嫌,所以絕對不能出現在比船的現場,否則不管哪家贏了,別人都會以為是我們偏袒勝者。」

  「可是……」

  「做人要鎮定,你這麼心浮氣躁,哪裡像我們應家的人呢?」

  應府的大廳之中,應家雙親與應歡歡正等待比船的結果,應歡歡原本想偷溜去,卻被應仁蔚派人給堵在了門口帶回來。為了避嫌,只好委屈她在家等了,否則依她的性子,萬一結果不如她的預期,說不定一時衝動就鬧翻天了呢!

  可是她實在等不及了,時不時想衝出門去,就在這個時候,老門房將風塵僕僕的溫子然帶了進來。

  一見到他,應歡歡都來不及說什麼,應仁蔚先開口了。

  「溫子然!你來了?比船的結果如何?」

  「比船的結果?」溫子然只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想與應歡歡說,但先面對的是未來丈人的詢問,他也愣了一下,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

  「呃……這個我不太確定,事情一結束我就趕來了,所以並沒有聽到最後的結果……,」

  應仁蔚以為自己聽錯了,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你沒有待到最後?」

  這得要有多麼傻啊?不管比船比得如何,溫子然不見了,留給王大人的印象肯定是差到不行,原本就對溫家不利的情況,現在不就更不利了嗎?

  只是他如此急匆匆的趕回來,證明了他有多麼在意應歡歡,也讓應歡歡及應夫人笑開了花,也算是唯一做對的事了。

  應仁蔚的沒好氣自然讓溫子然尷尬不已,他該做的承諾是比船勝出,才能得到一個求娶應歡歡的機會,然而他實在太急了,結果都還沒聽到就衝了過來,他都還拿不出自己得勝的證據呢!

  對於當時的情況,他只能據實以告。「雖然我先離開了,不過比船的結果我有信心,勝利一定是屬於我們溫家這一方。

        應仁蔚眉心皺得都能夾死蒼蠅了。「你的信心何在?要知道人家余家可是下了重金及大力氣去籠絡官員,他們的新船也是煞費苦心,改良了許多地方……」

  「因為……我們溫家的船,將余家的船給撞爛了。」溫子然突然打斷了他。

  「咳……咳咳咳……你說什麼?」應仁蔚差點沒被嗆到。

  「我說,我們溫家的船,撞爛了余家的新船。」溫子然很認真的重複了剛才的話,接著細細地將當時比船發生的事說了一回。「……因為余強的要求,我們兩家的船對撞比強度,當余家的船撞上我們溫家的船之強,整艘船幾乎可說是解體了,只剩下一堆殘碎的木片,我想丟了這麼大的臉,證明他們的新船不堪使用,他們應該也無法再和我們競爭了。」

  不堪使用?應仁蔚看著他的目光極其古怪。余家的新船他看過,如果沒有溫家這麼橫插一腳,拿下工部的生意肯定是板上釘釘的事,但溫家卻把這樣的船都給撞爛了……這個溫子然,還真不是省油的燈。

  「好了,子然是來找歡歡的吧?他們這麼久沒見了,一定有很多話要說。我們兩個老的就別在這裡湊熱鬧了!」應夫人聽出了溫子然的勝算,也看到女兒那期待及雀躍的神情,連忙把應仁蔚這個囉唆的男人拉走。「走啦走啦!」

  待兩老出了門,溫子然終於有機會與應歡歡獨處。

  他走到了她身前,低頭深深地望著她,如呢喃一般吐出了她的名字。

  「歡歡……」

  「我……」還沒原諒你呢!應歡歡還沒來得及說出剩下的話,溫子然突然一把摟住了她的纖腰,將她抱到自己的懷中。

  應歡歡嚇了一大跳,抬起頭來,卻只見到他的俊臉俯下,二話不說吻住了她。

  她整個人都呆了,僵在原地不敢動,她沒想到兩人一見面,居然會是這麼樣的場景,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不,應該說,她想像了這個吻千次萬次,卻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發生。

  她想像中的吻,是很美好、很纏綿的——她不知道所謂的纏綿是怎麼回事,但看那些情詩、話本裡寫的,應該是相當美好的一件事,可是他的這個吻,她只有唇碰唇的感覺。

  溫子然只吻了她一下,很快就鬆了開來。

  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應歡歡便抓住了他,惡狠狠地道:「我的初吻就這樣嗎?一點感覺都沒有!太過分了,你要還我!」

  說完,換她吻了上去。

  溫子然也被她嚇了一跳,但他很快投入其中,雙唇廝磨,他用盡所有能想像得到的方法,將內心的愛意傳達過去,他要讓她知道,他並不是輕薄她,而是太珍惜太想要她了。

  應歡歡這次確實感受到了,他的小心翼翼,他的輕擁微顫,都說明了他在這大膽之舉下的謹慎與疼惜,她也終於嘗到了飄飄然的感覺。

  良久,兩人終於分開,應歡歡偎在他懷中,不依地輕槌了他的胸口。「你就不怕我還在生你的氣?」

  「我就怕你還在生我的氣。」所以才會用這種手段。溫子然苦笑。

  應歡歡聽得呆了一下,驚訝地望著他。「我還以為你只是個會讀死書的呆頭鵝呢。」

  溫子然有些尷尬地道:「那個……書裡也不完全都是仁義禮智、聖賢之道。」也就是說,他過去十數年間,也是會偷偷讀些閒書的?

  應歡歡與他雙目相交半晌,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銀鈴般的笑聲,讓溫子然臉上的線條舒緩開來。

  他終於讓她回到他身邊了!

  就在小情人相擁著低低絮語的時候,大廳之外,應仁蔚已經不只一次想衝進去看女兒和溫子然在幹什麼,只不過都被應夫人勸阻,他只好在外頭不停的跺步觀望著。

  而他們的談話非常非常的耳熟——

  「你別像隻蟲一樣在那兒扭來扭去好嗎?坐好坐好,身為一個大人坐要有坐相。」應夫人用了應仁蔚曾經對女兒說過的話。

  「我坐不住嘛!我能不能偷偷去看看……」應仁蔚不知道,他與應歡歡的回答幾乎是一模一樣。

  「不行!要是讓歡歡知道你偷看,我看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可是……」

  「坐好!做人要鎮定,你這麼心浮氣躁,哪裡像我們應家的人呢……」應夫人不由在心中偷笑起來。

  果然是父女啊!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6-5 11:0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6 12:26 AM 編輯

【第七章】

  造船系統的第三階段是遠洋海船的建造,有諸多關於龍骨的選擇,側向舭龍骨的防搖角度,舵的升降技術,桅杆與風帆的數量,船型的設計,船的尺寸,甚至連板材的榫接技術,都與內河航行所用的漕船有很大的不同,大大打開了溫子然的眼界。

  溫子然只是借用了其中一項技術運用在河船上,就能將余家的新船撞得支離破碎,就知道一艘海船的價值為何。

     然而這些並不是溫子然短時間之內可以吸收的,他只能邊做邊學,再加上溫家接下了這次工部汰換漕船的生意,所以他再次忙碌了起來。

  只不過這一次,應歡歡回到了溫家造船廠,她與溫子然的關係不言可喻,造船廠裡的人都樂見其成。

  這一日,溫家造船廠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他的排場可不小,除了需闢室密談之外,他進來之前,他的手下還得先進來察看,確認沒有任何危險才將他請進來。

  「閣下是……」在造船廠的圖室之中,溫子然終於忍不住問了。

  「我是李蘊,當今的三皇子。」

  溫子然沒想到會聽見這樣的回答,呆了好久。「李……啊不,殿下特地前來,溫子然有失遠迎,請殿下見諒!」他畢竟學過士子之儀,立刻行了一個大禮。

  李蘊點了點頭,溫子然如此知禮,與傳聞之中的古怪固執似乎有所不同,讓他初步的印象很好。

  「這次前來的目的,本皇子就直說了。」李蘊並沒有因為他是皇子就擺高姿態,反而十分的隨興。「本皇子希望借重你的造船之才,助本皇子一臂之力。」

  「造船之才?草民接觸造船不過年餘……」溫子然這可不是自謙,而是在接觸了造船系統第三階段之後,他才知道自己要走的路還長得很。

  李蘊卻是毫不在乎,反而鼓勵地一笑。「這本皇子知道,王大人告訴我,你雖然年資甚短,但天賦過人,你對於漕船的新設計,令本皇子相當驚訝,如果才接觸年餘就能有這種成績,那麼你的前途不可限量!」

  「殿下謬贊了。」

  不得不說,李蘊非常會掌握人心,原本還有些惶恐的溫子然因為李蘊的和善,很快就鎮靜了下來。

  李蘊也對於溫子然的冷靜十分贊賞,這是一個做大事的人該有的態度,此人絕非池中之物,於是他對招攬溫子然更加勢在必得。

  「你不必謙虛。」李蘊的神色認真起來,說的話也越來越驚人。「近年海盜猖獗,這次朝廷給本皇子指派了一個難度相當高的任務——要本皇子建立海軍!海軍在本朝是前所未有的,不僅建軍軍制需重新摸索,這海戰的戰船及海船都不能等閒視之,必須要是最高等級才行。」

  「海軍?!」溫子然臉色微變,神情也隨之凝重。「老實說,若是海船,草民還有點信心,可是戰船性質特殊,可能需要多一點時間,只怕誤了殿下的事……」

  「無妨,你盡力就行。」李蘊揚了揚手,他早就料到這一點,但他相當看好溫子然,再加上王大人的推薦,他願意冒險投資溫子然的未來。「當然,本皇子也不會白占你的便宜,你若追隨本皇子,那麼本皇子可以承諾你三件事。」

  溫子然沒有說話,他只是定定的看著李蘊,似是想看出他的誠意。

  李蘊並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直接將他的三個承諾說了出來。「第一,本皇子可以幫你解決余家,讓余家不再騷擾你,也不會再成為溫家的絆腳石。」

  余家與溫家的恩怨,李蘊調查得很清楚,甚至應歡歡的婚事夾在兩家之間一事他也知曉,他言下之意便是暗示了溫子然,連婚事都能替他一並解決。

  但溫子然並沒有太過激動的反應,仍是那般古井無波的模樣,等著李蘊說出接下來的承諾,這種沉著也讓李蘊越來越欣賞他。

  「第二,本皇子會給你絕對的權力,造你想造的船,不受各方的權威及勢力影響。」李蘊說得斬釘截鐵。

  一旦開始造船,產生的利益可是極大的,一定會有各方勢力想要分一杯羹,屆時只是一介平民的溫子然必然會受到許多壓力,李蘊的意思就是會替他擋掉這些事,讓他可以全心全意的造船。

  溫子然終於於有了表情,他眉梢微揚,倒是有些佩服起李蘊的魄力,要知道這些壓力很可能來自李蘊的戰友甚至父執輩,李蘊雖然貴為三皇子,但他並不是太子,也不是特別受皇上寵愛,也就是說,李蘊要承受的可比他輕描淡寫那幾句話要來得更多。

  「第三件事,是關於你父親的。」李蘊回視著溫子然,終於看到溫子然眼中掀起浪濤,他微微地笑了。「海軍成立後第一波要平的海盜,就是擄走你父親的北海海盜王!」

  聞言,溫子然整個人挺直了脊背,表情幾度變幻,最後硬是把想脫口而出的答應吞回了肚子裡。

  他總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李蘊突然出現,還提出了這麼優渥的條件,但無功不受祿,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些道理他還是懂的。

  「殿下,可否容草民考慮幾天?」溫子然試探著問,他也怕李蘊強硬地將他直接帶走,畢竟這些條件已經夠好了,他不答應已經有點拿喬的成分。

  李蘊只是淡然一笑,緩緩起身。「無妨,那麼你就考慮幾天,下回本皇子再來,希望可以聽到讓我們雙方都滿意的答案。」

  說完,他便帶著手下翩然離去,好似成竹在胸,溫子然一定會答應他——一樁天大的陰謀已在朝廷之中醞釀發酵,甚至蔓延到這津城來了。

  溫子然只是一個平民,卻因為身懷絕技而被人盯上,他只是先行一步而已,到了關鍵的時候,只怕溫子然不想答應也非答應不可了……

  三皇子李蘊造訪溫家造船廠的事並不是秘密,很快就傳了出去,還傳到了太子李吉耳中。

  李吉為人剛愎自用,只因身為皇帝的長子才得以坐上皇儲之位,事實上並沒有任何功績,也沒有足以服人的能力,因此李吉對於其餘的皇弟們十分忌憚,只要稍微表現得傑出一點,就會受到狂風暴雨式的打壓。

  李蘊這次之所以會被指派建立海軍,全是因為皇帝在朝會時無意間稱贊了李蘊一句,李吉便怒不可遏地出了手,先在皇帝面前盛贊李蘊了一番,再建議派他建立海軍,揚我朝威名。

  皇帝對此種吹捧最為受用,大筆一揮就准了,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海軍在本朝前所未有,先別說朝中少有海戰專家,建軍本身難度就非常高,前期成立的人馬大概也就是炮灰的分,更遑論打勝仗了。

  最重要的是,本朝從來沒有造過戰船,也就是說造船的人並沒有前例可參考,一切都必須自己摸索研究,也更增加了海軍建軍的難度,所以讓李蘊去建立海軍無疑是一條死路,而且還是會讓他身敗名裂的死路。

        不過李蘊可不是簡單人物,他胸中自有抱負及野心,他偏要死裡求生,於是他找上了溫子然,認為溫子然的才能能助他一臂之力。

  李吉自然不會輕易的讓李蘊得逞,在得知了這個消息後,他也立刻遣人找上了余家,答應做余家的後盾,替余家搶回工部汰換官船的生意。

  於是,余家很快的就投靠了李吉,並且在他的授意下遣人來到應府。

  送走了余家人及太子派來的人,應仁蔚陰沉著臉在廳中坐了半晌,才遣人找來了應歡歡。

  「歡歡,我有事和你說,這件事非常重要,你聽了或許不太高興,不過我也是沒有辦法……」

  應歡歡見父親表情陰沉,說話又如此古怪,心不由得整個提了起來。「爹,你到底要說什麼?」

  應仁蔚一咬牙,沉聲道:「我要你……嫁給余強!」

  「什麼?!」應歡歡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應仁蔚語氣嚴肅。「我要你嫁給余強,余家下個月就要來迎娶了,時間上有些趕,我會叫你娘好好準備一下,你這陣子就留在家中,不許再出去了。」

  應歡歡怎麼可能就範,她氣急敗壞地直跺腳。「爹!你不是說只要溫子然比船贏過了余強……」

  「我是說給他一個機會,承認他有這個條件娶你,又不是答應把女兒嫁給他。」平時應仁蔚是寵女兒,但此事關係重大,因此他嚴厲的神情沒有一絲鬆動,即使這番話他自己說來也有些心虛。

  「那你也不能把我嫁給余強!」應歡歡氣壞了,那余強性格有多差,幾乎全城皆知,父親怎會把她嫁給他?

  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余強有什麼不好?論家世有家世,論錢財比溫家不知高出多少,更不用說他對你一片痴心。」應仁蔚這番話可不完全是昧著良心。

  「一片痴心?他還曾經開船撞我呢!爹,余強想娶我根本不是因為有多喜歡我,而是因為你是水部司的主事,娶了我對他家的事業有好處罷了,萬一哪天爹致仕了,少了利用價值,我還不知會被置於何地呢!」應歡歡越說越委屈,眼眶都紅了。「溫子然就不一樣了,他有才能,有品德,而且是真心喜歡我,至少我可以肯定,他娶我絕不是因為爹的緣故,而且他若娶了我,一定不離不棄……」

  應仁蔚見她都快哭了,瞬間有一絲心軟,但一想到她不嫁的後果,又硬著心腸道:「你不用再說了,這件事爹已經決定了!你若嫁給溫子然,那才是真的害了所有人!」

  沒想到父親把話說得這麼重,應歡歡皺起眉頭。「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以為這件事有那麼簡單嗎?若只有他們余家的勢力,我並不畏懼,可是如果加上了太子方面的壓力呢?」應仁蔚忍不住嘆息,眉頭皺得都能夾死蒼蠅。「三皇子要拉攏溫子然,這已經是眾人皆知的消息,太子為打壓三皇子拉攏了余家。余家這回來提親就是在警告我,不許和三皇子的人走得太近,否則屆時跟著三皇子的人都會倒霉,如果你執意要嫁溫子然,到時候三皇子若倒臺,溫子然必死,我們也不會好過的。」

  「可是……可是這只是爹的猜想,三皇子也不一定會輸啊……」應歡歡委屈地想辯駁,沒想到自己的婚事竟會牽扯到朝廷裡的鬥爭。

  而且為什麼因為這樣就要犠牲她?

  應仁蔚搖了搖頭,直接斷了她的念想。「太子在東宮之位經營許久,三皇子不可能鬥得過他的,總之你若不嫁余強,對太子而言便是我們背叛了他,或許不用等到三皇子倒臺,太子就會先把我們給解決了,你明白嗎?」

  「爹……」應歡歡留下了淚水,她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若硬要嫁溫子然,那就是害了全家,她承擔得起這一切嗎?

  看女兒慘白的臉色,應仁蔚心中也不好過,但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

  「太子是未來的皇帝,余家既投靠了他,你成了余家的媳婦,日子不會太難過。爹相信你是明事理的,不會因為自己把整個家族都給拖垮,你以後就別再見溫子然了,這個月就好好準備成親的事。」

  應歡歡沒有再說什麼,似是接受了這件事,但她緊咬著下唇,把唇都咬出血了,說明著她有多麼不甘心。

  「爹,你要我答應這樁婚事,可以,但我要親自與余強談。」

  隔日,應歡歡難得盛裝打扮,黛眉朱唇,半袖寬裙,但這絕對不是什麼女為悅己者容,而是她需要這些東西來增加她的氣勢。

  她絕對不想嫁給余強,既然父親那麼堅持,那麼她只能從源頭下手,如果能說服余強放棄娶她,說不定那樁可能來自太子的禍事也能消彌掉。

  鄰近午時,余強終於到來,他不待應府下人帶路,自己大搖大擺的走進了廳堂,儼然一副準姑爺的囂張樣,令應歡歡忍不住眉頭微皺。

  余強走近應歡歡時,大手一攬就想抱她,應歡歡退了一大步,怒喝道:「余強,你做什麼?」

  「做什麼?我想抱抱我未來的妻子啊!」余強笑得可惡,不過手倒是縮了回來,否則他相信應歡歡真敢剁了他的手。

  「我今天找你來就是要和你說這件事。」應歡歡深吸了口氣,忍住對他的厭惡,心平氣和地道:「我認為我們兩個不太適合,像我這麼潑辣凶狠又粗魯的女子,想必你也瞧不上眼,不如我們那樁婚事就取消如何?我可以接受你退婚,責任由我來扛就好。」

  「你當我傻呀?」余強挑了挑眉。「你怎麼不想想,明知你潑辣凶狠又粗魯,為什麼我還要娶?」

  「不就是你余家投靠了太子,太子叫你娶的嗎?那是皇室的鬥爭,你摻和進去做什麼?」應歡歡沒好氣地道,她對余強真的無法保持耐性,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讓她生氣。「你們要的是我父親的支持,我可以給你承諾,就算我們的婚事吹了,我父親也不會因此加入三皇子麾下,你認為如何?」

  余強冷笑了起來。「我余家投靠太子是一回事,娶你可是我的堅持,太子也覺得正好符合他的計劃,甚至效果更好,才會幫我做這個主的。」

        幫他做主?分明是幫他逼婚吧!應歡歡一邊提醒自己千萬不要在這時候撩袖子揍人,一邊冷淡地問道:「為什麼你堅持要娶我?」

  「很簡單,因為我想看溫子然痛苦。」余強眼中有著掩飾不住的恨意。「為了這次工部的生意,我余家付出了多少心力,結果溫子然那個書呆子居然把這樁生意搶走,害我成了津城的笑柄,在余家的地位也一落千丈,你說,我怎麼可能不報這個仇?」

  他靠近應歡歡,陰惻惻的在她耳邊笑了出聲。「我告訴你,所有能讓溫子然痛苦的事,我都會去做!不管是娶你,還是摧毀他身邊的一切……」

  應歡歡握緊了拳頭,她咬緊牙根,聲音像是由牙縫中迸出似的問道:「你還做了什麼?」

  余強沒有回話,只是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突然拍了拍手。

  只見余強的兩名隨身護衛由廳外架進來了一個人,當應歡歡看清那個人時,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小白?你怎麼會……」她猛地轉向余強。「你抓小白做什麼?」

  「這家伙在我路上衝撞了我的車,你說我不該教訓他嗎?」說著他看向小白。

  「聽說這人是溫子然的跟班?難怪了,溫子然與我有過節,你為了替主子出氣,故意衝撞我的車,對吧?」

  小白呸了一聲。「你這渾球!我只不過是與你的車擦身而過,甚至沒認出那是你們余府的車,你就派人下車抓我了,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說衝撞就是衝撞了,你能奈我何?」余強朝著護衛使了個眼色。「這家伙我看了就討厭,給我使勁打!」

  護衛得令,往小白身上一陣痛揍,應歡歡想上前制止,卻被余強給攔住。

  她怒斥道:「余強!你遷怒到小白身上未免太無恥了,還不快叫他們住手?難道所有跟溫子然有關係的人,你都要揍嗎?那你先揍我好了!」

  「你真以為我不敢?」余強眼神出現了一絲陰狠,「只是我現在還不能碰你,否則真惹怒了你爹,萬一不讓你嫁我,我可就麻煩了,不過你既然這麼執迷不悟,嫁進我余家之後,你休想有好日子過!」

  「在我爹答應婚事那天,我早就不期待未來了,你拿這個威脅我沒用!」應歡歡眼眶都紅了,硬是想擠過去救小白,聽著小白的哀號聲,她心都酸了。「你眼中還有王法嗎?快住手!住手!」

  「除非你放棄想悔婚的蠢念頭,乖乖的嫁做我余家婦,否則今天只是小白,明天可能是胡老,又說不定哪天就輪到溫子然了呢。」余強說得神情猙獰起來。「你要知道,在我背後的可是太子,就算今天我殺了這家伙,官府也不敢說一句話!溫家那些人的命就掌握在你的手上,你可別犯蠢……」

  他的話,完完全全擊中了應歡歡的弱點。她的確可以悔婚,可是如此一來,父親在官場上將遭受無情的打擊,而溫子然及其身邊的人也都有生命危險。

  她可以為了逃離一門不幸福的親事,就自私的讓身邊所有人都遭殃嗎?那麼即使最後她沒有嫁給余強,又能活得快活?

  想到這裡,應歡歡屈服了。

  「不要打了!」應歡歡吸了吸鼻子,把想落的淚逼回去,心死的望著余強。

  「好,我答應……」

  她的話還沒說完,外頭突然傳來吵鬧聲,只見溫子然衝了進來,看到被痛揍的小白,也顧不得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就想上前阻止。

  「小白!你真的被抓來這裡?」溫子然被後頭追上的應家護衛攔住,他恨恨地瞪著余強。「余強!你究竟想做什麼?還不快放了小白!」

  稍早溫子然在造船廠時,有人前來報信,說小白莫名其妙被余家的人抓走,還送到了應家,他便急急忙忙的尋來。

  這廝輸給了他,竟然抓小白出氣,真是惡毒!

  小白看到溫子然,簡直如同溺水者看到救命的浮木,急急開口叫道:「少爺,快救我!你把我救出去,我不只當你一年跟班,我以後都是你跟班了!」

  「無論如何我都會救你出去,你這麼蹩腳的跟班,我要你做什麼?」情急之下,溫子然本能地回道。

  小白一愣,差點沒把兩管鼻血悲憤地噴出來,敢情他平常大腿抱是抱了,但似乎沒抱緊,送上門賣身人家都不要。

  連揍他的兩個余家護衛都不由心生同情,停下手來,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他居然被這兩個大老粗給鄙視了?小白一陣氣急攻心,兩眼一翻,居然昏了過去。

  「廢物就是廢物,這麼不禁打。」余強命護衛將小白丟還給溫子然。「這家伙對我不敬,我只是略施薄懲罷了。」

  「你把小白帶來這裡做什麼?」溫子然既氣憤又不解。就算余强故意找小白麻煩好了,特地帶到應府又是為哪樁?

  余強一聽,冷笑幾聲,轉向了應歡歡。「你解釋給這書呆子聽吧,記得我剛才跟你說的,可別耍花樣!」

  應歡歡凄然地望著溫子然,想把他的模樣深深刻在自己心中,她知道今日過後,自己應該不會再有機會,也沒有資格這麼看著他了。

  「溫子然……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面了。」她低低地說。

  「你說什麼?」溫子然一怔。「為什麼我們不能見面?」

        「因為……」應歡歡必須深吸一口氣,才有辦法將接下來的話用著冷漠的方式說出來。「因為我要嫁人了,我爹已經答應了余家的求親,下個月我就要嫁入余家,所以我們不宜再見面了。」

  「你爹不是答應過會考慮我的嗎?」溫子然衝上前去,握住她的雙肩,激動地道:「而且我們……我們都……」

  應歡歡怕他說出什麼觸怒余強的話,用力將他推開,狠下心道:「我們又沒有什麼,你不要亂說!你也說我爹只是答應會考慮,他最後還是選擇了余家。」

  她抬起了下巴,一臉不屑的樣子。「你溫家哪裡比得過余家?要錢沒錢,要人才,你不過是個窮酸書生,書讀不好,造船也不見得能有多大成就,嫁給你不就等於是誤了我自己的一生嗎?」

  溫子然不敢相信這番話會從應歡歡口中說出來,震驚地退了一大步。「你……你竟是這麼看待我的?那你以前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

  「因為我瞎了眼!」她昧著良心,逼自己迎視著他,話語越發殘忍。「過去我花了很多心思在你身上,但你並不領情,現在你雖然對我好一些了,可那又怎麼樣?我在與余……余公子談過之後,認為他是更適合我的人,所以我不想再浪費時間在你身上了!」

  溫子然腦子一片空白,他突然注意到了她的盛裝,那是他也從來沒見過的美麗——是為了余強嗎?她如此用心的打扮,是為了見余強?

  「這樣你明白了嗎?你不會是我的良人,別把希望放在我身上了,就當我拜託你,放我一馬吧!」說完,應歡歡無情的別過臉。

  溫子然呆站原地,他的心如同被鑿子剌入一般,那種血淋淋的痛楚讓他幾乎站不住,他知道自己不能繼續站在這裡,否則他一定會失態。

  帶著小白,溫子然轉身毅然決然的離去。

  他的身影越走越遠,直至消失在應歡歡的視線之中,她心中的痛楚在這瞬間到達了頂點,眼前一黑,整個人暈了過去。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6-5 11:0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3 02:54 PM 編輯

【第八章】

  過了一天一夜,溫子然仍然無法接受應歡歡不愛他了的事實。

  一個從小愛慕他的女子,怎麼可能會因為地位財富而翻臉不認人?

  他心目中的歡歡,該是像個管家婆似的跟著他,替他料理生活起居,怕他吃不飽穿不暖,凡事為他著想,更是第一個相信他能造出一艘好船的人……

  這樣的應歡歡,有可能在一夕之間背叛他嗎?

  不,他不相信!

  他一定要弄清楚歡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他也知道憑自己微薄的力量不足以查出真相,於是溫子然主動前往欲停泊戰船的海港邊,那裡有一座新建的高臺,方便以後點將閱兵,縱覽軍容。

  經過通報之後,李蘊親自前來,將溫子然迎上了高臺,這份禮賢下士的姿態,也足夠說明李蘊對他的看重了。

  兩人眼前是廣闊的大海,港口的設計井然有致,插滿了戰旗,有幾艘大船已然停泊在港口,氣勢磅礡,海風吹來,也帶起了旌旗飄揚。

  第一次親眼見識如此浩大的場面,按理溫子然應該覺得大開眼界才是,但他的神情卻沒有太大的起伏,反而顯得有些無精打采。

  李蘊是人精,他招攬溫子然,自然不會招攬後就不管,他一直持續在觀察溫子然的一切,所以最近發生在溫家的事情,以及應歡歡突然決定嫁給余強一事,他全都了如指掌。

  面對著大海,他突然開口道:「溫師傅可是為了應主事的女兒而惆悵?」

  溫子然淡淡一笑,並不訝異李蘊對此事的了解,要是李蘊什麼都不知道,那代表李蘊對他並不夠重視,那麼他也不用替這種人效力了。

  「是我自身能力不足,才導致今日的結果,我不怨誰,只怨自己不夠努力。」

  「如果溫師傅的能力不足,那麼我實在想不到還有誰有能力了。你接觸造船才短短一年多就能有今日的成績,誰敢說你不努力?」李蘊認真地道,這倒不是恭維,而是他切切實實這麼覺得。

  時至今日,溫子然已經是他成大事不可或缺的一員了,千萬不能有失。

  「溫師傅,不知你有沒有聽過天涯何處無芳草這句話?那應歡歡姿容雖好,但待來日我倆大事若成,要什麼樣的美人沒有?何苦如此執著呢?」他勸道。

  對李蘊來說,雄圖霸業才是最重要的,兒女之情只是點綴,他絕對不會讓一個女人影響了他的心情,所以他雖然能理解溫子然的心情,卻無法感同身受。

  溫子然搖搖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何況我與歡歡是十幾年下來累積的情感,這是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我既選擇了她,一輩子都不會負她。」

  「但今日是她負你,而不是你負她。」李蘊試探性地道。

  「那麼,我就要把她為何負我的原因找出來,讓她不再負我。」溫子然目光堅定地說。

  「哈哈哈!這話說得不錯。」李蘊雖不贊同溫子然對感情的態度,但這不妨礙他更欣賞溫子然,因為這樣的人一旦認定了就不會動搖,也不會見風轉舵,是個值得信賴的合作對象。

  「殿下,草民有一事請求。」溫子然突然道。

  「有事便說,無妨。」李蘊很大度地回答。

  「草民在此請求殿下,讓草民全力助殿下成立海軍,在大海上揚我朝威名!」溫子然行了一個大禮,嚴肅地說道。

  李蘊笑了,彎身將他扶了起來。「溫師傅原就是本皇子欲求而不可得的人才,你若願入我麾下,本皇子自然倒屣相迎!」

  待溫子然起身,他好奇地道:「你說得如此斬釘截鐵,似乎胸有成竹,莫非對於戰船的建造你已有眉目了?」他不久前才聽到溫子然說還在研究,這麼快就有進了?

  「已經有了。」

  這段日子以來,溫子然早就將造船宗師系統的第三階段吸收得差不多了,而他總覺得系統教授的只是雛型,還有很多改善的空間。

  與海船不同的是,戰船在武器的裝置,望門的設計,防火的加強,船底的設計必須利於破水,這些都還待他一一摸索,但他日日都與不同的老工匠交流學習,應該很快就能吃透這一塊,接下來就是實作了。

  溫子然雖然說得隱晦,但無疑在告訴李蘊他的信心,李蘊自然大為欣喜。即使他知道溫子然如此急於成事,並不是真的積極想替他成就大業,而是為了應歡歡,他也不以為意。

  只要有牽掛,就會有動力,李蘊怕的反而是溫子然無牽無掛,那這個人真的就難以掌握了。

  「既然你誠心相待,那麼我也不能坐看你被欺負,應主事之女的婚事,本皇子插手管了。」李蘊莫測高深地笑了起來,「余家背後有太子又如何?太子為人利己,又急於在父皇面前求表現,因此一點點有損他名聲的事情都是不容許發生的。只要抓住這一點,余家便不是什麼不好解決的對手……」

  溫子然想不到自己都還沒提這件事,李蘊就主動提出了,而且還直接告訴他解決余家的辦法,這等於當面與太子對著幹,這也代表著李蘊對他的重視,可能遠超過他的想象。

  帶人帶心啊,能跟隨這麼一個明理的主子,溫子然真的服氣了。

  「草民謝過殿下。」溫子然深深一揖。

  李蘊抓住了他的手,兩人緊緊握拳如盟誓,有了惺惺相惜的感受。

*             *             *

  應歡歡自從那日昏倒之後便大病一場,如今已不知是第幾日食慾不振、精神萎靡,整個人消瘦憔悴,猶如將死之人。

  應夫人心疼女兒,哭得眼睛都紅了,也是鎮日的不說話。

  而身為始作俑者的應仁蔚眼見整座府裡死氣沉沉,心裡有著說不出的鬱悶。

  他明明是為了顧全大局,為了所有人好,但做出的決定,卻讓他無法理直氣壯地面對妻女。

  而這種鬱悶感憋久了,漸漸形成怒氣,促使他前往女兒的院子。

  「你一定要這麼折磨自己嗎?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可你呢?你還讓你的母親跟著你一同受苦,這是何等的不孝!」看到女兒虛弱憂鬱的模樣,應仁蔚除了心疼之外,更多的是不認同。

  應歡歡只是瞄了他一眼,有氣無力地道:「我不是已經答應你的安排了嗎?你要我嫁余強,我就嫁,我為此賠上了自己的一生,這樣還不夠嗎?」

  「可是你哪裡看起來像個新嫁娘?人家余家看到你這副鬼樣子會怎麼想?」應仁蔚原本認為女兒既然認命,就該想通,想不到她竟選擇了這種決絕的方式,再這樣下去,到時候只怕余家來迎的不是花轎,而是一具棺材。

  「我管他們怎麼想……是他們自己愛娶,又不是我逼他們娶的!」由於身體虛弱,應歡歡喘了兩下,才把這句話說完。

  「你——爹和你說過,余家不會虧待你,他們會讓你過上富裕的生活,出入有奴從隨侍,吃的是山珍海味,你可別不識好歹!」應仁蔚怒道,他不明白溫子然到底有哪裡值得女兒留戀。

  雖然他不是很認同余家,但現實才是一切,太子的強勢已成定局,跟著溫子然既然沒有出頭之日,那麼余家未嘗不是更好的選擇。

  應歡歡又淡然地看了他一眼,幽幽地道:「爹,你真的這麼想嗎?太子是什麼樣的人,我相信你很清楚,會跟隨這樣的主子,余家想必也好不到哪去。」

  她並不打算將那日與余強的談話內容告訴爹,因為她很清楚,說了爹就會替她出頭,但那樣必然會招致余家甚至太子的報復,她不願意連累父親。

  「你……」應仁蔚無從反駁女兒的話。

  太子的無情與自私是出了名的,這樣的主子底下哪能有什麼好東西?

  「所以爹,你就不用管我了,總之我會活到余家來迎娶,之後的死活也與你的官途無關了。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了。」應歡歡說完,垂下了眼,一副不願再說的樣子。

  然而她話語中對應仁蔚的埋怨及挖苦,卻讓後者像是被揭了瘡疤,頓時暴怒起來。

  「你給我起來!」應仁蔚粗魯地抓起了她,「我不管你有多麼不甘願,也不管你有多麼不開心,總之你不准再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以後我叫你吃就吃,叫你笑就笑,少再說那些我不喜歡聽的話!」

  應歡歡慢慢的望向他,眼神終於有了一點光采——那是極端的憤怒,以及無法宣洩的怨氣。

  她的身子發起抖來,她咬緊牙,死死瞪著自己的父親,一字一句地說道:「你不只要逼我嫁人,連我的情緒、言語你都要掌控是嗎?」

  「我是為你好!」應仁蔚怒吼。

  「為我好?你口口聲聲為我好,但你有想過我要的是什麼嗎?不,你知道,可你依然用家族大義和別人的性命來扣著我,讓我不能動彈!」

     應歡歡用力揮開了應仁蔚的手,後退了一步,激動的情緒讓她聲音漸漸大了起來,手緊握得青筋都浮現了。「我已經如你所願要嫁給余強那樣的爛人,已經讓溫子然恨我,也已經放棄了自己的幸福,為什麼你還要來逼我?你不如一刀殺了我,到時你就可以和所有人交代,反正世上已經沒有應歡歡這個人,你不用和余家妥協,更不用向太子屈服了!」

  應歡歡整個人幾近崩潰,淚水在她臉上糊成一片,纖痩的嬌軀無助又單薄地顫抖著,她原本就只依賴著這麼一點怒氣及怨恨支撐著,現在一股腦兒宣洩完,整個人差點暈過去。

  「你……」應仁蔚本能伸出了手,就想掌她一巴掌,但看女兒臉色轉為慘白,他又下不了手。

  這時候,不知道在外頭聽了多久的應夫人突然走了進來,哀容未減,卻是難得的厲聲對著丈夫說道:「夠了!你還要逼她到什麼地步?」

  「連你也說我逼她?」應仁蔚剛想向妻子發火,但看到妻子罕見的板起臉,頓時什麼話都吞了回去。

  「這裡交給春花,她會照顧歡歡的,你和我出來。」應夫人最後還是決定保留丈夫的顏面,不在女兒面前大發雌威。

  兩人來到偏廳,屏退了左右,應夫人才嘆息道:「這件事你真的錯了,就算沒有余家與歡歡的婚事,難道太子就不會拿其他事情來逼你嗎?」

  「但現在他們就是拿余家的事來逼我……」應仁蔚還想替自己辯解。

  應夫人搖了搖頭。「說穿了,他們要的只是你的屈從,要你與溫子然、與三皇子撇清關係,既然如此又何必一定要歡歡嫁給余強?想別的辦法不行嗎?」

  此話一出,應仁蔚猶如被冰水淋了一頭,他為什麼沒想到?

  應夫人看著他,眼中不知是失望還是難過。「說到底,這不過是你如何與太子表態的問題啊,只是現在木已成舟,你讓自己下不了船了。」

  應仁蔚陷入了沉默。他因為不想直接面對太子,所以順水推舟答應了余家的求親,讓他投向太子陣營這件事變得合理,證明他不會站在三皇子那一邊,但事實上他只是把壓力推給女兒,讓應歡歡去承擔。

  夫人說的對,他真是個自私的父親啊!

  應仁蔚在這當下像是老了十歲,但決定已下,他只能繼續走下去。

  他望向妻子,目光有著說不出的懇求。「事已至此,就不用再說了。到歡歡出嫁之前,你搬到歡歡這裡來住,讓她多少吃點東西,只有你說的話她還聽得下去……」

*             *             *

  這一日,一大早津城街上就鑼鼓喧天、熱鬧非凡,原來是工部水部司主事應仁蔚的千金應歡歡與余家造船行的公子余強要成親了!

  應歡歡與溫子然平時過從甚密的情況,津城裡有不少人知道,更不用說溫子然前陣子贏了比船,硬是把余家的風頭給壓了下去,所以聽說應歡歡最後沒有嫁給溫子然,卻嫁給了余強,倒成了家喻戶曉間閒磕牙的話題。

  不過也有許多人認為溫家有的只是造船界的名聲而已,余家的財勢遠遠勝過溫家,嫁給余強也不算辱沒了應歡歡。

  在他們成親的這一天,津城不少百姓都站到了街頭看熱鬧。

  迎親隊伍浩浩蕩蕩來到了應府,所有的禮俗一應俱全,只是應府的氣氛總令人覺得有些古怪,奴僕的笑意很勉強,應仁蔚及應夫人臉上的表情更是僵硬,連笑都像是硬擠出來的,一點歡喜之意都沒有。

  不過余強並不在意,依舊一副意氣風發的模樣,他對應歡歡談不上什麼喜歡,但至少她長得還算標緻,更重要的是他成功搶了溫子然的女人,截至這個時候,他才有贏了溫子然的感覺。

  因為這一點,他迎娶時一路燦笑,直至回到余府準備拜堂,堂上坐著的自然是余強的雙親,一旁的賓客各個衣著華麗、非富即貴。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正廳外突然衝進了一群人,是溫子然帶著數名溫家造船廠的工人闖了進來,打斷了儀式的進行。

  「溫子然,你來做什麼?還帶了這麼多人,我們余家可沒邀請你們溫家。難道你是因為心上人被我搶了,心有不甘,特地來觀禮送她最後一程?」余強刻意尖鋭地諷剌著溫子然,意圖讓他成為眾人的笑柄。「我就大發善心讓你們看,只是你們溫家的人可能得站到最後面去,再這裡的都是些大人物,可沒有你們的位子。」

  站在溫子然身邊的小白開口了。「我們才不是來觀禮的!余強,老子告訴你,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

  他口沫橫飛的想來段猛話,卻被身旁的溫子然皺眉打斷。「我們不是來打劫,是來搶親的,廢話不要那麼多。」溫子然低聲道。

  他原想讓跟班出馬吆喝,壯壯自己的聲勢,不過他找的這個跟班……似乎有點傻。

  「哦對,是來搶親的。」小白抓了抓頭,重新想了一下,便再次大叫道:「余強小子,我們今天是來搶親的,快將新娘子交出來!」

  這番渾話一出,不只溫子然頭頂烏雲密布,身後眾人個個摀臉的摀臉,低頭的低頭,似乎恥於與此人為伍。
  被小白這麼一搞還搶什麼親?氣勢都沒了啊!

  「搶親?」余強大笑起來。「就憑你們幾隻三腳貓,有這個本事嗎?」

  「他娘的!余強你先上來跟老子戰個三百回合,就知道老子有沒有本事!」小白跳了出去,手上比劃了兩下。

  溫家造船廠人的眼光齊刷刷的轉向了他,這家伙到底去哪裡學到這些江湖話的?

  見每個人都忍不住詫異的瞪著自己,瞪得小白都有些心虛了……

  溫子然搖了搖頭,索性自己站了出來,要再讓小白撐場面,不只是他氣勢沒了,整個溫家造船廠大概都會被笑死。

  他光是站出來,便成功把所有人的注意都轉移到了自己身上,許多人不由欣賞起他的氣度。

  「我們是來搶親的沒錯,至於辦不辦得到,你可以試試看。」他沒有像小白那樣撂狠話,只是堅定地對余強開口。

  他的決心,每個人都感受到了。

  此時,余強身邊的應歡歡終於受不了了,她拉下蓋頭,吃驚又無措的望著溫子然。她有想過他或許會不甘心,卻想不到他竟採取這種方式來鬧場。

  賓客們議論紛紛,不過都沒有插手管的意思。在場的多有高官顯貴,自然知道這樁婚事背後的蹊蹺,在情勢尚未明朗時千萬別開口,才不會不小心得罪人。

  溫子然的出現,應歡歡固然有著欣慰與喜悅,但更多的是緊張與害怕。余強應該早料到溫子然會出現,怎麼可能沒有做任何準備?

  「溫子然!」她有些急,卻又不能表現出對他的留戀與擔憂,只能硬著心腸冷聲道:「你們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你不會成功的!」

  「如果我一定要帶你走呢?」溫子然幽幽地望著她,似想看出她冷酷話語中有幾分真心。

  應歡歡閉眼深吸了口氣,再張眸時,已無任何溫暖。「我絕對不會跟你走,你們快滾!」

  溫家造船廠的眾人面面相覷,情況似乎與他們想像的不太一樣,應歡歡不像是被強迫成親,倒像是自願的啊……

  溫子然沉默了下來,不做任何響應。

  余強卻是冷笑了起來,銳目如箭一般射向溫子然。「你們破壞了我的婚禮,這麼容易就想走嗎?」

  他話剛說完,外頭突然衝進了一堆人,或持刀或持劍的將溫家造船廠的人圍了起來。

  然而在他們還沒有接到余強的動手命令時,溫子然突然暴起,整個人衝向了余強,可他只是一介書生,哪裡有什麼武力?頂多練了一陣子體能,有了幾分氣力罷了,他這麼赤手空拳的衝向了余強,不僅沒有驚嚇到對方,反而讓余強猙獰地笑了起來,擋住了身旁侍衛欲攔人的動作,迅速將侍衛的刀拿了過來,一回身便往溫子然身上砍—

  「不要!」應歡歡尖叫出聲,想上前阻止卻已來不及,身旁的護衛更將她擋在余強身後不讓她過去。

  溫子然肩頭中了一刀,血很快染濕了上半身,看起來驚人又可怖,他卻一聲也不吭。

  好好的一場婚禮竟然見了血,完全出乎眾人所料,每個人都倒抽了口氣,紛紛後退幾步,免得被卷入風波之中。

  「痛嗎,溫子然?」成功的傷了溫子然,余強有些得意忘形,反手又是一刀劃在了溫子然的胸前,那還是余強不想讓他死得太容易,才沒有砍得太深。「怎麼樣?你不是要搶親嗎?來搶啊!看你能吃爺幾刀,我今天若不折磨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爺就不姓余!」

  溫子然只是淡漠地望著他,冷聲道:「我搶不了親又如何?至少我成功的阻止了這場婚禮。」

  至此,余強及全體賓客這才反應過來,什麼搶親根本就是幌子,溫子然的目的只是要讓他們成不了親,很顯然的,溫子然做到了。

  整個場面血淋淋的,還成什麼親?

  應歡歡當下激動得眼淚都流了下來,摀住嘴,一臉不敢相信。

  他如此以身犯險,寧可讓余強砍上幾刀,就只是為了不讓她與余強成親?他何必做到這樣?她都傷他那麼深了啊……

  「你這混蛋,看爺不殺了你——」余強怒不可遏,將刀高高舉起,想朝著溫子然砍下去。

  這次溫子然沒有傻傻的挨刀了,而是一個驢打滾避開了這一刀,甚至在余強再次衝上來之前大喝了一句話,讓余強的刀再也落不下來。

  「津城知府何在?余強在此公然行凶,你沒有看到嗎?」

  此話一出,周圍的賓客左顧右盼後,都本能的往兩邊讓開,最後傻在正中間的,赫然便是左支右拙,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津城知府吳大人。

  這兩個渾小子要打要殺不會滾一邊去,把老子叫出來做什麼?吳知府苦著臉忖道。

  余強見溫子然竟然告狀,氣得反駁道:「溫子然!明明是你先帶人來搶親,還破壞了我的婚禮……」
 
     溫子然慢慢起身。「對,我來搶親我承認,破壞了你的婚禮我也承認,依我朝律法,我頂多賠你幾百兩銀子。可是你就不一樣了,大庭廣眾之下公然行凶,你方才也承認想殺了我,更已經動手將我砍傷,這裡數百個人都可以為我作證,依我朝律法,你大概要把牢底坐穿了。」

  余強一聽,嚇得手上的刀落在了地上,手指顫巍巍地指著溫子然,卻說不出一句話。

  聽完溫子然這番話,腦筋動得快的人想明白了。這招真是高啊,不僅成功破壞了婚事,還倒打一耙,難怪那些溫家造船廠的人雖然臉色難看,但瞧著溫子然被傷也沒有上前阻攔。

  應歡歡也想到了,神情更加動容,哭到都哽咽了。

  溫子然真的用他的傷換了她的自由?這得有多冒險?萬一余強下手再重一點,他就真的死了啊……

  溫子然忍住不看應歡歡的臉,而是徑自轉向吳知府說道:「吳大人,我說的可對?草民寒窗苦讀十數年也不是白讀的,對於我朝律例可是有深入的研究。」

        吳知府不情不願地走出來,兩邊都不想得罪,只好含糊其詞說道:「那個……這件事兩個人都有錯,待本官審問一番之後,自有定奪……」

  「吳大人。」溫子然指著臉色忽青忽白的余強。「殺人者不是應該先抓起來,在候審階段都必須關押在牢裡,以防止犯人逃逸嗎?」

  吳知府無奈,律法確實如此規定,他只能投給余強一記抱歉的眼神,命人將他押起來。

  余強咬牙切齒地瞪著吳知府。「你敢?!你難道不知道我背後是太子嗎?你敢動太子的人?」

  他不說就算了,一說,在場的諸多賓客都忍不住翻白眼。

  這得有多傻才會當眾揭開這件事?原本太子還有可能動用關係,將余強從大牢裡撈出來,但余強現在這麼一鬧,如果沒有秉公處理的話,每個人都會知道是太子插手了。

  而太子目前相當謹言慎行,怕被三皇子抓到一點把柄告到皇帝那裡去,所以這件事太子不可能管,何況這場婚事既然辦不成,余強等於失去了利用價值,他搬出太子無疑是找死。

  吳知府也想通了這一點,立刻拉下臉來。「余強,你可知罪?!」

  「知你娘的罪!」余強失去理智的朝吳知府揮刀,還真的恫嚇住了對方,讓他的人不敢前進。

  余強轉過布滿血絲的眼,凶狠地望向溫子然。「溫子然,你設計我!你不但破壞了我的婚禮,還要陷我入罪……」

  「不就賠你幾百兩?我明天給你。」溫子然雖然傷口抽痛著,頭也有點暈,卻刻意裝得雲淡風輕,就是要氣死他。

  余強朝四周望了一圈,他知道太子是有派人在現場的,但到現在還沒人出來說任何一句話,自己可能真要被當成棄子了,於是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舉起刀就要朝溫子然衝過去。

  「溫子然!你害慘我,我也不會讓你好過,你給爺陪葬吧——」

  然而他刀才剛舉起來,整個人猛地向前跌,摔了個狗吃屎,在地上唉唉叫著爬不起來。

  一眾賓客定睛一看,原來是站在余強身後的應歡歡,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出腳將他踹飛,正慢條斯理的收回腳,還拍拍裙擺上的灰塵,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踹你這一腳應該只要賠幾十兩吧?我明天給你。」

*             *             *

  余家失敗了,而且是徹徹底底的敗亡。

  李吉果斷的放棄了他們,對余強入獄一事不聞不問,吳知府便公事公辦,將余強判秋決,這其間自然有余家的親族前來行賄,但吳知府就算貪,這筆錢可不敢收,所以那些行賄的人也全都被抓了起來。

  少了余強,再加上得罪了太子,余家家主無心留在津城,為了保留最後的身家,他們關閉了余家造船行,舉族搬離津城,不知所蹤,此是後話。

  應歡歡被接回了應家,一場好好的婚禮被破壞至此,本該是愁雲慘霧的場面,但除了哀聲嘆氣,一下子無法自處的應仁蔚之外,其餘的人竟都或多或少露出了喜色。

  應夫人本就不滿意余強,親事說定後他來過幾次應府,都將府裡的下人當成狗一樣呼喝,眾人對他早就積怨已深,如今這樁婚事吹了,他們自然高興不已。

  就在回府當晚,應歡歡逃家了。

  既然與余家的婚事沒了,她不再有所顧忌,也不想再留在家裡,擔心父親隨時又要把她當成傀儡。

  而她會去的地方也無須多想,只有一處——

  溫府後門在深夜咚咚咚的響起敲門聲,溫子然一打開門時,看到門外的人兒,整個人都呆住了。

  「歡歡……」溫子然還沒有心理準備這麼快面對她,畢竟兩人之間的問題還沒解決。

  他還想著明日到應府拜訪,先求得應仁蔚的原諒,再與應歡歡深談,解開心結,看能不能正式求親……結果這麼多的假設,都在應歡歡半夜來訪之下全數被打亂。

  應歡歡只是俏皮地朝他一笑,沒了煩心事,她又恢復成過去那個歡快猶如百靈鳥的女孩,她拉著他,直至他的房中。

  終於,只剩他們兩人了。

  看著始終深深凝視她的溫子然,應歡歡有些不自在,她先前和他說過不少狠話,他會原諒她嗎?

  深吸了口氣,應歡歡鼓起勇氣開口道:「書呆子,我……我想和你解釋,那日我和你說的那些決裂的話都不是認真的……」

  溫子然打斷了她,目光陡然轉柔。「你不必解釋,我早就知道你是故意要把我氣走,你認為我會相信那樣的話嗎?」

  應歡歡芳心狠狠跳了一下,歡喜的感覺油然而生,「你真那麼信任我?」

  溫子然微微一笑。「我與你相知、相愛不是一天兩天的時間,而是十幾年啊!時間的淬煉還不夠讓我明白你是什麼樣的人嗎?況且小白告訴我,在他被余家人毆打時,你是多麼努力的想救他,如果你真有一絲絲的瞧不起我,又何必在乎小白的命?所以我便請求三皇子,為我安排了這一次的搶親。」溫子然說到後來,猛烈的情感瞬間湧現。「我絕對、絕對不要再承受一次失去你的痛苦!」

  「書呆子……」應歡歡動情地吻上他。

  溫子然也緊抱住她,纏綿的回吻。

  兩人都將自己最真實的情感借由唇齒相依的親密傳遞給對方,那不只是情欲上的宣洩,更是精神上的滿足。

  「我也不要再失去你!」一吻既畢,應歡歡埋首入他的懷中。「我不要回家了,天知道我家那老頭又會把我嫁給誰!」

  「歡歡,其實應伯父也是為了你好,他的立場必須以大局為重……」

  溫子然還想勸,應歡歡卻用手摀住他的嘴。「別提那個老頭了!我想來想去,唯一能讓他束手無策,不會再算計我的辦法只有一個……」

  「什麼?」溫子然一呆。

  應歡歡沒有多說,情意綿綿地看著他,突然開始解自己的衣扣。

  看著她白皙的肌膚一寸寸露出來,溫子然眼睛都直了,吞了吞口水道:「歡歡……你……你想幹麼?」

  「你說呢?」應歡歡很快的脫到只剩裡衣,但她畢竟是黃花大閨女,做不出什麼誘惑性的眼神或動作,只能抓住溫子然的手,陡然放進了自己的衣襟之內。

  溫子然兩管鼻血差點沒噴出來,本能的想抽回手,但應歡歡堅決的神情讓他僵在那兒不敢動,手裡感受到的軟嫩感覺到底是享受還是折磨,他都說不上來了。

  「歡歡……這樣不太好……」他咬著牙說道,下半身迅速有了反應,脹得都痛了。

  「哪裡不好?你不想要我嗎?」應歡歡抱住了他,在他耳邊吹氣低喃,「你要了我,好不好?這樣就沒有人能阻止我們了。」

  「可是……男女授受不親……」溫子然覺得腦海裡的防線快要崩潰了。

        「少來了!你讀的聖賢書我還不知道嗎?反正書裡會教的也不只仁義禮智,之乎者也,總也有些閨閣之樂啊……」應歡歡整個人都貼上他了,今天她一定要吃掉他!

  溫子然爆發了,他的腦袋再也沒辦法思考,只能隨著本能行事,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他反手抱住她,狠狠的吻住,放在她衣服裡的那隻手也開始不安分起來。她嚶嚀了兩聲,睞了他一眼。

  這一眼,媚態橫生,溫子然沒看過這樣的她,完全被迷倒了,他彎身抱起她,放上了大床,接著吹熄油燈。

  這一晚,兩個有情人一起享了上天堂的滋味。

*             *             *

  應歡歡不回家,應仁蔚卻沒有前來尋找,像是默認了她的作為一般。

  溫子然原想在她氣消之後就帶她響應府,一方面向應仁蔚道歉,另一方面正式求親,然而突如其來的局勢變化令他措手不及,這一切計劃都得擱置,溫子然變得忙碌,再也顧不得應府了。

  由於余家的失敗,李吉無法再從應仁蔚那裡算計到溫子然,更別說應仁蔚在這件事情上同樣丟大了臉,會不會再投靠他還是未定之數。

  為此李吉在宮裡發了好大一頓脾氣,並暗暗發誓他絕對不會讓李蘊好過,還有溫子然這個人,非除不可!

  偏偏此時,北方海域又發生了北國官船遭劫的事件,那艘官船上載有大量進貢給朝廷的貢品,令皇上大發雷霆,李吉便以此為由,施壓要海軍盡速建立。

  這理由冠冕堂皇,連李蘊也沒話說。

  有了太子那方給的壓力,溫子然的負擔及責任更重了,李蘊也商請工部調來了幾個工匠協同幫忙,一群人商量起來,雖然想出了許多好點子,但同時也因為各有專長,且每個人對自己的專業都很堅持而拖慢了海船最終定案的速度。

  這讓溫子然忙到幾乎連回家的時間都沒有,暫時只能委屈應歡歡無名無分的跟著他了,不過幸好她原就與溫子然過從甚密,眾人看到她不時出現在溫子然身邊也習慣了,並不認為有什麼不妥。

  溫子然自然不會放任這種情況繼續下去,他得快些解決造船之事,才能開始操辦自己的人生大事,也給應歡歡一個交代。

  這陣子有了這麼多老師傅一起商討,也大大的增進了溫子然的眼界及知識,那造船宗師系統的第三階段,他認為自己已經吃透了,但海船及戰船的差別還是很大,一時之間要他精通實在是強人所難。

  然而李吉步步近逼,居然要李蘊先交出船樣來,至少也讓皇上知道海軍的進度,否則養了一批工匠簡直是浪費米糧。

  也就是說,溫子然背負著的是諸位工匠的身家性命。

  李蘊雖然極力保證他會將傷害降到最低,但溫子然的責任感卻不允許眾人因為自己而有任何損傷。

  於是他只能在準備不足的情況下先用了幾天畫船樣,這幾天幸好有應歡歡在旁邊陪著,提醒他吃飯提醒他睡覺,否則只怕他船樣還沒畫好,就先把自己搞死。

  船樣交出去之前,眾工匠自然也集合起來看看溫子然的成果,但光看他那疲憊無奈的神情,眾人的心就先沉了一半。

        溫子然攤開船樣,開始介紹。「第一艘海軍戰船,由於是試作,以穩妥為主,所以不宜過大,長十二丈,寬兩丈,深八尺,底板闊四尺,隔艙十二個,左右各六枝櫓,估計可載官兵一百人,水手五十人……船身半包覆鐵皮,半包覆牛皮,船身兩側有箭孔,三層船艙,中層給士兵居住,同時方便作戰,低層給水手,也利於駛船,最高層左右各配一門火炮,如此的船江河皆利於航行,進可攻退可守……」

  在溫子然洋洋灑灑的介紹時,眾人有的聽得頻頻點頭,有的皺眉瞇眼,聽到後來,眾人莫不為溫子然的新穎創意而折服,果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只是在座都是老資格的工匠,甚至有人也有多年水手經歷,一眼就看出這船樣的問題。

  「溫師傅,你的船樣可說完美無缺,但那是對於一輛海船來說,如果只是要載運人貨,這樣的船攻防兼備,海河兩用,無可挑剔。」何師傅幽幽地開口,「可是一艘戰船,武器不只有箭和火炮,還可以有石炮,火箭,檑石,拍桿,鐵汁等等,此外,除了箭手與炮手,還有矛手、刀手,他們站的位置也要特別設計,否則在船上連站都站不穩了,更遑論打仗?這艘船的戰略作用不明,只能說是客貨船。」

  「而且,這是要與北海的海盜王打仗,那是遠洋,你毋須考慮河川航行的問題。」胡老也補了一句。

  溫子然聽到前輩這麼一批評,茅塞頓開。

  由於他一直在鑽研的造船系統第三階段是遠洋海船的建造,所以他一直拘泥在此,即使加了一些戰船的設計也是遠遠不足,經這些前輩一提醒,雖然被潑了一盆大冷水,但他卻因此頓悟了。

  沒錯,他為什麼一定要將海船變成戰船呢?明明是不一樣的東西,他應該直接設計戰船啊!需要破水,那麼就設計尖底,需要火力,那就加上武器,需要偵敵,他便設計望門,需要衝鋒,那就加設衝角……

  所有的靈感一來就無法抵擋,最後像是衝破了什麼,他發現腦子裡的造船宗師系統居然在這樣的領悟下又升了一級,而這第四階段,正是他最需要的戰船!

  小型戰船利於近身作戰,哪需要船艙?中型戰船則需攻防兼備;大型戰船可專注防守,加上走舸,在近敵時可放出去,以槳為動力機動作戰……

  一堆關於戰船的知識灌入了溫子然的腦海裡,但是這一次他並沒有像前幾次那樣有吃不消的感覺,反而越吸收越興奮,他發現自己在第三階段許多舉一反三的技術,果然在第四階段都實現了,這令他對於新戰船的建造信心大增。

  等回過神來,他在諸位工匠憂心忡忡的目光下,收起了船樣,目光炯炯有神的盯著眾人。「請大家再給我三天!三天後,我保證設計出一般無可挑剔的戰船!」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6-5 11:0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3 09:19 PM 編輯

【第九章】

  三日後,溫子然的戰船船樣再次出爐,這次他的設計可說是無懈可擊,令諸位老工匠都佩服不已,甚至連溫子然的跟班小白也早就沒了先前的那種輕視態度,對他欽佩不已,只差沒拜他為師了。

  李蘊得到船樣後,即使有老工匠們的保證仍是戰戰兢兢,畢竟他是外行,也不知道這樣的船樣交出去後會被太子黨的人如何的抨擊。

  果不其然,李吉以戰船不得有失為由,煞有其事的請來全國各地的造船大師,聯合起來想找出這幅船樣的問題,想不到居然沒有一個人能挑出毛病來,就算有批評,也多是造型不夠精美、船型不夠多的廢話。

  一艘戰船要的是作戰能力,在造型上下大力氣要做什麼?木頭上多雕朵花,船頭刻上祥雲,難道就能召來天兵天將助陣?

  更不用說船型不夠多這件事,本來就是太子苛求而來的初期船樣,能交出一艘完整的戰船船樣已經令群臣嘩然,如果一次要求各種尺寸各種功能的戰船全部到位,無疑痴人說夢,李吉打壓李蘊的動作也會太過明顯,招致朝廷和軍中反感。

  於是,這個船樣無異議的通過了,溫子然的名聲也終於在朝廷間傳了開來,雖然有些人認為他是溫重光的兒子,有名師指導、有豐富資源培養,當然能成為一個好的造船師傅。

  但了解情況的人都清楚,溫子然接觸造船才兩年多的時間,而這段時間溫重光根本就不在津城之中,如何栽培指導?也因此他們對於溫子然在造船上的天賦及才情感到更加驚異與欽佩。

  時光荏苒,很快的半年時間過去,溫子然的第一艘戰船建造完成。

  這一日便是戰船的下水大典,津城的海港舉行了盛大的活動,然而身為主事的應仁蔚卻是坐在家中不發一語。

  他在賭氣。

  對,就是賭氣,應歡歡自從偷跑出去後就沒有回過家了,應仁蔚用鼻孔想都知道她去了哪裡,卻故意不願去找,連戰船下水這麼大的事他也寧可待在家生悶氣,因為他知道這一去,很可能會因為溫子然的關係遇到那個不孝女。

  要也是她回府賠罪,怎麼會是他這個做爹的去尋?

  為了面子,應仁蔚搞得應夫人都對他不理不睬,讓他心情更鬱悶了。

  這時應府突然來了訪客,當那名訪客站到應仁蔚眼前,他不悅地皺起了眉。

  「誰叫你們來的?你們來做什麼?」

  來者赫然是小白及幾名溫家造船廠的工人,他們奉溫子然之命前來請未來的老丈人去參觀下水典禮,還強調不管用什麼方法,一定要讓應仁蔚到場。

  溫子然看得出應歡歡雖然嘴硬,但心裡對父親還是想念的,他覺得為了余家的陰謀,為了別人的鬥爭,搞得自己家分崩離析,那太不值了,因此便遣小白前往應府。

  想著少爺開始把重要事情交給自己了,小白心中的得意就別提了,他自認為很清楚溫子然想要什麼,於是他清了清喉嚨,客氣地開口道:「應大人,今日是咱們溫家為朝廷打造的第一艘戰船入水,我家少爺特地邀請大人參加,現在時間也差不多了,請大人即刻動身前往。」他學著溫子然那種文質彬彬的說話方式,倒也有模有樣。

  「不去!」應仁蔚倒是很乾脆。

  「為什麼不去?」沒想到會被打回票,小白愣了一下。

  「我需要告訴你理由嗎?」應仁蔚瞪了他一眼。

  「我們少爺誠摯邀請還不夠嗎?三皇子也在那裡耶!」小白想了一想,決定拿官壓他。

  不料聽到三皇子,應仁蔚反應更大了。「三皇子又怎麼樣?就算是太子在我都不去!反正我已經兩個都得罪了,怕什麼!」

  小白傻眼了,這老家伙什麼時候這麼強硬了?那當初幹麼賣女求榮?

  三皇子的名頭不管用,小白決定另闢蹊徑。「你若不去,應姑娘會不高興的,你就不怕一輩子見不到女兒?」

  「那個不孝女,我早就不要了!」應仁蔚冷哼一聲。

  「你……你真的不去?不怕我揍你?」小白都揮起拳頭了。

  「有種你打朝廷命官試試。」應仁蔚冷笑起來。

  「你這老家伙怎麼軟硬都不吃啊?去一下是會要你的命是不?」小白發現自己根本拿他沒辦法。

  應仁蔚倒像是來勁似的,與他槓上了。「我就是不去,你能奈我何?

  「你你你你你……你不知道時辰快到了嗎?你若不去,我沒辦法跟少爺交代呀!」小白急得跳腳。

  「那是你的事。」應仁蔚不理他了,甚至還倒了一杯茶,慢悠悠的喝了起來。

  小白簡直被他搞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擔憂地想,如果誤了少爺的事,那他這大腿不僅抱不緊,說不定還要被一腳踢開了!

  「他娘的!既然你這老家伙這麼不通情理,就別怪我出絕招了……」小白瞇起眼。

  應仁蔚不以為然地繼續喝茶。「這對我沒有用的,要不你施來瞧瞧?」「大夥兒一起上!把這老東西給我綁了,直接抬過去!」小白朝著造船廠的工人一揮手。

  雖然有些遲疑,不過小白都開口了,一群年輕力壯的漢子還真的就這麼湧了上去,將應仁蔚五花大綁。

  「你們這群家伙想做什麼?這是綁架……」應仁蔚話還沒說完,嘴裡已被塞了一個饅頭。

  於是,一群人就這麼浩浩蕩蕩的將應仁蔚抬出了應府。

*             *             *

  下水大典的地點離應府不遠,就在運河的出海口那個新建的海港。

  海港上停泊著一般雄偉霸氣的大船,長二十丈,寬三丈,不含頂艙三層的話深十尺。四周的箭垛、船牆設計得與以往皆不同,足以讓士兵完全躲在後面,火力全開而不受飛箭威脅。

  那頂層的八門大炮炮管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威武而猙獰,令人不寒而慄,還有多桅多帆的設計,船身加固的鐵板及鏵嘴,尖底頭尾高起的新穎造型,皆使得所有觀禮的人移不開目光。

  海港裡萬頭攢動,不管是官員還是百姓,或是新建海軍的將領,都昂首直盯著這般新戰船,口中驚嘆不已,贊美連連。

  港邊搭了高臺,方便諸位參加大典的重要官員登船,海軍們劃出了一條界線,分隔了觀禮者及百姓,讓場面熱鬧卻不混亂。

  高臺之上,李蘊、溫子然及應歡歡站在最前方,昂首企盼像在等著什麼人。

  「小白真的會將爹帶來嗎?」應歡歡有些緊張。

  「一定會的,你放心吧。」溫子然安撫著她。

  「瞧!這不是來了嗎。」李蘊笑著看小白領先跑進了會場,伸手指過去,但等看清了底下的情況,手就這麼懸在半空中,話聲戛然而止。

  應歡歡及溫子然也瞧了過去,都露出一個荒謬絕倫的眼神,一時無語問蒼天,驚訝得什麼都說不出來。

  造船廠的人用轎子抬著應仁蔚,就這麼大搖大擺的進來了,這原本是個正常的畫面,但是為什麼應仁蔚的嘴中還含著一個饅頭?是有這麼餓嗎?

  而在轎上的應仁蔚含著一個饅頭大搖大擺進場,簡直羞愧欲死,要是可以,他寧可選擇小白將他打昏,也不想面對這一切。

  「到了!」小白命人停轎,看看典禮還沒開始,不由一臉得意,似乎很滿意自己圓滿達成將應仁蔚準時送到港邊的任務。

  在讓那些工人替應仁蔚鬆綁的時候,他小聲的在應仁蔚耳邊說道:「老家伙,我可是替你留了面子,沒有真的把你五花大綁,只綁了手,還用轎子將你抬進來,要多氣派有多氣派,你可千萬要在我家少爺面前多說我好話!」

  應仁蔚怒瞪了他兩眼,口中嗚嗚地叫著。

  「我知道你答應了,老人家不要那麼激動,到時候噴鼻血昏過去怎麼成?你至少要撐到典禮結束。」小白拍了拍他的肩,一副很了解他的樣子。

  應仁蔚差點真的噴鼻血昏過去,溫子然這個書呆,到底在哪裡找到這個極品跟班,居然可以渾到這副德性?

  「好了好了,息怒息怒,繩子已經解下了,我的任務結束,現在就要走了,這顆饅頭就送給你吃,別忘了你答應我的,要記得說我好話哦!」

  說完,小白拉著工人們飛也似的溜了,留下氣呼呼的應仁蔚,無奈的拿開自己口中的饅頭。

  他娘的,這饅頭還是他應家的,什麼送給他吃!想到自己竟被個渾人占便宜,應仁蔚只有滿心的不爽。

  此時,看臺上的李蘊終於開口。「應大人,請上來吧!」

  應仁蔚猶豫了一瞬,下一瞬腳步就踏了出去,在眾人的目送下緩緩上了高臺。

  這不僅僅只是爬幾個階梯這麼簡單,這代表他這位工部水部司主事從今天起,徹底的投入了三皇子的陣營。

  這個結果他相當無奈,卻也無法抗拒,誰叫女兒心已經偏向溫子然了呢?而且三皇子今日特地等候他前來,還親自請他上臺,算是給足了他面子。

  算了,選了邊就站吧!反正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只要女兒能幸福,他還有什麼好說的?他就算再看好太子也不想入虎穴,余強那家伙被當成棄子的可憐下場就是前車之鑒。

  走上高臺,父女倆多日不見,終於重逢,但彼此之間的尷尬仍在,一時間居然誰都說不出話來。

  未了,應歡歡先開口了。「爹……」

  聽到這個撒嬌的叫聲,應仁蔚氣就消了一半,不過聽到她接下來的話,怒火又增噌噌的冒上來。

  「爹,你很餓嗎?怎麼還隨身帶著饅頭?」應歡歡狐疑地打量著應仁蔚手上的饅頭。「等一下典禮結束,聽說有餐宴的。」

  應仁蔚氣昏了頭,真的拿著饅頭咬了一口。「我就是想吃饅頭,不行嗎?」

  「可以。」溫子然也湊了過來,小心翼翼地對未來的老丈人道:「如果應伯父喜歡,我等會請三皇子在餐宴上替你多加幾個饅頭。」

  應仁蔚差點沒噎死,他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遇到的盡是這些渾人?

  李蘊在遠處等著,眼看時間差不多了,於是好整以暇地走了過來,「應大人,溫師傅,應姑娘,典禮要開始了,咱們先上船吧。」

  無奈的應仁蔚瞪了兩個小輩一眼,這才正了正臉色,慢條斯理的跟著李蘊走向戰船。

  來到了戰船邊,李蘊原本應該要第一個上船的,想不到在溫子然的牽扶下,應歡歡竟第一個踏了上去。

  此舉引起了現場一片嘩然,但李蘊卻好似不以為意。

  應仁蔚嚇了一大跳,本想阻止,但他突然想到了溫子然曾經承諾的事——只要是他造的船,應歡歡一定是第一個試乘的人。

  那小子,居然真的做到了……

  有夫如此,他家歡歡此後該是被津城裡各家姑娘羨慕的對象吧?而溫子然也成功揚名,現在有了這艘戰船,人人提到他,不會再說他是溫重光的兒子,而是稱呼他溫子然師傅。

  心裡頭不由有點感動,應仁蔚承認,自己也被這渾小子打動了。

  眾人都上了船後,戰船啟航,岸上傳來歡呼之聲,而其後也跟著幾艘大船,載著各大官員,甚至連丞相大人也在船上,要看試航的結果,足見朝廷對此有多麼重視。

  船來到了近海,開始作戰演習,無矢的箭如雨般射出,只要靠近必定無法幸免,炮火試射,看那威力只怕連小山都能炸平,船板上的矛兵及刀兵演練軍陣,其余石炮、火箭等,都讓所有人嘆為觀止。

  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這艘船的操控性。因為多桅多帆的設計,再加上活動性的船舵,只要望門上的斥候指揮一個方向,這艘船便能快速敏捷的轉向,頂水、衝撞、下錨都相當靈活,這不僅僅是因為海軍的訓練有素,戰船的設計更是最重要的原因。

  這一下,溫子然不但成為三皇子身邊的紅人,也一躍成為朝廷的紅人了。

  應仁蔚看得極為激動,他多想告訴眾人,這是他未來女婿的功勞、是他未來女婿造的戰船啊!偏偏因為他的阻攔,應歡歡與溫子然的婚事遲遲無法定下,反而讓他這些話都說不出口了,讓他當下有槌心肝的衝動。

  應歡歡則忘情地抱住了溫子然,身為一個女人,哪裡有機會看到這麼熱血澎漭的場面呢?這全都是溫子然給她的特權。

  她覺得好感動好感動,身旁的男人明明就不會花言巧語,但他默默為她做的一切,是任何男人都做不到的,他真的讓她成為最幸福的女人了!

  溫子然感受到了她的澎湃情緒,忍不住低下頭,溫柔的與她視線交纏,如果不是眾目睽睽之下,他一定會吻她,用最熱情的方法讓她知道他的愛意。

  突然,應歡歡眼神渙散,整個人昏了過去,溫子然連忙接住了她的嬌軀,緊張地望向了李蘊。

  「快請軍醫!」李蘊喊道。這雖然只是演練,但刀劍無眼,隨時可能有意外發生,因此軍醫也在船上待命。

  李蘊很快將混亂控制住,讓人將溫子然及應歡歡帶下去,應仁蔚自然也擔心的跟上。

  船上的廂房裡,軍醫替應歡歡把脈,表情突然變得古怪。

  「大夫,歡歡怎麼了?」溫子然慌張地直問。

  軍醫看了看溫子然,再看看應仁蔚,猶豫片刻,終於緩緩地開口了,「應姑娘沒有大礙,她會昏過去的原因是——她有喜了。」

  「什麼?!」溫子然與應仁蔚同時一呆。

  「我說,應姑娘懷孕了,懷孕的人身子骨原本就跟一般人不同,加上方才她的情緒太過激動,才會昏厥過去,休息一下就好了。」軍醫好整以暇地道。

  廂房裡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下一瞬,應仁蔚怒吼,「溫子然!你這個渾球!你竟敢動我女兒!這次我一定要宰了你—」

  只可惜,溫子然並沒有給應仁蔚這個機會,因為聽到自己要當爹了,他也很幸福很興奮地跟著昏了過去……

*             *             *

  應歡歡終於回家了,因為懷孕的她需要安胎,這種事自然要女人來做比較好,溫家沒有人能負責這件事,所以溫子然都不敢說什麼。

  不過應仁蔚也沒有再阻止兩人見面,畢竟小倆口的感情他是看在眼裡的,再者他也很期待外孫的出生,還多次交代應歡歡一定要保持心平氣和。

  應歡歡受到了良好的照顧,溫子然也就無後顧之憂地辦正事,他設計的戰船在工部全力支持,以及津城一帶的造船廠配合下,很快的便一艘艘的造出來,期間他還畫了其他船型,像是適合近海作戰的小戰船、適合載運大軍的大戰船、適合快速機動的戰船、適合衝鋒陷陣的戰船以及適合防御抗撞的戰船等等,也都開始如火如荼地製作。

  溫子然的創意令人驚嘆連連,一些李蘊沒注意到的部分,因為戰船的產生,海軍便連忙補足,在這種相互扶持的系統下,海軍也以飛速壯大蓬勃起來。

  海軍每三個月就必須向皇帝彙報成果,一年之後,李蘊親自主持擴大舉行的海軍軍演,皇帝特地來到了津城視察,看完海軍的雄壯及戰船的威武之後龍心大悅,一回朝便給了海軍封賞。

  這種情況落入了某些有心人士眼中,自然是無法容許的。

  是夜,太子李吉便急急的來到了御書房。

  「太子有何急事,非得這個時候趕來?」皇帝其實不太高興,他今夜可是翻了最心愛的貴妃的牌子,沒什麼興致再談論朝政了。

  李吉心思敏捷,自然知道皇帝心情不佳,他揚起笑臉,討好地說道:「兒臣此次前來,便是為了新成立的海軍。」

  「海軍有何不妥?」皇帝蹙眉,他才封賞了海軍,如果太子在此時提出什麼不滿,等於打他老子的臉。

  李吉故做小心翼翼地道:「海軍自然沒有不妥,父皇的封賞也實至名歸,只不過……」

  「太子但說無妨。」

  李吉便放膽地說了。「因為海軍得到封賞,其他軍部的人便有了聲音,他們有的浴血為國征戰,有的離鄉背井鎮守邊疆,卻沒有得到任何額外的賞賜,而海軍不過是軍演精采了些就能名利雙收,對其他人似乎不太公平。」

  皇帝仔細想了想,似乎真的是這麼回事。

  瞧皇帝把這些話聽進去了,李吉乘勝追擊。「更重要的是,海軍才剛成立,完全沒有任何戰果就得到賞賜,萬一初次作戰便出師不利,是否有損父皇顏面?畢竟父皇那麼看好他們,給了那麼多好處……」

  皇帝即使聽了不太高興,卻不得不承認李吉說的是對的。「那你說該如何?」

  「兒臣有一建議,願父皇采納。」李吉抬眼偷覷了皇帝一眼。

  「你說。」

  李吉微微一笑,「海軍最重要的是戰船,而這批戰船是造船大師溫重光的兒子溫子然所做。父皇應該記得,溫重光讓海盜給擄走了,如果讓海軍去攻打北海海盜王時,讓溫子然一同登上戰船出征。如此一來形成了孝子救父的佳話,我們再大肆宣傳一番,就算之後海軍失敗了,百姓的注意力也多會放在溫重光沒有被救回來,而不是海軍打輸了海盜不是?」

  皇帝聽得眉頭大展,的確,若是讓海軍出戰多了些故事性,那麼即使敗仗也只會是個悲壯的故事,不會有人去想到是他的眼光有問題。「可那溫子然即使才情再好也不過是個船匠,如何隨軍作戰?要用什麼理由讓他上船?」

  李吉搖了搖頭。「父皇,戰船在出征的路上時常可能會因海象、天候或人為不當操作而毀損,這時候溫子然就能發揮作用修補戰船,而且船匠通常對船的操控是最熟悉的,若是遇到各種不利情況時,有他在其中提供意見,或許能避免掉一些麻煩。」

  這話頗有幾分道理,於是皇帝不再猶豫,當下寫了一份詔令,命人快馬送到津城。

  李吉的目的達成,不禁冷笑起來。他之所以建議讓溫子然登船,就是希望他戰死,只要他一死,等於斷了李蘊一隻手臂。

  李蘊、溫子然,得罪了我,你們就別想有好日子過!

  接到詔令,李蘊勃然大怒,要不是平時忍耐的功夫下得足,他大概已經把房子給拆了。

  海軍的成立本就有些匆促,他會找上溫子然也是逼不得已,想不到溫子然竟給了遠大於他想像的幫助,儼然成為海軍不可或缺的人物,一個士兵死了,還有很多士兵可以補上,但像溫子然這種有特殊技藝的匠人若是死了,必定會造成國家莫大的損失,父皇卻用一句話就想讓溫子然去送死,叫他怎能不寒心?

  而且,這個詔令還要海軍在三個月內出兵討伐海盜,等於大大縮短了訓練的時間。

  即使船艦已經都建造得差不多了,但士兵對於戰陣的演練及內部的配合都需要時間磨合,更何況他們要對上的是一向精通海戰的北海海盜王,若沒有良好的默契,想打贏很困難。

  李蘊在宮裡也不是沒有人,他透過心腹打聽,很快就知道這是李吉的建議,不由冷笑。就算理由多麼冠冕堂皇,實際上李吉的用意很清楚,沒了溫子然,就沒有人能畫出船樣,到時就算海軍在對海盜一戰上勝利,也會後繼無力。

  這種事絕不能發生!

  李蘊前去找溫子然及應歡歡,說明詔令的內容,而他也已經決定近日回京一趟,反抗這道無理的詔令,就算因此受到父皇的責難,他也得保下溫子然。

  想不到,溫子然卻大大的出乎了李蘊的意料。

  「殿下,對於皇上的詔令,草民欣然接受。」

  這個回應,不只李蘊傻眼,連應歡歡美目都微微睜大,似是不解他的選擇。

  李蘊簡直快吐血,他拼了命想保全溫子然的命,這家伙居然想去送死?

  「你要知道,你沒有上過戰場,戰場的殘酷不是你所能想像的,若是有個萬一,你就回不來了!」

  「我對我的手藝有信心,所造出的戰船絕不會輸給任何人!」溫子然說得斬釘截鐵,目光堅決。「北海海盜王抓走我父親,要的就是他的造船技術,所以屆時海盜船一定會更加堅固難以擊敗。我若想救我的父親,唯一的方法就是我的技術超越我的父親,用我所造的戰船擊敗他所造的戰船,所以這一仗我必須打!」

  「你有信心是好事,但此事九死一生,你的媳婦兒還懷著孩子,你放心就這麼丟下他們?」李蘊見勸說不動他,只能無奈的轉向應歡歡。「應姑娘……呃,溫夫人……那個,總之,你說句話勸勸他吧?」

  由於應歡歡與溫子然尚未成親,李蘊一下子還真不知道要怎麼稱呼她,差點舌頭打結。

  然而在一旁聽完溫子然的話後,應歡歡原本揪緊的心慢慢鬆開來,她應該信任他,他絕不會做任何可能讓她傷心難過的事。

  「殿下,讓他去吧。」應歡歡深情款款地看著溫子然,那種溫柔簡直可以淹死人。「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失去父親,但我也比任何人相信子然必然能扭轉乾坤。既然這一仗必須打,我們就打,打響了海軍的名頭,就是大家的成功,若是失敗,至少大家都盡力了,我們也沒有遺憾。」

  在桌子下,溫子然悄悄的握緊了她的手,像是感謝她的體諒,也感謝老天讓他得到一個如此了解他,如此識大體的女人。

  應歡歡也回握住他,她的書呆子不再是呆頭鵝了,他已經懂得表達對她的安撫,對她的感謝,以及對她的愛——即便只握手這麼一個小動作,溫子然以前也不可能在人前做。

  「而且我也知道屆時殿下一定會保護我的相公的,對吧?」應歡歡神態從容地向李蘊眨眨眼。

  「你們兩個真是……」李蘊哭笑不得,但他還是要讓他們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溫師傅,我對你的技術很有信心,你造出的戰船已然是我所看過最厲害的了。可是我卻不夠相信我們的海軍啊!由於成軍太匆促,平時的操練還不到位,真要面對對北海海域極為熟悉的海盜王,就算在人數上我們占上風,我也不認為這一仗能打得很輕松……」

  「殿下,我倒是有幾個建議。」溫子然打斷了李蘊。

  李蘊眼睛一亮。「溫師傅請說。」

  溫子然說道:「首先,之後海軍的操練請讓我加入,這些戰船的操控我最熟悉,能提點一下那些負責操作的水手,讓船隻的配合更能如臂使指,海軍對於戰陣也能更容易上手。此外,對海域不夠熟悉,我們就拐個彎解決。如今正是夏季,午夜海間易有暴風雨,我們可請來對天象極為熟悉的水手,算準了時間,在大風雨中突襲,屆時對海域再怎麼熟悉也無益。」

  溫子然想像著那個畫面,表情凝肅,造船宗師系統的第四階段也瘋狂的在他思緒之中運轉。「而我也會在短時間之內將戰船再作改良,讓其更適合在狂風暴雨中航行,加強排水,成為戰勝北海海盜王的殺手鐧。」

  李蘊不得不說,溫子然只當個工匠真是可惜了,這種口才、能力及博學多聞,若是在朝為官,一定也是一方大吏、國之棟梁。

  當初他調查溫子然的背景時,自然也查到有人暗中給溫家使絆子,讓溫子然屢試不第,看來他有必要好好調查幕後主使者是誰,居然害得國家錯失英才!

  「既然你已想得如此周全,本皇子也不多勸你了,就讓我們致力合作,好好的打一場勝仗吧!」李蘊深吸了一口氣,終是順了溫子然的心意。

  溫子然一揖,送走了李蘊,再回到應歡歡身邊時,她朝他嫣然一笑。

  「我沒有別的話對你說,我只要你活著回來。」

  溫子然輕摟住她,在她額上一吻,「我會的,我孩子的娘,我還要回來娶你呢!而且我還要讓爹回來主持我們的婚禮,這一役之後,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應歡歡嫁的,是一代造船宗師溫子然!」

  離別前的三個月,小倆口如膠似漆,連應仁蔚都默許他們住在一起。

  這是一個晴朗的夜晚,月光皎潔,微風徐徐,吹來了青草及泥土的味道,溫子然與應歡歡沒有什麼香艷刺激熱情如火的道別,只是像老夫老妻一般,依偎著坐在床上賞月,握著彼此的手,頭靠著頭,享受這一刻的靜謐。

  溫子然轉過臉,伸出大手摸了摸應歡歡微微隆起的肚子。「這個孩子生出來後是平字輩,若是男孩就叫溫平波,若是女孩就叫溫平雲,讓他們未來在海上航行的時候能風平浪靜,風和日麗。」

  應歡歡俏皮地轉頭橫了他一眼。「一定要坐船嗎?我的孩子未來長大不能求取功名?不能寒窗苦讀?」

  這在調侃什麼已經很明顯了,溫子然覺得好笑,「當然可以。不過我溫家的造船之術幾乎無人能望其項背,拋下不學豈不可惜?」

  「我記得這話溫伯伯也和你說過,可你當年不也任性妄為,偏偏不走他替你鋪好的路?」應歡歡取笑著他。

  溫子然苦笑了一下,輕捏了一下她的鼻子。「我現在知道錯了,你就別再取笑我了。」

  「還有啊,你不讓溫伯伯替孩子取名,反而自己取好了,等他回來一定會怪你!」她哼了一聲,對孩子的名字有所保留。

        倒不是她不贊成他取的名,而是她總覺得他這麼做,有種把一切安排好,就能無牽無掛上戰場的悲壯感。

  但她偏偏要讓他有牽掛,偏偏要讓他放不下她和孩子,因為不只他害怕,她更害怕。

  即使應歡歡在三皇子面前表現得信心十足,但畢竟要面對的是凶猛的海盜,要說一點擔心都沒有是不可能的。

  溫子然幽幽地說:「能不能把爹帶回來,不完全操之在我。我只能說,我會盡力去做,不管結果如何,都不要留下遺憾。」

  應歡歡垂下眼思索了一下,驀地正色道:「書呆子,你聽好了,你不能抱著苟且的心態,既然你都上船參戰了,那就一定要贏!沒有必勝的心,你就已經輸一半了!」

  這一番勸告如同當頭棒喝,敲醒了溫子然,他確實抱持著想為了應歡歡及她腹裡的孩子留住一條命的想法,不管有沒有救到父親。

  可是這種想法是很危險的,在戰場上,一個瞬間的決定都可能決定戰局,他若一心想著保命,很容易會變得事事閃躲、逃避,處處都想留後路,最終做出錯誤的決定,反而更容易害自己喪命。

  她的提醒驚出了溫子然一身冷汗,對,他一定要贏!只要贏了,性命不就無虞了嗎?

  在這一瞬間,困擾著他的問題在這一刻透出了曙光,讓他一直無法突破的第五階段在這時候突破了!大量的訊息流入他的腦海,令他頓時一陣恍惚。

  他一直覺得自己摸透了造船宗師系統的第四階段,所造出的戰船甚至遠超於系統所教授的,有很多部分都是他自己空前的巧思,或是舉一反三的應用,甚至可以說,就算換了一個人得到這個造船宗師系統,也不可能再做得比他好,他有這個自信。

  可是系統久久沒有升級,令溫子然有些著急,因為這一仗他非打不可,雖然他不知道下一級是什麼,但一定對現狀有幫助,至少能讓他保命。

  直到真正等到了升級,他才明白自己缺乏的是什麼——一顆必勝的心。

  他一直想著如何在大戰之中留得一條性命,卻缺乏了製作戰船時最重要的銳氣及勇氣,那是即使整艘船粉身碎骨也要擊敗敵人的信念。

  過去他一直抱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消極想法,但現在為了他的妻子,為了他的孩子,為了成為造船宗師的志向,他不只不能輸,而是一定要贏,還要用他製作出來的戰船來獲勝!

  溫子然閉上眼,體會著第五階段要教授給他的東西。當他吸收了那些知識後,瞬間張開眼,眼神裡盡是狂喜。

  第五階段教的竟然就是隨船作戰所需要的各種經驗及戰船的戰陣布置,比現行三皇子所使用的那一套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如果能搭配上他所製作的戰船,他越來越有信心,他們的海軍將成為戰無不克的無敵之師!

  「夜深了,快睡吧。」溫子然回過神來,赫然發現懷裡的應歡歡已呵欠連連,不由心生憐惜。

  應歡歡拉著他的衣袖,眼皮卻沉重得不太聽她的使喚,一直要落下來。「我怕我睡著後,醒來你就不見了。」

  「你放心,我會陪你到最後一刻。」他將她放平,替她蓋上舒適的被。「我還會接我父親回來,風風光光的迎娶你,你腹中的孩子將是我們盛大婚禮的見證,你說好不好?」

  「好。」應歡歡乖巧地道,隨即偏過頭去,睡得不省人事。

  溫子然輕柔的在她額上一吻,深情地直盯著她,她的睡顏如此溫柔美麗,他永遠都看不膩。

  即使再怎麼不捨,天一亮兩人必然要分離,這一去未來會如何沒有人知道,他只能抱著信心及勇氣前行。

  因為,等在他前方的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幸福,還是他最愛的女人的幸福。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6-5 11:0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6 12:36 AM 編輯

【第十章】

  十日後,溫子然隨著海軍出征,目標是北方海域的海盜王巢穴。

  所謂的海盜王巢穴其實是一座小島,非十日以上的航程不可到,以往在沒有海軍的情況下,海盜簡直無往不利,來往商船被劫之事常有聽聞,所以許多商船寧可花更高的成本繞道北海,也不願見到那群嗜血的海盜。

  曾經朝廷想剿滅海盜王,但一來國內並沒有精通海戰的專家,二來沒有像樣的戰船,一旦遇到已然形成一個小型軍隊的海盜王船隊,只有全滅的下場。

  有了先人失敗的前例,李蘊在成立海軍之前便派官員到海外諸國取經,尤其是那些已經成立海軍的島國,再加上溫子然這個奇才,明明連海都沒出過,居然能造出不俗的戰船……種種因素之下,李蘊的海軍比起前人不知強了多少。

  即使如此,第一次遠征仍然讓這群新兵吃盡了苦頭,這時候就能體現出溫子然隨船的好處了,每當船隻有什麼損壞,他一定第一時間就教導船上工匠修復,甚至在旅途中遇到了什麼困難,他也能隨時修改船只航行的條件,讓李蘊對此次戰役信心大增。

  在這個過程之中,造船宗師系統的第五階段他使用得越來越得心應手,而支持這一切的就是他心上的女人。

  這一仗,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立在船頭,溫子然與李蘊並立,遠眺海盜王島的方向,神情凝肅。「再過約兩個時辰,就會進入海盜王島的視線範圍了。」溫子然手往前一指,對著身旁的李蘊說道。

  李蘊沉聲回道:「海盜王不會讓我們那麼深入的,只怕他們早就察覺了我們的存在,嚴陣以待了,所以我已下令全船備戰。」

  「我們長途跋涉,自然疲憊,此戰尚未開打,海盜們已占領了極大的優勢。」溫子然殘酷地點出事實。

  李蘊內心苦笑,但表面上仍是沉著。「有了溫師傅的戰船,我有信心。何況我們已派了十數艘溫師傅特別製作的快速海鵲船,由外圍包抄海盜王島,暗地裡先斷他們的後援,對戰局應該會有相當的幫助。」

  「希望如此。」溫子然仍是不敢小覷對方,他已將造船宗師系統裡所教授的、可用得上的技巧及戰術背得滾瓜爛熟,只看有沒有需要用到的時候了。

  就在兩人談話的時候,遠遠的海平面出現了一長列的黑影。

  船上的斥候反應極快,在黑影出現的第一時間就吹響了號角,接著各戰船都傳來號角的呼應之聲,聲勢浩大。

  「備戰!」李蘊下了一連串的命令,隨即帶著溫子然回到指揮艙之中。

  最艱難的時刻即將來臨。

  當海盜船駛近,眾人才發現那是上百艘的大戰船,用大鎖將船艦一條條連起,儼然形成一座堡壘,那種壓迫感令海軍氣勢落了下風。

  「擊鼓!」為了提振己方士氣,李蘊很快的又下了令。

  在鼓聲隆隆之中,兩軍終於接近,開始了第一波的激戰。

  海面浪濤並不大,因此給了海盜船堡壘很大的方便,他們的武器都能準確的打中目標,才一打照面,海軍便有所損傷。

  溫子然見到許多船艦的船底被打破,船身進水都沉了一截,連忙說道:「只破船底的船,叫船上工匠直接打破那個地方,我在底部設計了多個水密隔間,打破了不讓其積水,船自然會再浮上來。」

  李蘊很快的讓旗手用旗號傳遞了這個消息,海軍的損失暫時挽救了回來,不過海盜船火力之強大出乎海軍的意料,根據他們的經驗,海盜船應該沒有如此具有威力的火炮才是。他們的火炮甚至把平靜的海面都弄得波濤四起,對於海軍這種分散的船只更是不利。

  「這應該……是我父親的手筆。」溫子然沉聲說道。

  對於父親造船的模式,他自從開始學習造船后就曾深入了解,家中只要是父親畫的船樣他都一一看過,所以一看就知道是父親的風格。

  對此,他並不是沒有準備的。「殿下,是時候啟動第二戰術了。」

  李蘊對溫子然深信不疑,而他的判斷也同樣是如此,於是立刻下令所有船隻改變戰術。

  海軍的艦隊隨著主艦後退了幾丈,出了火炮可以攻擊到的範圍,狀似在退卻,但下一步大船中卻開出了許多小船,這種小船名為走舸,每船約只有四、五人,卻個個是好手。

  這種走舸輕巧具機動性,攜帶的都是箭矢長矛,利於躲避火炮,伺機接近敵方進行攻擊,溫子然還做了一定程度的加固及防翻覆處理,減低被擊中就立即毀損的風險。

  海盜持續發射火炮,但他們發現自己打不中了,這些小船太過難纏,而船隻上的箭跟矛也給他們造成了不小的麻煩,一下子就死傷不少,甚至差點被成功登船!

  敵方主力的戰艦還蓄勢待發,他們不能就這樣把火炮用完,所以改成了石炮,卻同樣無法建功。

  而且更可怕的是,海軍的主力艦居然在這個時候發射火炮,而且由威力看來,雖然遠遠比不上他們海盜船的火炮,但勝在射出的距離遠,他們的海上堡壘在這種情況下,簡直成了標靶!

  「別跟他們拼炮,我們也用箭!他們的小船才幾個人,全射死就沒用了,千萬別讓他們靠近船!」海盜方面也改變了策略,戰況一下子陷入了膠著。

  如此你一來我一往,這場海戰整整持續了三天三夜,一眼望去,海面上全是漂浮的戰船殘骸、斷肢殘臂,甚至有一部分的海面都被血給染紅了,許久許久那血腥味都無法散去。

  海盜王方面經過這番激戰,不管是火炮、弓箭還是船上的食物都已見底,等他們發現島上的補給船居然遲遲沒有過來,不由開始焦急了起來。

  終於,補給船的影子遠遠出現,海盜們正歡呼著,島上後方卻發射了數道火炮,將補給船瞬間轟成蜂窩,過沒多久就翻覆沉沒了。

  這顯然是被海軍來了一個包抄戰術!

  沒有補給,戰事越拖下去,對海盜方面就越不利,於是他們當機立斷展開了新一波戰術。

  他們將大鎖解開,由數十艘大海船形成的堡壘散了開來,齊齊的駛向了一個方向,海軍當然不可能讓他們逃逸,也揚帆追去。

  「這絕對不是戰敗撤退,看來他們是要將我們引向有著急流暗礁的海域。」溫子然雖是問著李蘊,但目光卻沒有絲毫離開戰場。「殿下請來的望天師,確定今晚一定會有暴風雨嗎?」

  李蘊肯定地點頭,「那人是這麼說的。」

  如他們所料,海盜的用意就是將海軍引向急流暗礁區,利用他們對海域的熟悉來暗算海軍艦隊,然而溫子然他們早就想到這一著,當初炸掉海盜補給船的時間也是特別計算好,就是要讓海盜中計。

  雙方一避一趕駿向急流暗礁區,平靜的海上開始起風,很快飄下了小雨,雨勢還有漸漸變大的趨勢。

  船上的海盜王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們這群海盜都是經驗老道的水手,哪裡不知道這是暴風雨的前兆?在急流暗礁區遇到暴風雨,就算是他們也沒把握能全身而退,更別說打什麼仗了。

  可是戰況也讓他們沒有後退的餘地,因為他們沒想到海軍的船堅炮利遠超過他們的想像,而且他們明明是用溫重光所造的新船,但海軍像是早有準備似的,祭出來的每樣武器都極具針對性。

  風雨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成了狂風驟雨,雨水大到打在臉上都會痛,但是艙裡的溫子然與李蘊卻反而來到了艙外,絲毫不畏風吹雨打,戰況膠著,雨水雖然擾亂了戰場,卻也阻擋了視線,得要出來才能看得更清楚。

        「揚帆!進攻——」

  狂風暴雨之中,海盜原本以為對方會停火,想不到海軍居然選擇在這個時候開戰,而他們的火炮,不知道是加了什麼,射出來的火光居然是綠色的,在大雨之中還澆不熄,很快的海盜船就有幾艘燒了起來。

  「跟他們拼了!」海盜王怒火中燒,索性召集起所有的海盜船,朝著海軍直直開過去,來個最後決戰。

  兩軍相接,又是一陣炮光箭雨,所有準備的武器全都用上了,即便成功登上敵方的艦艇,也很快就被消滅,在這樣殘酷的戰役中,船艙外的溫子然卻沒有一絲退卻,即使雨水讓他的眼睛酸澀,海風讓他通體發寒。

  海盜的火力顯然被壓制住了,再這樣下去,暴風雨結束之前,這場戰役就能結束了!

  這時候,海盜船的主艦突然朝著海軍主艦直衝過來,完全不在乎其他的攻擊,幾乎是在當下,溫子然就明白了他們的舉動——海盜自恃主艦堅固,想要撞翻海軍的主艦,只要少了主心骨,海軍自敗!

  但溫子然並沒有讓李蘊下令躲避,因為他知道,勝負就在這一刻。

  歡歡,我一定會凱旋歸來!

  爹,我來救你了!

  轟的一聲,兩船正面碰撞,聲響幾乎蓋過了狂風暴雨卷起的浪濤聲,所有人都在這一刻停火,屏息等待著最終的結果。

  下了好一陣子的大雨也在這時候慢慢停歇,當天上的烏雲慢慢散去,陽光破開射出了光芒,灑落在兩艘主艦上時,眾人都看清了——

  海盜船的船頭破了一個大洞,海水由大洞灌入,正慢慢的沉沒,而海軍的主艦上雖然人仰馬翻,但只有船頭有一些損壞,其他地方都安然無恙。

  海軍發出了震天的歡呼聲,士氣大振,反觀海盜方面連主艦都沉沒了,哪裡還能敵過氣勢如虹的海軍?自然是兵敗如山倒。

  戰事在這一刻宣告結束,剩下打掃戰場、解救戰俘的工作,就不需要溫子然操心了。

  這一仗,不只是海軍贏了海盜,也是溫子然終於勝過了他的父親,造船界的大師溫重光的證明。

  海軍戰勝,殺敵無數,連完好的海盜船都擄來了十數艘,船隊航向了海盜王島,溫子然立在船頭,任何波浪都無法動搖他的身形,李蘊站在他的後頭,看著霞光打在他身上,不由心生感慨。

  由此戰始,又一個造船界的傳奇誕生了。

  「這些……都是你造的戰船?」

  溫重光剛被救出來時,聽到了三皇子對海軍艦隊的介紹,他不禁揉了揉眼睛,懷疑是自己在海盜窩被關了太久,腦袋不清楚了。

  溫子然竟然造出了數種不同功能的戰船,尤其是主戰船更是讓他大開眼界,除了龐大結實的船體之外,新式的武器、排水系統及水密隔艙、桅桿及風帆、對接的龍骨木,船牆箭垛鏵嘴等等的設計,在在打開了他的眼界。

  在溫重光的評價中,溫子然除了木工手藝還需要再精進,其餘各方面都勝過他太多,更不用說溫子然造出來的主戰船狠狠地把他為海盜造出的主戰船撞破了一個大洞。

  這還有什麼好說的?長江後浪推前浪,他這個前浪已死於沙灘之上,接下來造船界便是溫子然的天下了。溫重光承認,他敗給了自己的兒子,這個在兩年前他還覺得是頭倔驢、勸不回頭的兒子。

  「你,幹得好!」溫重光怔愣了許久後,忍不住老淚縱橫,即使他一直告訴自己,在兒子面前要保持父親的威儀,但他真的無法掩飾激動之情。「不愧是我溫重光的兒子,我自嘆不如!以後,溫家造船廠就交給你了。」

  「爹,我要和你學習的地方還多著呢!」溫子然鼻頭微酸,他也在忍,他才剛剛在父親面前揚眉吐氣,可不想下一刻就哭哭啼啼顯得軟弱了。

  「我……我真的想不到……太好了,太好了……」溫重光哽咽得連話都說不好,他幾乎要忘了自己被囚禁了兩年,只想到獲救的喜悅及開心兒子的長進。

  他很想擠出一個笑臉,但嘴角一揚,眼淚鼻涕就流了出來,他用衣袖擦,可是怎麼都擦不完,骯髒的衣服還在他臉上留下了黑痕。

  溫子然閉上眼,深吸了口氣,將滿腔酸意吞回肚子裡,上前抱住了自己的父親。「爹,兒子來帶你回家了!」

  「對,咱們回家了、回家了!」溫重光重重的抱了下兒子。

  海軍們遠遠的看著這一幕,都是心生感慨,李蘊也命眾人不要去打擾這對父子重逢的時刻。

  良久,感動慢慢退去,溫重光接過溫子然遞來的布巾,心情終於冷靜了下來,有餘力向李蘊道謝了。

  海軍雖然不是毫髮無傷,但比起原本所預估的全軍覆沒,他們現下只損壞了三十餘艘小型戰船,十五艘中型戰船,三艘大型戰船,主戰船船頭受損,人員死傷五百餘人,已經算是打了大勝仗了!

  消息很快傳回了朝廷,皇帝龍心大悅,除了封李蘊為靖王兼海軍統領之外,也大大的誇讚了所有軍士,甚至溫子然的名頭還從他尊貴的口中提起了好幾次,溫家也算在朝廷上出盡風頭了。

  當海軍回到津城時,皇帝派太子率百官迎接,並當場冊封李蘊。

  從此,李蘊搖身一變,從一個皇上都快忘了的皇子成了手握兵權的王爺,對太子造成的威脅不言可喻,所以李吉的表情從頭到尾都很難看,險些忍不住當眾表露出對李蘊的殺意。

  直到回溫府的路上,溫子然才終於有機會向父親說明自己與應歡歡的關係,還有應歡歡懷胎十月,近日可能要臨盆,或者搞不好孩子已經出生的事。

  「荒唐!荒唐!你這孩子還沒有迎娶人家,居然就做出這等事情,你叫我怎麼在應大人面前抬頭?」溫重光又氣又喜,自己的兒子給他的驚嚇一個接一個,他覺得自己的心都快受不了了,可是一想到就快有孫子可以抱,他又覺得輕飄飄的,嘴角高高揚起。

  溫子然只能傻笑,難道他能說自己是被應歡歡霸王硬上弓?雖然他也頗享受那個過程就是了……

  父子兩人才剛到家,就看到整個船廠的人,胡老、小白,還有所有的工匠都一臉焦急的在門口等著,甚至中間還夾了幾個應府的侍衛。

  一見到溫家父子,眾人全湧了過來,尤其應府的侍衛更是連說明都來不及,直接架起父子兩人就往應府衝去。

  「這這這……這是發生了什麼事?」溫重光滿頭霧水地問。

  「難道是歡歡……」溫子然想到了某種可能性,心臟狂跳。

  應府的侍衛忙著架人,小白只好負責說明,「應姑娘要生啦!剛好就在今天,我們在府外等了好久,你們終於回來了!快快快——」

  還不待小白說完,溫家兩父子就自己衝進了應府,還傻兮兮的想一路衝進產房,幸好被應仁蔚給攔了下來。

  「你們兩個想進去幹麼?!」應仁蔚對女兒尚未成親就生孩子感到又氣又無奈,卻又懷著對新生命的期待與欣喜,還有見到老友獲救的安慰,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要擺出什麼表情。「已經生了一天了,應該快出來了。」

  溫子然聽得整顆心都提了起來,不停地在房外走來走去,而溫重光同樣也坐不住,和兒子反方向亂走了起來,父子倆還時不時撞在一起,看得眾人是又好氣又好笑。

  「子然啊,別再走了,等一下小娃兒出生,你可得撐住了,千萬別又像上次一樣昏倒。」應夫人打趣著,在場的所有人之中應該就數她最放鬆了,畢竟她是有經驗的人。

  只可惜她的話並沒有逗笑在場任何一位男性。

  溫家父子仍然焦躁地來回踱步,應仁蔚則是像條蟲一樣扭來扭去,坐都坐不安穩。

  突然,一陣響亮的哭聲從房內傳了出來。

  「生了!恭喜恭喜,是個男孩!」產婆跑了出來向眾人道喜。「可以進去看孩子了。」

  最後,應氏夫婦及溫子然父子先進了產房,不同於應氏夫婦及溫重光先奔向了孩子,溫子然卻是先奔向了床上的應歡歡。

  他心疼地輕撫了下她滿是汗的緋紅臉蛋,將她的疲倦看在眼中。「辛苦你了,歡歡,謝謝你!」

  「你終是來得及趕回來,這比什麼都重要。」應歡歡微微一笑,雖是累極,卻散發著一種迷人的光輝,幾乎讓溫子然移不開目光。「快看看我們的孩子,長得好俊啊,我覺得像你多些……」

  「只要是我們的孩子,能有不俊的嗎?」溫子然也回以一笑。

  不是他自誇,他的長相雖然不到貌比潘安的程度,但至少也稱得上豐神俊朗,更遑論他還有個貌美如花的夫人。

  在他得意的時候,一旁傳來了驚呼,卻是產婆低聲叫著——

  「這是孩子的祖父?怎麼就昏倒了呢?」

  眾人轉頭過去看,原來是溫重光還沒抱到孫子,光是摸到他就興奮得腦子一空,接著就不省人事了。

  應仁蔚有些好笑,經驗十足地道:「昏倒大概是他們溫家的傳統,別管他,等一下就會自己醒了。」

  他又將目光投向了溫子然,這小子第一時間衝向了歡歡,倒是讓他另眼相看。

  「反而孩子的爹這次居然沒昏,還真令人意外。」

  聽到準岳父的挖苦,溫子然不由苦笑,此時產婆將孩子抱了過來,他壓下心頭的緊張,小心翼翼的將孩子接過。

  一接觸到這個柔軟又脆弱的小生物,溫子然整個人都僵住了,連一點力道都不敢使,怕自己傷了他。雖說應歡歡一直贊孩子可愛,但溫子然卻看不出這個臉蛋紅紅皺皺的小東西究竟像誰多些。

  忽然間,孩子微微張開了嘴,居然像是在笑,這個表情簡直讓溫子然融化,他覺得在這當下,世界充滿了喜樂美好,那種喜悅幾乎要衝昏了他的頭,讓他有些飄飄然。

  「快,快把孩子抱過去。」溫子然突然對著產婆說道,連忙將孩子遞了過去。

  「這是怎麼啦?」產婆滿臉疑惑,她接生了這麼多的孩子,第一次看到做父親的忙著將自己的孩子推開。

  「因為……因為我快昏倒了……」說完,溫子然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還聰明地倒在床上。

  「呃……」產婆抱著孩子一臉為難地道:「接生這麼多年了,還是第一次看到孩子的祖父和父親激動到一起昏過去的。」

  應家三口面面相覷,最後都是搖頭失笑,應仁蔚更是數度欲言又止,這對父子的表現簡直絕了,讓他好無言。

  「就讓他們昏著吧,果然是父子,反應一模一樣,明明都是曠世奇才,但表現出來的樣子卻都是一等一的傻啊……」

*             *             *

  溫子然與應歡歡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婚禮,由已經被封為靖王的三皇子李蘊主持,妙的是坐在高位上的幾名長輩壓根不管新郎新娘,全都搶著要抱一個娃兒,差一點點就誤了拜堂的時辰。

  那娃兒確實相當可愛,不管誰抱他都是笑嘻嘻的,因此不只溫、應兩家的人,賓客們也對他愛不釋手、誇贊連連,連李蘊都想借去向皇帝獻寶,讓皇帝也開心一下。

  如今李蘊已是皇帝身前的大紅人,太子李吉在算計海軍失敗後,又對李蘊出手了幾次,卻都沒有得逞,最後一次甚至失手留下了證據,被李蘊一狀告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狠狠地訓斥了李吉一頓,還剝奪了他許多權力,讓他成了一個被架空的太子,只要他再犯一點小錯,說不定連儲君之位都沒了。

  在這種情形之下,朝廷重臣開始倒向了李蘊,跟著李蘊的幕僚們自然也是雞犬升天,尤其是大功臣溫子然,更是得到了李蘊的特別照顧,在工部替他謀了一個五品官的職務。

  應仁蔚雖然早就接納了溫子然這個準女婿,但那時是情勢所逼,還有點不情願,但溫子然後勢看漲,一轉眼官位就比他還高了,現在提到這個女婿,他是一百個情願,還不時的誇贊女兒眼光準呢!

  溫子然對此不由心生感慨,過去寒窗苦讀十數年,在他人打壓下一直無法得到個一官半職,現在倒是莫名其妙的完成了他以為肯定無法完成的心願,不僅讓父親出了口氣,溫家的造船手藝也後繼有人,算是最理想的結果了。

  他在工部的工作只要專職造船手藝、替朝廷培養新血就好,其他時間他會研讀過去朝廷造船時的秘藏珍本,或與有經驗的官員、工匠交流,甚至跟父親學習,使得他的技術不斷精進。

  以前大家偶爾還會把他當成溫重光的接班人看,但現在大夥兒一致認為,溫子然已經走出了屬於自己的路,在造船業中地位不俗。

  溫子然只要造出一艘新船,應歡歡總是會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第一個上船搭乘,但有一次她卻暈船了,差點沒嚇死溫子然,後來證實是應歡歡又懷孕了,這也讓溫子然下定決定,要做出一艘讓妻子不會暈的船來。

  不久後,當一艘四四方方的平穩大平底船出現在眾人面前時,整個津城都轟動了,因為從來沒有這種造型的船出現過,像一座大平臺一樣浮在海面上,稍大的浪打過來都紋絲不動,中間還挖了一個大口,整個大平底船呈口字型,中間像個池子一般,可供人垂釣賞魚。

  應歡歡第一個上船後,受邀的賓客們也陸續上船,個個都是大開眼界,在船上不僅幾乎感受不到搖晃,還可以在上頭行走如常,連倒滿的酒杯都不會灑出來一點,簡直就是豪門貴胄舉行宴會顯擺家世的好東西。

  「相公,這船是很不錯,不過船太寬廣,顯得有些空洞呢!」應歡歡挺著個大肚子,嬌滴滴地抱怨著,原只是想向溫子然撒嬌,想不到這書呆子竟然真的認真地思考起來。

  「那我下回造船時在中間船井弄個活動甲板,打開可以讓你賞魚釣魚,關起來就成了廣場,我找人唱歌跳舞給你看!」溫子然一手支著下巴,已在考慮這個想法的可行性。

  由於是開放空間,夫妻倆的對話又沒有刻意壓低音量,旁人不由都湊了過來,豎起耳朵仔細地聽。

  應歡歡又刻意說道:「而且你看,賓客們好多都在釣魚,我也想釣釣看,可是挺著個大肚子,就算大魚上鉤了也拉不起來啊……」

  溫子然想都不想就猛點頭。「沒問題!下回我替你打造一個固定好的釣魚柱,你坐在一旁,魚上鉤只要轉個轆轤就可以把釣線拉上來,連釣竿都不用拿,輕鬆又省力。」

  這麼方便?某些主管漁業或從事水產買賣的大人物們聽得眼睛都亮了。這樣的東西若在漁船上多置幾個,漁獲量大增不說,人力也能節省許多。

  瞧自己相公簡直有求必應,應歡歡樂了。「如果我也想開船呢?相公你造的船我坐多了,可就是沒自己開過呢!」

  她這麼一說,溫子然像是被啟發了一般,眉頭一揚。「這麼大的船操作不易,我可以特地替你製一艘私人小船,把方才轆轤的功能加在風帆上,然後船舵放輕,改成一個人易操作的模式,保證連孕婦都能輕易駛船……」

  他這番話一出,現場嘉賓都驚呼連連,連孕婦都能輕易操作的船,能拿來做多少事情啊?這若推廣出去,保證是全國轟動,無往不利的商業器具啊!

  看溫子然這麼寵她,應歡歡心頭一陣甜蜜,正想拉過相公的手好好親昵撒嬌一番,想不到手一個抓空,她居然被擠到旁邊去了?

  應歡歡傻眼地看著眾賓客圍著溫子然,你一言我一語地問道——「溫師傅溫師傅,我能不能也請你幫我造一艘這種不會暈船的平底船?價格好說!」

  「溫師傅溫師傅,我想請你把我的漁船全裝上你剛說的那種釣魚柱可以嗎?依你的能力應該沒問題的……」

  「溫師傅溫師傅,別理他們,先做我的,你幫我造個十來艘那種孕婦都能輕易駕験的小船,費用我給你雙倍!」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直把應歡歡聽得目瞪口呆,她都忘了自己方才想找自家相公做什麼,只是她雖然為他感到驕傲,但身為一個妻子,丈夫就這樣被其他人搶走,也不免有點酸意。

  溫子然也被突然蜂擁而來的人潮嚇得愣了片刻,等回過神,他遠遠看到應歡歡古怪的臉色,她想拉他的手甚至還懸在半空中,他沉下了臉,大喝道:「全都給我停下來!」

  此話一出,所有人瞬間閉上了嘴,深怕自己惹火了溫子然,這可是造船界的未來之星,工部的棟梁,三皇子面前的大紅人,千萬不能得罪。

  溫子然一個箭步走到應歡歡面前,執起了她的手。「歡歡,你找我嗎?」他以前雖然是呆頭鵝,但他現在已經明白了,以後不管有什麼事情,他只要記得把夫人擺第一就對了!

  只要她對了,那就什麼都對了。

  他的理念顯然很受應歡歡的認同,她看到眾人的窘樣,不由噗嗤一笑。「嘻,那個……你不管他們了?」

  「當然是先照顧你的事要緊啊!」溫子然煞有其事地道。

  果然是呆頭鵝,只是以前是對她呆,現在認定了老婆,就對著別人呆。不過雖然很開心他的全副心思都在她身上,但那群如狼似虎的賓客也不能真的不管,畢竟他們個個有錢有勢,就連三皇子也在其中。

        於是應歡歡當家主母的氣勢拿出來了,她大大方方的來到眾人面前,言笑宴宴。「這樣好了,各位大人,要找我相公造船的人,請到我們溫家造船廠的小白那裡按照順序填寫名冊,畢竟我相公只有一個人,總不能一次要他造個百八十條船出來,那還不累死?」

  「溫夫人說的是,溫夫人說的是……」

  「沒關係沒關係,我們填名冊,溫夫人小心不要動了胎氣……」

  「等一下!」這時候,李蘊突然打了岔。

  他算是這艘船上最位高權重的貴賓了,每個人都靜了下來,屏著氣息等著他要說什麼。

  想不到他只是微微一笑,朝著溫家夫婦說道:「看在我與賢伉儷的交情上,這第一筆訂單總該歸我吧?」

  溫子然一呆,老實巴交地道:「殿下要什麼船直接說就好,有誰敢讓殿下排隊啊?」

  眾賓客聞言不由大笑起來,而這也顯示了李蘊與溫子然的好交情,在一同經歷過海戰的同生共死,兩人之間已隱隱超越了君臣之儀,倒有種知己之感。

  夫妻兩人相視一笑,溫子然深情地看著應歡歡,她一直在背後默默支持他,可以說沒有她,就沒有今天的他。

  他就像一艘空船,即使有著造船宗師系統,讓他裝載了滿船的貨物,但沒有她這個推動力,他這艘船也是不會動的。

  幸好有她,真的。

  就在夫妻倆陷入恩愛情境的時候,卻沒有發現船尾處的小白興奮地搖起了旗子,站到了桅杆臺上,仗著溫子然的權勢作威作福了。

  「來來來,所有想造船的到我這裡排隊!除了三皇子之外,其他的按官階排成一列,沿著船緣繞一圈……喂喂喂,那個戶部的王大人,你別插隊啊!」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6-5 11:0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4 07:28 AM 編輯

【尾聲】

  幾年下來,溫子然的手藝已堪稱鬼斧神工,名揚海內外,要請他造船的訂單都不知道排到哪了,想拿到船也是幾年以後的事。

  這樣一來,小白儼然成了紅人,常常受到各方邀請吃香喝辣,就是想向他求個請溫子然造船的機會,就算只是畫個船樣也可以,讓小白覺得當初的大腿抱得真值啊!

  而應歡歡永遠都是溫子然新船的第一個乘客,不過因為她不想太過高調,所以有興趣的船才去坐一坐,已經坐過的船型,或者只是溫子然畫的船樣,由別的師傅打造的船,她就盡量不出現了。

  溫重光則是半退隱狀態,現在溫子然的聲望已經超出他太多,不需要他再扛著溫家造船廠的招牌,如今他天天在家含飴弄孫,時不時還得與應家夫妻搶孫子玩,

  日子過得不亦樂乎。

  最令人驚訝的是三皇子李蘊……如今應該稱他為太子了。

  原來李吉被奪了權後,心有不甘,居然私募軍隊,被皇帝發現,一怒之下便廢了他的太子之位,由李蘊繼任,經過這次事件,皇帝覺得自己老了、禁不起折騰了,準備過了明年就禪讓,將帝位傳給李蘊。

  也就是如此,李蘊已然開始布局他的班底,傾向李吉的官員自然要換掉,全換上了自己的人馬,當年那些嫉妒賢才的文官,包含一再阻擋溫家人科舉的那些人也全都以濫用權力之名或入獄或流放。

  如今因為海軍的雄起,溫子然在工部可說是呼風喚雨,卻又不必受官僚系統的箝制,可說是做官做得最爽的人了。

  另外,應仁蔚也擢升為工部侍郎,成為工部的第二把交椅,連他應仁蔚自己都想不到,他當年不過是隨便說說,要在五年內升為工部侍郎,居然靠著女婿的關係實現了。

  溫子然人生至此,可說是到達頂峰了,可是最令他遺憾的,就是造船宗師系統遲遲無法升到最後的第六階段,即使人人都認為他是造船宗師了,他仍然覺得少了什麼東西。

  直到某一天,當他造出了一艘他自己非常滿意的船的時候,腦海裡的造船宗師系統突然動了,但並非升到了第六階段,而是整個崩潰瓦解,成了一個個記憶片段,在他的腦海裡一幕幕顯現。

  他看到了第一代的溫家祖先如何從一個普通的木工轉為造船學徒,慢慢成為一個工匠,然後傳給他的後代,一代代的突破各種困難,發明各種新技藝,世代交傳,一步一步將溫家造船廠經營到如今的地位。

  看著這些片段,溫子然頓時恍然大悟。

  就是這個!

  這幾年來,他用他的才能與天分達到了其他人要花數十年,甚至永遠達不到的成績,可是他總覺得自己像個無根浮萍,因為這些知識全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並非真正屬於他的東西,如今造船系統的崩潰,讓他終於知道自己最缺的,就是對祖宗的感恩及認識。

  只有知道先人過去是多麼艱辛,懂得慎終追遠,才會更珍惜如今自己所擁有的,也才能不斷砥礪自己一直精進,不能為了眼前的一點點成績就自滿、懈怠,而是要加倍努力,把祖先留下來的產業守住、發揚光大。

  如今這個系統已經完全內化成自己身體裡的東西,不再像以前一樣會升級,會變化,但他心中的充實感卻是前所未有的。

  他突然有個想法,那如作夢一般的重生,是否就是祖先們施了法,給了他的人生再一次的機會,讓溫家的產業不至於斷絕?

  想到這裡,他不禁冒了一身冷汗,看來他的兩個孩子一定有一個要繼承家業,否則怎麼對得起列祖列宗呢?

        溫子然連忙由造船廠趕回家中,先找到大兒子溫平波,溫平波正在書房裡埋頭苦讀,那專注的模樣看得溫子然傻眼。

  「平……平波,你這麼用功讀書做什麼?」溫子然話聲顫抖,差點沒咬到自己的舌頭。

  溫平波的目光沒有從書本移開,只是口中認真地回道:「爹,我在讀書啊!看看那些當官的穿著官服多麼威風,我以後也要去考科舉,當大官!」

  溫子然俊臉抽搐,彷彿在大兒子身上看到自己以前的影子,看來要大兒子繼承家業是不可能了……

  大兒子對造船沒興趣,不代表二兒子也沒興趣啊!

  溫子然當下放棄了勸說大兒子,直奔向二兒子溫平浪的房間。然而還沒走到,就在一旁的院子看到才剛滿三歲的溫平浪,小短腳蹲著馬步,小短手有模有樣的出拳收拳。

  他有種極為不好的預感,連忙靠過去問道:「平浪,你你你……你又這麼認真打拳做什麼?」

  溫平浪張大了那雙與母親應歡歡極為相似的大眼,昂起小腦袋奶聲奶氣地道:「爹,我在練武啊!那個大將軍多威武啊,聽說要練……練武考武舉才能當大將軍,我要當大將軍!」

  溫子然聽得臉都黑了,不由苦惱地抓起了自己的頭髮,煩躁地在院子裡走來走去。

  一個兒子要考文舉,另一個要考武舉,誰來接下溫家家業?

  怎麼他們一家子都這麼想當官啊?「他又怎麼了?」

  不遠處的溫重光看著兒子一副受了極大剌激的樣子,納悶地問著在一旁暍茶看戲的媳婦。

  應歡歡啜了一口茶,笑道:「別理他,溫家的人都要經過這個階段。」

  「什麼階段?」溫重光一呆。

  「相公他正在煩惱,平波尚文,平浪尚武,沒有一個人想接下家業,應該怎麼辦才好呢……」應歡歡有些促狹地看著自己的公公。

  她早就聽清了溫子然與溫平浪的對話,再想想兩個兒子的志向,隨便一想也知道丈夫在煩惱什麼。

  溫重光聞言哭笑不得,這個階段他的確也經歷過,但沒有溫子然這麼誇張就是了。不過提到家業,身為溫家長輩的他也不得不緊張起來。

  「媳婦啊,子然擔心的也有道理,你可要好好的勸勸平波和平浪……」他認真地說。

  「兒孫自有兒孫福,爹您就別煩惱了。」應歡歡笑吟吟的不當一回事,甚至猶有餘裕的拍拍自己尚平坦的小肚子。「再說了,這裡還有一個呢,三個孩子總有一個想接家業吧?」

  「那就好那就好……」溫重光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但下一瞬他就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地望向了應歡歡。「媳媳媳媳媳婦兒,你說什麼?」

  聽到自家公公連話都說不好,應歡歡大笑。「我說我又懷上了!今日剛滿三個月呢!」

  這個剌激太大了,溫重光只覺得腦袋一陣暈眩,不過他撐住了,快步走向兀自抓著頭髮踱步、困擾不已的溫子然。

  「兒子兒子,你快冷靜下來聽我說,我時間不多了……」溫重光語焉不詳地道。

  「什麼?」溫子然嚇得跳起來。「爹你不要嚇我!」

  「不是我要嚇你,是你媳婦要嚇我,所以我說完這段話就要暈倒了。」溫重光還看好了角度,確定兒子能穩穩的接好自己後,才抓著他的肩膀慎重說道:「你媳婦兒有喜了!知道嗎?又有喜了!三個孫子總有一個能接家業的,你就別再煩惱了,先替歡歡請個大夫安胎,還有記得接住我啊……」

  說完,溫重光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而不出應歡歡所料,即使是第三個孩子了,溫子然依舊興奮得不能自已,跟著父親一起暈,父子倆各倒各的,誰也沒能接住誰。

  幸好應歡歡早有準備,在父子倆交談的前一刻就找來家丁在旁候著,這下一個接一個準,都在落地前安全救援。

  「抬進去吧,等會兒就醒了。」應歡歡好整以暇命令家丁將溫家父子抬了進去,嘴裡甚至還在嗑著瓜子。

  這時,溫平波、溫平浪兩個小不點跑了過來。

  「娘,爹和爺爺怎麼了?」

  應歡歡噗嗤一笑。「哦,沒什麼,習慣了就好。倒是你們兩個有沒有誰有興趣接個家業啊?讀什麼書練什麼武啊,像你爹這樣不用應試就可以當官,說有多威風就有多威風——」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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