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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臨天 -【穿成炮灰女配後和反派HE了】《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9 04:46 PM     標題: 臨天 -【穿成炮灰女配後和反派HE了】《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2-3-21 03:49 PM 編輯

【書名】:穿成炮灰女配後和反派HE了

【作者】:臨天

【內容簡介】:

  本文又名《我的王妃凶起來全京城都怕》

  秦氿穿到了一本真假千金文裡。

  她成了侯府嫡女,是從小就被人惡意替換、養在鄉間的真千金。

  女主這個假千金是重生女,京城明珠,未來的二皇子妃。

  小說裡,重回侯府的秦氿因為嫉恨女主,處處和她做對,妄圖栽贓陷害,還不自量力的和她搶男主,最後落了個眾叛親離的下場,被一箭穿心而死。

  回顧完劇情後,秦氿一把撕掉劇本:這惡毒女配她不當了!

  然後轉頭撲進了攝政王顧澤之的懷裡。

  秦氿:「嚶嚶嚶……金大腿!」

  顧澤之:「給你抱。」

  本朝攝政王凶名遠播,他殺戮果斷,權傾朝野。

  不少人恨他、怕他,想讓他死。

  後來有一天,有人看到,這位凶名赫赫的攝政王把一個小姑娘抱在懷裡,表情極盡寵溺。

  顧澤之親了親她的鬢角,聲音溫柔,「你想收拾誰,盡管上,有本王在。」

  架空文,一切皆以本文的設定為準,勿考據。

  一句話簡介:反派大佬是我的金大腿

  立意:共建古代和諧社會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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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9 05:00 PM

第一章 穿書

  啪!

  一記耳光重重地抽在臉上。

  大力的一巴掌扇得小姑娘趴倒在地上,臉頰生痛,口中彌漫著一股血腥味。

  一個彪悍的婦人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她,居高臨下地呵斥道:「老娘告訴你,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小姑娘大約十三四歲,乾瘦臘黃的小臉布滿了驚慌和不安,囁嚅著:「……娘,我會多幹活的,別讓我嫁給那個人……」

  婦人唾了她一口唾沫,尖著嗓子罵:

  「那可是咱們縣太老爺的小舅子家,讓你攀上就該偷笑了。」

  「這也瞧不上,那也瞧不上的。還以為自己是什麼大家小姐?」

  「就你這上不了檯面的德性,也配!」

  ……

  婦人著一件乾淨的灰色布衣,髮上插著一支鋥亮的銀釵,光看面相倒是有些慈眉善目,只是這滿口咒罵讓她的五官顯得狠辣、扭曲。

  她這脾氣一上來,抬腳就往小姑娘的腰上狠踹了幾下。

  她身形粗壯,很有一把力氣,這毫不留情的幾下,痛得小姑娘往後直縮。

  「說!你嫁不嫁?!」

  小姑娘搖了搖頭,咬牙堅持道:「我不嫁……」

  他們要她嫁的徐小公子她見到過,生得很胖,拖著鼻涕,流著口水,呵呵的沖她傻笑,喊她小媳婦。

  她怕極了,當時就跑了。

  她不要嫁給一個傻子!

  「娘,求求你了,不……」

  她的話音剛起,就被一掃帚重重地抽打在了頭上,眼前一黑,軟軟地倒了下去。

  「死丫頭,還敢裝死!」

  婦人表情扭曲,絲毫沒有收手的意思,掃帚死命地往她身上抽。

  「老娘打死你!」

  一下又一下!

  秦氿就是在這樣的疼痛中醒過來的。

  痛!

  她的大腦嗡嗡的,全身上下到處都痛,而下一刻,無數的記憶就瘋狂地湧了上來。

  她穿越了!

  不止是穿越了,她還穿到了一本前不久才剛看完的長篇大女主古言文《盛世嬌凰》裡。

  這本小說的女主名叫秦昕,是忠義侯府的長房嫡女,從小在侯府的精心教養中長大。直到她八歲那年,老侯爺在無意中發現,她不是秦家的姑娘!

  原來,在八年前秦家被牽扯到了一樁謀逆案,當時,長房嫡媳剛剛誕下一位嫡女,為了給秦家留下了一條血脈,老侯爺當機立斷,對外說是生了死胎,悄悄地把女嬰託付給了奶娘,並給了奶娘一筆銀錢。

  後來,秦家被判了滿門流放。

  直到三年後太子登基,秦家才得以平反。

  於是秦家就去接回孩子,卻沒有想到,奶娘趙阿滿竟偷偷把自己的親生女兒當作秦家嫡女給了他們。

  真相大白,趙阿滿一家被判了流放,秦昕從金尊玉貴「侯門千金」變成了卑賤的罪民之女,一同被流放到了嶺南。

  秦昕在流放地庸庸碌碌的過了一生,強烈的不甘讓她鬱鬱而終。

  然後,她重生了。

  重生後的秦昕當然不會再重碌上一世的覆轍。

  她蘇天蘇地,無往不利,讓包括二皇子在內的一眾少年英才為她傾心。

  在嫁給二皇子後,她更是為了二皇子的大業出謀劃策,助二皇子在眾皇子中脫穎而出,奪嫡登基。

  最後,她被冊立為皇后,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部小說的節奏很快,無所不能的女主打臉那些因為嫉妒、不甘、虛榮而面目醜陋,對她陷害刁難的惡毒女配的劇情尤為舒爽。在這些惡毒女配中,有一個戲份頗重的就是那位被奶娘替換了的真正的侯門千金。

  她的名字也叫秦氿。

  這一世的原主是十六歲時才重回侯府的,她舉止粗鄙,嫉妒心重,見侯府上上下下都寵著秦昕,而自己又樣樣比不上,就對秦昕百般刁難,設計陷害,手段狠毒,結果卻是被頻頻打臉,醜態畢露,更是一點點地耗盡了親人對她的歉疚,最後因為爬了男主二皇子的床被除族並趕出了侯府,死得淒涼……

  在弄明白整件事後,秦氿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還沒等她回過神來,就看到一把掃帚朝她打來,她下意識地一把抓住了掃帚,然後用力地推搡了回去。

  婦人踉蹌地往後退了幾步,痛呼著摔倒在地。

  婦人完全沒想到她竟然敢反抗,眼睛瞪得老大,「死丫頭,你還敢還手了?!」

  她就還手了!秦氿從地上一躍而起,抓著手裡的掃帚就朝婦人的身上抽去。

  這一下,是真疼!

  婦人發出殺豬似的慘叫:「哎呦!死丫頭,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秦氿沒有再久留,果斷地從這間柴房裡跑了出去,然後把柴房的門一關,用掃帚把門頂住了。

  她揉了揉發漲的額頭,胳膊一動就感覺一股劇烈的疼痛感傳遍全身。

  嘶——

  她倒吸了一口冷氣,然後撩起了衣袖,愣住了。

  這具身體的手臂乾瘦,上面布滿了橫七豎八的淤青和新舊傷痕,也難怪她哪哪都痛,只怕身上的傷不會比手臂上少。

  原主怕是天天都在捱打吧?

  這是有多大仇,多大怨,下這麼重的手!

  小說裡,對原主過去的經歷著墨不多,直到後來,才被女主的一個愛慕者曝出她曾經嫁過一個傻子,還不守婦道,和公爹勾勾搭搭,後來為了侯府的榮華富貴就一腳踹了傻子男人,還解開了婦人的髮式,裝作黃花大閨女回京。

  剛剛那女人好像口口聲聲說要她去嫁給一個傻子,還說明天就會來接親!?

  秦氿打了個寒顫。

  要是按著小說來,她多半要走的劇情就是嫁給傻子,然後一直熬到認祖歸宗,又在成就了女主的溫柔大度後,被一箭穿心而死。

  光想想,秦氿就覺得心口痛得慌。

  「啪啪啪!」

  這時,柴房的門後傳來婦人激動的拍門聲與尖利的聲音:「死丫頭,你放我出去!」

  「等我出去,我非要打死你不可!」

  婦人的聲音越來越高亢。

  秦氿眯了眯眼,沖著裡面喊道:「趙阿滿,我都知道了!你們惡奴欺主,偷龍轉鳳,我要去縣衙告狀!」說完,秦氿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跑。

  柴房裡的趙阿滿聞言,傻眼了,一個念頭浮現在心頭:

  這死丫頭該不會都知道了吧?

  這一刻,除了氣,更多的是懼。

  趙阿滿急了,更用力地拍起門來,「二丫,你給我回來!」

  「二丫!二丫……」

  趙阿滿一遍遍地喚著,然而,回應她的是一片沉寂,直到半盞茶功夫後,她男人李金柱聞聲而來。

  李金柱拔掉門上的掃帚,打開了柴房門,問道:「出什麼事了?」

  趙阿滿的臉色一片煞白,一把抓住了李金柱的袖口道:「寶、寶兒他爹,二丫說她都知道了,說她要去縣衙告狀。」

  「她會不會知道她的身世了?」

  趙阿滿的聲音都抖了起來,渾身直哆嗦。

  李金柱也嚇壞了。

  民尚且不與官鬥。更何況,秦家是堂堂侯府啊!

  這要是讓秦家知道白替他們養了這麼多年的閨女,肯定會把他們都送進大牢的,他們全家就都完了!

  李金柱心裡又煩又亂,不耐煩地遷怒道:「你還有臉說?!」

  「你但凡稍微對二丫好點,她也不會懷疑自己的身世。要不是你非要讓她去嫁徐傻子,她也不會跑去報官。」

  「誰不知道徐傻子都快二十了,連茅房都不會上,吃飯都要人餵,二丫才剛十四……」

  「你是在怪我?徐傻……徐小公子有哪裡不好,堂堂縣太老爺的內侄子,多好的一門親事,旁人巴都巴不上呢!」趙阿滿炸毛了,抬高了聲音嚷道,「二丫這死丫頭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當初要不是我,她肯定就得跟著秦家去流放,現在已經死得連骨頭都不剩了。我對她可是救命之恩啊!」

  「就算當年秦家給過兩千兩銀子又怎麼樣,我們也白白養了她這麼多年了,不嫁出去難道還要給她養老送終?!」

  「再說了,我為了誰?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你可別忘了,咱們寶兒是怎麼進的縣學!還有,大丫可是說了……」

  趙阿滿喋喋不休地嘮叨不停,李金柱被吵得頭都痛了,直接打斷了她,說道:「你再吵,再吵二丫都要到縣衙了!」

  「對對!一定要攔住她!」趙阿滿惶惶地應了一聲,奪門而出。

  李金柱也趕緊跟了上去。

  等到四下沒了動靜,秦氿從柴房後走了出來,望著趙阿滿夫婦離開的方向。

  陽光下,她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大大的杏眼亮得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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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氿:音同軌,[名] 水邊乾枯的土。《說文解字‧水部》:「氿,水厓枯土也。」;

  [形] 由旁側流出的。漢‧毛亨‧傳:「側出曰氿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9 05:08 PM

第二章 跑了

  是的。

  秦氿並沒有出門。

  小說裡提過,秦家把原主託付給趙阿滿夫婦的時候還給過一筆銀錢,她假裝說要去衙門告官,就是為了把他們給引開。

  秦氿飛快地穿過小院子,徑直朝李金柱夫婦住的正房走去。

  這是一個一進的宅子,在原主剛剛記事的時候,他們一家人就搬到了這裡。

  李家兩口子用秦家給的銀子在縣城開了一家酒樓,生意還算不錯,比起旁人來說,這一家子過得相當寬裕。

  不過,原主在這個家裡卻是小可憐,不但洗衣做飯,灑掃雜活,樣樣都得幹,趙阿滿一個不順心就是拳打腳踢、百般辱罵。這一次,就因為她死都不肯嫁給一個傻子,被打得不成人樣。

  趙阿滿方才說原主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其實她自己才是!!

  剛剛秦氿聽得分明,秦家當初可是給了足足兩千兩銀子,足夠一家人安安穩穩地過上一輩子了,可就這樣,趙阿滿夫婦還是不知足,把自己的女兒與原主調換了。

  秦氿一點也不客氣,翻箱倒櫃地把正房翻了個遍,最後用斧子砸開了牆角上鎖的樟木箱,從裡面翻出八百兩銀票和幾塊碎銀子。

  這也算是「物歸原主」了吧!

  秦氿把銀票小心地揣進了懷裡,笑得兩眼眯眯。

  有了這些銀子傍身,她就安心多了。

  秦氿沒再久留,趁著那兩口子還沒有回來,趕緊出了門。

  她是威脅了李家兩口子要去報官,其實她並不打算這麼做。

  女主秦昕在原文裡一路開掛,所向披靡,身邊又有各路大佬給她當護花使者,所有和她作對的人都沒好下場。

  穿越已經很倒黴了,秦氿不想像原主那樣被利箭穿心而死。那也太慘了。

  所以,她打算離女主遠遠的,開個小鋪子,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秦氿琢磨著等那兩口子在縣衙門口沒有看到自己,最多等上一會兒,也就該回來了,她得抓緊時間離開這裡。

  縣衙位於江余縣西,秦氿就乾脆憑著記憶往縣東去了。

  她打算先去距此二十里的姚慶縣,記憶中,原主時常去那裡替趙阿滿夫婦採買酒樓的水酒,來回四十里,都是靠她拖著一輛板車徒步行走,回來得稍微慢些還會捱打。

  秦氿靠著一雙腳一路緊趕慢趕,在黃昏前抵達了姚慶縣。

  這一路上,秦氿的腦子也沒閒著,忙著回顧小說的劇情。

  老實說,這本小說雖剛剛看完沒多久,但看得時候,只覺得蘇蘇蘇,爽爽爽,看完也就差不多忘了一半。

  她只記得大祁朝內憂外患不斷,邊境連連戰亂,國內災難頻發,到處都是流民匪亂。

  在小說裡,這些亂象全都是為了讓女主表現出無所不能而存在的,但是對於現在的秦氿來說,自己一個姑娘家,在這亂世就不太好到處亂走了。

  男女主角都在京城,大部分的劇情都圍繞著京城在進行,京城肯定是不能去的。

  秦氿思來想去,決定去隴州。

  在原劇情裡,隴州是大祁九州中治理的最好的一州,後來,還是憑藉女主的智慧和魅力,讓隴州布政使投向了二皇子。

  打定主意後,秦氿很快打聽到了鏢局的位置,花一百兩銀子雇了個趟鏢。

  付好了定金,秦氿又問起哪裡可以辦路引。

  大祁朝對戶籍管理嚴格,凡人員遠離所居地百里之外,需有路引。

  秦氿是從家裡「逃出來」的,沒有路引,那樣的話,肯定進不了隴州。

  正所謂「貓有貓道,鼠有鼠道」,鏢局屬三教九流,自然是有這些門路的。

  留著絡腮鬍子的鏢頭一臉微妙,沒有多問,開價道:「再加一百兩。」

  又一張銀票爽快地遞了過去,和對方約好明天來這裡拿路引,三天後出發,然後,秦氿就告辭了。

  這三天,她也不打算閒著,先去成衣鋪子給自己買了兩身方便活動的衣裳,又飽餐了一頓後,秦氿找了家客棧住下,還特意要了間上房。

  這一天發生的事太多了,直到這會兒才算安頓下來,她已經累得不想動彈了。

  洗漱的時候,她又仔細看了一下這幅小身板,每一寸皮膚上都有傷,新舊都有,幾乎就是舊傷未癒,又添新傷。身上瘦得沒二兩肉,也就一層皮包著骨頭,她應該已經有十四歲了,卻瘦小的彷彿十二三歲的孩子。

  記憶裡,原主幾乎每天都會捱打,家裡所有的活都是她在做,但每天她只能吃到一碗稀粥和半個饅頭。

  從小到大,這是受盡了虐待啊!

  秦氿嘆了口氣,原文裡,花了大篇幅描寫女主秦昕在前世有多麼的委屈、無辜,但原主呢,堂堂的侯門千金,流落在外,還被人虐待長大,她又做錯了什麼?

  換上乾淨的中衣,秦氿一身濕氣地坐在銅鏡前。

  銅鏡裡,披散著一頭烏髮的小姑娘,臉龐小小的,在洗去臉上的塵土後,露出了無可挑剔的五官,眉毛如柳葉彎彎,杏眼烏黑明亮,飽滿小巧的櫻唇微微彎起,臉頰上就顯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只可惜,因為營養不良,她的皮膚粗糙,膚色臘黃,讓容貌生生削弱了五分。

  還是要好好養養!

  秦氿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等不及頭髮乾,就往床上一倒。

  夜更深了,屋裡屋外都是一片寂靜,唯有窗外風拂枝葉發出的聲響間或著響起……

  「簌簌簌……」

  紛飛的大雪中,風聲,喘息聲,腳步聲,混雜在一起。

  她拚命地奔跑著,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兒,但是她很害怕,不敢停下來。

  嗖——

  一支長箭從背後破風而來,鋒利的箭尖以勢如破竹之勢貫胸而出。

  她用手捂著胸口,鮮血從指縫中滲出,刺眼奪目。

  她知道,她要死了。

  她緩緩地倒了下去,鮮血染紅了雪地,如綻放的梅花。

  「啊!」

  秦氿驚叫著坐了起來,呼吸急促,胸口不住地起伏著。

  她的額頭冷汗淋漓,中衣濕答答地黏在背上,就像剛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

  她的胸口隱隱作痛,彷彿被長箭貫穿並不是夢,而是真實存在的。

  這麼真實的夢,還是第一次。

  利箭穿心……

  對了!

  在小說裡,原主就是利箭穿心而死的!

  秦氿混身透著寒意,空氣裡也彷彿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

  「一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一定是的!」

  秦氿不停地喃喃自語,她雙手抱頭,煩躁地把頭髮揉得一團亂。

  木木地坐了一會兒,她從榻上爬了起來,點上蠟燭,給自己倒了一杯涼水,一口喝完,腦子才算清醒了一些。

  正要再回去睡覺,她突然動了動鼻翼。

  奇怪!

  空氣中怎麼好像還有一股血腥味!

  秦氿放下了手上的茶碗,藉著燭光在屋子裡飛快地掃了一圈,目光落在了牆角的櫃子上。

  這櫃子足有一人高,她沒有行李,也就沒有去用,就這麼空置著。

  秦氿的目光怔了怔,自言自語道:「好餓,不知道有沒有吃的。」

  她披上一件衣裳,若無其事地就要出屋去,結果腳才剛邁出一步,靜靜的房間裡驀地響起一聲冰冷的嗤笑。

  她頭也不回,三步並作兩步就往門口衝,還沒等打開門,一隻手飛快地從她背後伸了過來,按住了房門。

  「轟隆隆!」

  窗外的夜空驟然劈下一道閃電,照得房間裡一瞬間亮如白晝,也照亮了壓在房門上的那隻右手。

  那是一隻屬於男人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如玉竹般。

  秦氿的鼻子動了動,身後傳來一股濃鬱的血腥味,縈繞鼻端。

  她頸後的汗毛一下子都倒豎了起來,慢慢地轉過身。

  窗外,雷鳴陣陣,此起彼伏,下起了傾盆大雨。

  她的身後,是一個身材高挑、形貌昳麗的青年,約莫十七八歲左右,他一頭鴉羽般的黑髮高高地在腦後束起,肌膚白皙,五官更是精緻無暇,尤其那雙狹長的丹鳳眼明亮深邃,纖長的睫毛又濃又密,眼尾微微上翹,既漂亮,又帶著幾分如利箭般淩厲。

  他身著一襲玄色粗布直襟,這平平無奇的裝扮卻難掩他通身的貴氣。

  這個青年絕對不是什麼普通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9 05:13 PM

第三章 蕭澤

  「你……」秦氿縮了縮身子,臉上露出了恰到好處的驚訝與惶恐,「你是誰?你為什麼會在我的房間裡?!別過來……你再過來我就要叫人了!」

  青年漆黑如墨的瞳孔彷彿可以洞察一切,勾了勾唇角,笑道:「小丫頭,裝模作樣可就沒意思了。」

  他的聲音溫和如水,但說出來的話卻讓人頭皮發麻,「這血腥味……呵,也是我大意了。」

  秦氿欲哭無淚。

  其實她也就是聞到了一丁點血腥味。

  一開始還以為是噩夢帶來的幻覺,但血腥味卻遲遲沒有散去,她意識到了不太對勁。

  這屋裡唯一可以藏人的地方就是牆角的立櫃和床底下,藉著燭光,秦氿倒黴地發現櫃門上殘留有一滴沒有乾透的鮮血。

  那一瞬間,秦氿暗自權衡了一下,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跑路。

  結果,還是慢了一步。

  她、她真是太倒黴了!

  秦氿懊惱著,無力地扶額問道:「你想幹什麼?」

  她可不認為對方會是瞧上自己這副沒二兩肉的小身板要劫財劫色,多半是被人尋仇碰巧躲到這裡的,說不定還是什麼亡命之徒!

  她穿成個惡毒女配已經很無奈、很倒黴了,要是比原主死得還早,那也太慘了吧。

  青年不答反問道:「你要去隴州吧?」

  秦氿眨了眨眼,這人怎麼會知道自己要去隴州?

  除非……

  「你今天也在鏢局?」雖然用的是疑問的口氣,但秦氿的心裡已經十有八九可以確認了。

  青年挑了挑眉,不答反問:「小丫頭,順便捎帶我一程,如何?」

  秦氿抿緊了嘴唇,一言不發。

  這個人行蹤鬼祟,又有傷在身,十有八九正被人追殺,捎帶上他,豈不是自找麻煩!

  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面對滿臉寫著「不願意」的小丫頭,青年也不惱,而是笑了,漂亮的面孔在昏黃的燭光中多了幾分魅惑。

  秦氿暗道不妙。

  果然,下一瞬,就見青年的左手上多出了一把烏金色的匕首,匕首在他的手指間靈活地翻轉著,彷彿他身體的一部分,舉止間透著一分漫不經心的隨意。

  青年一邊把玩著匕首,一邊泰然自若地重復了一遍:「順路捎帶我一程,如何?」

  秦氿的心瞬間像是被冰水浸透一樣,更涼了。

  這簡直就是讓她在「現在肯定死」和「晚點可能死」這二者之間選一個!

  能活當然是要活的。

  秦氿秒慫了,「好。」

  青年笑眯眯地收回了按住門的右手,似乎也不擔心秦氿會趁機跑了,自顧自地坐到了八仙桌前,抬手指著一旁的另一把椅子,反客為主地說道:「坐。」

  秦氿木木地走了回來,拉開椅子坐下,再給自己倒上一杯水,壓壓驚。

  「說說你的打算吧。」秦氿喝完了水,看似認命地說道,心裡琢磨著:要是真的太危險,她還是得想法子跑路才行。

  青年也給自己倒了杯水,含笑道:「我姓蕭,單名一個澤。」

  「我被幾個仇家一路從北地跟蹤至此,他們沒能殺得了我,我也沒能擺脫得了他們。」

  「這一路上,我都是獨來獨往,而對方……他們有顧忌,不敢大肆搜拿,你與我假扮兄妹,只要運氣好,就能避開他們的耳目。」

  青年三言兩語就把他的處境說了,說得輕描淡寫。

  秦氿一下子抓住了重點,面無表情地問道:「要是運氣不好呢?」

  蕭澤嘴角彎起,似真似假地說道:「你不是挺機靈的嘛。」

  「……」秦氿微微睜大眼。

  好吧,她算是知道了,她就是因為太機靈了,才招來了這位大爺。

  手頭這一杯水喝完,秦氿對蕭澤也算瞭解了七七八八,當然都只是表面上的瞭解,人家一句話真三分,瞞三分,餘下的四分是真是假,她也難判斷。

  簡而言之,她一時半會兒怕是甩不掉蕭澤這個人了。

  光這麼想想,秦氿就覺得生無可戀。

  她後悔了,方才還不如就當作什麼也沒發現呢,說不定一覺醒來,這尊大佛就已經走了。

  秦氿越想越頭痛,破罐子破摔地說道:「你打地鋪!」

  蕭澤失笑,見她愁眉苦腦地想了這麼久,還以為是在想要怎麼擺脫自己呢!

  秦氿不再理會他,她回到榻上,拉起床簾。

  這一夜,秦氿半夢半醒,睡得很不安穩。

  當她又一次從一箭貫胸的噩夢中驚醒時,天已經大亮。

  她的腦袋嗡嗡地痛,整個人都很疲憊,就好似真的被人追殺了一晚上。

  「醒了?醒了就起來用早膳吧。」青年溫柔和煦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秦氿的頭更痛了。

  八仙桌上已經擺上了白粥和三四樣點心,蕭澤坐在桌前,唇邊含著一抹笑,姿容出眾,優雅高貴,如同那種鐘鳴鼎食之家中養出來的貴公子,渾身都散發著一股子的矜貴之氣,又帶著三分疏離。

  他顯然已經處理好了傷口,身上的血腥味沒那麼重了。

  秦氿也不客氣,洗漱之後,就大快朵頤起來。

  一口氣吃了兩塊紅豆糕,秦氿頭也不抬地問道:「你還沒說,你怎麼知道我是要去隴州?」

  蕭澤順手把一籠小籠包往她的方向推了推,貼心地說道:「小心燙。」

  他溫言道:「說來話長,昨日我是藏身在龍威鏢局的一輛鏢車底下進的縣城,在準備離開鏢局時,恰好見到你來雇鏢,順耳聽了一兩句。」

  明明很簡短,哪裡說來話長了!?秦氿默默吐槽著,狠狠地咬了一口小籠包,被湯汁燙得皺起眉來,含糊地追問道:「後來呢?!」

  說了等於沒說!秦氿慢吞吞地吃著筷子夾的那隻小籠包,懶得再問了。

  「慢慢吃。」蕭澤又體貼地給她盛了一碗粥,每個動作都是說不出的優雅,彷彿是用尺子量出來的。

  其實,他不過是湊巧藏身在這間客棧,沒想到這麼巧,又遇上了這小丫頭,而且還被她發現了蹤跡,他乾脆靈機一動,借這丫頭來掩人耳目。

  秦氿從來不會委屈自己,如風捲殘雲一般吃了起來,桌上的點心幾乎有七成進了她的肚子。

  蕭澤每樣也都點到為止地嘗了兩三口,要不是他自己也嘗了,確信這些食物味道平常得很,他幾乎要以為她吃的是什麼山珍海味了。

  這丫頭看著瘦巴巴的樣子,胃口卻是好得很。

  而且,性子通透得很,能吃就吃,能睡就睡……本來他還以為她昨晚會輾轉難眠,結果這丫頭睡得比自己還好,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等到了和龍威鏢局約好的時間,秦氿就出了門,蕭澤以兄長的身份陪同。

  蕭澤戴著斗笠走在秦氿的身側,這季節,正午的日頭毒辣,街上戴斗笠的人不少,倒也不突兀。

  龍威鏢局的鏢頭知道這趟鏢要多加一個人後,什麼也沒問,只要求再添一百兩銀子,於是,秦氿的銀票又少了一張。

  揣著寶貝路引出了鏢局後,秦氿突然駐足,笑眯眯地對蕭澤說道:「大哥,我想買些胭脂水粉。」

  她笑得兩眼彎彎,唇畔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天真可愛。

  「妹妹是要好生挑點胭脂水粉。」蕭澤依然溫和,一如翩翩謙公子,「女孩子家就該好好打扮。」

  秦氿盯著他,笑眯眯地搖了搖食指,「不不,這脂胭水粉是給大哥用的。」

  蕭澤怔了怔,然後笑了,輕斥道:「胡哄。」

  青年唇邊含笑,氣度高華,就像一個兄長耐心地看著胡哄的妹妹。

  秦氿心知這人遠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般無害,很有危機感地立刻道:「我是想買些胭脂水粉給大哥加深一下膚色,偽裝一下。」

  不為了蕭澤,哪怕為了她自己的小命,她多少也得盡盡心的。

  蕭澤挑了挑眉,眉眼間多了幾分說不上來的意味,抬手把斗笠往下壓了壓。

  既然是買給蕭澤用的,秦氿也沒跟他客氣,讓他自己付的錢,買了一堆瓶瓶罐罐回了客棧。

  秦氿動作嫻熟,不過一盞茶功夫,就幫蕭澤把膚色修成了小麥色。

  秦氿細細地打量著蕭澤的臉。

  不得不承認,蕭澤這張臉比大部分的女子都要好看許多。

  眉如遠黛,眸似寒星,唇如朱染,他的五官彷彿是受了上天的眷寵般,筆墨難以描繪,挑不出一點瑕疵,俊美得令人挪不開眼。

  蕭澤原本的肌膚白皙,讓他看來氣度高華,又帶著一分冷然。

  現在的他,膚色比之前暗沉了不少,可這樣非但沒有讓他失色,反而讓他的面龐看著多了幾分柔和與幾分親和力。

  就像是……

  像是九天仙女突然下了凡塵!

  秦氿有點使壞地提議道:「大哥貌美無雙,姿容天成,穿女裝一定好看,要不要試試?」

  秦氿的眼睛閃閃發亮,「大哥」已經喊得十分順口了。

  頓了一下後,她又補充了一句:「正好可以避人耳目。」

  蕭澤靜靜地轉頭看向了秦氿,殷紅的唇角微微翹起,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如炬。

  秦氿心裡霎時湧起一股寒意,感覺自己彷彿被猛獸盯上似的。

  秦氿瞬間慫了:「我錯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9 05:23 PM

第四章 女主

  等到出發的那天,蕭澤就徹底變了一個人,從一看就養尊處優的貴公子變成了皮膚黝黑的普通青年。

  斗笠遮去他大半的容貌,著一身的粗布直襟,蕭澤還特意調整了走路的步態,除非十分熟悉的人,不然一眼怕也認不出他來。

  與鏢隊回合後,他們就出發了。

  鏢隊的鏢師們騎馬,又給秦氿二人安排了一輛馬車,還特意拉了一輛車當作是要護的鏢,一行人低調地離了姚慶縣,只在出城時被盤查了一番,官兵們正拿著畫像搜查一對三十幾歲的夫妻倆,據說是在隔壁江余縣殺了人後畏罪潛逃了,官兵看秦氿與蕭澤年紀不符,立刻就放行了。

  出了縣城後,秦氿還是很緊張,生怕蕭澤的仇家會找上門,但是他們的運氣似乎不錯,一路還算平順。

  不過,這一路,也並不太平。

  按小說寫的,由於先帝晚年時昏庸獨斷,大祁朝從那時起就在走下坡路。

  今上曾因先帝的猜忌被圈禁過數年,當時就熬壞了龍體,時常精神不濟,雖有雄心壯志,卻還是不能改變大祁朝衰敗的局面。尤其是地方上,各種貪腐層出不窮,流匪橫行。

  這一路,光是從淮北一帶逃難南下的流民,他們就遇到了兩撥,所幸有鏢隊護著,避免了不少麻煩。

  對於秦氿而言,最大的麻煩還是那個揮之不去的噩夢。

  每天晚上她都會做一樣的夢,她在雪地裡拚命逃跑著,直到被一箭穿心而死。

  在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後,秦氿呆呆地靠坐在榻上,一臉的木然。

  冷汗把身上的中衣浸濕了,黏糊糊地貼在身上。

  夢裡的一切都很清晰,她甚至能夠意識到自己馬上就會死,可無論怎麼逃,都無法逃出那個結局。

  這已經不能用「日有所思」來解釋了。

  「為什麼呢?」

  秦氿喃喃自語著。

  難道是因為原主的不甘,她不甘心就這麼死了,想讓自己替她翻盤?

  砰!

  秦氿的心猛地一跳,就好像冥冥中有誰在回應著她。

  「不會吧!」

  秦氿欲哭無淚,難道真要去那倒黴催的侯府,鬥天鬥地鬥女主?

  秦氿頹然地倒回到床榻上,再也睡不著了。

  於是,第二天一早,蕭澤就看到小丫頭垂頭喪氣地出了房間,呆呆木木地上了馬車。

  一路上,她也沒有說話,獨自坐在那裡發呆。

  她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握拳,一會兒又是咬唇,欲哭無淚,表情變化十分之精彩。

  蕭澤坐在一旁看得有趣極了。

  他閒著無聊,隨手從果盤裡撿了隻脆柿子往她嘴裡一塞。

  秦氿下意識地張嘴一口咬住,然後雙手捧著脆柿子,呆呆地吃了起來。

  她吃完了脆柿子,蕭澤又往她手裡塞了一塊糕點,秦氿似乎半夢半醒,神情呆滯地繼續吃。

  蕭澤懷疑就算自己往她手裡塞一個辣椒,她也照樣會往嘴裡塞。

  蕭澤挑了挑眉,心血來潮地問了一句:「丫頭,你在想什麼?」

  「要不要認親。」

  秦氿順口答道,話出口後,她才意識到自己居然把心裡想的給說了出來,小嘴微張。

  這說出去的話等於潑出去的水,既然都說了,也沒法收回,秦氿只能當鴕鳥,破罐子破摔地對自己說,反正他們很快就要各走各路,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沒錯!

  秦氿一邊想,一邊對著手上拿著的炸米果狠狠地咬了一口,那炸得酥脆的米果咬下去時發出清脆的聲響。

  咦?秦氿還有些懵,低頭看著手上的炸米果。奇怪?她怎麼會拿著這個?

  蕭澤被秦氿的傻樣逗笑了,笑容溫潤如清風撫面。

  秦氿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三兩口就把炸米果吃進了肚裡,又伸手拿起了第二塊。

  她決定了,她要回忠義侯府!

  與其這樣夜夜被噩夢折磨,不如回歸主劇情,等走完了劇情,她再去安安心心的開個小鋪子吧。

  秦氿吃著炸米果,大腦飛快地思索著。

  在劇情裡,這個時間段,秦昕應該已經和二皇子訂了親。

  老侯爺在秦昕被接回侯府後的第二年就去世了,原主的親生父母死在了流放地,因而襲爵的是嫡次子秦准。

  丁憂三年,等到秦家再回朝堂時,已經遠離了權力中心。

  在權貴如雲的京城,秦准這個新侯爺擔了個不大不小的差事,鬱鬱不得志。

  直到二皇子求娶秦昕。

  今上有七子,皇長子是皇后所出,早年夭折了。其餘數子中,只有皇六子是嫡子,但年紀尚小,而皇次子是貴妃所出,子以母貴,除了皇六子外,以二皇子的身份最為尊貴。

  近年來,今上的身子越來越差,朝上為了立嫡還是立長早已吵翻了天。

  而秦准則因為這個賜婚,被綁在了二皇子的這條船上。

  要是在這個時候,自己冒出來告訴秦家,秦昕其實只是奶娘生的,會怎麼樣?

  可以肯定的是,秦昕在身份上會配不上二皇子,一旦沒有了秦昕,秦家和二皇子的關係就不牢靠了。

  在利益面前,血脈也得讓路。

  屆時,反而會讓自己落入被動的局面。

  就算要回去當鹹魚,至少也得化被動為主動,她可不想在強大的女主光環下,變成灰灰!

  所以,她需要一個機會。

  在秦氿苦思冥想的幾天裡,一行人抵達了瀧州的青雲縣。

  進城的隊伍排得很長,鏢頭就讓人去打聽一下。

  於是,他們一邊排隊,一邊等著。

  「這小縣城還真是麻煩!」

  一個嬌滴滴的女聲在後方不遠處響了起來。

  「秦昕姐姐,我不想和這些髒兮兮的賤民一塊兒排隊,你一定有辦法吧?」

  「出門前,我可是看到表哥給了姐姐你一塊令牌的。」

  聽到「秦昕」兩個字,秦氿的肩膀一僵,下意識地循聲望去。

  與秦氿的馬車隔了五六人的地方,四五個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公子姑娘騎在高頭大馬上,他們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一個個衣著華貴,與周圍的普通百姓形成鮮明的對比。

  只看過小說的秦氿不知道他們之中誰是秦昕,但可想而知,擁有前世記憶的秦昕肯定知道原主的長相。

  秦氿趕緊把頭縮了回來,躲進馬車中,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縈繞不去:

  秦昕怎麼會在這裡?!

  蕭澤挑了下眉梢,也向那幾人望了一眼,眼中閃過了饒有興致的光芒。

  有意思!

  這小丫頭是在躲誰?

  一直等到那幾人進了城,秦氿才鬆了一口氣,現在絕對不是讓女主發現她的好時機!

  「老大。」

  這時,過去打聽訊息的鏢師也回來了,對著鏢頭說道:「聖駕三日前到了江臨行宮,聽說近日會微服私訪,這幾日進出城都查得極嚴……」

  坐在馬車裡的秦氿沒再留意鏢師還說了什麼,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江臨行宮」這四個字上。

  這兩天她拚命回憶小說的劇情,雖然記起的也就零碎三四成,卻記得江臨行宮是小說前期一個相當重要的劇情發生地。

  難怪秦昕會出現在這裡!

  「大哥。」秦氿眼睛一亮,笑臉盈盈地對坐在她對面的蕭澤說道,「我們在這兒多住幾日吧,說不定可以碰上聖駕微服私訪。戲文裡都是這麼演的。」

  她這一笑,杏眸中眼波流轉,乾瘦的小臉上也多了幾分神采。

  蕭澤摸了摸下巴,溫言道:「妹妹喜歡看熱哄,多住幾日也無妨。」說著,蕭澤從車窗裡探出了半邊臉,對徐鏢頭道,「徐鏢頭,我們就在此多留些時日吧。」

  對於這無傷大雅的小要求,徐鏢頭爽快地應下了。

  等了近一個時辰,終於輪到了他們,守衛驗過路引,問了身份,就放他們進了城。

  秦氿本來還擔心路引會不會被瞧出問題來,現在總算放心了,心想:這一百兩銀子花得真值!

  進城後,他們找了家客棧住下,第二天一早,秦氿就獨自出門了。

  她要去的是青雲縣郊的清淨寺。

  清淨寺位於清淨山上,香火旺盛。

  現在正值金秋九月,秋高氣爽,楓林是清淨寺的一大盛景,霜天紅葉,美不勝收。每日都有大量的香客來清淨寺上香賞景。

  秦氿一連三天都去清淨寺,每一次都待到夕陽落山才回去,一直到了第三天,她一進寺就微妙地感覺到,清淨寺裡的警戒變嚴了。

  不僅寺裡的僧人沙彌多了,還多了一些舉止俐落、腰背筆挺、行進有力的「香客」,就連平日裡可以任由香客出入的大雄寶殿也關上了,僧人解釋說大雄寶殿需要休整,下午再開。

  秦氿樂了,終於等到了!

  她不記得原文裡有沒有提到具體的日子,就算提了她也記不住,只能一天天過來守株待兔。

  總算功夫沒有白費。

  這幾天,她幾乎把清淨寺跑遍了,對這裡的格局瞭然於心,當下就直接去了劇情發生地——「鏡湖」。

  鏡湖位於後寺,臨近楓林,來往賞楓的香客不少。

  秦氿耐心地等待著,就如一個尋常的遊客,賞楓觀湖,慢吞吞地沿湖行走。

  「今日可真是不枉此行。」

  「清淨寺這楓林一景可謂是冠絕天下。」

  ……

  兩個香客說笑著在秦氿身邊經過。

  秦氿愣了一下,突然意識到她忽略了什麼!

  秦氿連忙叫住了一個路過的小沙彌,笑著問道:「小師父,我聽人說從鏡湖賞楓非常美,只是這兒人太多了,還有什麼賞楓的好地方?」

  小沙彌也就五六歲的樣子,他行了個佛禮,奶氣奶氣地說道:「女施主,從楓林穿過去,有一個小鏡湖,平日裡鮮少有人過去,女施主若要賞楓葉,可以去那裡。」

  秦氿眼睛一亮,作出一副歡喜的樣子,問道:「小師父可否帶我過去走走?」

  小沙彌立刻就應了,說道:「女施主這邊請。」

  從這裡到小鏡湖直線距離並不遠,只是楓林岔道多,有小沙彌領路,秦氿也沒走什麼冤枉路。

  「女施主,前面就是小鏡湖了……」

  「呀——」

  小沙彌的聲音剛落,從小鏡湖的方向突然響起了一聲尖銳的驚叫,那聲音一聽就是個小孩子。

  秦氿的心「咯噔」一聲,她不會是來晚了吧?!

  秦氿加快腳步衝出了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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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昕:音同新,[名] 太陽快出來的時候。《儀禮‧士昏禮》:「凡行事,必用昏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9 07:01 PM

第五章 救下

  今日陽光燦爛,小鏡湖正如其名,清澈的湖面波光粼粼,仿若一面置於陽光下的鏡子。

  湖中,一個五六歲的男童正在拚命地揮舞著小手撲騰著,身體在水中一沉一浮。

  湖畔,是一個嬤嬤打扮的中年婦人,她似乎想跳下湖,但又不敢,手足無措地在那裡徘徊。

  「小師父。」秦氿飛快地對身後的小沙彌說道,「有人落水了,勞煩小師父快去找些人來幫忙救人。」

  小沙彌已經被這一幕嚇到了,唯唯應諾,轉身就跑。

  「救……咳咳。」

  男童嗆了好幾口水,手腳撲騰得越來越慢,身體更是在漸漸下沉。

  見狀,秦氿不再猶豫,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上前,縱身一躍,就從湖邊跳了下去。

  原主會不會水,秦氿不知道,但是她會水!

  秦氿三兩下就游到了男童的身邊,此時,男童已經眼神渙散,迷迷糊糊了,手腳無力地垂下,沒有絲毫的掙扎。

  秦氿顧不上多想,一把從背後撈住男童,然後奮力地往岸上游去。

  秦氿的水性不錯,但是在水裡多帶一個昏迷的孩子,還是相當辛苦的,也有些後繼無力。

  這時,岸上的那個嬤嬤遞了一根長樹枝過來,秦氿以為對方是要拉自己上去,忙說道:「你先把孩子接上去……」

  秦氿正說著,突然敏銳地注意到那嬤嬤的眼中掠過一抹狠厲的光芒。

  秦氿不動聲色地把男童攬在懷裡,抬手去抓那根樹枝。

  果然——

  下一瞬,從樹枝的另一頭一股推力,秦氿立刻反手一扯。

  那嬤嬤差點被拖進湖裡,嚇得趕緊丟下了手上的樹枝,踉蹌地往後退了兩步,試圖穩住身形。

  趁著這個機會,秦氿把男童推上了岸,自己也緊跟著爬上了岸。

  時值九月,已是初秋,湖水裡透著一股子寒意,浸過水的衣裳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又涼又沉。

  秋風吹過,秦氿猛地打了個寒顫,再去看岸邊的那個男童,只見他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已經出氣多入氣少了。

  秦氿顧不上許多,趕緊把男童的領口拉開,然後單膝半跪在地上,把他頭朝下放在腿上,右手用力地平推他的背部。

  那嬤嬤死死地盯著秦氿,眼神陰鷙,突然一發狠,俯身捧起地上的一塊石頭就朝秦氿的頭砸了過去。

  秦氿對她早有防備,抱著男童往一側躲開,這時,楓林那邊傳來了那個小沙彌奶聲奶氣的聲音,「……就在前面……」

  接著,就是一陣淩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嬤嬤臉上一慌,立刻丟開了手裡的石頭,撲過去掰著秦氿的手,口中大喊著:「來人啊,快來人啊!……你快放下小主子!」

  秦氿:「……」

  她想說兩個字:呵呵。

  很快,一個華服美婦在一眾人的簇擁下快步趕來。

  那美婦身量頗高,長眉入鬢,紅唇如火,一眼杏眼眼角微微上挑,顧盼生輝。

  她一踏出楓林,就看到了這一幕,整個人驚住了。

  「瑧兒!」

  美婦驚呼一聲,腳步踉蹌地衝了過來。

  「咳!」

  這時,在秦氿持續的拍壓下,昏迷不醒的男童終於發出了第一聲咳嗽。

  「咳咳!」

  然後,又是幾聲咳嗽聲,一聲比一聲響亮,一灘又一灘的湖水被從他嘴裡咳了出來。

  美婦一口氣衝到了男童跟前,她想把男童從秦氿的膝上搶過去,卻又不敢隨便亂動。

  就算她不知道前因後果,也看得出來,眼前這陌生的小姑娘是在救自己的兒子。

  「丁嬤嬤,住手。」

  美婦一聲喝斥,那嬤嬤身體一僵,原本掰著秦氿的雙手鬆開了。

  丁嬤嬤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動著,看看美婦,又看看秦氿,神情有些僵硬。

  男童又接連吐出了不少湖水,秦氿這才把他翻轉了過來。

  男童艱難地睜開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片刻的茫然後,他轉頭看向了美婦,沖她露出了天真的笑容,聲音嘶啞地喊了一聲:「娘親……」

  「瑧兒!瑧兒!」

  美婦再也顧不上別的,緊緊摟住了他,痛哭出聲。

  「主子!」丁嬤嬤跪倒在了地上,用力地對著美婦磕了一個頭,悲愴地說道,「是奴婢沒有照顧好小主子……是她!是她把小主子推下湖的!」

  說著,丁嬤嬤一臉悲憤地抬手指向了秦氿,聲嘶力竭。

  美婦懷抱著男童向秦氿看去,目光帶著幾分將信將疑,下一瞬,她就像是看到了什麼難以置信的東西似的,整個人都呆住了。

  她的一雙美目瞪得渾圓,氣息也更亂了,胸膛微微起伏著。

  面對丁嬤嬤的指控,秦氿鎮定自若,她目不斜視地望著丁嬤嬤,道:「人在做,天在看,你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你敢再說一遍嗎?是誰把這孩子推下湖的?」

  丁嬤嬤臉色一白,打了一個冷顫,只覺得冥冥中彷彿有一雙雙看不見的眼睛盯著自己似的。

  她下意識地迴避了秦氿的目光,外強中乾地說道:「你、就是你!」

  「女施主,請慎言。」把美婦一行人帶過來的小沙彌施了個佛禮,認真地說道,「這位女施主到湖邊的時候,這小施主已經落下湖了。這是貧僧親眼所見。」

  秦氿感激地沖他笑了笑。

  「主子。」丁嬤嬤咬牙強撐道,又重重地磕了一個頭,「奴婢對您忠心耿耿。主子您明鑑……」

  「娘親……」男童聲音虛弱,卻吐字清晰地說道,「不是姐姐推的……是姐姐把我救上來的。」

  美婦的目光幾乎是黏在了秦氿的臉上,聞言才回過神,直視著跪在地上的丁嬤嬤。

  瑧兒出娘胎時就有些先天不足,太醫除了說養,也沒別的法子,她聽聞清淨寺的護身符極靈,就帶著瑧兒過來想求上一個護身符。

  她的身子一向不太好,容易乏力,她上過香又求了護身符後,就去廂房休息了。

  瑧兒年幼好動,想出去玩,丁嬤嬤也在一旁勸了兩句,她便允了,吩咐丁嬤嬤帶上幾個人好生伺候,又叮囑著別靠近湖水。

  丁嬤嬤在她身邊伺候已經有八年了,她還是信她的,所以,才會讓她照看瑧兒。

  也不知怎麼的,她方才在廂房裡有些坐立難安,就想出來看看,結果正巧看到小沙彌急匆匆地在找人,說是有個孩童掉進了小鏡湖,那一刻,她的心就像被捅了一刀似的痛,她想也沒想就趕了過來。

  落水的孩童果然是瑧兒!

  方才兒子掉進了湖裡,而丁嬤嬤卻安然無恙地站在湖邊。

  除了丁嬤嬤外,其他伺候的下人全都不在,而那個被丁嬤嬤指認的姑娘卻是全身濕漉漉的,很明顯是剛剛才從湖裡上來。

  她不傻,誰在說謊,一清二楚。

  「把丁嬤嬤拿下!」

  美婦滿臉怒容地下令道。

  她一聲喝令,跟在她身後的兩個嬤嬤立刻上前,三兩下就制住了丁嬤嬤。

  丁嬤嬤臉色更白了,惶惶地喊道:「主子,您要相信奴婢啊,奴婢伺候了您這麼多年……唔。」

  一塊帕子粗魯地堵住了丁嬤嬤的嘴,那兩個嬤嬤把她拖到了一邊。這裡是佛門淨地,還是得回去後再處置這背主的奴婢。

  「姑娘。」美婦的聲音中透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今日多謝你了,你先隨我去換件衣裳。」

  「我夫家姓顧,你稱我一聲顧夫人就行了。」

  「你身上都濕了,這裡太涼,別站著了,先回去廂房再說。」

  「多謝顧夫人。」秦氿沒有推辭,福身謝過對方。

  她來清淨寺,為的就是這位「顧夫人」。

  「顧」乃是國姓。

  這位「顧夫人」正是當今皇后。

  原主的親生母親姓衛,是鄭國公府的嫡次女,與當今皇后一母同胞,姐妹倆只相差兩歲,自幼感情就非常好。

  先帝賜婚,把鄭國公府的嫡長女賜給了當時的太子為太子妃,太子登基後,太子妃自然就被冊封為皇后。

  衛皇后生有兩子,皇長子早年就夭折了。

  一直到五年前,衛皇后才生下了幼子六皇子,當時還因為難產差點一屍兩命,就算後來僥幸撿回了一條命,衛皇后的身體也垮了,這些年來越來越差。

  小說中,六皇子溺水夭折,之後,衛皇后因為自責和悲傷,沒多久就跟著去了。

  這段劇情在小說裡只是一筆帶過,女主秦昕也就為著六皇子的死唏噓了兩句,還為了安慰衛皇后,陪她住了好幾日。再後來,聖駕也因此提早回京。

  過去這幾天,秦氿一直守在清淨寺裡,就是想要改變衛皇后和六皇子的命運,並順理成章地出現在衛皇后的眼前。

  只是,小說裡只提到六皇子是在清淨寺的鏡湖溺水而亡的,並沒有說清淨寺裡有兩個鏡湖。

  秦氿一開始以為六皇子是溺死在大鏡湖,直到她意識到那裡香客眾多,就算有人不慎落水,應該也會被及時救上來。於是,她便向那小沙彌多問了一句……

  所幸還不算晚!

  秦氿心裡慶幸地鬆了口氣。

  衛皇后解下了自己的斗篷,吩咐貼身宮女道:「幼白,你去把斗篷給那位姑娘披上吧。」

  幼白驚訝地張大眼,遲疑了一下,屈膝應道:「是,主子。」

  「不必了。」秦氿搖了搖頭,「給小公子裹著吧,他年紀小,又落了水,風一吹,怕是會得風寒。」

  六皇子好不容易才撿回一條小命,秦氿可不想他再有什麼意外了。

  衛皇后的長子就是死於風寒的,她聞言捏著斗篷的手指緊了緊。

  她用斗篷裹住了兒子,緊緊地把他抱在懷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9 07:05 PM

第六章 胎記

  一行人快步穿過楓林。

  等到了大鏡湖附近的時候,就有人帶著斗篷和手爐趕了過來。

  這一次,秦氿從善如流地接受了。她披上斗篷,捂上手爐,冷冰冰的身體終於稍微暖和了一些。

  「主子,奴婢已經派人回……回去叫大夫過來了。」一位年長的嬤嬤畢恭畢敬地稟道,「主持大師懂些岐黃之術,奴婢也讓人去請來了,先給小公子瞧瞧。」

  衛皇后點了點頭,快步往前走。

  廂房裡已經備好了熱水,衛皇后讓秦氿趕緊先去洗洗,又吩咐幼白服侍。

  幼白幫秦氿除下外衣,又脫下了她的中衣,入目的是秦氿瘦得皮包骨頭的背部。

  這一看,幼白倒吸一口冷氣。

  小姑娘不僅僅是瘦,而且背部的皮膚上佈滿了一條條青青紫紫的淤痕以及一些微凸的疤痕,縱橫交錯,這些傷痕有新有舊,在她白皙的肌膚上顯得觸目驚心。

  這分明就是一天天、長年累月地被人打出來的!

  幼白突然的靜默讓秦氿怔了怔,隨即,她發出了一聲低呼,慌張地扯下那件掛在屏風上的中衣,遮住了自己,道:「幼白姑娘,我自己來行了,你先出去吧。」

  幼白欲言又止地看著秦氿,見她神色不安,怕自己留下會讓她更加不適,就屈膝應了一聲,「是。」

  幼白退下後,腳步匆匆地來到了右側的那間廂房。

  廂房裡,衛皇后正餵六皇子喝薑湯,剛剛清淨寺的住持來給六皇子瞧過了,說是救得及時,孩子沒有大礙,衛皇后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了八成。

  見幼白進來,衛皇后把薑湯遞給了一旁的嬤嬤,使了眼色讓幼白和她一同去了外間,然後迫不及待地問道:「怎麼樣?」她的眼中滿是急切之色。

  衛皇后讓幼白去服侍秦氿沐浴,就是想看看秦氿的身上有沒有那塊胎記。

  從見到秦氿的第一眼起,衛皇后就覺得她很面熟,眉眼間和妹妹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他們衛家這一輩的姑娘多似祖母,有一雙杏眼,妹妹的杏眼明亮清澈,尤其漂亮,而那個小姑娘的眼睛和妹妹如出一轍!

  這小姑娘的五官不僅長得像妹妹,也似祖母,而且,與自己也有四五分相似。

  這讓衛皇后的心中湧現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

  「主子,」幼白趕緊答道,「姑娘的背上沒有胎記……」

  「沒有?!」衛皇后難以置信地脫口道,「胎記應該就在她右後腰的位置……」

  「主子,那裡只有一塊傷疤。」幼白細細地描述著秦氿後腰的那道傷疤,「有銅板這麼大,應該是燙傷,傷口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傷疤……」

  衛皇后細細地咀嚼著這兩個字,眸光微閃。

  銅板這麼大的傷疤足以掩蓋住胎記了。

  她記得秦昕的右後腰也有一塊差不多大小的傷疤,正好在胎記的位置。

  當初她看到的時候只是心疼,而現在,這兩件事似乎連在了一起。

  衛皇后還記得當年妹妹在挑好了乳娘後,一次與她閒聊時說起過,乳娘有一個出生才兩個月的女兒,妹妹還說,以後可以讓乳娘把那孩子也帶進府裡照看,免得母女分離。

  難道說……

  衛皇后美目微瞪。

  「主子,姑娘的身上都是傷,」幼白斟酌著用詞道,「奴婢猜測,她許是長年都被人虐待。」

  「什麼?!」

  衛皇后拍案而起。

  幼白是衛皇后最信賴的宮女,也最知主子的心,更知主子讓自己去看那位姑娘的胎記是為了什麼,所以,一五一十地把秦氿身上的傷都細細描述了一遍,唏噓道:「……除去背上的傷痕,姑娘的手足皆有傷。新傷大概是七八天前的,舊傷至少有好幾年了,有被打的,也有被燙的和割傷的。」

  衛皇后心裡難受,右手下意識地攥住了拳頭。

  從幼白簡單的描述中,衛皇后幾乎能夠想像到裡頭這小丫頭這些年的日子過得有多苦,可她卻能在瑧兒遇險時,毫不猶豫地跳下湖去救人。

  有這樣的心性,她一定是個好孩子。

  「幼白,」衛皇后深吸了兩口氣,平復了一下心緒,吩咐道,「你先過去吧。」

  「主子,姑娘許是不想讓人看到她身上的傷,讓奴婢不用伺候了。」幼白道。

  「對對。」衛皇后忙不迭道,「她年紀還小,小姑娘家家的,臉皮薄。你就在外面守著,等她沐浴完了,再讓她過來。」

  幼白應聲退下了。

  大約過了一炷香後,幼白把秦氿領了進來,這個時候,六皇子顧瑧已經喝完了薑湯,沉沉地在榻上睡著了。

  秦氿換了一身乾爽的青色衣裙,這衣裳對她來說稍微有些寬大,讓她的身形看著更顯嬌小。

  衛皇后招手讓秦氿在自己的身邊坐下,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

  目光如筆,細細地描繪著少女的五官,她越看越覺得這個丫頭與妹妹太像了,不止形似,還神似。

  而秦昕,那個她自小看著長大的外甥女的容貌,既不似妹妹,也不似妹夫。

  從前衛皇后倒沒有覺得怎麼樣,兒女長得不像父母,也不是什麼稀罕的事,但是現在拿秦昕和秦氿一比,衛皇后心底的那種怪異,壓都壓不下去。

  衛皇后神態溫柔地問道:「我還不知道姑娘叫什麼呢?」

  「我姓秦。」秦氿乖巧地回道,「單名一個氿字。」

  姓秦?!衛皇后心頭一跳。

  這丫頭也姓「秦」……

  可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樣,這丫頭現在就不該姓「秦」啊。

  衛皇后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又問道:「秦姑娘,那你是哪裡人?」

  「我是豫州江余縣人。」

  秦氿有問有答,大大的杏眼黑白分明,清亮得宛如一汪春水。

  單看衛皇后的態度,秦氿就知道衛皇后一定是發現了,至少也是有所懷疑!

  衛皇后和原主的生母衛氏是嫡親姐妹,感情非常好,而原主長得又像極了衛氏,衛皇后應該能認得出來。

  只要這事兒捅到了衛皇后這裡,就不是秦家想遮掩就能遮掩的。

  秦氿乖巧地坐在那裡,衛皇后問什麼,她就答什麼,也不隱瞞,直到衛皇后突然話鋒一轉,問道:「那你為何來了隴州?」

  秦氿的神情中露出幾分明顯的慌亂,顧左右而言他道:「顧夫人,小公子可還好?」

  衛皇后深深地凝視著秦氿,她剛剛只是一試,瞧這丫頭心虛的樣子,怕是因為什麼不可告人的原因才背井離鄉地到了隴州的!

  衛皇后沒有再追問,順著她的話笑道:「瑧兒睡著了,今日真是多謝你了。」

  秦氿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跟著神色一正道:「顧夫人,小公子落水的事,您最好還是再查查吧。當時那位丁嬤嬤不但沒有救人,還想阻止我救人。」

  衛皇后自然不會輕易饒了丁嬤嬤,佛門重地不能用刑,正打算等回去後再好好審。

  衛皇后把秦氿說的記下了,又若無其事地和她說起閒話來。

  宮女端上了清淨寺特製的薄荷糕,衛皇后隔著帕子拈起一塊遞給了秦氿,「來,試試這糕點。」

  秦氿笑著抬手接過,寬大的袖子順勢滑下,露出手肘上的幾道淤痕和似是被利刃劃過的一道道傷疤。

  「你的手……」衛皇后的聲音微澀。

  秦氿連忙把手縮了回去,尷尬地笑了笑。

  衛皇后想抓過秦氿的手腕仔細看,又怕嚇到了她,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9 07:11 PM

第七章 帝后

  這時,有人叩響了門,在外面稟道:「主子,老爺來了。」

  衛皇后聞言唇角彎了起來,眉眼間散發著毫不掩飾的喜悅。

  她立刻起身,親自開門迎了出去。

  一個三十餘歲、著一襲湖藍錦袍的男子快步走來,身形挺拔,卓爾不凡,金色的陽光柔和地灑在他身上,讓他整個人平添了幾分柔和。

  秦氿也跟著望了過去,心道:這應該就是皇帝了。

  來人的確是皇帝。

  先前衛皇后讓人去行宮裡宣太醫,也向皇帝稟了一聲,皇帝聞訊就匆匆趕過來了。

  「容容,瑧兒他怎麼樣了?」

  「他喝了薑湯,已經睡著了。」

  夫妻倆一邊說著話,一邊邁過了門檻,兩人的神情親暱而又自然,就像是民間普通的夫妻一樣。

  太醫和幾個侍衛站在門外,等著皇帝傳喚。

  見到廂房裡的秦氿,皇帝微一怔神,第一眼他就覺得這小姑娘長得竟與皇后有幾分相似。

  他用目光詢問地看向了衛皇后,衛皇后溫婉地笑了笑,示意一會兒再說。

  兩人間微妙的互動沒有瞞過秦氿的眼睛,看得出來,帝后的感情的確不錯。

  秦氿說道:「顧老爺,顧夫人,要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去了。」

  衛皇后含笑著應了,吩咐徐嬤嬤親自送她回去。

  等到秦氿出去後,衛皇后連忙對皇帝說,「皇上,臣妾懷疑,忠義侯府當年弄錯了孩子。您派人幫臣妾查一下吧。」

  「弄錯了孩子?」皇帝眉頭微蹙,一下子就明白了衛皇后的意思,「你是說秦昕她……」

  他才剛給老二和秦昕賜了婚,這要是弄錯了……

  衛皇后假裝沒有看出皇帝的遲疑,她嘆了一口氣,說道:「您不覺得剛剛那丫頭和臣妾長得很像嗎?」她抿了抿唇,神色間帶著幾分懷念,「旁人常說,臣妾和妹妹兩人不是雙生,卻似雙生,長得都像臣妾的祖母。」

  皇帝溫和的目光落在皇后臉上。

  的確,那小丫頭像極了皇后年少時的模樣。

  衛皇后與她妹妹的感情有多好,皇帝是知道的,既然心裡有了懷疑,還是查清楚的好。

  皇帝說道:「那就讓則寧去查吧。」

  說話間,兩人進了內室,顧瑧還熟睡著,小臉有些蒼白,許是被嚇到了,睡得不太安穩。

  皇帝讓人把太醫宣了進來,給顧瑧診脈。

  皇帝心有餘悸地看著兒子熟睡的臉龐,天知道當他聽聞瑧兒溺水的時候,心都快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

  衛皇后在一旁輕聲與他說著事發的經過,不偏不倚。

  皇帝也是從後宮爭鬥中長大,登上帝位的過程更是波折,今日這事一聽就是一場陰謀!

  一想到六皇子差點就不明不白地溺死在這冰冷的湖水裡,他的臉色就變得難看極了,道:「容容,你去查吧,不管查到是誰,朕必不會饒了他!」

  太醫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沒有聽到帝後的話,認真地給顧瑧診著脈。

  再三確認過後,太醫才向帝后稟道:「六皇子殿下無礙。臣再給殿下開一劑安神湯,待殿下醒來後服下便可。」

  帝后二人都放心了,皇帝揮了揮手,讓他下去開方子。

  等到顧瑧醒來,又用了安神湯,已是未時,帝后起駕回行宮。

  而這個時候,秦氿已經快到客棧了。

  今天這一天,除了在找鏡湖時出了點岔子,沒能在六皇子落水前趕到,一切都還算在計劃中。

  接下來,想必衛皇后一定會去查的,她只要耐心等著就是。

  秦氿心情甚好地進了客棧,她覺得需要犒勞一下自己,比如一會兒去吃頓好的。

  「妹妹回來了。」

  一個溫潤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好心情。

  果然是蕭澤!

  蕭澤也是剛回來的,遠遠地就見到了這個一臉傻樂的小丫頭。

  呦,小丫頭出門一趟還換了身衣裳?

  「大哥。」秦氿向他露出了一個乖巧的笑容。

  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秦氿本來想隨便找個藉口敷衍過去,但又一想,有什麼好解釋的,他們又不熟!他這幾天神出鬼沒的,肯定也沒幹什麼好事,也沒見他交代自己的行蹤啊。

  於是,秦氿只當沒這麼回事。

  蕭澤有趣地看著小丫頭多變的神情,右拳放在唇邊悶笑了一聲,若無其事地說道:「妹妹用過膳了沒,一起去吧。」

  有人請客,不吃白不吃!秦氿樂呵呵地應了:「好!」

  兩人又從客棧出去了,蕭澤帶著她去了鄰街的一家酒樓。

  小二領他們上了二樓,坐了一個靠窗的桌子。

  一坐下,秦氿就迫不及待地問道:「小二,你們這兒有什麼好吃的?」

  秦氿也是餓了,這些日子長途跋涉,雖不至於說吃不飽,但還是以乾糧為主,很少有時間坐下來好好吃上一頓飯,也難怪她這小身板到現在都沒養出幾兩肉。

  「姑娘是第一次來青雲縣吧,咱們醉風樓的十里醉魚欖堪稱一絕,青雲縣上下人人皆知。這十里醉魚欖用的是窖藏了十年的秋露白,再佐以特製的醬汁,魚肉鮮嫩無刺,包管姑娘連舌頭都想嚥下去……」

  秦氿聽得饞了,不等他介紹完,就拍板道:「就要這個了!別的你看著上,三菜一湯好了。」然後,她又乖巧地看著蕭澤問,「大哥,你說呢?」

  蕭澤也不挑剔,含笑道:「你決定就行。」

  緊接著,他話鋒一轉,突然問道:「清淨寺好玩吧?」

  秦氿的嘴比大腦快了一步,說道:「不好玩……」

  不對!他怎麼知道自己去了清淨寺?!

  秦氿一雙漂亮的杏眼瞪得很大,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盯著他,盯著他。

  「昕兒,一會兒我再陪你去金玉齋瞧瞧。不過,這小地方怕是也挑不到好東西。」

  隨著一個清朗的男音響起,一對郎才女貌的璧人踩著樓梯上了酒樓的二樓,兩人皆是錦衣華服,氣度不凡。

  紫衣少女鵝蛋臉,明眸皓齒,白皙的肌膚賽雪欺霜,明麗可人,她身後的青年俊美無雙,渾身散發著一種卓爾不凡、高貴優雅的氣質。

  一時間,這兩人的出現吸引了周圍不少食客的注意。

  青雲縣這小地方可是難得一見如此龍鳳之人!

  「兩位客官,這邊請……」小二趕緊上去招呼。

  紫衣少女勾唇一笑,笑容嬌俏可人,道:「二公子,咱們給太……太夫人挑,太夫人肯定會喜歡……」

  昕兒?二公子?!

  秦氿動了動眉梢,心中有種十分不妙的預感。

  她忍不住飛快地朝二人看了一眼。沒錯,這個少女是她前兩天在城門前見過的!

  所以說,他們就是男女主角!?

  這、這也真是太不巧了!

  秦氿默默地換了一個位子,把後背對著他們。

  本來,她和蕭澤是面對面坐著的,現在這麼一換,就坐到了蕭澤的左手邊。

  蕭澤饒有興致地朝那兩人看了一眼,他自然也記得前幾日在城門前的事,唇角向上勾了勾。

  秦氿理都沒理他。

  她心知,蕭澤此人心眼多得很,肯定是猜到什麼了!他不問,她也不會主動說,反正再過幾天,他們就能一拍兩散、各走各路了!

  上來的這對璧人的確是秦昕和當今的二皇子顧璟,店小二把他們引到了和秦氿他們間隔一桌的位置。

  秦氿自顧自地喝著茶,吃著花生米,她估摸著秦昕再怎麼也不至於光憑背影就能認出她來。

  所以,秦氿半點沒擔心。

  「……母親今日帶著六弟去了清淨寺……」

  聽到顧璟提起「清淨寺」,秦氿眉頭一挑,下意識地側耳傾聽。

  要不是她今天也在清淨寺,恐怕壓根兒都想不到,原文裡提及的六皇子溺水而亡居然不是一個意外。

  「清淨寺的景緻不錯,尤其是那鏡湖楓林……」

  「母親許是想為六弟求張護身符,只是,這命哪,又豈是一張紙符就能決定的。」顧璟淡淡道。

  什麼意思?

  秦氿凝神細聽,完全沒注意到小二端著一盤十里醉魚欖快步來了。

  上菜的時候,小二腳下不知怎麼滑了一下,一個踉蹌就撞到了桌子上,手上端著的那個盤子跟著脫手……

  蕭澤眼明手快地一把捏住了秦氿的手腕,把她往自己這裡拉了一下。

  那盤子險險地擦著她的肩膀摔到了地上。

  「啪!」

  那盤子摔得四分五裂,熱湯的湯汁四濺開來,有幾滴還飛濺到了秦氿的肩上,燙得她皺了皺眉。

  「對不起,客官!」小二慌了神,手足無措地連聲道歉,「客官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秦氿不以為意地揮了揮手,她只是被濺到幾滴湯汁,雖然有點燙,但隔著衣裳也不嚴重,「你給我們換一份菜就行了。」

  小二許是沒想到她居然這麼好說話,慶幸極了,一邊反覆道歉,一邊俯身收拾起來。

  這邊的動靜有些大,也引來了旁邊幾桌的注目。

  秦昕本來只是隨便朝小二的方向看了一眼,突然,她的目光落在了秦氿半側著的臉龐上,整個人都驚住了。

  那眉眼……

  怎麼會是「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9 07:21 PM

第八章 秦昕

  上一世那屈辱的一生,秦昕怎麼都不可能忘記。

  重生以來,她無時無刻都記著那一天,秦氿被帶到她面前的那一天。

  從那之後,她就不再是侯門千金。

  她成了罪民之女。

  是秦氿毀了她一生!

  重生後的最初幾年裡,秦昕在夜裡還會為之夢魘,害怕那一天的到來。

  秦氿的那張臉,她無時無刻不記著!

  刻骨銘心。

  小二很快就收拾好了地上的狼藉,秦昕心神恍惚地看著隔桌的那姑娘又重新坐了回去,依然是背對著自己,正用帕子擦拭著肩上的湯汁,她的動作幅度不大,再也沒有把臉轉過來。

  「昕兒?」見她的神情有些異樣,二皇子顧璟問道,「你怎麼了?」

  秦昕勉強笑了笑,說道:「剛剛被嚇了一跳。幸好那位姑娘沒事,不然這一盤子湯湯水水灑在身上,想想就覺得燙。」

  「昕兒,你呀。」顧璟唇角一勾,輕笑著搖了搖頭,神色間帶著些許無奈,也帶著寵溺。

  他的昕兒就是這般溫柔善良。

  「你總這麼體貼別人,什麼時候也來體貼一下你的未婚夫呢。」顧璟目光灼灼地盯著她,那雙狹長深情的眼眸目中彷彿只映著她一個人。

  秦昕的臉頰暈出淡淡的紅霞,心裡反而更加不安了。

  她得到如今的這一切並不容易,不想被任何人給毀了!

  上一世,秦氿把她所有的一切都搶走了,這一世,秦氿難道還要來防礙她嗎?!

  秦昕纖長的眼睫垂下,眸子裡明明暗暗地閃爍著。

  小二陸續上了菜,這醉風樓的手藝確實不錯,但秦昕這一頓飯卻吃得心不在焉。

  秦昕總是忍不住往那一桌的方向看,卻再沒有機會看到那姑娘的臉,只能從對方的背影來判斷,那姑娘應該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

  真得會是「她」嗎?

  見隔桌的兩人用完膳後下了樓,秦昕有些急了,想對顧璟提議說他們也走吧,但話到嘴邊又覺得這麼催促顯然太突兀、也太刻意了。

  秦昕急中生智,指著方才秦氿的那張桌子道:「二公子,你有沒有發現方才那位公子的樣貌有些眼熟?」

  「眼熟?」顧璟倒是沒有注意。

  「似乎和端王府的三公子有幾分相似。」說到這裡的時候,秦昕猶疑的表情恰到好處。

  顧璟剛剛沒有注意蕭澤,現在仔細回憶了一下,不禁若有所思。那位青衣公子的樣貌似乎是有一點像端王三公子。

  端王顧霄是鎮守北地諸州的藩王,也是今上的皇叔,手握重兵。

  藩王無詔不得入京,顧璟見端王的次數屈指可數。

  九年前,皇帝三十大壽時,端王曾帶著端王世子和兩位公子來過京城。

  彼時皇帝是讓其弟肅王招待端王世子兄弟三人,顧璟只在御書房和宮宴等場合不近不遠地見過端王三公子顧澤之。

  當年顧澤之才十歲,現在他應該已經十九了,相貌與年少時多少也有了些不同。

  顧璟眸光一閃,連忙起身跑到窗邊往下看去,但是那兩人已經走遠了,他只遠遠地看到了他們的背影。

  「昕兒,你看清楚了沒?」顧璟轉頭問秦昕道。

  秦昕搖了搖頭,「就是剛剛他們下樓梯的時候,看到了一眼。許是我看錯了。」

  顧璟的右手下意識地抓住了窗檻,眸色幽深,思緒飛轉。

  端王府這些年可謂暗潮洶湧,起源於嫡庶之爭。

  端王妃子嗣艱難,與端王成婚二十年都沒誕下嫡子,端王迫於無奈在三十五歲那年立了庶長子為世子。誰也沒想到的是隔年,端王妃居然懷孕了,老蚌生珠為端王誕下嫡子顧澤之。

  於是,端王府的局面就有些尷尬了。

  端王世子無過,便是端王也不能說廢世子就廢世子,更何況顧澤之年幼,說得難聽點,能不能活著長大也不好說。

  今年初,顧璟偶然聽到皇帝跟身旁的大太監提起要把顧澤之叫來京城讀書,還說等顧澤之來了,考校一下,若是當用,還是應該由嫡子承爵才是正統。

  當下,顧璟就悄悄去信端王世子透露了這個訊息,以此向對方示好。

  顧璟眉頭微蹙,薄唇緊抿。

  秦昕打量著顧璟的臉色,出了個主意:「要打發人跟過去看看嗎?」

  顧璟想也不想就拒絕了:「不妥。」

  如果剛才那人真的是顧澤之的話,也就說,端王世子沒動手?這端王世子未免也太心慈手軟了,不像成大事之人……

  他得好好想想到底誰才是更合適的合作對象。

  顧璟的這個回答正在秦昕的意料中,於是,她話鋒一轉:「二公子,我的玉珮不見了,就是出京前,祖母特意去皇覺寺為我求來的那一塊。」

  顧璟看著她,挑了挑眉梢。

  秦昕沖他眨了一下眼睛,繼續說道:「玉珮剛剛還在的,後來被人撞了一下就不見了,許是被誰偷走了。」

  秦昕說的意味不明,可是顧璟卻一下子明白了。

  想要知道方才那人到底是不是顧澤之不難,只要尋個理由盤查路引就行了。

  兩人交換了一個默契的眼神。

  顧璟沉吟著接口道:「這青雲縣的治安真是糟糕。東順,你拿我的令牌去一趟縣衙。」

  東順是顧璟的貼身小內侍,最是瞭解主子的心思,聞言連忙應命,帶著顧璟的令牌就匆匆跑了趟縣衙。

  於是,青雲縣的縣令便知道二皇子的未婚妻在縣裡丟了一塊玉珮。

  縣令當即就慌了。

  自聖駕來到江臨行宮後,作為地方官,他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的,生怕出了什麼差錯,烏紗帽不保,沒想到,居然還真就出事了!

  為了將功補過,縣令立刻就表示會派出衙差搜捕賊人。

  「張大人,」東順尖細著嗓子道,「殿下不想為了一塊玉珮擾民。」

  張縣令懂了,忙道:「那下官就讓人暗中去查。」

  東順辦完了差事就告辭了,張縣令趕緊叫來班頭吩咐一二,就命衙差去查。

  東順給的線索有限,只說那偷玉珮的小賊不是本地人,年紀很輕,其他什麼線索也沒有,就連張畫像也沒提供。

  這讓衙差傷透了腦筋,最後,他們決定把重點放在客棧,逐一盤查所有的住客。

  不多時,青雲縣的大街小巷裡就出現了不少橫衝直撞的衙差。

  臨街的香茗茶館裡,秦氿看著街上往來的衙差,臉色有些不好看了。

  她叫住了路過的茶童,含笑問道:「外面出什麼事了,怎麼鬧哄哄的?」

  「差爺們在盤查外鄉人。」茶童顯然被好幾個客人問過了,回得十分順溜,「聖駕如今就在江臨行宮,可不能出任何差池。」

  在茶童看來,衙差是在整治宵小,保障治安,當然是好事。

  秦氿狀似好奇地問道:「前幾天也查過嗎?」

  「在聖駕抵達之前就查過一次了。」茶童有問必答,「客官,您還需要點什麼嗎?」

  秦氿又要了一盤炒瓜子,給了茶童兩個銅板,就把人給打發了。

  她從茶童這裡得到了一個資訊,像現在這樣的盤查並不是慣例,只在聖駕抵達之前查過一次。

  所以,今天的盤查十有八九有異,偏偏這麼巧,發生在她今天巧遇秦昕以後。

  這多半就是沖自己來的!

  剛剛在醉風樓的時候,秦氿就注意到了秦昕時不時投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在離開後,她沒有直接回客棧,而是拉著蕭澤一起找了這間茶館坐下,想看看情況。

  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她才剛在衛皇后面前露了臉,現在絕不是讓女主發現她的好時機。

  要不,還是連夜跑路吧?先離開了青雲縣再說。

  她仔細考慮了一會兒,還是否決了這個念頭。

  很顯然,秦昕還沒有確定自己的身份,要不然,現在也不會是衙差在排查了。自己要是跑了的話,只會落得被動。

  秦氿左手托著腮幫子,右手摸著瓜子嗑,她越想越愁,不知不覺,一小盤瓜子就被她嗑光了。

  她抬手打算吩咐茶童再上一盤,這時,正在悠然品茗的蕭澤溫言道:「要不要幫忙?」

  那副氣定神閒的樣子彷彿很清楚秦氿遇到的麻煩不小。

  秦氿懶洋洋地斜了他一眼,「你會這麼好心?」

  蕭澤淺淺一笑,猶如和煦的春風拂過大地,道:「互惠互利。」

  他換了個位子,坐到了秦氿的旁邊,沖她勾了勾食指,那雙墨玉般的眸子格外清澈,格外明亮。

  秦氿配合地把頭湊了過去。

  很快,秦氿的眼睛便亮了起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9 07:31 PM

第九章 解決

  幽靜的茶館裡,秦氿捧著茶杯,愜意地喝了兩口。

  她的目光透過半敞的窗戶看著下方街道上從香茗茶館走出的蕭澤。

  蕭澤氣定神閒地走向了正在路上巡邏的兩個衙差,駐足與他們說起話來。

  他氣度高華,神情溫和,舉手投足間,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優雅得無懈可擊。

  他笑著和衙差說了一會兒話,然後又從袖中摸出了一塊碎銀子悄悄地塞給了對方,這才又原路返回了茶館。

  秦氿收回了目光。

  除了她以外,還有兩個人正悄悄地盯著蕭澤的行蹤。

  那是兩個年輕的男人,一個著灰衣,一個著青衣,他們藏在一條巷子的角落裡,目光緊緊地凝視著蕭澤的身影,神情陰戾。

  「小六,三公子不會發現了吧?」灰衣男子沉吟著道。

  「發現就發現吧,乾脆我們早點動手把他解決了!」青衣男子小六冷哼著抬手,做了一個砍人的動作。

  「不行。」灰衣男子趕緊制止了他,「聖駕就在江臨行宮,要是三公子在這裡出事,說不定會驚動聖駕,到時候,這一帶必定會加強戒備,萬一查到我們身上連累了世子爺那就不妙了。」

  也怪他們在姚慶縣跟丟了人,無奈只能化整為零,分頭行事,不然,這裡也不會只有他們區區兩人,以至行事多了太多顧慮。

  「不能再等了!」小六不耐煩地說道,「要是讓三公子見了皇上,等到皇上下旨廢世子……那就晚了。別等其他人了,我們先下手為強,這功勞你我也能獨佔。」

  灰衣男子蹙眉沉思著。

  雖說他並不讚同輕舉妄動,但是剛剛瞧三公子和衙差說話的樣子,神色很是熟稔,莫非三公子真的發現了他們?!

  所以,現在這些衙差是聽命於三公子在搜查他們兩人的下落?

  這個時候,他們必須步步為營。

  「小六,你回客棧,我先去盯著他。」灰衣男子道。

  小六還想說什麼,但被灰衣男子用眼神制止住了,於是,只得悶悶地應了一聲:「是。」

  小六獨自回了客棧,心裡還是不服氣得很,覺得同伴就是顧慮太多。

  就算只有他們兩個人又如何,照樣可以無聲無息的收拾了三公子,三公子想告狀?去地府告吧!

  憤憤不平中,小六進了客棧,正好有兩個衙差來客棧盤問,一見到他回來,掌櫃忙說:「差爺,這位客官也是方從外鄉來的,幾日前才住進這兒。」

  於是,兩個衙差的目光警覺地朝小六投射過去,其中一人說道:「喂,你是從哪兒來的,可有路引?」

  這本是平平常常的一句問話,聽在小六的耳中就有些微妙了。

  尤其,他和同伴剛剛才在茶館外看到三公子同衙差關係親暱地說話。

  衙差見小六沒反應,就又拔高嗓門重復了一遍:「你的路引呢?」

  「差爺,這是我的路引。」回過神來的小六若無其事地拿出路引遞了過去。

  衙差看過路引後,又追問道:「你是何時到的青雲縣?」

  「五天前。」

  「來做什麼?」

  「路過。」

  「路過?」衙差打量了小六一眼,接著道,「那你是要去哪兒?聽掌櫃說,你們一行有兩人,另一個人呢?」

  小六臉上的笑快要撐不住了,心想:這些人怎麼這麼囉嗦!往常,除了進城要查路引外,城裡也就不會再盤查。所以,這幾個衙差肯定就是在查他們吧?!定是三公子想要藉著青雲縣的衙差來除掉他們。

  想得美!小六暗自咬牙。

  見小六久久不答話,衙差也有些不耐煩了,硬聲道:「問你呢,說!」

  小六憋著氣道:「去京城訪友。」

  「那你們打算什麼時候離開青雲縣?」衙差再問。

  「等過幾天吧。」小六隨口敷衍。

  衙差狐疑地盯著小六,沒好氣地再問道:「到底是『過幾天』?」

  「三天。」

  「為什麼要在青雲縣住三天?」

  「訪友!」

  衙差冷下臉來,「不是說是去京城訪友嗎?」

  「我……」被反覆盤問的小六徹底不耐煩了,「你煩不煩,老子有路引,還問什麼問!」

  小六認定了這些衙差是不安好心,而兩個衙差卻是越看小六越覺得可疑,先不說他的回答前後不一,光看這驕橫的態度就不是什麼良民!

  說什麼要去京城訪友,卻又不急著趕路,非要在青雲縣住上幾日,真當他們是傻子哄呢!

  這個人絕對可疑,肯定就是他和他的同夥偷了二皇子未婚妻的玉珮!

  寧可抓錯,也不能放過!

  這麼想著,兩個衙差交換了一個眼神,其中一個虯髯鬍板著臉道:「你,跟我們回衙門吧。」

  兩個衙差二話不說地上來抓人。

  小六本就不耐煩,見狀,怒火騰地一下躥了出來,不屑地說道:「就憑你們,還想抓我?!」

  他反手一把抓住虯髯鬍衙差的右胳膊,直接把對方往地上摔去,連帶旁邊的桌椅也被撞得歪七扭八。

  客棧的掌櫃和小二們都嚇到了,往櫃台後縮。

  局面一下子就亂了。

  衙差本來對小六還只有三分猜忌,此時此刻登時化為了九分,另一個三角眼的衙差拔出了腰間的佩刀,就罵罵咧咧地迎了上去。

  小六的身手遠比這兩個衙差好得多,三兩下就奪下了衙差的佩刀。他的眼中閃過一抹狠戾之色,抬手一刀揮向那三角眼衙差的大腿,然後隨手扔下佩刀就往外走。

  他也知道自己惹上麻煩了,但那又怎麼樣?

  三公子既然已經打通了青雲縣的關節,讓這些衙差來搜拿他們,他們本來就不能在此久留。

  「快,快抓住他!」

  這個時候,有一隊衙差巡邏到這裡,客棧裡的兩個衙差連忙大叫出聲。

  那隊衙差注意到了客棧裡的狼藉,立刻氣勢洶洶地朝小六圍了過來。

  這一下,不管小六到底是不是「賊人」,都不重要了,聖駕就在江臨行宮,他敢在青雲縣動手,就絕對不能姑息。

  班頭立刻下令拿人:「給我把這形跡可疑的賊人拿下!」

  十來個衙差應和了一聲,蜂擁著把小六包圍了起來,全都拔出了刀鞘裡的長刀,刀刃自然是全都對準了小六。

  雙拳難敵四手。

  這一下,小六很快就被這些衙差給制服了,兩把寒光閃閃的長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搜!」

  班頭一聲令下,就有一個衙差給小六搜起身來,小六臉色都黑了,大力掙扎著,喊道:「放開我!」

  「咚!」

  一塊銅製的令牌從他的身上掉了下來,另一個衙差立刻就把令牌撿了起來。

  這衙差的臉色瞬間變了。

  這分明就是端王世子的令牌!

  所有衙差看著小六的臉色全都變了。

  街上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起來。

  既然小六不是普通的賊人,班頭自然也不敢隨意處置他,連忙吆喝道:「帶回縣衙!」這個燙手山芋還是得盡快交給縣太爺。

  一行衙差立刻就押著小六上路了,當他們走過香茗茶館時,還在茶館二樓品茗的秦氿也看到了。她斜眼看了一眼笑容溫雅如春風的蕭澤,覺得這個人從裡到外、從皮囊到骨髓全都是黑的。

  「這個就是一直跟蹤你的人?」秦氿肯定地問道。

  蕭澤含笑地點了點頭,並沒有解釋此人不過只是其中之一。

  在和秦氿同行後,一開始確實甩掉了那些人的追蹤,但後來,在進入青雲縣的當天,他就發現自己又被兩個人盯上了。只不過,許是人手少的關係,他們沒有立刻動手。

  既然如此,那就該輪到他動手了。

  聖駕在這裡對他來說是個好機會,他原本就計劃著把這兩枚釘子在聖駕面前拔出。

  這下倒是一舉兩得了。

  蕭澤執起白瓷茶杯,淺啜了一口茶水,琥珀色的茶湯映得他的眼眸更亮了。

  「合作愉快。」他的聲音溫潤,如翩翩貴公子一般優雅從容,每個動作都說不出的好看。

  秦氿可不敢居功,「我什麼也沒做。」

  「那些衙差是沖你來的。」蕭澤笑眯眯地說道。

  「那倒也是。」秦氿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笑得眉眼彎彎。

  蕭澤低頭悶笑了兩下,笑容清淺,眉目生輝。

  秦氿的心情好極了,又轉頭看向了外面的街道,纖長的手指指了指那個被衙差制住的男人,問道:「接下來會怎麼樣?」

  蕭澤笑而不語,又喝起茶來。

  秦氿好奇地盯著他。

  蕭澤慢悠悠地又喝了好幾口茶,正當秦氿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突然開口了:

  「接下來,你的麻煩也不會有了。」

  蕭澤的神情間帶著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

  秦氿聽得一頭霧水,一雙明亮的杏眼忽閃忽閃的。

  她不知道蕭澤到底知道了多少,也懶得問,反正就算問了,他多半也不會說。

  唔,就這樣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9 07:36 PM

第十章 姨母

  江臨行宮的玲瓏水閣中,皇帝看著跪在下面的二皇子顧璟,臉色冰冷。

  「父皇,」顧璟的腰背挺得筆直,分辯道,「兒臣是無辜的!」

  顧璟是一柱香前被皇帝叫到這裡來的,他一來,皇帝就把一塊令牌丟到了他跟前,那是端王世子的令牌。當時,錦衣衛指揮使正在回稟審訊結果,人犯已經招認是奉了端王世子之命來暗殺顧澤之的。

  錦衣衛指揮使稟完後,就被皇帝給打發了,那之後,顧璟就跪在了這裡,一直跪到現在。

  顧璟知道,自己闖了禍。

  端王世子終究還是對顧澤之出手了,但是卻被他給「無意中」捅到了父皇這裡。

  現在已經不是端王世子能不能成事的問題了,而是父皇會怎麼想?

  父皇會不會以為自己想要介入端王府的嫡庶之爭?!

  「父皇,兒臣今日陪秦二姑娘去青雲縣,秦二姑娘的貼身玉珮被小賊偷了,所以,兒臣才會想請當地的父母官幫忙找找。」顧璟一臉真誠地說道,「兒臣真不知道端王府的三叔也在縣城,兒臣……」

  不管怎麼樣,顧璟都必須咬住牙關不認。

  他心裡暗暗慶幸,幸好當時秦昕找了一個還算合理的藉口。

  「顧璟,你還敢騙朕!」皇帝直視著顧璟,當他發怒時,一身的帝王威儀讓人不敢直視,「你到底想玩什麼花樣?」

  「父皇,」顧璟膝行幾步,重重地對著皇帝磕頭道,「您誤會兒臣了,兒臣不敢有一字半句謊話!」

  皇帝微微眯眼,沉默著,不置可否。

  沉寂蔓延,顧璟的心裡更加忐忑。

  「父皇……」

  終於,顧璟壓抑不住心頭的不安,開口還想分辯,可皇帝已經不想聽了,揮了揮手,打發他下去,道:「從今日起,你就別出行宮了。」

  顧璟的頭皮有些發麻,沉悶地應了一聲:「是,父皇。」

  顧璟垂首退了下去。

  伺候在玲瓏水閣的大太監周新給皇帝遞了茶水,寬慰道:「皇上,您先消消氣。」

  皇帝望著前方微微搖晃的門簾,唇角露出了一抹嘲諷的冷笑,問道:「周新,他說的你信嗎?」

  「……」周新哪裡敢答。

  皇帝也不是真的想從周新那裡得到什麼答案,右手成拳在案頭叩動了兩下。

  他才剛下旨召顧澤之進京習武念書,旨意裡也並未提及到有意改立世子的事,甚至都沒有跟端王叔透露過半點口風,就連在朝堂上也無人知曉他的這一念頭,端王世子怎麼就會這麼迫不及待地不惜派人一路追殺?!

  除非端王世子知道若讓顧澤之進了京,他自己的世子位就會不保。

  皇帝還記得他也就隨口提過一句「端王府的嫡庶不能亂,得讓嫡子承爵」,而當時聽到他這話的,除了周新,就只有正好過來請安的顧璟了!

  十有八九是顧璟在藉此向端王世子「示好」吧。

  「咳咳咳……」

  皇帝突然劇烈地咳了起來,一下又一下,咳得幾乎上不來氣。

  大太監周新趕連給皇帝順氣,正要喊人去宣太醫,皇帝艱難地抬了抬手,阻止了他。

  「咳咳咳!」皇帝還在咳個不停。

  周新無奈,趕忙去拿了太醫祕製的藥丸,服侍皇帝服下。

  好不容易,皇帝才緩了過來,臉色蒼白,形容間疲憊無力。

  「別告訴皇后,免得她擔心。」皇帝淡淡地說了一句。

  周新欲言又止,他近身服侍在皇帝身邊,也是少數知道皇帝龍體狀況的人。

  皇帝這段日子龍體每況愈下,卻是秘而不宣。

  周新知道這是為了六皇子。

  若是朝臣知道皇帝的龍體已經差到這個地步,朝中上下又得「逼迫」立太子了。

  「轟隆隆!」

  窗外傳來陣陣雷聲,外面的天空中陰雲層層,透著一種風雲欲來的危險感。

  雨水嘩嘩地落了下來,大雨如簾。

  青雲縣的客棧裡,秦氿看著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隨口問蕭澤道:「你要走了?」

  蕭澤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秦氿心裡如釋重負,臉上卻做出一副依依惜別的樣子,祝福道:「一路順風,別再被人追殺啊!」

  她心中暗道:就算被追殺,也千萬別來找她了!

  她的心思簡直寫在了臉上,蕭澤一眼就看出來了,劍眉微微一挑。

  「原來你這麼關心我。」蕭澤笑了,笑容格外溫和,格外親切,「在再見你之前,我定會好好保重的。」

  眼前的青年眉眼如此漂亮,當他這樣深深地凝視著一個人時,讓人難免心跳就漏了兩拍。

  秦氿嘴角的笑容一僵,總覺得他這句話就像是咒她似的。

  蕭澤當天就離開了。

  而那些衙差再也沒來盤查過,秦氿懶得理會這背後的原因,總之,自己無驚無險地渡過了這一劫!

  當天,秦氿就向徐鏢頭提出了次日啟程離開青雲縣。

  對於蕭澤,秦氿就簡單地說了一句「他有事先走了」,徐鏢頭也沒多問,他們收拾起了行囊,第二天一早就出發了。

  一行車隊順利地出了縣城,又趕了兩天的路,在到達隴州的豐谷縣後,鏢隊的差事就算結束了。

  豐谷縣距離京城也就大半天的路程,這是秦氿反覆回憶小說的劇情後挑選出來的一個地方。

  本來,她計劃得好好的,在這裡開個小鋪子,等以後就立個女戶,愉快地躲開成為炮灰的命運,誰能想到……

  哎。

  秦氿嘆了口氣,在休息了兩天後,她找了個中人,還是按原計劃看起鋪子來。

  兜兜轉轉了幾天,秦氿最後在主街上租了一間小鋪子。

  這鋪子有前後兩間,前面開鋪子,後面可以住人,還有一個小院子能種種花、種種菜什麼的,一年的租金也就三十兩銀子,對於秦氿而言,再合適不過了。

  其實她心裡知道,自己在這兒是待不久的,但做戲總是要做全套。

  果然——

  在她租下鋪子後沒幾天,一輛華貴的黑漆平頂馬車停在了鋪子前。

  那個時候,秦氿剛採買了一些食材回來,還沒進門,就看到了一個老嬤嬤在小丫鬟的攙扶下從馬車上下來了。

  這老嬤嬤秦氿也認得,正是當天在青雲縣送她回客棧的徐嬤嬤,她穿著一件藏青色比甲,一舉一動就像是用尺子量出來似的標準。

  她才剛立定,就看到了不遠處的秦氿,立刻露出笑容,迎了上去,道:「秦姑娘,許久不見。」

  「徐嬤嬤,你怎麼來了?」秦氿露出了恰到好處的驚訝,隨即臉上綻放出了笑容,「小公子可好些了?」

  徐嬤嬤立刻回道:「小主子已經全好了,常說要再見見姑娘,親自向姑娘道謝呢。我們主子也想見見姑娘。」

  「顧夫人也在豐谷縣上嗎?」秦氿問道。

  下一瞬,馬車的窗簾被一隻素白的手拉開,露出一張美麗雍容的面龐,對方含笑地看著她。

  秦氿雙目微瞪,她沒想到皇后竟然親自來了。

  「顧夫人,」秦氿歡喜地說道,「您怎麼來了,快進來坐吧。」

  衛皇后目不轉睛地看著秦氿,似乎是想把她的臉龐印刻在腦海中,然後笑了。她扶著徐嬤嬤的手下了馬車。

  秦氿連忙領主僕兩人進了鋪子。

  這間鋪子雖說還沒有開張,但稟著「做戲做全套」的原則,秦氿已經佈置得七七八八了,還請木匠來給前面的鋪面打了一套放點心的櫃子,鋪子裡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木香。

  「顧夫人,」秦氿不好意思皺了皺鼻子道,「我這兒還亂得很,來不及收拾。」

  她一邊說著,一邊把她們領到了後間。

  鋪子的後面隔著一個小院子,就是一排廂房,秦氿便住在這裡。

  上一任租客還留了一些不要的傢俱,秦氿估摸了一下手上剩餘的銀子,只簡單打掃了一下,沒有更換,又另外弄了幾盆花草,看著清清爽爽。

  「你這兒倒是拾掇得很好。」衛皇后笑著誇獎了一句。

  「您過獎了。」秦氿請她坐下,「我去給您泡杯茶……」

  秦氿話還沒說完,衛皇后突然急切地拉住了她的右腕,又緊緊地把她攬在了懷裡。

  「好孩子。你、你受苦了……」

  衛皇后聲音哽咽,她能清晰地感覺到懷中這具嬌小乾瘦的身體有些僵硬,生怕嚇著了這孩子,只能不捨地把她放開了。

  果然,她一放開手,就見到這孩子一臉茫然地看著自己。她趕緊收拾好情緒,道:「小氿,你別怕。我是你姨母。」

  「啊?」

  秦氿「震驚」地看著衛皇后,好一會兒,她才慢慢地眨了眨眼。

  衛皇后的鼻子有些酸,心道:這孩子這些年,真是遭了大罪了。

  想著幼白上次跟自己描述過她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傷,以及則寧從江余縣打聽回來的種種,衛皇后把趙阿滿夫婦千刀萬剮的心都有了。

  「你別怕,有姨母在,沒有人敢再欺負你了。」衛皇后溫柔地說道,眼眶微微濕潤。

  「您是我姨母?」秦氿神情怔怔地問道。

  「嗯。」

  衛皇后用力地點了下頭,心裡有數了:除了剛聽說自己是她姨母時,小丫頭很震驚外,她的表現算是十分平靜了,很顯然,她一定是早就知道了她並非趙阿滿夫婦的骨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0 09:44 AM

第十一章 認親

  「小氿,你是不是知道自己不是趙阿滿生的?」

  衛皇后這麼問了,秦氿就點點頭。

  她半垂著眼睛,囁嚅道:「從小到大,他們對我都是想打就打,想罵就罵,家裡的活都是我在幹,但是,他們從來沒有給過我一個好臉色。」

  「為了給李家寶換一個上縣學的名額,他們把我賣給了徐家沖喜,我不願意,她就打我,還說就是打死了也是我活該,到時候一張薄席一裹隨便一扔。」

  「那天,趙阿滿把我打了一頓後就出去,我偷偷聽到李金柱勸了兩句,說我好歹也是秦家小姐,真打死了,萬一以後秦家有人找來,他們擔待不起。」

  「我這才知道,原來我不是他們親生的,我姓秦。」

  「秦氿是我給自己取的名字。」

  秦氿半真半假的說著,當時,在辦路引的時候,她沒想過回侯府,乾脆就用了本名「秦氿」,這瞞不了人。所以,她就打著「聽到」這一幌子,把名字的漏洞捅到了明處。

  衛皇后越聽越惱,忍不住重重地拍案。

  「可惡!」

  她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掌狠狠地揪著般劇痛無比。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可惡的人,他們的女兒在侯府金尊玉貴的長大,卻不好好去對待別人的女兒,當牛做馬,任意欺辱和傷害。

  要不是這小丫頭機靈跑了,真被嫁給一個傻子,豈不是連她的姻緣和後半輩子都被他們給毀了!

  一想到這裡,衛皇后就忍不住想把李家人碎屍萬斷!

  只可惜,那對夫婦犯下了殺人罪,背井離鄉,逃之夭夭了。

  衛皇后強忍著心裡的痛楚,勉強維持著臉上的笑,她輕柔地摸摸秦氿的髮頂。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應該是有著一頭烏黑柔亮的秀髮,但是自己掌心的觸感,卻是毛躁乾枯。這丫頭太苦了!

  「顧夫人。」

  小姑娘嬌糯糯的聲音打斷了衛皇后的思緒,就見她抬著巴掌大的小臉,一雙烏黑純淨的杏眼一眨不眨,艱難地問道:「您說,您是我姨母。那我爹娘是誰?為什麼……為什麼爹娘他們不要我?」

  衛皇后嘆了一口氣,道:「你是忠義侯府秦家長房的嫡女,也是秦家這一輩的嫡次女。」

  她拉著秦氿冰冷的小手,一五一十地把當年的經過說了,只是掩去了皇帝還是太子時被差點被廢的種種,只簡單地歸納為秦家當年因為遭人誣陷被流放,這才把剛出生的孩子託付了出去。

  「……秦家平反後,就派人去接你,只是沒想到他們居然拿自己的女兒把你給替換了。」

  「原來是這樣……」秦氿恍然大悟。

  過了一會兒,她才問道:「顧夫人,那我家中還有誰?爹娘他們會不會不喜歡我?」

  秦氿的神情有些不安,衛皇后拍了拍她手,笑著安撫了兩句,又說道:「你爹娘已經不在了,你還有一個胞兄和一個胞弟,你長兄叫秦則寧,你幼弟叫秦則鈺。至於秦家的其他人……」

  衛皇后的臉色冷了一瞬,然後又笑了,道:「不過是隔房的叔伯罷了,他們的喜惡,你不用在意。你的祖父也過世了,但祖母在還,平日裡你多做做面上的功夫就行了。還是那句話,秦家其他人的喜惡,你不用在意,一切自有本……自有姨母替你做主。」

  秦氿點了點頭,心道:想來,衛皇后對於秦家決心靠向二皇子的事,也是心裡有數的。

  「乖。」衛皇后眉眼溫和,接著道,「你的外祖家姓衛,是簪纓世家,祖上出過兩位首輔,四位封疆大吏,十一人曾位列三甲,更有進士、舉人不勝枚舉,絕不是什麼小門小戶。」

  說到衛家,衛皇后的眉宇間流露出滿滿的驕傲。

  「你外祖父現任江南總督,正在任上。你與你娘長得一模一樣,你外祖父、外祖母要是看到你,一定能認出來,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只是你比你娘小時候可瘦多了……」

  看著眼前的小丫頭瘦瘦小小的樣子,想著她滿身的傷疤,衛皇后鼻子一酸,一直克制著的眼淚自眼角湧了出來。

  她的妹妹,在花一樣的年紀就受著流放之苦,臨終前心心念念的就是這個女兒。

  而她呢!這些年,卻把那個冒牌貨捧在手心裡疼著寵著!

  自責和懊惱猶如藤蔓一般糾纏在衛皇后的心口。

  秦氿摸出一方帕子,輕輕替衛皇后擦著臉頰上的淚,安慰道:「……姨母別哭。」

  她這聲「姨母」叫得生澀而又艱難,卻讓衛皇后的眼淚更加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再次摟住了秦氿,就彷彿失而復得的珍寶一樣,哽咽道:「乖孩子……乖孩子,姨母以後不會再讓你受苦了。」

  衛皇后的身子向來不好,最忌大喜大悲,一旁的徐嬤嬤趕緊勸道:「夫人,您與表姑娘相認是件天大的好事,怎麼能哭呢,應該高興才是!」

  「夫人,您瞧表姑娘都被您嚇著了。」

  衛皇后看著小姑娘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一雙與自己極為相似的杏眸明亮有些不知所措。

  衛皇后笑了,拉著小丫頭粗糙的手,道:「小氿,你隨我回京吧。」

  「可是……」秦氿露出了遲疑之色,看了看周圍,「姨母,我這間鋪子才剛租。」

  她有些不捨得,雖然是「做戲」,但好歹這裡也是自己一點點佈置出來的,多少還是花了些心血的。

  「沒事。」衛皇后笑著說道,「這間鋪子先放著,日後,你可以讓一個可靠的管事來這裡替你打理。」

  她心裡琢磨著乾脆替這孩子把這間鋪子買下來就是。

  衛皇后動之以情地勸了一會兒,秦氿終於應下了。

  於是,當日正午,秦氿略作收拾後,她們便動身上路了。

  此地距離京城足有三十里路,衛皇后本來也不該親自過來,讓徐嬤嬤把秦氿宣去便是。但是她心裡著急,又擔心秦氿會胡思亂想,非要自己親自跑這麼一趟。皇帝對她向來愛重,也就沒有阻止,只派了一些侍衛護送,讓她微服出宮。

  一行人一路急追慢趕,終於在天黑前抵達了京城,一行馬車直接進了皇城。

  在路上的時候,衛皇后已經向秦氿說了自己的身份,也讓她進宮先暫住幾日。

  馬車停在了宮門前,徐嬤嬤向侍衛交驗了令牌。

  不遠處,一道著寶藍色織金錦袍的身影正在宮門前,他形容俊朗,身形頎長挺拔,神情怔怔地望著馬車的方向,下意識地跨出一步,卻又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馬車進了宮門,秦氿就隨著皇后坐上了轎輦,一路抵達了鳳鸞宮。

  「母后……」

  一個小小的身影從殿內跑了出來,跑下石階,歡快地奔向了衛皇后。

  男童白皙俊俏的小臉上洋溢著毫不掩飾的喜悅,正是六皇子顧瑧。

  「瑧兒,」衛皇后也笑了,笑容由心而發,「這是你表姐。」

  「表姐。」顧瑧活潑地叫道,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好奇地打量著她。他還記得是秦氿把他從湖裡救起來的,看著她的眼神透著親近。

  秦氿有些手癢癢,抬手摸了摸他柔軟的髮頂。

  「小氿,他單名一個『瑧』字。你們表姐弟也不用太拘束了,你叫他瑧兒就是。」衛皇后含笑看著兩人,「我們先進去吧。」

  顧瑧從荷包裡掏出了一顆松仁糖,遞給秦氿,「表姐,吃。」

  小家夥那天真無邪的樣子看得秦氿的心都酥了,口中的糖似乎也更甜了。

  「小氿,你先在本宮這裡住一陣子。等秦家安頓好了,你再回去。」衛皇后眼中掠過一道利芒,面上若無其事地說道,「本宮會替你娘好好照顧你的。」

  衛皇后這趟出門去接秦氿前,就吩咐下人在偏殿給她準備好了房間以及一應的衣裳首飾,就是希望外甥女在宮裡能住得舒舒服服的。

  「好啊,」顧瑧興奮地抬起小臉,眼睛亮晶晶的,「表姐,你住在娘親這裡,正好可以陪我玩。」

  秦氿笑吟吟地應了,這時,一個青衣宮女來稟報道:「皇后娘娘,貴妃娘娘求見。」

  她這才剛回宮,貴妃居然就得到了訊息。衛皇后的嘴角勾出一抹冷笑,淡聲拒了:「本宮正忙著,不見。」

  青衣宮女應聲退下。

  秦氿微微垂眸,眸光閃爍。

  小說中,帝後感情頗深,皇帝登基十年,也就選秀過一次,四妃中也只立了貴妃和淑妃,比大祁朝其他幾任的皇帝,後宮可謂清靜。

  若不是六皇子年幼,身體又不好,朝臣們也不至於會為立長和立嫡而爭哄不休。

  而貴妃正是二皇子顧璟的生母。

  秦氿不由想起了六皇子在小鏡湖落水的事,可想而知,若是當日顧瑧溺亡,那麼最大的得益者必然是二皇子顧璟。

  這段日子,除了調查自己的身世外,衛皇后肯定也調查了顧瑧落水的事,想必衛皇后也已經在懷疑貴妃母子了。

  「娘娘。」徐嬤嬤看了一眼天色,趁著這個間隙含笑道,「秦大公子還候在宮門外,許是在等表姑娘呢。」

  「則寧有心了。」衛皇后微微頜首,吩咐管事太監道,「余平,你去告訴他一聲,本宮留小氿住些時日。」

  「奴婢遵命。」

  鳳鸞宮的管事太監余平領命出去了。

  一出去,余平就看到一個三十出頭的美豔女子衣著單薄地跪在鳳鸞宮外,纖瘦的身形在秋風中瑟瑟發抖。

  裝模作樣!余平冷哼了一聲,快步自貴妃身旁走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0 10:08 AM

第十二章 揭穿

  出了宮門,余平就看到了站在一匹紅馬旁的秦則寧。

  著一襲藍袍的青年不過十七八歲,劍眉如墨,眸似星辰,豐姿俊秀,風一吹,烏黑的髮梢肆意飛揚,透著幾分輕狂與恣意。

  「秦大公子。」

  余平甩了下手裡的拂塵,對著秦則寧揖了揖手,把衛皇后的意思轉告給了他。

  秦則寧抿著薄唇,沉默了。

  他也明白現在不是把妹妹帶回去的好時機。

  畢竟府裡還不知道這件事呢,再者,還有個冒牌貨在那裡,總是得清理清理的!

  秦則寧眸底掠過一道利芒,對著余平拱手道:「請公公告訴皇后娘娘一聲,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秦則寧領著御前四品侍衛的差事,當皇帝在江臨行宮吩咐他去查查秦氿的來歷時,他還不知道帝后的用意。

  直到他到了豫州江余縣,一點點地往下查,才漸漸地發現了這個殘酷的真相。

  他的妹妹竟然被兩個心思歹毒之人替換了!

  他的妹妹不但被替換,還被人磋磨、被人折辱,甚至差點就被毀了一生。

  秦則寧以最快的速度從江余縣趕回了京城,把查到的一切稟明瞭帝后,原本他是想親自去接妹妹回京的,但是皇后姨母擔心會嚇到她,親自跑了這一趟把妹妹接了回來……

  思緒間,秦則寧已經策馬回到了忠義侯府。

  把馬丟給小廝後,秦則寧就目標明確地朝秦太夫人的榮和堂去了。

  「大哥。」

  走在路上,秦則寧遇到了秦昕,秦昕也正往榮和堂去。

  今日的秦昕穿著一件海棠紅繡折枝綠萼梅的褙子,下頭搭配了一條粉色的百褶裙,烏黑濃密的秀髮挽著雙丫鬟,鬢角戴著兩朵粉玉珠花,那巴掌大的小臉膚光勝雪,笑起來時,眉眼彎彎,明豔動人。

  「大哥,」秦昕向著秦則寧福了福,親暱地笑道,「你今日回來得真早。我正要去祖母那兒,咱們一塊兒吧。」

  秦則寧神情怔怔地望著她,眸色幽深。

  曾經,他把她視為父母留下的珍寶,百般呵護。

  可是如今,一想到秦昕在侯府裡金尊玉貴地長大,而她的親生父母卻在日日折磨著他的妹妹,一股恨意就自秦則寧心頭油然而生。

  秦昕到這個家時已經快四歲了,她到底知不知道……

  秦昕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發怵,遲疑道:「大哥,你怎麼了?」

  秦則寧若無其事地說道:「母親的祭日快到了,過兩天我休沐,你和我一起去皇覺寺給母親上柱香吧。」

  秦昕忙不迭地應了:「那我讓人去準備一下佈施。」

  秦則寧不置可否。

  他配合著秦昕的步伐往前走去,一邊走,一邊意味深長地說道:「母親在世時就常常惦記著你,她臨終前也是死不瞑目,說她會一直留在陽間,守著你,看著你……」

  此時,正值黃昏,天空一片晦暗的灰藍色。

  屋簷下,幾盞燈籠在晚風中微微搖晃,燭火似明似暗。

  一陣涼風吹過,秦昕不禁打了個冷顫。

  她下意識地迴避了秦則寧的目光,笑道:「大哥,我已經回來了,母親也一定已經安息了。」

  「是嗎?」秦則寧刻意停頓了一下,唇角泛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放慢了語速,「自己的女兒被人調換了,母親怎麼能安息?!」

  秦昕的眼中掠過了一抹顯而易見的慌亂,但很快就平靜了下來,嬌嗔道:「大哥,你在胡說什麼呢!」

  這一刻,秦昕的神情給了秦則寧答案,他沒有猜錯。

  秦則寧直視著她,厲聲道:「你不是我妹妹!」

  他確定了,秦昕知道!

  秦昕她知道她自己是個冒牌貨!她跟她的親生父母根本就是一路貨色!

  秦則寧烏黑的瞳孔中迸出淩厲的鋒芒,眸光似電。

  秦昕也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朝秦則寧走近了一步,想要彌補,「大哥……」

  「別叫我大哥。」秦則寧退開了,厭惡地看著秦昕,再一次強調道,「你不是我妹妹!」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步伐堅定,那頎長的背影透著決絕。

  秦昕神色慌亂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捏緊了手裡的帕子,眸子裡閃閃爍爍。

  貼身丫鬟書香一臉無措,小心翼翼地說道:「姑娘,大爺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對您發脾氣呢?」

  秦昕沒有回答,臉上陰晴不定。

  到底是哪裡出了岔子,為什麼秦則寧會知道了?!

  秦昕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上一世,她來到侯府後的第三年,就被祖父發現了端倪,毀了她一切。

  後來,秦氿被找了回來,成了侯門千金。

  而她呢,被生生地打入塵埃,她的親生父母被判了流放,她也被趕出了侯府,跟著父母一起流放嶺南,受盡了折磨……

  連上天都可憐她,給了她重來的機會!

  這一世,她步步籌謀,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為什麼秦則寧會知道這件事?!

  為什麼?!

  秦昕雙眸微微一張,忽然想到了在青雲縣時遇到的那個姑娘。

  當時,她就覺得那個姑娘長得有些像秦氿,後來,她還想著等二皇子查過後,可以再旁敲側擊的問問那姑娘的路引上寫了什麼。

  但是,二皇子卻被皇上罵了,還被罰不許出行宮,就連她也沒有再能見到他,那件事自然不了了之。

  難道說,那姑娘真的是秦氿?!

  她找過來了?

  秦昕的心裡一陣慌亂。

  她握了握拳,好不容易才稍稍平靜下來,腰桿挺得筆直。

  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現在的一切,絕對不能讓他們再來害她!

  現在和上一世已經不同了,她現在是聖旨御賜的二皇子妃,秦家不會再輕易捨了她的!

  秦昕定了定神,加快腳步往榮和堂的方向走去。

  「二姑娘。」

  榮和堂的東次間外,一個打簾的小丫鬟一臉復雜地向秦昕屈膝行了禮。

  秦昕的心裡「咯噔」一下,心想:秦則寧該不會已經向太夫人說了吧?!他做事也太隨意了,難道就不知道先把這些下人給遣開?他把她的臉面置於何地!!

  小丫鬟為她挑開門簾。

  秦昕把書香留在了外面,進了東次間,就聽到秦則寧冷聲道:「……就該各歸其位!」

  秦太夫人坐在一張紫檀木羅漢床上,面沉如水地抿著唇,秦則寧就站在她身前,背對著秦昕。

  「大哥……」秦昕喚了一聲,聲音微顫。

  秦則寧看也不看她,冷冷地說道:「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叫我大哥的。」

  秦昕的眼眶一下子紅了,編貝玉齒輕咬著嬌嫩的下唇,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

  十年的親情,她叫了他整整十年的大哥,他們的兄妹之情難道就敵不過區區的血緣?

  秦太夫人一向疼愛秦昕這個孫女,忍不住責怪秦則寧道:「寧哥兒,別這麼對你妹妹說話!」

  「祖母,她不是我妹妹。」秦則寧側過身抬手指向秦昕,神情冷峻而憎惡,「是她那對卑鄙無恥的父母換走了我的親妹妹,還對她百般折磨,任意打罵。」

  「我就算養條狗也不會反咬我一口!」秦則寧一字比一字冰冷。

  「寧哥兒!」秦太夫人眉頭皺得更緊,打從心底裡不願意相信秦則寧說的是真的。

  可這麼大的事,秦則寧也不可能亂說。

  秦太夫人心煩意亂,她還記得秦昕剛接回府時,才不過四歲,小小的,小姑娘又乖巧又聰明,像粉團子一樣。

  長子和長媳早早就去了,她就把秦昕養在了自己的膝下,就連名字也是她親自取的。

  她親眼看著這孩子慢慢長大,甜甜地叫自己祖母,哄著自己開心。

  這個孫女就是她的開心果,她的小棉襖啊,她怎麼可能說放下就放下呢!

  就算李家那兩口子有錯,秦昕是無辜的啊!

  怎麼能把這份罪加諸在秦昕的身上!

  「祖母。」秦昕感激地望著秦太夫人,眼眶更紅了。

  她就知道她對祖母的孝心是不會白費的,這十年來,是她陪在祖母身邊孝順著,秦氿又做過什麼?!憑什麼她一回來就要搶走自己的一切?!

  秦則寧劍眉一挑,道:「祖母,我爹娘在世的時候,念念不忘的就是我那可憐的妹妹。妹妹白白受了十幾年的苦,這冒牌貨卻在侯府裡好吃好喝的養著,您就不怕我爹娘死不瞑目嗎?」

  當年,秦家被流放到閩州。

  閩州海匪橫行,當地的衛所時常會強制徵用他們這些被流放的罪民去剿匪,秦決是長子,而秦准因為閩州日子過得艱辛,時時生病,所以,每次徵兵都是秦決去的,直到秦決死在了一次剿匪中。

  彼時衛氏還懷著身孕,因此受了刺激而早產。衛氏難產,生下秦則鈺後就大出血去了。

  不過短短幾日,秦則寧就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

  秦太夫人攥緊了手裡的佛珠手串。

  當年長子長媳在閩州時就常常惦記著二孫女,要是他們在天之靈,知道二孫女流落在外,又吃了這麼多年的苦,該有多心疼啊。

  二孫女是一定要接回來了,但是秦昕……

  「祖母……」秦昕委屈地捏著手裡的帕子,眸子裡浮起一層薄薄的水汽,泫然欲泣,格外惹人憐愛。

  秦太夫人更加不忍心了,心道:李家那兩口子的品行著實低劣,秦昕從小錦衣玉食,十指就沒沾過陽春水,哪裡過得了這樣的日子。

  侯府家大業大的,養一個小姑娘也不是養不起啊……

  這寧哥兒真是太強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0 10:14 AM

第十三章 不肯

  「還不快讓二姑娘坐下。」秦太夫人吩咐著身邊的老嬤嬤道,「再去把侯爺和夫人叫來。」這畢竟是大事,總得一家子好好商量商量才是。

  秦則寧冷眼旁觀。

  老嬤嬤在太夫人身旁伺候多年,自然知道太夫人對秦昕的看重,連忙攙著她在下首的一把圈椅上坐了下來。

  秦昕怯生生地去看秦則寧,目光對上的是一張冷峻的面龐。

  秦昕的心徹底涼了。

  上一世,她一生過得淒苦。

  有幸得到重來一次的機會,她真的很珍惜,不管是對秦則寧,還是對秦太夫人,她都是真心把他們當作親人的。

  可是現在,她叫了十年的大哥,卻口口聲聲稱她是「冒牌貨」,他的心是石頭鑄的嗎?這麼多年了,都捂不熱!!

  秦昕越想越羞憤,長翹的眼睫一顫,晶瑩的眼淚自眼角順著如玉的臉龐滑落。

  無論她哭得有多可憐,秦則寧都沒有多看她一眼。

  秦太夫人的心裡更加不忍,要不是秦則寧剛剛那番話,她早就忍不住招手把秦昕叫到身邊哄了。

  不多時,忠義侯夫婦也匆匆趕了過來,向秦太夫人請了安:「母親。」

  秦太夫人派去的人只說讓夫妻倆趕緊過來,他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秦准一頭霧水地看向了哭得楚楚可憐的秦昕。

  秦昕以帕子擦了擦淚,起身朝著他們福了福,「二叔,二嬸。」

  她的聲音微微哽咽,被淚水洗過的眼眸紅通通的。

  「這是怎麼了?」忠義侯秦准蹙眉問道,「昕姐兒,你告訴二叔,若誰欺負了你,二叔給你做主。」

  秦昕小心翼翼地看了秦則寧一眼,囁嚅道:「我……我……」

  秦則寧冷笑一聲,打斷了她:「二叔,二嬸,還是我來說吧。」

  秦則寧對著秦准夫婦拱了拱手,直截了當地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聽著秦則寧口口聲聲地稱自己是冒牌貨,語氣中各種厭惡和嫌棄,秦昕的臉色更白了,只覺得就像他在自己的臉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又一巴掌。

  她的身子如風雨中的嬌花輕顫不已,羞憤難當。

  秦准和侯夫人蘇氏都聽懵了,夫妻倆面面相覷,明明秦則寧說的每個字他們都聽懂,怎麼連在一起就聽不明白呢。

  「等等!」秦准的面色難看極了,眉宇間浮現一道道深深的溝壑,「你是說昕姐兒不是我們秦家的姑娘?」

  「對。」

  「皇上也已經知道了?」

  「對。」

  「不可能!這怎麼可能!」秦准難以置信地說道,震驚的神情就像是天崩地裂了一樣!

  皇上剛剛才給秦昕和二皇子殿下賜了婚,這要是秦昕出生卑微,皇上還會認這門婚事嗎?

  沒有這樁婚事作為保障,若單單只是憑著些許的「從龍之功」,他日後又怎麼能在新朝「獨佔鰲頭」!

  秦家又如何能在他的手上興起!

  這一刻,秦准怨上了秦則寧,忍不住指責道:「寧哥兒,你做事也太魯莽了!」

  「這樣的大事,你就應該先回來跟家裡說一聲,怎麼能貿貿然就揭到皇上面前?!皇上會怎麼看我們秦家,只會斥我們治家不嚴!」

  秦太夫人在一旁跟著點頭,深以為然。

  是啊。要是秦則寧先回來告訴他們,那至少他們可以提前想想對策,而不至於事到臨頭了再來決定。

  「二叔是覺得侄兒應該欺君?」秦則寧微微一笑,但笑意不達眼底,「侄兒可不敢!」

  秦則寧往後一倒,在圈椅上坐了下來,翹起二郎腿,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他心裡當然明白二叔秦准在想什麼。

  說到底,不過是為了利益罷了!

  當年祖父過世後,府裡就曾為了該由他這個嫡長孫襲爵還是由二叔襲爵起過一場爭執,祖父去世前是屬意於他,但後來,由祖母做主,向皇帝上摺為二叔請封。

  這些年來,因為秦家人在朝中大多領的是閒差,也就漸漸遠離了權力中心,為了前程,二叔勢必會緊緊地攀住二皇子!

  倘若真像二叔說的那樣,自己查到真相後先告知他,可想而知,二叔怕是要使手段把這件事給按下呢。

  那可是他的親妹妹!

  秦准眉頭皺得更緊,耳尖泛紅,怒道:「誰讓你欺君了,只是讓你做事別這麼衝動!」

  秦則寧直接問道:「既然不是欺君,那早說與晚說,又有什麼區別?」

  「你!」秦准氣得胸膛一陣劇烈的起伏,「你姓秦,是秦家的人!總是這麼任性妄為,把秦家置於何地?!你看看你惹出來的……」

  「二叔,」秦則寧打斷了他,劍眉一挑,二郎腿抖了抖,「你要是嫌侄兒我不顧家族利益亂來,就分家好了。」

  聽到「分家」兩個字,秦准登時像炸了毛似的,聲音也抬高了幾分:「秦則寧,你翅膀長硬了是不是?!」

  當年由他襲爵,就已經讓外人議論紛紛了,要是現在,他由著秦則寧分家出去,必會說他容不下兄長的子嗣,這不是在毀他名聲嗎?!

  屋內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更緊繃,劍拔弩張。

  「寧哥兒,」秦太夫人也是不快,板著臉斥道,「分家不是小事,你都已經是十八歲的人了,該知道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我還活著一天,這個家就不准散!」

  秦則寧撇嘴笑了笑,不置可否,更沒有認錯。

  秦太夫人只得又和稀泥地說道:「這事兒,既然帝后都已經知道了,『那個孩子』我們總是得接回來的。」

  「……」秦昕瞳孔微縮,朝秦太夫人看了一眼,又垂眸,眸色幽深。

  事到如今,秦准當然也知道人肯定是要接的,只是……

  以什麼名義去接才是個大問題!

  「這樣吧。」秦准想了又想,拍板道,「咱們對外就說當年大嫂生了一對雙胞胎,昕姐兒是姐姐,那孩子是妹妹,妹妹因為身體不好,一直留在莊子上養著……」

  在一旁的秦昕微微鬆了口氣,神情也輕鬆了下來。這個法子不錯。

  她還是侯府嫡女,未來的二皇子妃。

  「不行!」

  秦則寧強硬的聲音毫不留情地打破了秦昕的幻想。

  秦昕瞪大了眼睛,櫻唇緊抿,一臉震驚地看著秦則寧。

  她已經一退再退了,他為什麼還不肯放過她!?

  秦則寧看也沒看她,直接對秦准說道:「二叔,我的妹妹只有一個,把這個冒牌貨硬塞在我爹娘的名下,我爹娘在天之靈也不會安穩的!」

  「胡哄!」秦准對秦則寧越發不滿了,「寧哥兒,你別太任性了。」

  他這個侄兒也太任性了,也不想想如今的秦家在京城處境尷尬,不上不下。

  這京城裡,權貴如雲,等到將來新帝登基,秦家在朝堂上就更說不上話了。

  皇帝是有嫡子,但皇帝這兩年龍體愈發差了,去冬的時候,還大病過一場。

  國不立幼主,現在二皇子已經參政了,而六皇子才不過四歲,等到日後,兄弟倆之間的差距只會越來越大,秦家唯有靠向二皇子才能得到立足之地。

  秦昕必須要嫁給二皇子!

  這是他們秦家最大的保障!

  秦准板下臉來,厲聲道:「寧哥兒,這不是你願意,或者不願意的事,這個家還由不得你來做主!」

  「那就分家好了。」秦則寧又一次提到了分家。

  見他竟然一而再地用「分家」來要挾自己,秦准臉色鐵青,目光陰鷙。

  秦則寧毫不避諱地直視著他憤怒的目光,堅定而強勢地說道:「總之,我不要這個冒牌貨留在我爹娘名下。」

  「大哥,我做錯了什麼?」秦昕終於忍不住了,沙啞著聲音說道,「你真的要對我這麼殘忍嗎?」她的臉色慘白如紙。

  「是啊。寧哥兒。」侯夫人蘇氏扮起白臉,溫和地勸道,「昕姐兒叫了你十年的大哥了,你對她難道就沒有一丁兒兄妹之情?哎,昕姐兒這麼乖巧懂事,就連我這個隔房的嬸母都捨不得把她趕走……」

  秦太夫人也頻頻點頭。她是真捨不得秦昕,她膝下孫女是不少,但親手養大的也就秦昕這一個。

  「二嬸,您和二叔既然這麼喜歡這個冒牌貨,您二位認她為女兒不就行了?」秦則寧聳了聳肩,吊兒郎當地說道,「這麼一來,也算是全了二叔和二嬸的這份親情。」

  「寧哥兒,你怎麼能這麼說……」蘇氏不快地皺起眉頭,而秦准卻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心道:這個主意似乎不錯。

  秦昕本來是長房的,日後她成了二皇子妃,甚至於皇后,那也是長房的人,和他們二房到始終又隔了一層,可要是記到他們二房的名下,那秦昕就是名正言順二房嫡女,等到日後……自己說不定就是國丈了!

  砰砰砰!

  砰砰砰!

  想到這裡,秦准的一顆心再也靜不下來了,心如擂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0 10:20 AM

第十四章 回府

  秦則寧嘲諷地勾了勾嘴角。

  二房是不是把秦昕要過去,他不在意,他已經十八了,早晚能分家出去單過的!那個冒牌貨只要別留在他爹娘名下就行!

  秦昕的眼睫顫了顫,看向了秦准。

  她心動了。

  二叔是侯爺,她記在二叔的名下,才是名正言順的侯門千金。

  連秦氿都比不上她尊貴!

  「這樣也好。」秦太夫人連連點頭,「老二,那就把昕姐兒記到你名下吧。咱們對外就說是你媳婦當年在流放時生的!」

  「母親,這好像不妥吧?」蘇氏遲疑著道,「咱家流放三年就丟了兩個姑娘,說出去怕也是沒有人信的。」

  當年把秦昕帶回來的時候,對外說的是長房生的姑娘在流放地不慎走散了。這若是二房的姑娘同樣也丟在了流放地……這就是在把別人當傻子哄呢。

  盡管帝后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對外還是得瞞一瞞的。

  秦准也遲疑了。蘇氏說的確實有些道理,再說了,昕姐兒是未來的二皇子妃,將來是要做皇后的,總不能讓她留下身世成謎的名聲,這日後史書上也不好聽啊。

  既然要把她留在二房,那至少要板上釘釘才行!

  「母親,」秦准的眼中閃爍了一下,「您還記不記得,十五年前我外放的時候,阿沅曾懷過一個孩子。」

  秦准這麼一說,不僅是秦太夫人,連蘇氏也想起來了。

  十五年前,蘇氏確實懷過一個孩子。

  只是沒多久,蘇氏娘家祖母過世的訊息傳了過來,估摸著這個孩子懷上的時間正是在她娘家祖母去世後,這按規矩是要守孝的,所以夫妻倆商量了一下,就悄悄把孩子給流了,而這件事沒有多少人知道。

  「那個孩子若是生下來的話,也就比昕姐兒大上半歲。」秦太夫人的心思也動了。

  這樣正好!

  對外可以說,當年因為蘇氏在孝期,但又捨不得流了孩子,就把孩子生下來後偷偷送給別人養了,直到回京後才帶回來,認在長房的名下,現在長房的親生女兒回來,只能再把孩子過繼回二房。

  雖說孝期生子,的確不太好聽,但是當時蘇氏跟著秦准外放,訊息傳遞不及時,那也是情有可原的。

  說到底,如今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

  秦准咬了咬牙,拍板道:「就這麼辦。等大哥大嫂的孩子回來後,就把昕姐兒記到我們的名下,到時候一起開祠堂。」

  「好。好。」秦太夫人忙不迭點頭,這確是兩全齊美之策!

  丈夫應了,婆母也應了,蘇氏雖然心裡有些不樂意,也心知此事沒有她說話的餘地,於是爽快地也同意了。

  果然,秦准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覺得蘇氏果然識大體。

  「昕姐兒,以後,你就是二叔的女兒了。」秦准溫和地看著秦昕,「你放心,你永遠是秦家的姑娘,誰也不能把你趕走。」

  「呵。」看了一齣好戲的秦則寧適時發出一聲嗤笑。

  秦准惱羞成怒,忍著沒罵,就怕秦則寧強起來,又哄出什麼夭蛾子。

  秦昕的手指死死地掐著柔嫩的掌心,心裡更羞憤了:明明她已經一退再退,為什麼秦則寧連半點臉面都不給她留?!

  以後,她不會對他再有半點期待了!

  不管怎麼樣,對榮和堂裡的大多數人而言,這件事總算是「完美」地解決了。

  跟著,秦太夫人又吩咐蘇氏準備院子以及伺候的丫鬟婆子等等在內的一應用度,並定下了五日後親自進宮去接人。

  蘇氏一一都應了。

  秦則寧也沒插嘴,蘇氏慣會做面子情,二房襲著爵,在面上是不會虧待他們長房兄妹的。

  其他的事,就等妹妹回來後再說!

  於是,接下來的幾日,蘇氏又是讓人整理院子,又是安排丫鬟,她心中擔心秦氿是在鄉野長大的,不懂規矩,日後讓人看了笑話,還特意安排了兩個嬤嬤,想著日後好好教導秦氿規矩禮數。

  在準備好了一切後,秦太夫人往宮裡遞了牌子,和蘇氏一同進了宮。

  鳳鸞宮中,婆媳二人給衛皇后見了禮,先是謝了帝后的恩典,又提出了想要接回秦氿。

  衛皇后用茶蓋輕輕地拂去漂浮在茶湯上的浮葉,不置可否。

  秦太夫人賠笑道:「當年確實是太草率了,臣婦等也沒想到那刁婦會幹出這等昧良心的事。哎,這些年,真是苦了那孩子了。」

  「多虧了娘娘您細心,不然那孩子還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呢。」

  「這次臣婦把那孩子接回去,定會好好照看的。」

  蘇氏心知衛皇后必是擔心秦氿在秦家會受委屈,才會留她在宮裡住了好些天。

  說句實話,她心裡是不屑的。

  秦氿不過是個在鄉野長大的野丫頭,又是跟著那樣污糟的「養父母」,說不定比他們家的粗使丫鬟都粗鄙呢,自己還怕她會帶壞自己的女兒呢!

  想歸想,蘇氏嘴上卻笑著道:「娘娘,臣婦已經給那孩子備好了院子和伺候的人,還訂製了一些首飾。」

  「這孩子實在可憐,臣婦自打知道這個訊息後,日日夜夜都惦記著,等她認祖歸宗後,臣婦那早逝的大伯和大嫂也能瞑目了。」說著,她還用帕子按了按乾乾淨淨的眼角。

  衛皇后似笑非笑地看著蘇氏,對於蘇氏的裝模作樣,她看得再清楚不過了。

  不過,蘇氏有句話說得對,秦氿確實該認祖歸宗,不然妹妹和妹夫在天之靈也不會安息。

  至於秦昕……他們想留,就留著好了。

  衛皇后揚起一抹嘲諷的冷笑,又向徐嬤嬤使了個眼色,徐嬤嬤就退了下去,不多時,她帶著秦氿過來了。

  這些天,秦氿在衛皇后這裡好吃好喝的養著,又有宮裡的嬤嬤幫著保養肌膚和頭髮,才不過短短幾日,她看來已經與之前有天壤之別了。

  今日她穿了一件嫣紅色百蝶穿花刻絲褙子搭配一條水紅色百褶裙,腰肢不盈一握。

  一頭青絲梳著雙丫髻,鬢角戴了兩朵嵌著紅寶石的石榴珠花,映得她烏黑的杏眼熠熠生輝。

  她的五官精緻漂亮,如花瓣般的紅唇微抿時,唇畔就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

  少女款款走來時,儀態萬方。

  秦太夫人和蘇氏都有些看愣了。

  本來她們預想過秦氿的舉行儀態會有多麼的粗鄙,想著把她帶回去後要從頭教起,免得她在外面丟人現眼,但是現在,眼前這個少女的儀態與氣度卻完全顛覆了她們的預想。

  「姨母。」

  秦氿向著衛皇后福了福。

  衛皇后看向秦氿時,眸中帶著溫柔的笑意。

  她不想太束縛秦氿,可又怕她乍回侯府,會讓人瞧不起,於是就讓徐嬤嬤稍稍與她說了些規矩,不想秦氿一點就通,才不過幾天的功夫就學得似模似樣了。

  這丫頭就跟她娘一樣聰慧!

  衛皇后高興之餘,心裡也對她更加憐惜了。

  衛皇后招手讓秦氿到自己身邊,笑著為雙方介紹:「小氿,這是忠義侯府的秦太夫人和侯夫人。」

  「秦太夫人,這是小氿,『秦氿』是本宮給她取的名字。」衛皇后愛憐地拉著秦氿的手,意味深長地向她眨眨眼睛。

  皇后賜名,是恩典是榮寵,以後秦家人叫著秦氿的名字時,才會實實地記著這一點!

  秦氿微微一笑,明白衛皇后的好意。

  她以最標準的儀態對著婆媳倆施了個福禮:「秦太夫人,侯夫人。」

  「好孩子。」看著她肖似兒媳的眉眼,秦太夫人的心裡湧起了一種說不上來的滋味。

  在沒有親眼見到前,秦太夫人對這個孫女沒多大的感覺,她更加在乎的是她親手養大的秦昕,但此刻,當秦氿站在她面前時,秦太夫人的心裡卻突然有些微妙,彷彿一下子柔軟了下來。

  這就是她那個還在襁褓中就被抱走的孫女啊。

  面對秦太夫人復雜的眼神,秦氿微微笑了笑,溫婉端莊。

  「小氿,你今日就隨你祖母他們回去吧。」衛皇后含笑著說道,「等到秦家開了祠堂,認祖歸宗後,本宮再接你到宮中小住。」

  衛皇后是在提點秦家婆媳,自己隨時會招秦氿進宮,免得她在秦家受欺負。

  秦氿撒嬌地應了一聲「是」,笑容嬌俏可愛。

  之後,衛皇后就把她們打發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0 10:26 AM

第十五章 大哥

  「姑娘,小心腳下。」

  馬車在儀門處停穩了,寧嬤嬤攙扶著秦氿從馬車下來。

  秦氿抬手自然地撫了一下褙子的下擺,儀態從容。

  「妹妹。」

  不遠處的秦則寧已經按耐不住了,大步上前,目光怔怔地看著秦氿。

  妹妹的眉眼與記憶中的母親是那麼相似,秦則寧鼻尖發酸,一種自心底油然升起的悸動彷彿在宣告著,他們血脈相連。

  「我是你大哥!嫡親的大哥。」秦則寧的聲音微澀。

  他的親妹妹受了這麼多苦,他卻一無所知,還把仇人的女兒認作妹妹,他這個大哥真是太失責了!

  秦氿眉眼含笑,乖巧地對著秦則寧福了福,喊道:「大哥。」

  看著眼前這個俊逸的青年,秦氿的心情有些復雜。

  秦則寧在小說裡也是個炮灰。

  原主回到秦家後,秦家所有人都視她為恥,唯獨秦則寧這個長兄心疼她,為了她不惜和秦昕翻臉。

  後來,他為了給原主撐腰,去了軍中拚殺前程,最後,戰死沙場。他的頭顱被敵軍掛在城牆上三天三夜,任由風吹雨淋,死後屍骨不全。

  秦則寧是小說裡唯一對原主好的人。

  秦氿的一聲「大哥」讓十八歲的青年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他朗聲道:「妹妹你放心,有大哥在,誰都不能欺負你!」

  「寧哥兒,你胡說些什麼呢。」蘇氏從馬車上下來了,笑道,「咱們家的姑娘,咱們心疼還來不及呢,母親,您說是嗎?」

  秦太夫人這時也下了馬車,聽到秦則寧的這句話,不滿地皺了一下眉,心道:寧哥兒的年紀也不小了,怎麼行事總是這般……輕狂。

  「先去榮和堂。」秦太夫人介面道,「你二叔三叔和兄弟姐妹們都在等你呢。」最後一句話是向秦氿說的。

  於是,一行人往榮和堂去了。

  秦家的其他人都已經到了榮和堂,見他們進來,一道道目光不約而同的看向了秦氿,臉上神情各異。

  秦昕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這個有些瘦弱的少女。

  巴掌大小的小臉上,柳眉彎彎,漆黑的杏眼如寶石般明亮生輝。

  幾縷璀璨的陽光柔和地灑在她的臉上、髮上、衣裙上,為她周身鍍上一層淡淡的光暈。

  她就像是一朵綻放在春光中的花苞般,半放半待,清新美麗,抿唇一笑時,似有一股春日的芬芳撲鼻而來,而秦昕卻覺得有種氣悶之感。

  秦昕縮在衣袖中的右手死死地握成了拳頭。

  即便是晚了幾年,秦氿這賤人還是回來了!

  她又想要毀掉自己的一生!

  秦昕強忍心底的憤怒,上前親暱地攙扶住了秦太夫人了,嫣然一笑道:「祖母,這就是妹妹吧。」

  她的笑容有些勉強,落在秦太夫人的眼裡,像是在強顏歡笑。

  秦太夫人心疼極了,心道:這幾天昕姐兒肯定也不好受,人都瘦了一圈,哎,昕姐兒從小到大,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

  她輕輕拍了拍秦昕的手背,似是安慰,也似是在說,她受的委屈自己都知道。

  秦太夫人對著秦氿介紹道:「氿姐兒,這是你二姐姐。」

  秦氿眉眼含笑,心裡卻是默默地嘆了口氣。

  在小說裡是作為惡毒女配的原主先去招惹了秦昕,才會被步步打臉,直到後來被趕出了秦家。但是,秦氿可不會天真地以為,只要她夠鹹魚,秦昕就不會對付她。

  她的存在、她的身世,對秦昕來說,就是一個天大的污點。

  秦昕不可能容得下她。

  「氿姐兒,」見秦氿沒有說話,秦太夫人覺得這孩子應該還憋著一口氣,便放軟了聲音道,「祖母知道你這些年受苦了,但這件事和你二姐姐無關,她也是受了不少委屈的,你……」

  「說得是!」秦則寧漫不經心地打斷了秦太夫人,「在這侯府錦衣玉食的,秦昕確實『受了不少委屈』呢。」

  他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似乎只是隨口這麼一說,卻堵得秦太夫人說不出話來。

  秦則寧似笑非笑地看向了秦昕,又道:「咱們府裡給你受了這麼多委屈,真是太對不起你了,那你還賴著不走幹嘛?」

  秦氿覺得這個大哥的脾氣真是太合她的口味了,心有同感地點了點頭。

  秦昕金尊玉貴地在侯府過了十年這都能委屈上,那原主呢?

  原主就活該被趙阿滿夫婦倆折磨得遍體鱗傷,然後嫁給一個傻子嗎?!

  秦則寧更來勁了,接著道:「你大可以回你親老子娘那裡去,保管受不了『委屈』。」

  秦准輕咳兩聲,沉聲道:「夠了,寧哥兒,這是你堂妹!」

  秦准在「堂妹」兩個字上落了重音,就是在提醒秦則寧,秦昕會過繼到二房,和他們長房無關。

  他看向秦氿的眼神有些不快,這小丫頭才一回來就攪得家裡沒個安寧,將來肯定是個禍家精。

  哎。也是,那種人家養出來的姑娘又怎麼會好呢!

  秦則寧聳了聳肩,薄唇一勾,噙著一抹淡淡的譏誚。

  秦昕沉默地攙扶著秦太夫人在羅漢床上坐下。

  秦太夫人習慣性地拉著秦昕坐到自己身邊,但下一刻,她就意識到了不妥,連忙看向了秦氿。

  秦氿微微笑著,什麼也沒說,但不知怎麼地,秦太夫人心裡有些難受。

  她壓抑著這種復雜的情緒,待眾人都一一坐下後,才正式把秦氿介紹給他們:「這是秦氿,這個名字是皇后娘娘親自給取的。」

  秦昕比秦氿大了幾個月,在秦家的姑娘裡行二,秦氿就成了秦家的三姑娘,等擇定吉日後再開祠堂,入祖譜。

  忠義侯府人口簡單,二房除了剛剛過繼的秦昕外,還有二子三女;三房有一子一女,都是庶出。

  認了親,又見了禮後,侯夫人蘇氏親切地說道:「氿姐兒,以後你就住在菀香院,一會兒嬸母帶你過去瞧瞧。若是有哪裡不喜歡,你就與嬸母說,不要客氣,這裡是你的家。」

  「多謝二嬸母。」秦氿含笑著道了謝。

  「祖母,」二房的嫡女四姑娘秦笙嬌笑著道,「孫女和二姐姐前日收到了詠絮會的帖子,三姐姐回來的正好,可以和咱們一塊兒去。」

  詠絮會是由泰親王府的瓔珞郡主辦的,每季才有一次,廣邀京中貴女赴宴。能得到詠絮會的帖子,對貴女們來說,也是身份與地位的象徵。

  秦太夫人很是欣慰了,覺得孫女真懂事,連聲道:「好好,就讓你三姐姐一塊兒去吧。」

  蘇氏皺了下眉,道:「母親,氿姐兒剛來京城……」

  秦氿要是在詠絮會上丟了臉,那丟得可是整個忠義侯府的臉!

  「娘,」秦笙對著蘇氏撒嬌道,「就是因為三姐姐剛來京城,才應該和大夥兒聚聚嘛。女兒可是和她們都說好了,要介紹長房的堂姐給她們認識的。」

  秦笙笑容璀璨,瞧著天真爛漫,心底對秦氿卻是不屑得很。

  原本秦笙在府中姐妹裡行三,現在秦氿一回來,自己倒是成了「四姑娘」了。

  這不是鳩佔鵲巢是什麼?!

  她倒要讓全京城的貴女們瞧瞧這位秦「三姑娘」上不了檯面的德行,看她以後還有沒有臉再出門!

  「就讓氿姐兒去吧。」秦太夫人和藹地說道,「有昕姐兒和笙姐兒在呢。」

  秦太夫人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又忽略了秦氿,試圖彌補:「氿姐兒,你看如何?」

  秦氿笑了笑,不置可否,秦太夫人就當作她是應下了。

  用過午膳,蘇氏親自帶秦氿去看了她的院子。

  把那些個管事嬤嬤、丫鬟、婆子全數都叫過來給她見了禮後,蘇氏慈愛地說道:「氿姐兒,這些人都是我精心挑選的,忠心得很,以後有什麼事,你只管吩咐她們做。」

  秦氿笑眯眯地說道:「二嬸挑的,自然是好的。那她們的賣身契……」

  蘇氏一派雍容大度地說道:「這賣身契,我替你收著呢。氿姐兒,你要是對我不放心,我就讓人拿來給你。」

  蘇氏的話說得是漂亮,心裡根本沒打算把賣身契給秦氿,有賣身契在手,就不用擔心這些下人會被秦氿給攏絡去,他們會替她盯著秦氿。

  她自有她的小算盤,她是長輩,秦氿是晚輩。她這麼說,秦氿總不能說對自己不放心吧?!

  蘇氏神情溫和地看著秦氿,等著她推辭。

  結果——

  「好啊。」秦氿點了點頭,笑得一臉歡喜,眉眼彎彎,

  什麼?!蘇氏傻眼了,以為自己聽岔了。

  「多謝二嬸,侄女會把她們的賣身契好好收著,不會弄丟的。」秦氿看著蘇氏抿唇直笑,瞳孔亮晶晶的。

  秦氿明明笑得人畜無害,可是不知為何,蘇氏卻覺得自己好似被貓兒追著玩的老鼠似的。

  自己在想什麼呢!

  這不過是個沒教養的野丫頭罷了!

  蘇氏在心裡對自己說,胸口憋著一口氣,上不上,下不下。

  是她主動說可以把賣身契拿給她的,現在再反悔,就是在自打嘴巴了。

  蘇氏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吩咐道:「趙嬤嬤,你去把賣身契拿來。」

  她勉強擠出一個笑,憋得都快心悸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0 10:36 AM

第十六章 真心

  出了菀香院,蘇氏臉上的笑容收得一乾二淨,冷哼道:「上不了檯面的東西!」

  「既然是在鄉野長大的,讓她待在鄉野就是了,偏讓她登堂入室!」

  「還不自量力,非要去詠絮會上丟人現眼!」

  蘇氏越想越氣,暗怪皇后多事。

  不然的話,就算秦氿這丫頭找到侯府來,大不了把她放到莊子上去安置,過幾年給一副嫁妝遠遠發嫁出去,也不算虧待了她!

  現在倒好,府裡憑白地多了這麼個人出來!真真是礙眼!

  「夫人,您別急。」趙嬤嬤在一旁寬慰蘇氏道,「侯爺這也是為了咱們府。」

  趙嬤嬤是蘇氏的親信,又如何不知道其實主子更氣惱的是侯爺作主把二姑娘記在她的名下,而且還是以孝期產女的名義,連帶著自然也就看三姑娘更加不順眼了。

  「夫人,侯爺也是為了二少爺。您想想,六皇子殿下自幼體弱多病,二皇子殿下那可是皇上的長子,若有朝一日……」趙嬤嬤意味深長地指了指天,「咱們二少爺可就是國舅爺了。老話說得好,忍一時,爭千秋。」

  也就是為了這個,她才忍下來的啊!蘇氏捏了捏帕子,好半天才啟唇道:「但願吧……」

  不管存著什麼樣的心思,蘇氏在面上對秦氿還是親親熱熱的,當天就讓人來給她來量身訂製秋衣,一應用度也都是按著侯府嫡姑娘的份例來,任誰也說不出有什麼不妥。

  秦氿有吃就吃,有喝就喝,美美的睡了一覺後,第二天一早,她就跑去了前院的演武場。

  秦家以文立本,祖祖輩輩都是靠科舉謀出生,也就是秦則寧小時候在流放地吃過苦頭,回京後一心練武,又加之有衛皇后撐腰,才謀了一個御前侍衛的差事。

  秦則寧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從來沒有懈怠過。

  只是,秦則寧怎麼也想不到妹妹會來找他,頓時,眉飛色舞。

  秦氿是獨自一人來的。

  雖說拿到了下人們的賣身契,但這侯府的下人依然沒把她放在眼裡,早上丫鬟說是要去取膳,就沒影了。

  於是,她就一個人出來了,隨便找人打聽了一下,就找到了演武場。

  小說裡,對秦則寧的描寫有一句,讓她印象深刻:秦則寧不喜讀書,不通世務,每日除了早上在演武場練武外,就很少待在家裡,說是在御前領著差事,卻是天天和一夥京中的紈絝子弟混在一起,不學無術,紈絝成性。

  「妹妹。」

  秦則寧隨手把劍收入劍鞘,大步流星地朝秦氿走來。

  他臉上、脖頸上浮著一層薄汗,小麥色的皮膚在陽光下閃著微光。

  秦則寧目光轉睛地看著秦氿,生怕一眨眼,她就不見了。

  「大哥,」秦氿脆生生地喊了一聲,直入主題,「我聽皇后姨母說,李家兩口子殺人逃亡了?」

  初聽到這件事時,秦氿相當驚訝。她走的時候,李金柱和趙阿滿那兩口子還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殺人跑路了呢?

  「不錯。」秦則寧點了點頭。

  他是奉皇命去的江余縣,地方官配合得不得了,因此,他也看到過李金柱夫婦倆的案卷,便一一和秦氿說了:「被殺的人姓花,附近的人都稱她為花婆子,是當地有名的媒婆。」

  說到這裡,秦則寧小心翼翼地看了秦氿一眼。

  從他在當地查到的,就是這花婆子為徐家傻子保的媒!

  「當地官府說,花婆子死在了李家,後腦勺被重物砸擊斃命。」秦則寧簡單地說道,「花婆子一晚上沒回去,她的男人報了官,這才在李家找到了她的屍身,當時李家兩口子已經不見了,家裡值錢的東西也都帶走了,所以,當地官府就認定是這兩人殺了花婆子,也下了海捕文書。不過到現在都還沒能抓到人。」

  秦氿聽得目瞪口呆,但稍一細想,便想明白了來龍去脈。

  因為她的跑路,李家兩口子肯定跟徐家不好交代,而花婆子又是徐家的媒人,大概是上門來跟他們交涉,結果一言不和就鬧上了,被李家兩口子失手殺死。

  秦氿這麼想,也這麼說了,並道:「我離開姚慶縣時候,看到官兵們在搜查一對殺人逃亡的夫婦倆,原來說的就是李金柱和趙阿滿啊。」

  秦則寧輕哼一聲,道:「只可惜讓他們給跑了。」

  秦則寧在江余縣的時候,特意打聽過徐家。

  徐家有一位姑奶奶給了當地的縣太爺當了姨娘,還頗得縣太爺的寵愛。徐老爺在當地就以縣太爺的小舅子自居。

  徐家的那個傻子是天生呆傻,徐老爺為了給兒子留後,就放話,誰若是保媒成了,就給一百兩銀子。

  然而但凡稍稍心疼閨女的人家,都不會讓閨女嫁給傻子,一直到花婆子找上趙阿滿,兩人一拍即合。

  秦則寧身上散發出一股戾氣,要不是妹妹機警,及時跑了,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呢!

  無論是花婆子,還是李家兩口子都是死有餘辜!

  「妹妹,秦昕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秦則寧又道,「我猜李家兩口子等到走投無路的時候,十有八九會來京裡找秦昕!」

  「我一定不會輕饒了他們!」

  「這些年,你受的苦,必要讓他們一點一點還回來。」

  秦則寧深深地凝視著秦氿,認真地說道。

  他是她的大哥,從前沒能好好保護她,但是以後,他絕對不會再讓她受委屈了!

  看著眼前神態堅定的青年,秦氿的心裡淌過一股暖流。

  她從小就沒有家人,所以,哪怕是穿越到這個陌生的地方,她也沒什麼牽掛。

  而如今……

  既然他對她以真心,那麼,她也會付出真心。

  秦氿的嘴角翹了起來,笑得燦爛而又明亮。

  秦氿點了點頭,「大哥,我明白,但你也別輕舉妄動了。」女主光環強大,輕舉妄動容易被炮灰!

  妹妹真關心自己!秦則寧樂了。

  他一笑起來,臉上原本冷厲的棱角就柔和了幾分,就像是一頭野豹子突然變成了一隻甩尾巴的大狗。

  秦則寧忙應道:「放心吧,妹妹。我和五城兵馬司的那些人熟得很,今天我就去托他們幫我留意一下。」

  秦則寧傲然地挺起胸膛,一副「自己門路很廣」的樣子。

  「大哥,」秦氿眸光一閃,問道,「你覺得秦昕是個什麼樣的人?」

  秦則寧神色一肅,連忙表忠心道:「妹妹你放心,我和她一點也不熟!」

  秦氿被他逗笑,漂亮的杏眼熠熠生輝。

  秦則寧又道:「我試探過秦昕,她早就知道自己是冒牌的。她來秦家時才不到四歲,卻瞞了所有人這麼多年,心機不可謂不深。」

  說著,秦則寧的眼神一點點地變得淩厲起來,他明白了秦氿這句問話的用意。

  秦昕不但心機深沉,而且貪心,她捨不下這份榮華富貴。

  她貪心,就一定會想要更多,若是覺得他們防礙到她了,指不定會做出什麼事來。

  秦則寧挑了下劍眉,「我有數了,等有了結果,我再來告訴你。」

  「那就拜託哥哥了。」秦氿樂呵呵地應了。

  平日裡,秦則寧每天晨練完都是沐浴更衣後才去榮和堂請安的,但今日既然秦氿來了,他就乾脆與她一起過去。

  兄妹倆一路說說笑笑地到了榮和堂,正要進東次間,就聽到裡面傳來蘇氏不滿的抱怨聲:

  「……母親,夏蓮只是去提個膳,氿姐兒就不見了,您說這事……」

  「這大清早的,哪個有規矩的姑娘家會不說一聲就到處亂跑。」

  正要挑簾的小丫鬟無措地看著秦則寧和秦氿,訥訥道:「大爺,三姑娘。」

  裡面的聲音嘎然而止,兄妹倆大大方方地走了進去。

  蘇氏見到秦氿,捏著帕子的手緊了緊,蹙眉嘆道:「氿姐兒,你這是去哪兒?剛剛你院子裡的夏蓮說你不見了,我這心啊,就是一慌,這不匆匆忙忙就跑來找你祖母了。」

  她皺著眉頭,神色間憂心忡忡,就彷彿真的只是擔心侄女才會口不擇言。

  秦則寧雙臂抱胸,發出一聲譏誚的嗤笑聲,「喲,二嬸,話可不能這麼說,連自家主子出了門都沒發現,您給妹妹安排的是下人呢,還是祖宗啊。」

  忠義侯府嫡出的姑娘都有兩個一等丫鬟和兩個二等丫鬟貼身伺候。

  這些丫鬟連姑娘什麼時候出的門都不知道,只能說她們壓根兒沒把主子放眼裡。

  這是自家姑娘,又不是入戶小賊,還能翻牆跑了不成!

  蘇氏的笑容撐不下去了,話鋒一轉,說道:「氿姐兒,下個們的賣身契都給你了。你該罰的時候還是得罰。」

  她的意思是秦氿不懂如何馭下,才會讓下人騎到她頭頂上,可不是自己這個當家主母的過失。

  只不過,秦氿昨日才到侯府,若不是瞧見蘇氏對她不上心,下人們又怎麼敢如此怠慢呢!

  又怎麼敢在秦氿只離開了一會兒的現在,就迫不及待地去告訴蘇氏來邀功。

  這一點,秦氿當然是明白的。

  她笑了,頷首道:「二嬸說得是。那就按二嬸的意思,罰夏蓮掌嘴三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0 10:42 AM

第十七章 又見

  「……」蘇氏差點沒拍桌,死死地捏著帕子,保養得當的素手上指甲有些泛白。

  要是真這麼做,有了夏蓮的教訓在前,以後菀香院的那些下人面前,她還有什麼威信可言?!

  秦氿臉上笑眯眯的,一臉無辜地問道:「二嬸不會是捨不得吧?」

  她捨不得?她有什麼捨不得呢!這不是擺明了在說是她讓下人們慢待秦氿的嗎?!蘇氏的胸口隱隱作痛,她死死地捏著手上的帕子,幾乎從齒縫裡擠出聲音,說道:「這等欺主的下人,是該掌嘴!」

  於是,一盞茶後,一頭霧水的夏蓮就被帶到了榮和堂外的庭院裡跪下了。

  「啪!啪!啪!」

  竹板毫不留情地打在了夏蓮的面頰上。

  夏蓮聲嘶力竭地發出求饒聲,聲聲淒厲地迴響在空氣中,傳遍了整個榮和堂。

  這一下下板子也如同打在了蘇氏的臉上般,蘇氏臉色發白,面皮生疼。

  等到秦氿再回到菀香院時,院子裡好像是變了天似的,下人們看著她時,全都是誠惶誠恐,冷汗涔涔,就怕那竹板下一個就對準了她們。

  對此,秦氿全不在意。

  她回房換了一身衣裳,等到了辰時三刻,就隨秦昕、秦笙姐妹倆出發去了盛華閣。

  盛華閣是泰親王府的產業,位於城南的和裕街,平日裡也頗受京中顯貴人家的喜愛,時常來這裡品茗賞花。

  詠絮會一季只辦一次,京中貴女們都以得到詠絮帖為榮。

  盛華閣的使女檢視了錦心帖後,就把秦家姐妹三人領了進去。

  穿過臨街的茶樓,後面就是一個小花園,這花園雖小,亭台樓閣應有盡有,佈局雅緻。

  十月初,秋意漸濃,園子裡百菊怒放,一片姹紫嫣紅。

  園子裡的東北角,是一個八角涼亭,亭子裡已經坐了不少姑娘,衣香鬢影。

  她們中的大部分人都認得秦昕與秦笙,親親熱熱地彼此見了禮,但當她們的目光落在面生的秦氿身上時,眼神就變得微妙起來。

  這幾日,她們或多或少都聽說了,忠義侯府秦家認了一個從鄉裡來的姑娘,據說是早年走失的,由皇后娘娘作主讓秦家接了回去。

  她們不禁面面相覷,心道:莫非這就是傳聞中的「那一位」?

  「昕妹妹,這位是……」泰親王府的瓔珞郡主看著秦氿,語調親暱地問秦昕道。

  「這是我三妹妹,單名一個『氿』字。」秦昕落落大方地介紹身側的秦氿,「是皇后娘娘賜的名。」

  果然是她!

  那些貴女們三三兩兩地交換著目光,皆是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

  原來還真是個鄉巴佬!就連個正經的名字都沒有,還要皇后娘娘來取。

  秦家真是倒黴!

  她們看著秦氿的目光裡帶著幾分打量、幾分居高臨下,就像是在看一個新鮮的小玩意似的。

  對於這些高高在上的貴女而言,秦氿即便出身高貴,可她長於鄉野,就注定與她們有一層不可磨滅的隔閡,永遠也不可能融到她們的圈子裡。

  說得難聽點,京城中但凡叫得上號的人家都不會娶秦氿這樣的姑娘!

  「……」秦氿一陣默然。

  她不由想到,小說中原主剛被找回來的時候,應該也是這樣的吧。

  原主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沒有學過琴棋書畫,也沒學過儀態舉止,更不懂得交際應酬,在驚才絕豔的秦昕襯托下,變得更加無所適從。

  這把本就絕望的原主推向了另一個地獄。

  但是,秦氿不是原主。

  她是不想摻和到原劇情裡,但也不意味著,誰都能來踩她一腳。

  秦氿毫不避諱地朝瓔珞郡主回望了過去。

  她的杏眼漂亮極了,弧度優美,睫毛又長又密,映得那漆黑如墨玉的瞳孔又清又亮,彷彿雨後碧空如洗的藍天。

  瓔珞郡主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卻是略顯驚訝。

  她原以為這個秦氿不過是個鄉野長大的野丫頭,在她堂堂郡主面前,必會畏畏縮縮,小家子氣得很,可是眼前的少女卻與她想像得迥然不同。

  清雅中透著幾分靈動,落落大方。

  秦氿這副氣定神閒的樣子讓一些打量的目光變得意興闌珊。

  她們乾脆不再理會秦氿,聚在一起說說笑笑,渭涇分明。

  陸陸續續地,又有不少姑娘到了。

  她們看到秦氿這張陌生的面孔都會打聽一二,然後,就遠遠地避開了她,彷彿是怕沾染上她身上的「鄉野氣」。

  那些貴女們或是賞花,或是閒聊,或是聽曲子,或是玩著投壺,言笑晏晏。

  而秦氿則獨自一人靠在亭子的欄桿處,悠然自得地餵著池中的魚兒。

  她既然回到了秦家,早晚都避不開這種局面。所以,昨日秦笙「約」她來此時,哪怕明知秦笙是想讓她丟臉,她也沒有拒絕。

  她只是回秦家而已,又不打算把自己關起來一輩子不見人。

  誘人的魚食一拋入水池中,就有一尾尾金魚甩著尾巴蜂湧而來搶食,池面上隨之蕩起了陣陣漣漪。

  「三姐姐怎麼在這裡餵起魚來了?」這時,秦笙儀態大方地走了過來,笑道,「二姐姐正在那邊作畫呢,三姐姐不去瞧瞧嗎?」

  「咱們都是姐妹,就算三姐姐自慚形穢,也該去瞧瞧,不然,旁人還以為咱們姐妹不和呢,三姐姐你說是不是?」

  秦笙雖然笑吟吟的,但話中對秦氿的鄙夷顯然而易見,周圍的幾個貴女也聽到了,興味盎然地交換著眼神。

  「四妹妹說的是。」秦氿把最後一把魚食拋了出去,正色道,「咱們姐妹確實不和。」

  秦笙的笑容霎時僵在了臉上。

  不遠處,一個穿藕色衣裳的姑娘忍不住「噗哧」一聲輕笑了出來。

  秦笙的臉色更僵了,硬邦邦地說道:「你到底去不去?」

  秦氿拍了拍手上的魚食殘渣,笑眯眯地說道:「不去。」

  秦笙:「……」

  秦笙一口氣憋在肚子裡,吐不出來,又嚥不下去,不想在這麼多人面前失態,心裡只覺得這人果然討厭!

  秦笙惱怒地看著她,又一次問道:「你到底去不去?」

  「不……」秦氿慢悠悠地吐出了這個字,目光不經意間瞟過左前方,看到了正從茶樓方向走來的幾道身影。

  七八個衣著光鮮的公子哥朝這邊走來,個個都是俊逸不凡。

  秦氿本來只是隨意地掃了一眼,卻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幾個公子中有兩道熟悉的身影,一個是二皇子顧璟,而走在最中間的卻是蕭澤!

  秦氿怔了怔,瞪大了眼。

  那確實是蕭澤!

  他錦衣玉袍,頭髮以紫金冠束起,容貌俊美,氣度從容,唇角噙著一抹淡淡的淺笑,負手緩行,那閒適的步履間透著幾分雍容,幾分優雅。

  秦氿望著他那一慣溫和、極具欺騙性的俊臉,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騰地站了起來,笑眯眯地對秦笙說道:「好啊。」

  這一下,換作秦笙愣住了。

  她還以為又會被秦氿拒絕呢!這秦氿想一齣是一齣的,莫不是腦子壞掉了?

  沒等她回過神,就聽秦氿已經急切地催促道:「還去不去?」

  秦笙生怕她又反悔,忙道:「走吧!」

  姐妹倆才剛邁出亭子,後方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輕呼,「快看,是二皇子殿下……」

  秦笙停下了腳步,想要回頭,秦氿催促道:「快走啦!」

  說著,秦氿加快了腳步,把秦笙甩在了後頭。

  秦笙:「……」

  秦笙拿她沒辦法,只能快步追了上去。

  池塘的對面是一個兩層的水閣,七八個貴女正聚在水閣中,圍在秦昕的周圍。

  秦昕站在一張紅漆木大案前,剛收了筆,把羊毫筆放在了筆擱上。

  一幅西王母的畫像鋪呈在案上,那畫上的西王母頭戴五鳳冠,長眉細目,雍容端莊,一派仙風道骨的風范。

  幾個貴女圍在一起評著畫:

  「昕姐姐這幅畫畫得真好,王母娘娘端莊慈祥,觀之可親而又可敬。」

  「是啊,一股悲天憫人之氣撲面而來。」

  「昕姐姐的畫藝又精進了!」

  「……」

  讚譽之詞此起彼伏。

  「三妹妹,」秦昕似乎這時才注意到秦氿過來,抬頭含笑道,「我剛剛還在找你呢。你怎麼不和我們一塊兒玩呢。」

  秦氿笑而不語。

  秦笙迫不及待地說道:「二姐姐,二皇子殿下來了。」

  說著,她瞪了秦氿一眼,都怪秦氿跑得太快,不然她就能把她二皇子殿下領過來了。

  秦昕的眼睛一亮。

  自打二皇子在江臨行宮被皇帝下令禁足後,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了。

  她不動聲色地瞥了秦氿一眼,目光幽深。

  她現在,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顧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0 10:49 AM

第十八章 反派

  「二皇子殿下肯定是為了昕妹妹來的。」瓔珞郡主取笑道,「殿下對妹妹真是一往情深。」

  其他幾位貴女也是目露羨慕之色。二皇子長相俊美,身份高貴,能得這樣一個夫婿,秦昕的命還真是好!

  秦昕不依地嬌嗔了一聲:「郡主,你又取笑我。」

  瓔珞郡主招了招手,招來了一個圓臉使女,笑著吩咐道:「你去告訴二皇子殿下,他的心上人就在這裡,瞧他來不來。」

  秦昕攥著帕子,眉眼含笑,沒有阻止。

  「……」秦氿的額頭隱隱作痛。

  二皇子來不來不重要,要是蕭澤也跟著一塊兒來,就麻煩了!她好不容易才擺脫了他,可不想和這個危險的家夥再扯上什麼關係!

  秦氿正打算開溜,就聽秦笙脆生生地問道:「三姐姐,你瞧二姐姐這畫如何?」

  她這句話把其他幾位貴女的注意力都引到了秦氿的身上。

  秦氿還想著跑路,有些心不在焉,隨口說道:「挺好的。」

  她記得小說的原劇情裡對秦昕的琴棋書畫大蘇特蘇過一通,回答「挺好的」肯定沒錯!

  「……」秦笙的一口氣又一次憋在了胸口,覺得秦氿完全不按牌理來,這讓她該怎麼往下接?

  秦氿敷衍了這麼一句後,又道:「要是沒什麼別的事,我就先……」

  話音還沒落,剛剛那圓臉使女匆匆回來了,氣息不穩地稟道:「郡主,秦二姑娘,二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他們來了。」

  這使女一來一回才幾句話的功夫,二皇子就來了,顯然是在路上就遇上了。

  瓔珞郡主掩唇笑道:「我就說嘛,二皇子殿下對昕妹妹最是有心,知道昕妹妹在這裡,迫不及待就過來了。」

  說著,她又輕輕推了秦昕一把,對著她眨了下眼。

  秦昕落落大方地一笑,向顧璟一行人迎了過去。

  顧璟不是一個人來的,與他一起的還有三皇子顧瑞以及秦國公世子姜饒等人。

  素來他們這些勳貴公子一同出行時,一眾人等都是以顧璟為中心的,但是這一次,水閣中的貴女們卻發現,顧璟、顧瑞等人簇擁著一個面容陌生的紫袍青年。

  他約莫及冠之年,相貌俊美,高貴優雅,就這麼閒庭信步地走來,舉手投足間,高華中帶著幾分矜貴。

  這是誰?

  所有人都不禁有些好奇。

  「小丫頭,你這是要去哪兒?」

  正當眾人等著顧璟介紹此人的時候,紫袍青年卻率先出聲了,聲音溫和如水,眉眼含笑,微笑時,猶如春風拂面而來,讓人有種說不出的舒適感。

  正悄悄往外溜的秦氿,僵硬地放下了抬起的右腳。

  她默默地回過頭,對著蕭澤露出了一個假笑:「大哥,好久不見了。」

  秦氿這聲「大哥」完全是下意識的,顧璟、秦昕等人都驚住了。

  秦氿在叫誰?!

  「妹妹似乎很不想見到我?」蕭澤負手站在幾步外,望著秦氿。

  他微笑著,明明聲音和神態都是那麼溫和,卻讓秦氿忍不住想起了在姚慶縣的那一晚,他問她要不要稍他一程時的情形。

  秦氿只覺頭皮發麻。

  「怎麼會?!」秦氿笑得比他還真摯,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能見到大哥,真是太讓我高興,高興得手腳都不聽使喚了。」

  「原來如此。」

  蕭澤有趣地看著這口是心非的小丫頭。

  大半個月不見,她看著比以前活潑了不少,眼神靈動,神采飛揚,顧盼間透著一絲狡黠與颯爽。

  這小丫頭嘴上說得有多真誠,臉上的笑容就有多假,讓蕭澤忍不住想逗逗她。

  一旁的二皇子顧璟眼神古怪地打量著秦氿。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秦氿,秦氿的容貌與衛皇后有四五分相似,聯想起近日的傳聞,他立刻猜出了她的身份。

  只是,她為何會與端王三公子稱兄道妹?!

  「澤皇叔,」顧璟若無其事地問蕭澤道,「這位姑娘是……」

  顧璟的這一聲「皇叔」令水閣中的瓔珞郡主等人更加驚訝了,面面相看,心裡越發好奇蕭澤的身份。

  在大祁朝,可沒幾個年輕公子能被堂堂二皇子稱為皇叔的!

  「二皇子殿下。」瓔珞郡主隱約有些了印象,問道,「這位莫非是端王府的三公子?」

  顧璟含笑頜首道:「正是。」

  秦氿目瞪口呆,眼珠子瞪得渾圓。

  好半天,她才慢慢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腦子嗡嗡作響。

  她終於知道蕭澤是誰了!

  什麼蕭澤啊!?

  這個騙子!

  他分明就是姓顧,全名顧澤之,是端王府的三公子,也是未來的攝政王。

  是這本《盛世嬌凰》中最大的大反派!

  小說裡,他心胸狹隘,性情陰晴不定,手段更是狠辣無情,因為端王執意不肯廢庶長兄的世子位,改立他為世子,就怒而弒父,逃亡在外,此後兩年不知所蹤。

  端王府由世子顧晨之襲爵。

  兩年後顧晨之奉聖命進京為太后祝壽,半途卻遭了劫殺。

  失蹤兩年的顧澤之再次現身,親手砍下了長兄顧晨之的頭顱。

  這事一出,滿朝嘩然,皇帝大怒,命當時已是太子的顧璟率禁軍去端王藩地拿下顧澤之,結果反而遭到顧澤之重創,全軍覆沒。

  顧璟也被顧澤之俘虜,差點死在了他的手裡。

  不但如此,之後,顧澤之更是打著「勤王救駕」的名義,率大軍逼宮。

  皇帝聞訊怒極攻心,突發心悸,駕崩了。

  顧澤之就立了顧璟為新帝,挾天子以令諸侯,成為了大祁高高在上的攝政王。

  接下來的幾年,顧澤之以攝政王的身份把持朝政,謀害忠良,濫殺無辜,新帝顧璟敢怒不敢言。

  朝中上下怨聲載道。

  大祁的朝堂在這位凶名赫赫的攝政王的強權下,度過了最黑暗的三年,一直到男女主角齊心協力,奪回了政權。

  顧澤之這個反派的下場自然是死無葬身之地。

  秦氿萬萬沒有想到,她在一個小縣城隨便遇上的一個人,就是未來令人聞風喪膽的攝政王。

  「……」秦氿欲哭無淚。

  她沉浸在對自己無情命運的悲痛中,完全沒有注意到顧澤之朝她走近了兩步,右手隨意地一抬,順手接住了一朵快要落到她鬢角的丹桂。

  橙紅色的丹桂花小小的,與他的指甲蓋一般大小,襯得他白皙的肌膚瑩潤如玉,說不出的好看,彷彿一幅畫。

  秦氿呆呆地看著他,沖他擠出一個笑,笑得比哭還難看。

  在場的其他貴女來回看著這二人,神色比秦氿還要微妙復雜。

  顧澤之身份尊貴,是端王唯一的嫡子,即便顧璟貴為皇子,也得喊顧澤之一聲皇叔。

  問題是,顧澤之為什麼會和秦家的這個野丫頭那麼熟?!

  瓔珞郡主等貴女暗暗交換著眼神,想問,但又顧忌顧澤之的身份,不敢亂問。

  顧璟來回看著顧澤之與秦氿,眸子裡明明暗暗地閃爍不已。

  秦家的那點子事,早就在京中傳開了,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尤其皇后把秦氿留在鳳鸞宮裡住了這麼些時日,又讓秦太夫人親自進宮把人接了去,也不知道是安著什麼心!莫不是以為這樣就可以膈應自己嗎?!

  想到那一日母妃在鳳鸞宮前跪了一天一夜,任由著進出的宮人肆意打量,顧璟就覺得心口憋著一口氣,渾身繃緊。

  本來,他今天特意來盛華閣就是為了給秦昕撐腰的,免得秦氿仗著皇后庇護就欺負秦昕。

  但是現在,秦氿對著顧澤之口口聲聲喚起大哥來,那自己又該叫秦氿什麼?

  這簡直就是亂了套了!

  顧璟的思緒有些混亂。

  然而,落在秦昕的眼裡,看到的卻是顧璟目不轉睛地盯著秦氿。

  秦昕緩緩地順著顧璟的目光朝秦氿望去,眼前的少女熟悉而又陌生,身形纖細,金燦燦的陽光在她身上裹上了一層淡淡的金粉,襯得她的五官更精緻,由骨子裡散發出一種難以言說的貴氣,生生壓了自己一籌。

  就彷彿她天生就該在高處,而自己只能卑微地膜拜她!

  秦昕有些慌了。

  上一世,嫁給顧璟,成為二皇子妃,最後又成為親王妃的正是秦氿!

  這一世,她代替秦氿與二皇子定了親。

  其實她知道,以秦家已經開始沒落的家世,她之所以會被皇帝賜婚給顧璟,僅僅是因為她是衛皇后的「外甥女」。

  當年衛皇后還是太子妃時,曾和妹妹衛氏有過戲言,若是衛氏生下的是姑娘,日後就嫁給衛皇后生的長子。後來,大皇子夭折了,這個約定也就不了了之。

  再後來,皇帝念著當初的這個約定,把她賜婚給了二皇子顧璟。

  秦昕怕秦氿回來,就是怕她會和自己搶。

  秦氿是衛皇后的親外甥女,衛皇后肯定會幫著秦氿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0 10:54 AM

第十九章 不吉

  「殿下,」秦昕落落大方地喚了顧璟一聲,嫣然一笑,「這是我三妹妹,昨天才回府,她從小在民間長大,也是可憐了……」說著,她給了秦氿一個憐憫的眼神。

  秦昕語未盡,但是言下之意,誰都聽得明白。

  秦氿從小就在民間長大,沒有教養,不知禮數,怕是連大字都不識一個。

  好幾個貴女捂嘴偷笑,看著秦氿的眼神中有同情,有唏噓,也有輕蔑。

  秦氿也聽得一清二楚,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這個「惡毒女配」還真是盡責,什麼都沒幹呢,就被男女主角恨上了。

  這可不是她的錯!

  對於周圍那些輕鄙的目光,秦氿渾不在意,她看著秦昕好心好意地勸誡道:「話可不能這麼說,有道是: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二姐姐可不能看不起民間的百姓。」

  她什麼時候看不起百姓了?!秦昕被懟得額頭的青筋都差點爆起來。

  有點意思。顧澤之饒有興致的看著秦氿,這小丫頭表面上一副混吃等死的樣子,卻不是誰都來踩上一腳的性子。

  見顧璟的目光又落在了秦氿的身上,秦昕攥緊了帕子,連忙轉移話題說道:「殿下,我剛畫了一幅西王母的畫像,正想著千秋節時進給太后娘娘,您幫我瞧瞧還有哪裡不足。我看著總覺得沒畫出西王母的超然脫俗。」

  太后素來篤通道教,秦昕畫這幅《西王母》就是為了一個月後的千秋節進給太后作為壽禮。

  「昕姐姐你別妄自菲薄了,你這幅西王母畫得惟妙惟肖,實屬一絕。」一個著玫紅衣裳的貴女讚嘆道。

  「是啊。昕姐姐這幅畫用筆精妙,可謂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

  顧璟被挑起了興致,對著顧澤之提議道:「皇叔要不要也一起去瞧瞧?」

  顧澤之並不感興趣,淡淡道:「你自便就是。」

  畫有什麼好瞧,還是這小丫頭更有意思!顧澤之笑眯眯地看著秦氿,看得秦氿心裡發毛,總覺得對方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顧澤之可以不顧顧璟的面子,但其他人還是要顧及一二的,於是,眾人紛紛地圍到了書案周圍,對著那幅《西王母》評鑑起來,人人稱好。

  瓔珞郡主突然說道:「對了,我聽說今日雲光道長也在盛華閣,不如請她來替昕妹妹你看看。」

  雲光道長是京中的玄清觀的道姑,在京城中頗有聲望,據說,她道法高深,精通八卦五行、風水命相之術。

  盛華閣最近要重修花園,今日就是請她來看風水的,能請到她,憑著的是泰親王府的面子。

  若這幅《西王母》能得雲光道長的一番誇讚,再進給太后,就更是一則佳話了。

  其他貴女也紛紛應是。

  秦昕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異芒,嘴角微微往上彎了彎。

  瓔珞郡主抬手招了個侍女過來,吩咐她去請雲光道長。

  說話間,瓔珞郡主不經心地看到秦家新來的野丫頭正和顧澤之坐在一起,一副相談甚歡的樣子,心裡是越發好奇了。

  可惜,對當事人秦氿而言,這實在是稱不上「相談甚歡」!

  「大哥是什麼時候到京城的?」

  「大哥這一路還順利吧?」

  「幾日不見,大哥更加風姿卓絕了。」

  秦氿假笑著,也不管他回不回答,自顧自地說著。

  她說得有些口渴,就又拿起桌上的果子露,一口喝完。

  算了。

  他是大反派又怎麼樣,她自己還是惡毒女配呢,誰也不嫌棄誰!

  不對啊。

  秦氿微微張大眼。

  她記得顧澤之是在小說的中期才登場的。

  一出場,就是他親手殺兄並斬其頭顱的訊息傳入京城,震懾了整個朝堂。之後,小說才從顧璟的角度詳細介紹了這個人物,說起他的身世,說起他在幾年前弒父逃亡,再然後,皇帝就命顧璟率大軍前去討伐。

  小說裡並沒寫他在秦昕十四歲這年曾經來過京裡啊!

  難道是劇情變了?!

  顧澤之看著小丫頭豐富多變的臉色,饒有興致地從果盆裡拈了顆葡萄往她微張的小嘴一塞。

  秦氿下意識地吃了起來。嘴裡的葡萄酸甜多汁,好吃得很。

 這小丫頭的胃口還是這麼好!顧澤之笑眯眯地問道:「甜不甜?」

  「甜。」秦氿順口道。

  話出口後,她小臉一僵,恨不得把嘴裡的葡萄給吐出來。

  這時,就聽後方有人輕呼道:「雲光道長來了!」

  秦氿一下子被轉移了注意力,往水閣外望去。

  園子裡,一個四十來歲、身著青色法衣的道姑翩翩而來,她慈眉善目,右手拿著一把銀白色的拂塵,衣袂隨風飛揚,透著一股子仙風道骨的氣質,讓人看著不由肅然起敬。

  道士是方外人士,在場眾人有皇子、有世子、也有郡主,大都身份尊貴,但也紛紛起身相迎,喊了聲「道長」算是見禮。

  瓔珞郡主笑道:「雲光道長,我這位昕妹妹方才畫了一幅《西王母》,打算進獻給太后娘娘,還請道長品評一番。」

  雲光道長甩了甩拂塵,含笑應下了:「郡主客氣了,此乃貧道之榮幸。」

  「道長請。」一個使女把雲光道長引到了書案前,請對方品畫。

  雲光道長將案上那幅畫仔仔細細地看了片刻,讚不絕口:「妙!真是妙!這瑤池金母躍然紙上,栩栩如生!」

  秦昕嫣然一笑,容光煥發。

  「只可惜……」

  說著,雲光道長突然皺了皺眉頭,面露為難之色。

  眾人怔了怔,面面相看,還是瓔珞郡主問道:「道長,可是有哪裡不對?」

  雲光道長看著那幅畫惋惜地搖了搖頭,「此畫還給何人看過?」

  「哎,此畫本來靈氣非凡,隱隱有靈光閃現,可現在畫中卻沾染了一股晦氣,讓此畫蒙了塵,怕是不適合再進給太后娘娘了。」

  「……」

  「……」

  「……」

  周圍靜了一靜,眾人的臉上都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這怎麼可能!在這裡的,哪個不是名門貴胄!

  等等!

  眾人都想到了什麼,目光齊刷刷地看向了秦氿。

  要說這裡有什麼人是帶了晦氣的,也唯有秦家的這個野丫頭了!

  秦笙目露鄙夷之色。果然是晦氣!他們就不該把這野丫頭帶回府!

  雲光道長也順著眾人的目光看向了秦氿,臉色一凝。

  她抬起了右手,看著秦氿掐算了一番,神色越來越凝重,然後問道:「你的生辰八字可是丙寅年、甲未月、辛丑日、壬寅時?」

  秦氿沒回答,搶著回答的人是秦笙:

  「不錯!就是這個!」

  秦笙頻頻點頭,看秦氿的眼神就跟看災星沒兩樣了。

  瓔珞郡主等其他人皆是目露讚嘆之色,暗道:這位雲光道長果然是名不虛傳,只看了秦氿一眼,居然第一眼就看出了生辰八字。

  雲光道長又拈指掐算了一番,幽幽嘆了口氣:「可惜了,這八字本該是貴女,卻是天煞孤星,剋父剋母剋夫剋子,還會折損全家的氣運!」

  眾人皆是倒吸了一口氣,幾個貴女更是倒退了一步,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

  秦笙忙不迭地又是點頭:「說得沒錯,我三姐姐剛一出生,我們家就被流放了,還有我大伯父與大伯母也……」

  秦笙惡狠狠地瞪著秦氿,眼珠子幾乎要瞪了出來,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原來如此!

  原來他們秦家當年會被流放,都是三姐姐害的!

  瓔珞郡主等貴女們的眼神有些微妙,她們都聽聞過,秦家在十四年前因為涉嫌謀逆,被判奪爵流放,一直到今上登基後,秦家才得以洗刷冤屈,重回廟堂。

  如此想來,雲光道長給秦氿批的命還真準啊!

  雲光道長隨意地甩了一下拂塵,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問道:「方才這位姑娘是不是也瞧過這畫?」

  秦笙忙不迭地說道:「是的,三姐姐瞧過。」

  「那就對了。」雲光道長唏噓道,「正是因為如此,這幅《西王母》才如寶珠蒙塵,哎,真是可惜了。」

  眾人皆是面面相覷。

  剛剛雲光道長說了,這幅《西王母》是極好的,靈氣非凡,更有靈光閃現!

  這位秦三姑娘只看了一眼,就把這畫給毀了,這人該是有多晦氣啊!

  那些姑娘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想要離秦氿遠遠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0 10:58 AM

第二十章 不準

  雲光道長在玄清觀修道有十幾年了。

  眾所周知,她的批命一向準得很,尋常人是請都請不到的,就連太后對她也是禮遇有加,時常請她進宮,前不久,雲光道長還進了一副丹方給皇帝,聽說可以治療皇帝的頑疾,太后大喜過望。

  秦氿這個新鮮出爐的「侯門千金」,得了雲光道長這句「天煞孤星」的批命,就算她有衛皇后撐腰,在京城怕也從此再無立足之地。

  更何況,剛剛秦氿還毀了這幅本來要進獻給太后的壽禮。

  眾人看著秦氿的神情有些微妙。

  他們知道,這位秦三姑娘完了,就算秦家把她遠遠打發到莊子上,皇后娘娘也無話可說!

  秦氿一臉無辜地捧著果子露,面對眾人或是憐憫、或是興災樂禍的目光,終於恍然大悟。

  原來秦笙費盡心思,非要自己過來這邊看這幅畫,為的就是這一齣啊!

  秦氿的目光朝周圍環視了半圈,慢慢地從雲光道長移向秦笙,接著又望向了秦昕。

  可想而知,會如此拐彎抹角做這些事的,除了秦昕,也沒有別人了。

  哎。

  果然,當條鹹魚什麼的,就是在妄想。

  秦昕目光淡淡地回視秦氿,唇角幾不可見地翹了起來。就算有人看出是她在針對秦氿又如何?這裡的名門閨胄,難道還有誰會替秦氿這野丫頭出頭不成。

  秦氿放下了手裡的果子露,起身撫了撫衣裙,慢慢走了過去。

  只見那些貴女們全都花容失色地往後直退,像是怕沾染到她身上的晦氣一樣。

  「雲光道長,」秦氿微微笑著,彷彿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含笑道,「你剛剛說我的八字是天煞孤星?」

  「正是如此。」雲光道長微微頷首,端莊的面龐上流露著無限的悲憫,「這位姑娘,依你的八字所示,你本該尊榮一生,但是你命帶孤辰寡宿,乃天煞孤星之相,剋父剋母剋夫剋子。」

  秦氿的神情沒有半點變化,連眼角眉梢都沒抬一下,指著秦昕問道:「那我二姐姐呢?」

  雲光道長甩著拂塵道:「秦二姑娘天生貴命,命帶官位,還能福及家人。貧道從未見過比她命好的人了。」

  「原來是這樣。」秦氿輕輕嘆了一口氣。

  一旁的秦昕目不轉睛地盯著秦氿,目光幽深。

  她也不想走這一步,都是秦氿逼她的!

  秦氿為什麼就不能好好待在鄉野,非要回京城!

  這是秦氿自找的!

  只要落實了秦氿「天煞孤星」的名頭,皇帝就斷不會讓她代替自己嫁給二皇子了。

  秦昕藏在袖中的雙手攥成了拳頭,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秦氿驚惶失措又絕望無助的樣子。

  然而——

  耳邊響起的卻是秦氿清冽的聲音:「既然我二姐姐的命這般好,還能福及家人,那麼她爹娘一定會沒事的。」

  「也好,我應該不用擔心了。」秦氿釋然地嘆息道。

  什麼意思?!那些貴女與公子們聽得都有些懵了。

  他們都聽聞過秦家的這樁醜聞,說是當年長房衛氏生的姑娘在流放途中不慎丟了,後來一直沒找到,彼時還不是侯夫人的蘇氏捨不得她在孝期偷偷生下的次女,猶豫再三,把這個放在外頭養的次女以長房嫡女的名義帶進了府裡,誰想長房走失的姑娘在相隔十四年後,又找了回來,所以,堂姐妹倆只能各歸各位。

  說句實話,這個故事最近在京城中被人茶餘飯後地議論了好幾天,若非顧及秦昕是未來的二皇子妃,這流言怕是會傳得更熱哄!

  眾人不解地面面相看。

  但秦氿這話又是什麼意思,莫非忠義侯夫婦出了什麼事不成?

  秦昕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

  秦昕才啟唇,就被秦氿搶先一步,憂心忡忡地說道:「……二姐姐,你不會還不知道吧?李家兩口子殺了人,逃亡在外,衙門已經發了海捕文書了。」

  「……」秦昕的手不由抖了一下,瞳孔猛縮。

  爹娘殺人了?!

  她不相信!

  爹娘宅心仁厚,一直都本本份份地做著小生意,怎麼可能會殺人!

  「你……」秦昕想說她胡說,才說了一個字,又硬生生地把後面兩個字嚥了回去,改口道,「這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咦?」秦氿一臉無辜地歪了歪頭,「沒有關係嗎?」

  她微微笑著,這笑容看在秦昕的眼裡,顯得那麼惡劣。

  秦氿接著道:「其實我覺得雲光道長的批命實在不準。」

  「不然,怎麼會把二姐姐的命相看錯呢?」

  「二姐姐,你說是不是?」

  秦氿深深地凝視著秦昕,秦昕的臉色又沉了三分,心中忐忑:秦氿故意當眾提起爹娘到底想幹什麼?難不成她是想把自己的身世說出來嗎?

  她怎麼敢?!

  她就不怕會被祖母怪罪,從此在秦家沒有容身之處嗎?!

  秦昕的眼眸愈來愈暗,幽邃如深潭。

  「雲光道長。」秦氿又看向了雲光道長,一雙杏眸又黑又亮,意味深長地說道,「你再好好瞧瞧,我二姐姐到底是命貴,還是命賤,可不能只有我是天煞孤星的命吧?」

  「夠了,三妹妹。」秦昕心中不安,面上卻不露分毫,笑盈盈地伸手拉住了秦氿,「雲光道長也是一番好意。」

  「話可不能這麼說。」秦氿笑眼彎彎,輕輕甩開了秦昕拉著她的手,「二姐姐這幅畫是要在千秋節進給太后娘娘的壽禮,要是二姐姐的命『也』不好,豈不是給太后娘娘添晦氣嗎?」

  姐妹倆之間的風起雲湧自然也落在了其他人的眼裡,聽得他們心頭疑雲竇生。

  這對堂姐妹的話,他們沒全聽明白,卻是看得出來,秦昕必定是有什麼把柄落在了秦氿的手裡,不然的話,秦昕現在也不必忍氣吞聲。

  仔細咀嚼剛剛秦氿的字字句句,某些聰明人品出些味道來,一個難以置信的猜測浮現在他們心頭。

  不會吧?!

  「昕妹妹,」瓔珞郡主遲疑地問道,「你家三妹妹說的這是什麼意思?」

  其他人都是目光灼灼地盯著秦昕。

  秦昕心頭一跳,四周這些或審視或猜疑的目光刺得她心裡發慌。

  她微微垂眸,纖長捲翹的睫毛如蝶翅般輕輕扇動著,楚楚可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顧璟看著心上人這副樣子,心像是被針紮似的疼,恨不得立刻把她擁在懷裡,好生安慰。

  哎。他的昕兒就是這般善良,念著姐妹之情,才會任由這個野丫頭如此污衊!

  「來人。」顧璟冷哼道。

  皇子出行,是帶著侍衛的,他一聲令下,立刻就有兩個高大矯健的侍衛氣勢洶洶地過來了。

  顧璟微微勾了勾嘴角,眸底掠過一道精光,心道:這可是秦氿自己犯在他手上的。

  秦氿是天煞孤星,皇后還把這個外甥女留在宮裡住了這麼久,害得父皇最近龍體欠恙……這件事若是能好好運作,必能報了母妃那日在鳳鸞宮外跪了一天一夜的仇!

  「把她帶下去!」顧璟下令道。

  「是!殿下!」

  兩個侍衛大步朝秦氿走來,但秦氿依然不慌不張,她從容地看向了坐在一旁的顧澤之,對他露出了一個異常燦爛的笑容。

  落在顧澤之的眼裡,小丫頭此刻明媚的笑容與剛才的假笑簡直就是天壤地別。

  顧澤之扯了扯嘴角,飛揚的唇角帶著一分溫煦,兩分興味,三分似笑非笑。

  「二皇子,」顧澤之含笑道,「讓秦三姑娘把話說完。」

  他語氣溫和平緩,卻又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氣勢。

  他這一開口,讓所有人都傻眼了,再次面面相覷。

  端王三公子和這位秦三姑娘到底是什麼關係?!他竟然會為她出頭!

  二皇子的確身份尊貴,但顧澤之也不差,他雖然不是端王府的世子,卻是端王唯一的嫡子,更何況,他還是二皇子的長輩,怎麼說二皇子都得給他這點面子的。

  顧璟的臉色陰晴不定。

  顧璟盯著顧澤之片刻,才道:「皇叔既然這麼說了,侄兒自當遵從。」

  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秦氿臉上笑容更深,心道:這便宜大哥還真可靠,不愧是將來讓男女主角恨得咬牙切齒、欲除之後快的反派大佬!

  秦氿對著顧澤之眨了眨眼,算是謝過了。

  秦氿之所以敢正面懟上秦昕,就是仗著有顧澤之這條金大腿在。

  她相信反派大佬和男女主角肯定不對付。再不然,她好歹也叫了他幾天「大哥」的,便宜大哥總不能眼看著她被欺負吧!

  秦昕藏在衣袖中的手握得更緊了,指甲陷進了柔嫩的掌心。

  這一切已經完全脫離了她的控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0 11:02 AM

第二十一章 命貴

  秦昕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雲光道長,示意她不要亂說話。

  雲光道長:「……」

  她心裡暗暗惱上了秦昕,若非秦昕抓住了自己的把柄,以此來威脅,自己又怎麼會應下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活!

  如今,她已經是進退兩難了,她要說是自己算錯了,那就是在自砸招牌,自打嘴巴!

  「貧道雖學藝不精,但面相八字還是粗通一二的。」

  雲光道長的意思是,她沒有看錯。

  她嘆了口氣,帶著一種悲天憫人的語氣,看著秦氿又道:「秦三姑娘,貧道知道你不信,但事已至此,還望你不要再無理取哄了。」

  雲光道長又甩了下拂塵,拂袖而去,「貧道就先告辭了。」

  秦氿可不會讓對方就這麼輕易離開,笑眯眯地攔住了她的去路,追問道:「道長,你還沒有回答我呢,我二姐姐到底是命貴,還是命賤?」

  「貴不可言。」雲光道長斷然道。

  秦氿跟著再問道:「可是比太后娘娘還要貴?」

  這天下又有哪個女子敢說自己的命比太后更貴!雲光道長心頭一跳,毫不遲疑地否認道:「當然不是。秦三姑娘且慎言,莫要對……」太后娘娘不敬。

  「那就奇怪了。」秦氿直接打斷了她的話,疑惑地皺了皺眉,「我的八字那麼差,看一眼就能毀了一幅要進獻給太后娘娘的畫,二姐姐頂著我的八字十年……」

  「秦氿!」

  秦昕下意識地喊出秦氿的名字。

  秦氿壓根兒沒理她,自顧自地把話說完:「怎麼就沒有影響到她的貴命呢?」

  「……」秦昕臉色大變,嬌軀難以自制地輕顫了一下。秦氿她竟然真的說了!

  秦昕從四歲起就養在侯府,這十年來,金尊玉貴,上一世那卑賤的生活已經離她很遠了,遠得就彷彿只是一場噩夢。

  從小到大,她周圍的所有人說話行事,都是溫言細語,拐彎抹角,就算是對誰恨得牙癢癢,背地裡算計歸算計,面上永遠是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樣子。

  她何曾見過有人這麼厚顏無恥,非要在這麼多人的面前和她撕破臉!

  秦昕怨恨地瞪著秦氿。

  前世秦氿在八歲那年回了侯府,而自己不得不離開了,她們兩人只有一面之緣,只見了那一面,秦氿的臉就永遠地銘刻在了秦昕的心中。

  眼前這個十四歲的少女與前世那個八歲的少女眉眼如此相似,卻又不太一樣。

  她清淺的笑容是那麼明媚,那麼從容,那麼輕快,似乎全然不知道她說的話有多出格。

  秦昕心裡像有團火在燒,渾身緊繃。

  秦氿彷彿絲毫沒感覺到秦昕眼中的恨意,神情愜意。

  反正她已經破罐子破摔了,再說了,女主都已經在設套對付自己了,再忍下去豈不是把自己送上去讓女主踩嗎!

  秦氿的笑容更深,笑得十分惡劣,故意問道:「二姐姐,我說的對不對?」

  周圍的貴女們神色各異,有的驚訝,有的不解,有的腦海中已經腦補出了一齣大戲,看向秦氿和秦昕二人的眼神更是微妙得很。

  秦昕氣得雙手發抖。

  這一刻,她好像站在懸崖邊上,進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生辰八字的事已經很難解釋了,她要是自認比太后命貴,那就是在找死了!

  她不敢,雲光道長同樣不敢。

  太后是天生鳳命,這大祁朝再找不出比她更加尊貴的人了,也包括當今皇后。

  雲光道長也是心有同感:這個秦氿伶牙俐齒的,實在是太紮手了。

  雲光道長不知道秦昕是不是真的用了秦氿的生辰八字,事情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她也問不了了……

  她在心中飛快地衡量了輕重,最後只能咬了咬牙道:「是貧道學藝不精,確實是看錯了。」

  這句話幾乎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

  她知道,今日之後,她這十幾年來積攢下來的名聲怕是要毀了大半。

  此時此刻,她也只能亡羊補牢地挽回一二。

  她裝模作樣地掐指算了算,嘆道:「秦三姑娘的八字確實不好,但八字中有貴人星,今歲遇了天乙貴人,逢凶化吉,遇難呈祥,這才化解了。因為姑娘實在是面相清奇,百年難逢一次,貧道剛剛一時看岔了。」

  「原來如此!」秦氿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笑得更加燦爛了,「那這幅《西王母》呢?」

  雲光道長噎了一下,勉強維持著仙風道骨的樣子,道:「自然是無礙的。」

  「那我就放心了。」秦氿拍了拍胸口,長舒了一口氣,「剛剛我真是怕極了。」

  她那副無辜的樣子氣得雲光道長眼角抽了抽,暗道:她怕?她怕什麼?!她都把自己懟成這樣了,要怕也是自己怕啊!!

  雲光道長完全不敢再久留了,只想趕緊離開,回觀後再好好想想該怎麼挽回自己的名聲。

  秦昕的臉色更難看了。

  她完全不敢去看周圍人的目光,自打重生以來,她第一次陷入這樣的窘境。

  「貧道告辭了。」雲光道長又一次提出了告辭。

  可惜,她顯然沒有算準自己今天流年不利,話才出口,一個溫和平靜的男音響起,「把她拿下!」

  眾人紛紛看向了聲音的主人,也就是顧澤之。

  顧澤之依舊坐在原位,姿態優雅自若,似楊柳春風,又如淵渟嶽峙,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在手邊的茶盅上輕輕地摩挲著。

  顧澤之微微一笑,溫潤如玉,道:「算不準,還隨便亂說話,我看怕是個妖道騙子,還是送去京兆府好好審審吧。」

  顧澤之抵達京城的時候,身邊也沒帶人,還是來京後皇帝賜了他兩個侍衛,現在顧澤之一出聲,那兩個侍衛立刻上前,對著顧澤之抱拳行禮,遲疑地應了命。

  雲光道長簡直要瘋了,再也維持不住世外高人的樣子,聲音微顫地說道:「你……這是要做什麼?!」

  「是啊,皇叔。」顧璟回過神來,他上前一步,體貼地把秦昕護在了身後,對著顧澤之好言勸道,「雲光道長向來得皇祖母信任,皇祖母時常宣她進宮講道,更何況,她在京中也頗有盛名,一向卜算靈驗,道法高深。」

  「請皇叔三思而後行!」

  顧澤之含笑道:「正是因為太后娘娘信任這位道長,才不能姑息。」

  「就是。」秦氿抱緊金大腿,忙不迭附合道,「總不能讓世人說,太后娘娘信任一個妖道,這豈不是要讓太后背負一個識人不明的罵名嗎。」

  她已經決定了。

  男女主角她全都得罪了,他們這會兒怕是對她除之而後快,以後只能靠金大腿了。

  反正,金大腿離完蛋還有好幾年,不抱白不抱!

  顧澤之隨意地揮了下手。兩個侍衛就把雲光道長給押走了,雲光道長想叫嚷,卻又怕壞了自己超然的形象,面上青青白白,最後丟下了一句「貧道問心無愧」。

  眾人皆是默然。

  他們都不傻,也都是有眼睛的,今天的事一波三折,看得時候一陣懵,現在再細細一回想,一些事情都能串連起來。

  秦家如今對外宣稱,秦昕是二房侯夫人蘇氏親生的。

  然而,這怕是秦家的又一個謊言,用新的謊言來掩蓋此前舊的謊言,那麼,秦家是不是有什麼醜聞想要隱瞞?

  還有,秦氿口口聲聲說,秦昕那對犯了殺人罪的親爹娘又是怎麼回事?!

  這事怕是有點看頭了!

  那些貴女們彼此不動聲色地交換著目光。此刻在水閣裡的貴女們都是平日和秦昕關係不錯的,但現在這樣的情形,卻讓她們連問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咳。」瓔珞郡主輕咳了一聲,打圓場道,「昕妹妹,咱們繼續畫畫吧。」

  這詠絮會是瓔珞郡主主辦的,真出了事,沒臉的人不止是秦昕,還有她!

  瓔珞郡主輕飄飄地又把話題帶了回去,就好像她們一直在畫畫,賞畫,從沒有雲光道長的事一樣。

  貴女們相互看了看,都給了瓔珞郡主這個面子,不管她們心裡有多好奇,現在顯然也不是打聽的好時機。

  只能晚些再說了……

  顧璟薄唇緊抿,俊美的面龐上,臉色微沉。

  他是堂堂二皇子,生來就是金尊玉貴,被人捧著敬著,還從不曾在大庭廣眾下丟過這樣的臉,他看向秦昕的眼神也不禁惱了幾分。

  秦昕被他這一看,心沉得更低了。

  她怕了。

  自十年前重生以來,她就告訴自己絕不能輸給秦氿,不,應該說是上一世的秦氿,所以,她主動接近二皇子。

  為了讓二皇子喜歡上她,她摸透了他的脾氣,她知道他是一個好面子的人,現在一定氣自己給他丟臉了。

  她不能讓他厭了自己。

  秦昕的瞳孔中明明暗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0 02:08 PM

第二十二章 告狀

  「殿下……」

  她輕輕地喚了一聲,想朝他走去,卻又收回了腳步,看著顧璟的眸子裡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神色間流出些許怯意與受傷,楚楚可憐。

  她抬手摀住自己的額頭,搖搖晃晃,身子往一側歪了過去……

  「昕兒!」

  本來還在生氣的顧璟頓時一慌,連忙衝過去扶住了秦昕纖細的腰身,關切地說道:「昕兒,你沒事吧?昕兒……」

  他懷裡的秦昕雙眸緊閉,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忐忑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秦昕的昏迷讓水閣內一團亂。

  貴女們緊張地低呼著,有使女去取嗅鹽,有人去搬椅子,也有人去請瓔珞郡主是否要請大夫……

  顧璟輕鬆地把秦昕攔腰抱了起來,把她抱到了使女搬來的椅子上,慌忙中還不忘看了顧氿一眼,眼中滿是憎惡。

  秦氿:「……」

  算了,反正自己都是惡毒女配了,恨一分和恨十分沒什麼區別……才怪!

  「小丫頭,給我沏茶。」這時,顧澤之道。

  沏茶?秦氿這才回過神來,心道:這位祖宗還是那麼會使喚人!

  想歸想,秦氿還是順手拿起了一旁的茶壺,心情甚好地對自己說,今天金大腿也抱過了,沏茶就沏茶吧。

  秦氿隨便給他倒了一杯茶,道:「大哥,喝茶。」態度極其之敷衍。

  然後,她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顧澤之看看正一個人傻樂的秦氿,又看了看面前渾濁的茶湯,忍俊不禁地笑了,眉目生輝,「小丫頭,這茶可不行。」

  秦氿從茶碗中抬起頭,表情要多無辜有多無辜。不就是一杯茶嗎?!

  顧澤之做了個手勢,立刻就有個使女奉上了一整套的茶具。

  顧澤之動作嫻熟地開始沏茶,淨手、燙杯、溫壺、分茶、洗茶、沖泡……他的動作優雅靈巧,而又乾淨俐落,如行雲流水般,彷彿他不是在沏茶,而是在進行某個儀式般。

  秦氿突然就覺得自己方才倒的茶,確實不是「茶」。

  須臾,一杯茶湯清澈、茶香醇厚的茶盅就推到了秦氿的跟前。

  顧澤之挑了挑眉道:「喝茶。」

  不用他催促,秦氿已經端起了茶盅,抿了一口茶,慢慢地眨了眨眼。

  茶香馥鬱清長,喝在嘴裡帶著些許苦、些許澀……和她沏的也沒什麼差別啊!

  周圍的人或是看著秦氿與顧澤之,或是看著顧璟與秦昕,神情微妙,彼此竊竊私語著。

  顧璟皺了皺眉,這裡是待不下去了。

  他再次抱起了秦昕大步流星地出了水閣,秦笙也緊隨其後地追了出去,嘴裡吩咐著秦昕的大丫鬟:「書香,你先回侯府去稟報祖母……」

  一行人步履匆匆地走了,留下水閣裡的眾人面面相看。

  等到顧璟帶著秦昕回到忠義侯府的時候,秦太夫人正焦急萬分地等著。

  秦昕在路上就已經醒了,她小臉煞白,虛弱地半靠在顧璟的懷裡,我見猶憐,猶如枝頭荏弱嬌嫩的花苞。

  秦太夫人心疼極了,不等她行禮,就上前拉住了她的手,關切地問道:「昕姐兒,書香說你昏過去了……到底出什麼事了?你別嚇祖母啊。」

  「祖母。」

  一看到秦太夫人,秦昕的委屈就上來了,眼圈一紅,眸子裡閃著晶瑩的淚光,一言不發。

  秦太夫人的心像是被揪著一樣痛,忙不迭道:「昕姐兒,你快告訴祖母,你是哪裡不舒服,還是有誰欺負你了?」

  「我、我沒事。」秦昕虛弱地搖搖頭,眼圈更紅了,淚珠要墜不墜。

  「什麼沒事!二姐姐你都昏過去了。」與他們一同回來的秦笙不平地說道,「祖母,都怪那野……都怪三姐姐!是三姐姐把二姐姐氣昏過去的!」

  「四妹妹,你別說了……」

  「二姐姐,分明就是你受了委屈。」秦笙憤憤地說道,「祖母,您是不知道,三姐姐今天當著盛華閣這麼多人的面,說二姐姐的親爹娘是殺人犯,說二姐姐是天煞孤星,還說二姐姐一直都頂著她的生辰八字,」

  秦笙越說越氣,小臉氣得通紅。

  「祖母,三姐姐簡直就是瘋了,她就沒把咱們秦家的臉面當一回事!」

  「孫女好心好意帶她去盛華閣見見世面,她非要哄出事來!」

  「以後孫女都沒臉出去見人了。」

  秦昕始終微微垂首,聞言,一直含著的淚水終於自眼角滑了下來,格外惹人憐愛。

  她聲若蚊吟地低聲道:「祖母,不關三妹妹的事,這都是我的錯……」

  秦太夫人摟著秦昕纖瘦的肩膀,柔聲哄著她。

  顧璟同樣也心疼。

  除了心疼外,他心中更多的是憤怒,今天丟臉的不止是秦昕,還有他。

  他當然不會怪秦昕,畢竟秦昕是無辜的,又當眾受了這麼多委屈。

  這都是秦氿的錯。

  顧璟的臉色陰晴不定,秦氿想必是仗著衛皇后撐腰,故意在下他的臉呢!

  還有顧澤之也是……

  「秦氿她人呢。」秦太夫人怒氣沖沖地問道。

  「還在盛華閣呢。」秦笙咬著銀牙道,「哼,她也不嫌丟人。」

  秦太夫人板著臉,雍容的臉上面沉如水,冷聲吩咐道:「崔嬤嬤,你親自跑一趟盛華閣,去把秦氿帶回來!」

  說著,她又輕聲哄著秦昕:「昕姐兒,不哭了,祖母一定給你做主。」

  崔嬤嬤匆匆走了。

  她一出門就悄悄讓人去給秦則寧遞信,等到她到盛華閣時,秦則寧也騎著馬趕到了。

  秦則寧向崔嬤嬤抱了抱拳後,徑直進了盛華閣。

  此時,詠絮會還沒有散,秦則寧向使女打聽到秦氿正在後頭的花園裡,就步履匆匆地過去了。

  在眾多衣著光鮮的貴女中,秦則寧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妹妹。

  小姑娘一手托腮坐在一個八角涼亭裡,小巧精緻的下巴微揚,淺笑盈盈,猶如那明媚燦爛的好春光。

  再一看,他又注意到妹妹不是一個人,坐在她對面的,是一個相貌溫潤俊美的紫袍青年,正含笑地與她說著話,妹妹專注地聽著,這副全神貫注的樣子讓秦則寧心裡生出一股莫名的不是滋味。

  妹妹還從沒和他這麼坐在一起好好說過話呢!

  秦則寧三步並作兩步,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遠遠地,青年溫暄的聲音也隨風飄了過來:

  「……沏茶的水溫也是有講究的,水溫要因茶而異。只這普洱茶就有不少講究,比如陳年普洱適宜沸水沖泡,而以芽尖製成的宮廷普洱、普洱青餅則不宜用沸水,免得沸水把茶葉燙熟。」

  「不同種的茶沖泡時間也不同,陳茶、粗茶可以沖泡得久些,嫩茶、細茶則反之……」

  「火候不對,反而會壞了茶香與茶味。」

  「……」

  秦氿心不在焉地坐在那裡,偶爾點下頭。

  顧澤之說的她有聽沒有懂,普洱不就是普洱嗎,什麼宮廷普洱、普洱青餅,她壓根兒不知道區別,明明喝起來都差不多!

  秦氿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大大的杏眼裡一片茫然。

  顧澤之看著秦氿,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

  這小丫頭看起來好像單純無害,但是爪子比誰都尖,現在縮著爪子發呆的樣子,又變得單純無辜,就跟貓兒似的,有兩副面孔,有趣得很。

  秋日的空氣不冷不熱,夾著花香的空氣縈繞在鼻尖,讓人不禁放鬆下來,安寧,閒適。

  顧澤之唇角的笑意又濃了一分,把茶盅推到秦氿跟前,「你試試再沏杯茶……」

  「妹妹。」

  一個男音恰好打斷了顧澤之,秦氿如蒙大赦,精神一振,循聲朝秦則寧看去,欣喜地喊道:「大哥。」

  秦則寧快步走到涼亭外,對秦氿說道:「我來接你回家……」

  說著,他防備地看了顧澤之一眼。

  「好啊。」秦氿正愁沒藉口跑路呢,立刻就應了,迫不及待地起身,對著顧澤之道,「大哥,我先回家了。」

  秦則寧愣了一下,才意識到妹妹的第二聲「大哥」叫的不是自己。

  他長眸一眯,眸色幽深,再次看向了顧澤之,目光中除了防備,又多了不滿。

  「這位是……「秦則寧不動聲色地問道。

  「端王府的顧三公子。大……顧三公子,這是我大哥。」秦氿簡單地介紹了一下,便目光灼灼地看著秦則寧,意思是,我們可以走了。

  顧澤之微微一笑,道:「小丫頭,我剛剛教你的……」

  秦氿的心頭一跳,生怕他又讓她沏茶,忙道:「多謝大哥指教,下次我請大哥喝杯好茶。」

  顧澤之點點頭,「妹妹要記得自己說的話。」

  「記得,當然記得。」

  秦氿隨口敷衍了一句,趕緊拉著秦則寧跑了。

  顧澤之獨自坐在亭子裡,自己給沏了一杯茶,舉手投足間優雅從容。

  見秦氿走了,三皇子顧瑞走了過來,一臉歉意地對顧澤之道:「澤皇叔,方才二皇兄他是一時心急了。」

  他真不知道自己這二皇兄是怎麼想的,居然把顧澤之撂在這裡,自己就先走了。哎,這甩臉子也甩得太不高明瞭。

  顧瑞面上不露異色,含笑轉了話題:「澤皇叔,那邊正在玩射覆,您可要去瞧瞧?」

  「好。」

  顧澤之放下茶盅,起身隨顧瑞朝不遠處柳樹下的幾個公子哥走了過去,姿態從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0 02:12 PM

第二十三章 心軟

  秦氿隨著秦則寧一起出了盛華閣。

  一路上,秦氿就把之前的事說了一遍,又問道:「是秦昕去向祖母告狀了吧。」

  秦則寧點點頭,氣道:「妹妹你做得沒錯,要是秦昕以後還敢再惹你,你直接打上去就行了。出了什麼事,都有哥哥在!呵,這秦昕,居然還有臉告狀。」

  秦氿並不意外,或者說,她早就猜到他們回侯府後十有八九會告她一狀。

  但當時都已經撕破臉了,她也不可能腆著臉向他們示好。

  她倒是沒想到秦則寧會來接她。

  說話間,秦氿已經看到了正等在馬車旁的崔嬤嬤。見兄妹倆出來,崔嬤嬤笑著福了福身,「大爺,三姑娘。」

  秦則寧說道:「是崔嬤嬤讓人來通風報信的。」

  秦氿看著幾步外的崔嬤嬤,眨了眨眼。

  「奴婢是看著世子爺長大的。」崔嬤嬤主動開口解釋道。

  她口中的「世子爺」就是曾經的忠義侯世子,也就是秦則寧和秦氿兄妹倆的親生父親秦決。

  「當年太夫人給世子爺挑的奶娘突發疾病,奴婢就給世子爺當了奶娘,說起來,世子爺是奴婢看著長大的呢。」

  當年崔嬤嬤生下的孩子不到半歲就夭折了,把親手奶大的秦決當作自己的孩子一樣。

  想起秦決英年早逝,崔嬤嬤的神色間就難免露出一絲哀傷。

  「十二年前,秦家被流放的時候,崔嬤嬤也是隨著一起去的。」秦則寧跟著道,「妹妹,以後你要有什麼為難的事,找崔嬤嬤商量就行了。」他有差事在身,不能時時在府裡,有崔嬤嬤看顧著會好很多。

  秦氿笑吟吟地應了一聲,又向崔嬤嬤福了福,崔嬤嬤趕緊避開,說著「不敢」云云。

  「三姑娘,」崔嬤嬤擔憂地說道,「現在太夫人正在氣頭上……」

  「我們先回去吧。」秦氿反正是債多不愁了。

  兄妹倆和崔嬤嬤很快就回了忠義侯府,然後,徑直就去了榮和堂。

  剛一踏進榮和堂,就有一個杯子猛地朝秦氿的方向砸了過來,恰好砸在了她腳邊。

  「啪!」

  茶盅碎裂,茶水四濺。

  緊接著,是秦太夫人滿含怒氣的聲音:「跪下!」

  秦則寧眯了眯眼,護衛地把秦氿拉到了自己的身後。

  崔嬤嬤擔憂地皺了一下眉,正要出聲勸兩句,秦氿先開口了:「祖母,您怎麼了氣成這樣?可是誰惹了祖母不快?」

  她一邊說,一邊朝坐在秦太夫人身邊的秦昕瞥了一眼,雖然半個字沒提秦昕,可這意思也昭然若揭了。

  秦昕被秦氿看得氣不打一處來,眸色幽邃。

  昨天秦氿剛回侯府時,不聲不響的,半天憋不住一句話,秦昕還以為她性格怯懦,現在,她真想再回到昨天抽醒那個天真的自己。

  秦氿神色坦然與秦昕四目對視。

  反正她都已經和女主撕破臉了,正所謂「債多不愁」。

  「哎。」秦氿嘆了一口氣,「二姐姐也真是的。」

  「秦氿!」秦太夫人氣極地直呼其名,曾經對她的那點子憐惜此刻已經被怒火所取代,「你還不知錯!」

  秦氿大眼眨巴眨巴,一臉無辜地說道:「我不明白祖母在說什麼……我何錯之有?」

  「祖母,您別說了。」秦昕的聲音中帶著哭音,眼睫微顫,淚水彷彿隨時會滴落下來,「都是我的錯,三妹妹不喜歡我,祖母,您還是讓我去莊子上吧。」說著,她作勢起身欲走。

  「昕姐兒,你胡說些什麼啊。」秦太夫人趕緊拉住秦昕,慈愛地在她的背上輕輕拍了兩下,憤怒地脫口而出,「要去也是秦氿去!」

  話出口後,秦太夫人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秦氿這丫頭,仗著有衛皇后撐腰,這般猖狂,這才剛回府呢,她就鬧出這種事來,鬧得闔家都不安寧,留她在侯府,以後怕是要把家都給掀翻了!

  今天昕姐兒和笙姐兒好心好意帶她去詠絮會見見世面,她居然就在那些貴女們面前亂說話,把府裡的私隱全都說出去,一點兒也沒有把侯府的臉面放在心上。

  蘇氏說得對,鄉野長大的姑娘就是粗俗,就算衛皇后把她調教得有模有樣又如何,照樣是個鄉下野丫頭。

  得讓這丫頭知道在侯府就要守侯府的規矩!

  「崔嬤嬤,」秦太夫人板著臉吩咐道,「立刻讓人準備馬車,送三姑娘去楊合莊!」

  「太夫人,三姑娘她……」

  崔嬤嬤想要勸,就被秦太夫人冷聲打斷了:「什麼也別說了,今天我必須得罰!得讓她好好反省反省。」

  「等她知道自己哪裡錯了,再回來!」

  「忠義侯府容不下她這種自私自利之人!」

  秦太夫人看著幾步外的秦氿,目光淩厲。

  秦氿一聲不吭地垂首靜立著,直到秦太夫人說完,她才抬起頭來,晶瑩剔透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臉上滿是委屈,一聲三轉地喊道:「祖母……」

  秦太夫人被她這副泫然欲泣的樣子嚇了一跳,呆了呆,有些心軟,但還是壓了下去,聲音拔高了兩分:「崔嬤嬤,你還愣在那裡幹嘛,快點去備馬車,現在就送……」她走。

  「祖母,」秦氿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被雨水沖洗過般,又清又亮,清晰地倒映著秦太夫人的面龐,「明明就是二姐姐的錯,我不服。」

  秦氿微微抽泣著,最後三個字說得又委屈又倔強。

  「我知道祖母偏心二姐姐,誰讓二姐姐在祖母身邊待了十年了,誰讓當年被接回府裡的不是我呢!」秦氿越說越傷心,用帕子按著眼角,雙肩微微顫動著。

  她本就生得瘦小,那雙大眼睛在巴掌小臉上顯得尤為突出,愈發楚楚可憐。

  秦太夫人有些心軟了。是啊,被養在鄉野也不是秦氿的錯。

  秦昕暗道不妙。

  她自小養在秦太夫人身邊,對她這個祖母優柔寡斷的性子再瞭解不過了。

  秦昕對著書香使了個眼色,書香立刻就意會,神色緊張地低呼了一聲:「姑娘……」

  書香拿出嗅鹽放在秦昕鼻下,一手在秦昕背上輕撫著。

  秦太夫人看著秦昕這副病怏怏的樣子,感覺心口像是被針紮似的,方才大夫說了,二孫女這是受了刺激,以致憂思過甚,氣鬱氣結,要好好養上幾日了。

  她的昕姐兒還沒受過這樣的委屈!

  想著,秦太夫人又硬起了心腸,「秦氿,你……」

  「祖母,」秦氿半垂著小臉,抽噎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您既然那麼喜歡二姐姐,還非要接我回來幹什麼?」

  「既然秦家容不下我,我現在就走!」

  「皇后姨母喜歡我,她肯定會相信我的。」

  「我再也不回來了!」

  秦氿用帕子捂著小嘴,嚶嚶地哭著,轉身就跑了。

  「妹妹!」秦則寧趕緊追了上去。

  通往外間的那道門簾被人連著掀起又落下,門簾在半空中簌簌地搖晃著,步履聲遠去。

  秦太夫人:「……」

  她剛剛說什麼了?!

  對了!

  她要把秦氿送去莊子上的,但是人呢?

  秦太夫人呆呆地望著前方的那道門簾,有些懵了,好一會兒,都沒反應過來。

  秦氿跑出榮安堂的院子後,就放下了手裡的帕子,如玉小臉上乾乾淨淨的,一點兒淚痕也沒有。

  她把帕子往袖袋裡一塞,扭頭沖後方「追出來」的秦則寧燦爛一笑,雙眼猶如天際的寒星似的閃閃發亮。

  剛剛在秦太夫人說到要把秦氿送去莊子時,秦則寧怒起就要發飆,卻被秦氿拉著衣擺悄悄攔下了。

  秦則寧就先忍了,下一刻,他就看到妹妹「哭得」比秦昕還傷心……

  那股可憐巴巴的委屈勁,真是見者落淚,聽者傷心。

  ……

  真是太有意思了!

  不愧是他的妹妹,真對他胃口!

  秦則寧看著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妹妹,唇角翹了起來。

  青年微笑時,俊朗的面孔上閃著旭日般的光輝,意氣風發。

  「大哥,你一會兒記得跟崔嬤嬤說一聲,讓她別擔心了。」秦氿又道。

  方才崔嬤嬤一臉憂色地向她反覆使眼色,顯然是真的擔心他們兄妹。

  秦則寧點頭應了一聲,道:「妹妹,我送你進宮去。」

  於是,秦則寧一路騎馬,護送著秦氿的馬車出門了。

  秦則寧領著御前侍衛的差事,在宮門前遞了腰牌,託人去稟明了衛皇后,不多時,鳳鸞宮的小內侍便疾步匆匆地來了,把秦氿領了進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0 09:10 PM

第二十四章 病因

  「小氿。」

  見到昨天才走的秦氿今天又回來了,衛皇后趕忙招手讓她過去,關切地問道:「怎麼了,可是秦家欺負你了?」衛皇后的眼中掠過一抹異芒。

  秦氿福了福身,走到衛皇后跟前,笑吟吟地說道:「姨母放心,我沒有被欺負,要說欺負,那也是秦昕被我『欺負』了。我來您這兒避避風頭呢。」

  也只有她,能把「避風頭」都說得這麼理直氣壯。

  衛皇后被秦氿挑起了好奇心,挑了下眉梢,「怎麼回事?」

  秦氿也不瞞著她,把前因後果都說了一遍,重點放在了她是怎麼懟秦昕上,果然,衛皇后聽得樂不可支,眼淚都笑了出來。

  衛皇后伸出蔥白玉手點了點秦氿的額頭,笑道:「你呀。」

  衛皇后眉眼含著笑,心中得意:小氿不愧是妹妹的女兒,這性子就和妹妹一個樣,不服輸!

  回想起來,秦昕那丫頭動不動就是一臉委屈,要哭不哭的樣子,真真小家子氣,和妹妹相差太大了,自己也是,這麼多年來居然都沒有瞧出來!

  衛皇后拉著秦氿的手道:「小氿,下次再有這樣的事,你盡管上!出了什麼事,自有本宮替你做主。」

  她這話和剛剛秦則寧如出一轍,秦氿聽得樂了,大大方方地應了,笑容燦爛明亮,絲毫沒有扭捏之態。

  衛皇后又道:「小氿,你方才說那雲光……」

  說話間,一個小小的身影跑了過來,人未到聲先進。

  「母后,氿表姐。」

  來人正是剛剛從御書房下學回來的六皇子顧瑧。

  「氿表姐,你回來了啊。」顧瑧開心地拉住了秦氿,白皙粉嫩的小臉上洋溢著喜悅的霞光。

  「小氿,昨日瑧兒下學看到你不在,一直都不高興,」衛皇后的笑容格外溫柔,「還念叨了好一會兒,問你什麼時候』回來』。」衛皇后和顧瑧一樣說的是「回來」。

  「小氿,你就安心在宮裡住下。」

  「等你祖母知道她自己錯哪兒了,你再回去。」

  衛皇后淺笑盈盈,笑容雍容而慈愛。

  秦氿笑吟吟地說了一句:「好。」住在宮裡這麼舒坦,又用不著和女主鬥智鬥勇,她不介意多住些時日。

  「氿表姐,你來陪我玩九連環吧。」顧瑧連忙吩咐近身小內侍去取九連環,烏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

  九連環由九個鐵絲圓環相連成串,套在框架上,顧瑧有一整套的九連環,框柄有基礎的劍形,也有梅花形、宮燈形、蝴蝶形、金魚形等等。

  顧瑧年紀雖小,可聰慧得很,這九連環到了他的手裡,可愛的饅頭手靈巧極了,飛快地舞動著,三兩下就解下了一個環。

  「真棒。」

  秦氿樂呵呵地也拿著一個九連環擺弄著,心裡琢磨著要不要給顧瑧做個魔方玩。

  衛皇后神情溫柔地著看表姐弟倆玩,問道:「小氿,你剛才說那雲光被送去京兆府了?」

  秦氿點了點頭,「姨母也知道雲光道長嗎?」

  「當然知道。」皇后冷笑了一聲,慢條斯理地說道,「雲光這些年來在京中聲名鵲起,太后素來通道,有一回去玄清觀上香,突發頭疾,雲光畫了符紙,燒了後溶在水中給太后服了,太后的頭疾立刻就好了。從那以後,太后就對她深信不疑,時常招她進宮來。」

  這時,顧瑧又拆下了一個圓環,一臉希冀地看著秦氿,看得秦氿的心都快化了。

  「瑧兒真厲害!」

  秦氿趕緊給他鼓掌,又摸了摸他柔軟的髮頂。顧瑧羞澀地笑了,抿著小嘴,才四歲的男童斯文乖巧又可愛。

  衛皇后笑得更溫柔了。

  顧瑧又樂滋滋地玩起九連環來,秦氿看向皇后繼續之前的話題:「姨母,雲光道長真有這能耐?」

  她怎麼覺得雲光瞧著沒那麼可靠呢?

  有了「穿書」這種不可思議的體驗,秦氿也不能義正言辭地表示要相信科學。

  只不過,她相信真正有能耐的世外高人不會輕易被秦昕擺步的。

  「不過是個妖道罷了。」衛皇后眉頭微皺,不屑地說道。

  提到雲光道長,皇后的心中就不太舒坦,本來有些話她藏在心裡無人可說,現在秦氿在這裡,就忍不住一吐為快:「太后自己信任雲光也就罷了,本宮眼不見為淨。偏偏這雲光總是時不時進一些丹藥丹方給太后,太后得了丹藥,就非要讓皇上吃!」

  「皇上性子好,拗不過太后,也只能服了。」衛皇后越說越惱,保養得當的素手緊緊地攥著一方帕子,「自打一年前開始用服這些丹藥後,皇上的龍體也越來越差了,偏偏太后還視而不見,堅持說這些丹藥能延年益壽!」

  「前幾日,雲光又進宮了,這次又給了太后一張丹方,說得玄乎其乎,什麼能夠治皇上的頑疾,太后如獲至寶,讓人煉了丹再給皇上吃。」

  秦氿聞言杏眼微張,聽得目瞪口呆。

  原來皇帝一直在吃丹藥?!

  秦氿眨了眨眼,忽然想起小說裡好像提過一筆,說是皇帝迷戀仙術丹方,日日服食丹藥,後來更是對朝政默不關心,多虧了有二皇子顧璟幫著處理朝事……

  但是,聽衛皇后話中的意思,皇帝並不像是「迷戀」丹藥到無可自拔的樣子。

  秦氿知道古代的丹藥中多由硃砂煉製,硃砂是有毒的,歷史上不乏為了追求不老不死而服食丹藥的皇帝,可是那些皇帝就沒有長命的。

  「姨母,」秦氿微微蹙眉,問道,「您可有讓太醫瞧過那些丹藥?」

  「太醫都是事先試過毒。」衛皇后嘆息道。

  皇帝入口的東西都是要由專人檢查試毒的,丹藥也一樣,若不是肯定那些丹藥無毒,衛皇后怎麼也不會妥協。

  衛皇后憂心忡忡地皺起了眉頭。

  十四年前,皇帝還是太子時,曾險些被先帝所廢。後來還是在文武百官的一再請命下,先帝才勉強沒有下那道廢太子的詔書,但是,皇帝卻也因此被圈禁了三年,甚至其中有一度被先帝關在了馬棚裡足有半年之久。

  那三年,他們的日子很不好過,她的長子夭折了,皇帝也是因為種種磋磨傷了底子,龍體要比常人弱上不少。

  不過,太醫也說了,只要養得好,皇帝的壽數可比常人。

  可是,自打一年前開始服用丹藥後,皇帝的龍體不但沒有好轉,反而越來越差,時常徹夜難眠,最近背上還生了膿瘡。

  衛皇后越想越愁,一顆心緊緊地揪在一起。

  秦氿斟酌著用詞道:「姨母,會不會這丹藥含有微毒?吃一次無妨,吃兩次也無妨,若時日吃得久了,這毒素就一點一點積攢在體內。所以,太醫試毒的時候才無礙,但皇上吃得時日久了,這弊端就顯出來了。」

  秦氿說得這些,衛皇后又如何想不到,神色微凝。

  她也是這麼猜測的,也跟太后說了,但是太后不信,非說是皇帝服得丹藥還少,所以沉苛未消。而皇帝孝順,不想太后憂心,也就只能繼續吃著丹藥。

  衛皇后輕輕嘆了口氣,道:「本宮已經讓人拿了幾顆丹藥,悄悄去讓民間的大夫瞧瞧。」

  秦氿思忖片刻,若有所思地翹起了唇角,剛要說話,這時,正埋頭解著九連環的顧瑧發出了一聲愉悅的歡呼聲:「氿表姐,快看快看,我都解開了!」

  顧瑧的眼睛烏黑明亮,那燦爛的笑容彷彿撥開烏雲的陽光,能夠吹散一切的陰霾。

  「瑧兒好厲害!」秦氿再次為顧瑧鼓掌,然後晃了晃手上的九連環道,「瑧兒,我才解了一個環,你來教教我好不好?」

  「好啊!」顧瑧挺了挺小胸膛,用胖乎乎的手指在秦氿的九連環上指著,「表姐,你要這樣……」

  他一本正經地對著秦氿解釋著,一副小先生的樣子,那高高翹起的唇角和染了紅霞的面頰,顯示出了他心底的興奮。

  衛皇后笑吟吟地看著這對相處融洽的表姐弟,心底的鬱結消散了些許,目光越發柔和了。

  窗外秋風陣陣,拂得枝葉發出沙沙的聲響,鳳鸞宮的氣氛閒適而溫馨。

  秦氿當天就又在宮裡住下了,住的依然是鳳鸞宮的偏殿。

  接下來的幾天,秦氿怡然自得地在宮裡住著,每天要麼陪著衛皇后說話,要麼帶著顧瑧玩,要麼自己看看書,過得是樂不思蜀。

  衛皇后特意吩咐了太醫給她製了外敷的膏藥,她每天敷著,身上一些陳年的舊疤也漸漸淡了不少,原本因為長年日曬雨淋而略顯粗糙的肌膚也變得細嫩了。

  她還抽空畫了魔方的圖紙,請衛皇后著工部的匠人去製作。

  秦氿只給了一張簡單的圖紙,上面畫了魔方的樣子,又標明了各部位的尺寸和大致的玩法,才不過短短三天,工匠就已經把魔方做了出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0 09:17 PM

第二十五章 知錯

  新製好的魔方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松木香與油漆味。

  秦氿把它拿在手上把玩了一會兒,每一面的轉動都相當的靈活,和後世的魔方比起來,已經是似模似樣的了,而且做得非常精緻,上面塗著鮮豔的顏色,很是引人注目。

  顧瑧看到魔方後果然喜歡得很,秦氿只教了一遍,小家夥就玩得有模有樣了。

  「哢擦,哢擦,哢擦……」

  魔方轉動的聲響迴響在空氣中。

  顧瑧似乎有心事,玩了一會兒魔方,就忍不住湊到秦氿耳邊與她咬起耳朵來:

  「表姐。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母后昨日去給皇祖母請安,被皇祖母罵了。」

  「皇祖母說母后的手伸得太長。」

  「還說,別忘了貴妃姓『柳』!」

  「氿表姐,什麼叫手伸得太長?」顧瑧看著秦氿,天真的小臉上一臉懵懂,「是母后做錯了什麼嗎?」

  顧瑧說的不明不白,但秦氿勉強聽懂了。

  她在宮裡也住了一陣子,知道衛皇后一直在查顧瑧上次在清淨寺落水的事,而且還查到了貴妃的頭上。

  這些日子來,衛皇后藉著收緊後宮用度為由頭,放了一批宮人出宮,把貴妃安插在各宮的眼線都清理了一撥。

  秦氿還知道,貴妃不僅是二皇子顧璟的生母,還是太后的嫡親侄女,與太后一樣姓「柳」。

  所以,太后這是在為貴妃出頭呢。

  秦氿摸摸顧瑧的頭,解釋道:「太后娘娘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姨母不該多事,但是……」

  她頓了一下,才繼續說,「但是,姨母是皇后,後宮之主,打理後宮是她的責任,也是權力。」

  秦氿微微低下身,平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所以,姨母沒有做錯。」

  「嗯!」顧瑧笑了,可愛的包子臉上,笑容如晨曦般燦爛。

  他用力點了點頭,「我相信表姐!」

  顧瑧放心了!

  本來他雖然聽不太懂太后的意思,但太后身邊的李嬤嬤卻悄悄跟他說,說太后生了母后的氣,勸他讓母后去認個錯,只有這樣,太后才會消氣。

  顧瑧有些懵懂,卻覺得這樣做似乎不對。

  所以,他才悄悄問了秦氿。

  現在秦氿告訴他,母后沒錯。那就行了!

  顧瑧如明鏡般的眼眸中寫滿了信任,又道:「其實,皇祖母不喜歡我。」

  顧瑧只有四歲,說到這個話題時,眼中難免流露出一點失落。

  「姨母喜歡瑧兒,皇上喜歡瑧兒,我也喜歡瑧兒。」秦氿笑吟吟地說著,笑靨如花,「不喜歡瑧兒的人,我們不用強求。」

  「嗯!」顧瑧再次用力地點了點頭,唇角露出淺淺的笑渦。

  沒錯,他還有母后,有父皇,有表姐!

  顧瑧的目光落在了秦氿手裡的魔方上,動了動眉梢,指著她的魔方道:「錯了,應該是要把魔方往這邊轉!」

  「明明是往右邊!」秦氿堅持道。

  「表姐,你不信我,會後悔的!」

  「……」

  表姐弟倆說說笑笑,誰也沒有注意到衛皇后已經在門外靜靜地站了一會。

  衛皇后沒有進去,直接轉身走了。

  「娘娘,『那一位』也不知道安的什麼心。」徐嬤嬤是衛皇后的乳娘,當年隨她陪嫁進的東宮,對皇后是一心一意,「居然還挑唆殿下,想讓殿下和娘娘母子不和。」徐嬤嬤憤憤不平地說道。

  衛皇后臉色微沉。

  這些日子來,她查到的證據件件都指向貴妃,她幾乎可以肯定,是貴妃想要害自己的兒子。

  衛皇后藏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頭,指尖死死地掐著掌心,思緒飛轉:若是瑧兒真被太后挑唆得來和自己鬧,讓自己去認錯,為了瑧兒,自己十有八九是會妥協的。

  太后太瞭解她了,知道她的弱點就是瑧兒。

  衛皇后語氣冰冷地嘲諷道:「太后喜歡顧璟,只當顧璟是她的心肝寶貝,瑧兒在她的眼裡,就是一個可以利用的工具!」

  「還好有氿姑娘在。」徐嬤嬤欣慰地說道,「娘娘真是沒白疼了她。」

  衛皇后含笑著微微點頭,剛剛還有些冷冽的眸子裡掠過了一抹笑意,道:「徐嬤嬤,本宮算是知道了,冒牌貨就是冒牌貨。」

  「嬤嬤說得是。」徐嬤嬤點頭應和道,「從前奴婢瞧您和秦昕總是隔了一層似的。」

  「那時候,本宮也想對她好,但總覺得親熱不起來。」衛皇后唏噓地又道,「對著小氿,就不會。」

  「娘娘,那貴妃和太后那邊……」徐嬤嬤遲疑著問道,「可要告訴皇上?」

  衛皇后搖了搖頭,「皇上近日精神不濟,還要應付北燕使臣。」

  她說著,淡淡道:「先把千秋節『過』完了再說。」

  說到「千秋宴」,徐嬤嬤皺了皺眉頭,面露憤然之色。

  方才,太后還以皇后準備壽宴太累為名義,提出要讓貴妃幫著分擔宮務,不過,皇后四兩撥千斤,只當沒懂。

  千秋節每年都有,衛皇后準備起來自是井井有條,很多事都按著舊例來就是了。

  不過太后的話,倒是讓衛皇后動了心思,第二天在處理宮務的時候,就把秦氿帶在了身邊。

  秦氿:「……」

  面對一臉懵的秦氿,衛皇后忍不住就想笑,解釋道:「小氿,你娘不在了,你祖母又是個靠不住的……你早晚都要嫁人,就先和姨母學學怎麼料理中饋吧。」

  「其實大宅院和宮裡也不差多,也就是些衣食住行罷了,咱們不需要事事親力親為,只要把控著大方向就行了,否則養著下頭這麼多人做什麼?」

  衛皇后都這麼說了,秦氿只能乖乖應了,拿起衛皇后給的賬冊。

  衛皇后欣慰地笑了,又道:「明年你也該及笄了,到時候,姨母給你挑門好親事。」

  秦氿正準備要看賬冊,卻聽衛皇后說了這麼一句,猶如平地一聲旱雷響,炸得她驚住了。

  對哦,好像在古代女子十五歲及笄後就能談婚論嫁了。

  原主今年都十四歲了……

  秦氿雙眼瞪大,整個人頓時就有些不太好了。

  「小氿,你一會兒先把這本賬冊看完了……」

  衛皇后溫婉的聲音迴蕩在耳邊,但秦氿沉浸在自己很快就要嫁人的「噩耗」中,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了。

  平日裡,衛皇后一般是上午料理宮務,因著要教秦氿,就放慢了節奏。

  午膳前,徐嬤嬤出去了一趟,回來後稟道:「主子,太后娘娘已經派人去京兆府把雲光道長接出來了。」

  衛皇后優雅地放下湯匙,蘭花指微翹,一邊用帕子拭了拭嘴角,一邊點了點頭,問道:「人現在在哪兒?」

  「現在正在慈寧宮,為了太后講道,演練丹方。」徐嬤嬤答道。

  衛皇后含笑吩咐道:「你去一趟慈寧宮,就說本宮知道太后通道,特意給雲光道長在慈寧宮附近安排了一個道堂……」

  徐嬤嬤應命後退了下去。

  衛皇后意味深長地沖秦氿眨了下眼。

  秦氿抿嘴一笑,眼睛笑得像兩彎新月,一派得單純無辜。

  讓人故意把雲光道長被抓進京兆府的訊息透給太后,是秦氿的主意。

  太后信任雲光道長,果然輕輕鬆鬆就把她從京兆府弄進了宮。

  「小氿,」衛皇后又一次確認道,「你能肯定丹藥真有問題?」

  秦氿堅定地點了點頭。

  這件事她再確定沒有了,丹藥肯定是不能久服的!

  衛皇后還是信秦氿的,沒有再多言,話鋒一轉道:「小氿,用過膳後,你就去把那本賬冊看完。」

  秦氿:「……」

  想到賬冊上的那一堆數字和繁體字,她突然覺得嘴裡的飯菜都不香了。

  太后的壽辰就在十月二十一日。

  當日一早,著一品大妝的秦太夫人帶著兒媳蘇氏與秦昕一起進宮了。

  她們先來了鳳鸞宮給衛皇后請安,才剛進正殿,就看到了坐在衛皇后身邊的秦氿。

  秦太夫人婆媳幾個的目光難免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十日不見,秦氿變得與之前又有些不同了,皮膚白皙了三分,氣質也發生了一些變化,多了一分從容與優雅,那微抿的唇角微微翹起,顯得氣定神閒,很有幾分世家嫡女的高貴氣度。

  秦太夫人的心情有些復雜。

  「參見皇后娘娘。」

  給衛皇后行了禮,秦太夫人蹙眉對秦氿道:「氿姐兒,你今日就跟我們回去吧,別在宮裡打擾皇后娘娘了。」

  當天秦氿衝出榮和堂後,秦太夫人懵了,還沒反應過來,秦昕就擔憂地表示:「祖母,三妹妹會不會去找皇后娘娘告狀了?要不我還是去莊子上住吧……」

  聽秦昕這麼一說,秦太夫人也氣上了,就沒有進宮,想等秦氿自己服軟,結果秦氿沒有服軟,就這麼安然地在皇宮住下了。

  此刻看秦氿陪在衛皇后身邊親若母女的樣子,秦太夫人神色間難免露出一絲尷尬。

  無論如何,她今天都見到秦氿了,再不把人接走就說不過去了。

  秦氿只是抿唇笑,沒接秦太夫人的話。

  衛皇后慢慢地以茶蓋拂去茶湯上的浮沫,淡聲道:「秦太夫人,你可知道錯了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1 10:05 AM

第二十六章 很熟

  「……」秦太夫人一臉莫名地看著衛皇后。她哪裡錯了?

  鳳鸞宮中早就到了七八個宗室勳貴家的女眷,聽衛皇后這麼一說,一張張雍容華貴的面孔上就露出了幾分興味。

  衛皇后搖頭嘆息道:「看來還不知道。」

  蘇氏暗道不好,畢竟這裡是鳳鸞宮,皇后說什麼就是什麼,先附和著就是了。

  等她們把秦氿接回侯府,想怎麼訓,怎麼罰,那還不是侯府的家事,就是皇后事後知道了也挑不了侯府的不是。

  蘇氏賠笑道:「皇后娘娘,是臣婦……」

  她想替秦太夫人認了錯,卻被衛皇后不客氣打斷了:

  「來人,把她們帶去貴妃那裡。」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衛皇后一點臉面也不給秦太夫人三人。

  秦太夫人、蘇氏與秦昕只覺得眾人的目光像是針一樣紮在臉上,皆是面上發熱。

  秦昕的臉色更是僵硬至極,又羞又氣。

  這還是秦氿歸來後,秦昕第一次見到衛皇后,從前衛皇后惦念著秦昕是妹妹的女兒,多年來對她都很是親厚,秦昕還是第一次在衛皇后這裡受到這樣的冷遇。

  「秦太夫人,侯夫人,秦二姑娘,請。」一個圓臉宮女不冷不熱地對著秦太夫人三人伸手做請狀。

  「……」秦太夫人向秦氿使著眼色。

  秦氿捏著一方帕子拭著眼角不存在的淚水,根本不看秦太夫人,「嚶嚶嚶……」

  「祖母只信二姐姐,不信我……」

  她的肩膀微微顫抖著,一副受盡了委屈的樣子。

  圓臉宮女又朝秦家三人逼近了半步,笑容更深,眼底卻是一片冰冷。

  蘇氏毫不懷疑,如果她們不走,衛皇后可以讓她們更沒臉。

  蘇氏悄悄地拉了拉秦太夫人的胳膊,三人只能灰溜溜地跟著那圓臉宮女離開了鳳鸞宮。

  三人只覺得一眾人等的視線都落在她們背上,耳邊隱約傳來其他人嘲諷的嗤笑聲。

  秦太夫人的腳下的步子晃了晃。這下他們秦家的臉面全沒了!

  皇后並沒有理會三人,讚賞的看了一眼秦氿,這小丫頭委實機靈。

  剛剛秦太夫人顯然是想讓秦氿求情的,秦氿姓秦,是孫女,置祖母不顧就是她的錯,但現在就不同了。

  沒一會兒功夫,陸陸續續又有不少女眷都來鳳鸞宮給衛皇后請安,正殿裡更熱哄了。

  衛皇后與這些宗室勳貴的女眷寒暄了一會兒,見殿內的姑娘們越來越多,就笑著對二公主說道:「新安,你帶幾位姑娘去御花園走走,散散心,賞賞花。」

  二公主新安今年十五歲,生母難產去了,自小就養在衛皇后膝下。

  新安穿著一件海棠紅百蝶穿花刻絲褙子,挽了一個彎月髻,相貌溫婉秀麗,鵝蛋臉上帶著一抹柔和的淺笑。

  她起身應下了,又叫上了秦氿一起,一眾貴女們出了鳳鸞宮。

  微涼的秋風迎面而來,風中帶來陣陣馨香,沁人心脾。

  秋日的御花園雖不如春日百花齊放,卻也自有一番姹紫嫣紅的景象,各種菊花、桂花、木芙蓉等齊齊綻放,秋風中彌漫著陣陣花香。

  姑娘們三三兩兩地散了開來,有的繼續散步,有的一起去撲蝶,有的賞花,有的到了湖畔的水榭裡坐下,各玩各的。

  秦氿才在水榭中坐下,一個著粉色衣裳的姑娘過來了。

  「秦三姑娘,」她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紹道,「我是威遠伯府的,在家中也行三,小名嬌娘。」

  秦氿一臉糾結地看著她。

  自打秦氿跟著衛皇后回京後,衛皇后就讓人跟她大致說過京中的一些府邸以及他們之間錯綜復雜的關係,可是她聽得暈頭轉向,根本沒記住多少。

  她在腦海中搜尋了一番,實在想不起威遠伯府是哪家,乾脆笑眯眯地指著旁邊的一匣子魚食說:「餵魚嗎?」

  雲嬌娘笑吟吟地在秦氿身旁坐下了,隨手抓了把魚食往湖裡撒了下去,一尾尾金魚甩著尾巴如百鳥朝鳳般游來……

  她親熱地又道:「秦三姑娘,我早就瞧不慣秦昕了。」

  雖然當日在盛華閣親眼見證那場哄劇的人沒幾個人,但這事委實太過聳人聽聞,一傳十,十傳百,短短幾天就在京中的貴女之間傳開了。

  光是雲嬌娘就聽到了好幾個版本,有說秦昕的親爹娘是殺人犯的,也有說她是天煞孤星,剋父剋母又剋夫的,更有說二皇子和她是真愛,不怕被剋非卿不娶的。

  秦氿:「……」

  雲嬌娘自顧自地發起牢騷來:「你是不知道,秦昕總是用一副高高在上的眼神看人,彷彿我們都是凡夫俗子,只有她是天仙下凡。也不知道在得意什麼……」

  她根本不指望秦氿回應,自己說得高興,直到水榭外一個女音打斷了她:「皇上來了!」

  一聽皇帝來了,水榭周圍的那些貴女們都被吸引了注意力,朝東南方望去。

  十來丈外,著明黃色龍袍的皇帝與幾個年輕人朝這邊走來,閒庭信步。

  伴駕的除了幾個年長的皇子,端木王府的顧澤之外,還有一道陌生的身影。

  那是一個俊朗的異族青年,身材高大挺拔,五官深刻,深深的眼窩中嵌著一雙碧藍的眼眸,如大海似藍天,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不同於中原的粗獷美。

  新安與眾貴女們連忙上前相迎,齊齊地給皇帝屈膝行了禮。

  皇帝今天心情不錯,爽朗地一笑,示意眾人免禮。

  眾貴女們這才謝恩起身。秦氿直起腰時,眼角的餘光正好掃過顧澤之。

  顧澤之唇角含笑,溫文秀雅,猶如一桿挺拔的翠竹,風儀極佳。

  觀之可親,卻又矛盾得不敢在他跟前放肆。

  秦氿賣乖地對著他抿唇笑,乖巧地打了招呼:「大哥。」

  顧澤之笑容溫和,道:「聽說妹妹最近做了個小玩意兒還有點意思。」

  小玩意兒?秦氿怔了一下,他說的該不會是她弄給顧瑧玩的魔方吧?

  對金大腿的這點小要求,秦氿連忙表示道:「明天……等會兒我就讓人給大哥送一個去。」

  兩人言笑晏晏,說不出的融洽。

  周圍包括皇帝與新安在內的眾人看著兩人的眼神都有些微妙,皇帝挑了挑眉。

  在場的不少貴女都聽說過秦氿在詠絮會上喚端王三公子為大哥的事,但多少有幾分質疑,這兩人一個天,一個地,怎麼可能牽扯到一起呢?

  有人在看顧澤之,也有人在悄悄地打量著皇帝左手邊的這個異族青年,心裡都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前些天,北燕二王子作為北燕使臣團的代表出使了大祁,此人敢與皇帝並肩而行,想來就是北燕二王子耶律欒。

  據說,這位北燕二王子這趟來大祁是為了與大祁和親,共結兩國之好。

  「澤之,你和小氿很熟?」

  皇帝看著兩人,好奇地問了一聲。顧澤之來京裡也有些時日了,皇帝還沒見到對哪個姑娘如此的和顏悅色。

  顧澤之含笑點頭,笑容溫潤。

  秦氿:「……」好吧,聽金大腿的。

  皇帝若有所思地撫了下拇指上的玉扳指。

  顧澤之生於北地,長於北地,只在九年前來過一次京城,那時,顧澤之才十歲。

  那一年,顧澤之隨端王在京城待了三個月才離開,皇帝對這位比自己小了近二十歲的堂弟多少有幾分瞭解。

  顧澤之性情溫和,十歲時,就已經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優雅持重,笑容溫文。

  皇帝就沒有見他失態過,有的時候顧澤之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就像是一張面具,倒是方才對著秦氿那丫頭的時候,皇帝注意到這張「面具」似乎隱約有了一點點的鬆動,這讓皇帝有些意動了。

  三天前,皇帝收到了端王的私信。

  在信裡,端王一方面表示他一定會徹查顧澤之被追殺的事,若真是端王世子顧晨之所為,必會給顧澤之一個交代。

  此外,端王還奏請皇帝給顧澤之挑一門親事。

  顧澤之到年尾也該二十歲了,本來早該訂親的,但一來,他自己拒絕了;二來,對於顧澤之的親事,端王其實也很為難。

  當年端王庶長子顧晨之成親時還沒有被立為世子,長媳只是普通四品官宦人家的姑娘。

  若現在給顧澤之挑的媳婦門第太高,恐怕會激化兩兄弟間的矛盾,也會導致妯娌不和。

  可若是比著世子來挑,顧澤之是親王嫡子,普通三四品的官家姑娘是配不上的。

  這一來二去,就拖到顧澤之快及冠都還沒有定親,世子在他這個年紀孩子都有兩三個了,端王開始急了。

  偏偏顧澤之自己卻不急,無可奈何之下,端王只能來求皇帝。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1 04:55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2-2-11 04:58 PM 編輯

第二十七章 上心

  皇帝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梢,眸底掠過一道流光,再往秦氿看去。

  秦氿在宮裡住了有些日子了,皇帝也是見過這丫頭幾面的。

  在他看來,秦氿性情平和,乖巧豁達,這十幾年在民間吃了這麼多苦,好不容易歸位,也沒有因為過去這十四年的艱難而怨天尤人,更沒有因此作天作地,想必也能適應端王府這樣復雜的人家,不會和世子妃鬧起來。

  最重要的是,顧澤之對這小丫頭似乎還挺上心的。

  有戲!

  皇帝暗暗心道:這樁婚事若真能成,他也能跟端王叔有個交代了。

  等等……不對!

  皇帝摩挲在玉扳指上的手指突然停了下來。

  端王是先帝的嫡親弟弟,顧澤之是他的堂弟,但是,秦氿那丫頭可是得叫自己姨父的啊!

  皇帝為難地抿了下薄唇,轉頭對著顧澤之道:「小氿這丫頭,以後還是該叫你一聲叔叔。」

  顧澤之:「……」

  秦氿:「……」

  秦氿在腦子裡把她與皇帝還有顧澤之的親戚關係理了一遍,覺得皇帝說得是。

  她正要點頭,就見顧澤之笑了,道:「還是叫大哥好。」

  秦氿:金大腿高興就好!

  皇帝沉默了,盯著顧澤之看了一會兒,也看不出他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總覺得,好像有點不太妙。以後顧澤之是要跟著小氿叫自己姨父呢,還是小氿跟著顧澤之叫自己皇兄?

  「澤之……」皇帝犯了愁,正要開口,突然就覺得胸口一陣灼熱,控制不住地咳出了聲。

  「咳咳咳……」

  這一咳,就有些止不住了,接連咳了四五聲,一聲比一聲響亮。

  一旁的北燕王子耶律欒不動聲色向皇帝看了過去,打量著皇帝的臉色,那雙碧藍的眸子微微眯起,帶著些許打量、些許思忖、些許探究。

  顧澤之一手收起了摺扇,另一隻手飛快地在皇帝後背的某個穴位上輕輕按了兩下。

  皇帝的咳嗽立刻就停了。

  他順手接過大太監周新遞上的帕子,按了按唇角,若無其事地向耶律欒說道:「這一變天,嗓子就癢得受不了。」

  皇帝的面上沒有一絲異色,似乎剛剛真得只是嗓子癢才咳了兩下。

  唯有顧澤之注意到皇帝放在身側的左手顫抖得厲害。

  「父皇。」這時,二皇子顧璟擔憂地說道,目露關切地看著皇帝,「您可是龍體不適,風邪入體了?」

  耶律欒眉頭一挑往皇帝看了過去,目露沉思。

  皇帝差點被這蠢兒子給氣到,面上只能不動聲色,淡淡道:「只是被冷風嗆到了,無礙。」

  「話可不能這麼說。」顧璟連忙說道,眉宇深鎖,「父皇您的龍體可是關係著我們大祁,這些年,您龍體每況愈下,兒臣也是憂心忡忡。」

  「這些太醫行事太過保守,依兒臣所見,不如去江南另尋名醫給父皇您瞧瞧吧?」

  皇帝:「……」

  「父皇……」

  耶律欒的眼神更加微妙,心道:莫大祁皇帝已病入膏肓?

  「妹妹。」顧澤之的聲音打斷了耶律欒的思緒,他含笑催促秦氿道,「還沒拿來嗎?」

  現在就要嗎?秦氿怔了怔,不過一個魔方,有什麼急嗎?

  吐槽歸吐槽,她嘴上還是應道:「我這就讓人去拿。」

  顧澤之不置可否,轉向皇帝道:「皇上,我父王總說您年輕的時候,騎射一絕,有百步穿楊之能。正好這小丫頭折騰出來一件有趣的小玩意,不如讓臣也見識見識您的身手。」

  秦氿眨了眨黑白分明的杏眼。

  她突然明白了,顧澤之說的不是魔方,是那把她最近才折騰出來的弓啊!

  顧瑧才四歲,就已經開始有騎射課了,偏生他自幼體弱,上次秦氿見他拿著一把小弓,半天都拉不開,一副沮喪的樣子,可憐巴巴的。

  秦氿就琢磨著能不能稍微把弓改進改進,想逗小表弟開心。

  她曾經見過一種復合弓,雖然早忘了具體的結構,但是依稀記得,復合弓是用滑輪來起到省力的效果,讓拉弓變得更加輕鬆,還能增加弓箭的射程。

  於是,她就托皇后讓工部找兩個工匠,由她口述並畫草圖,和工匠反覆試驗了好幾天,才勉強整出來了一個復合弓的雛形。

  秦氿默默地看了顧澤之一眼,吩咐了宮女去鳳鸞宮取。

  「哦?」皇帝挑了挑眉,饒有興致地問道,「是什麼小玩意兒?」

  顧澤之微微一笑,賣了個關子:「等您看了,就知道了。」

  於是,皇帝一行人就進了水榭中坐下。

  貴女們紛紛迴避,轉而去了不遠處的一處花廊玩耍,也就二公主新安和秦氿被皇帝留了下來。

  不多時,一把黑弓就被取來了。

  這張弓用的是工匠隨便找來的普通弓,大約是一石弓,看起來平平無奇,唯獨弓上按的兩個滑輪讓人瞧著很是新鮮。

  「這是……」皇帝接過這把黑弓,有趣地打量著。

  「這叫復合弓。」秦氿介紹道,「臣女瞧瑧表弟年紀小拉不開弓,所以,就想替他改良一下。」

  顧澤之笑眯眯地提議道:「皇上,不如先試試弓吧。」

  皇帝已經明白了顧澤之的用意,一抬手,輕鬆地拉開了弓,眸底掠過一道驚訝的異芒,卻是不動聲色。

  皇帝動作嫻熟地拉弓搭箭,弓如滿月。

  「嗖!」

  一枝長箭離弦而出,疾似流星,銳氣十足地射入三百步外的樹幹上,粗壯的樹幹不住地晃動起來,無數落葉如雨般自樹冠上落下。

  「簌簌簌簌……」

  耶律欒猛然睜大了眼,臉上露出了難以形容的驚愕。

  就算是一把三石弓,射程也不過是兩百步遠,這把看似普通的弓,射程竟然有三百步,不,大祁皇帝方才射得隨意,說不定它的射程還要更遠,三百五十步,還是四百步?!

  「皇上,這弓……」耶律欒艱聲道。

  「這弓做得不錯。」皇帝龍顏大悅,讚道,「若是能大量配置,必能讓我大祁的士兵們如虎添翼!」

  秦氿笑了,大大方方地說道:「這把弓還做得粗糙的很。」

  的確粗糙!

  秦氿只知道復合弓大概的原理,也就是靠她的瞎比劃,加上工匠們令人嘆為觀止的理解能力,才出來這麼一版1.0,和後世的復合弓比起來還差遠了,只是簡單地新增了滑輪達到省力之效。

  但是,秦氿卻看明白了顧澤之的意圖。

  秦氿記得小說裡說過,北燕與大祁世代有仇,雖然定下了停戰盟約,但彼此之間,是相互防備的。若是讓北燕王子發現皇帝近年身體越發不好,難免會讓北燕對大祁起覬覦之心。

  本來皇帝已經含混過去了,偏偏……

  秦氿看了一眼二皇子,小說裡,他沒顯得這麼蠢啊,難道是因為現在年紀還輕,還是說,小說裡太過順風順水,有男主光環籠罩,才看不出來?

  秦氿的目光默默地左移,背光下,顧澤之負手而立,唇角始終噙著一抹淺笑。

  所以,既然皇帝的身體狀況瞞不下去了,顧澤之就想讓耶律欒看看大祁的軍事實力?來震懾北燕的野心。

  不過,這把弓就連半成品都算不上,只是拿來哄小表弟開心。光這齒輪的耐久度也沒有測試過,而且也不不能量產,離在軍中推廣還遠著呢。

  顯然,現在不適合說這話,秦氿就笑眯眯的站在那裡,乖巧可愛。

  然後就眼睜睜地看著皇帝把她的弓給順走了。

  秦氿:「……」

  皇帝心情大好的走了,心裡琢磨著回頭要和皇后說,好好賞一賞秦氿。

  眾人連忙恭送皇帝。

  等到看不到皇帝的身影,貴女們才放鬆了下來,繼續玩哄起來。

  一直到了巳時過半,就有一個宮女來叫她們:「二公主殿下,時辰到了。」

  新安連忙應聲,眾人就隨那宮女往慈寧宮方向去了。

  當她們抵達慈寧宮時,時間剛剛好。

  衛皇后正領著包括柳貴妃在內的一眾內命婦們給柳太后祝壽,並獻上了各自的壽禮,接著是幾位長公主帶著皇帝的公主們,再後面才是那些外命婦們以及各府的姑娘們。

  慈寧宮的氣氛既莊嚴,又熱鬧。

  等拜完壽,已經是一個半個時辰後了。

  眾人皆是如釋重負,從慈寧宮退了出去,先去了席宴。

  至於秦氿,則被徐嬤嬤叫住了,去了慈寧宮的偏殿。

  偏殿中,一片熱哄喧闐,衛皇后、柳貴妃與幾位長公主等在裡面陪著柳太后說話。

  坐於炕上的柳太后約莫五十來歲,頭髮間已經夾雜了不少銀絲,白皙端莊的面龐上保養得當,看著比實際年齡年輕了好幾歲。

  手執拂塵的雲光道長就站在柳太后的右邊,她還是那副仙風道骨的樣子,只是那麼靜立在那裡,就有種隨時都會飄然而去的感覺。

  雲光道長也看到了秦氿,兩人目光對視的那一瞬,手裡的拂塵輕微地抖了抖。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1 05:23 PM

第二十八章 不對

  雲光道長現在看到秦氿就有些怵,生怕又被懟。

  一次失誤可以當做不慎看走眼,只要太后還信她就好。

  以後,她看到這位秦三姑娘還是避得遠遠得好。

  她不動聲色地移開了目光,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不止雲光道長在,秦昕也在。

  秦昕就坐在柳太后身旁,笑靨如花,目光看向秦氿時,瞳孔明明暗暗地變化不已。

  這個秦氿許是因為久處卑賤之處,心有不甘,就像個刺頭似的。

  秦昕深吸一口氣,忍了下來,藏在袖中的右手握成了拳頭。

  「這幅畫畫得可真好!」柳太后專注地看著宮女手中的一幅畫,讚不絕口,「這西王母栩栩如生,靈氣逼人,妙!」

  這幅畫上隱約泛著一層金光,映在柳太后的臉上,給她也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粉。

  見柳太后對這幅畫愛不釋手,秦昕唇角微翹,清麗的面龐上,帶著幾分得意,幾分自傲。

  就算皇后為了秦氿打她的臉又怎麼樣?!只要太后還喜歡自己,衛皇后就不敢真把自己趕出宮去。

  秦氿和新安走到了近前,屈膝給柳太后行過禮後,衛皇后就招手把她們叫到了身邊坐下。

  柳貴妃笑呵呵地對柳太后說道:「母后,昕姐兒真是有心了。為了這幅畫,她不但翻遍古籍,還走遍了京畿一帶的道觀,這才畫出了這幅瑤池金母。」

  她問衛皇后道,「皇后娘娘,您覺得這幅畫怎麼樣?」

  衛皇后微微一笑,也朝宮女手裡的那幅畫看去,道:「這幅畫確實不錯,畫藝精湛,京中的閨秀怕是無人能出其右。」

  柳太后聽著覺得舒心極了,笑容滿面地點了點頭:「雲光道長說,這畫有股靈性,還時有靈光閃現。」

  說話間,柳太后看向秦昕的目光又柔和了幾分,心道:雲光道長果然沒有看錯,秦昕是個有福相的,八字又好,所以才能把這幅西王母畫得這般有靈性。

  半個月前,秦家真假千金的事剛爆出來的時候,皇帝就已經把前因後果告訴了柳太后,並且也說了想解除顧璟和秦昕的婚約。當時柳太后還有些意動,畢竟,一個奴婢生的孩子又怎麼配得上天之驕子的皇子,一個是地上塵埃,一個是天上星辰,但是顧璟不願意,求到了她這裡。

  柳太后拗不過顧璟,就去讓雲光道長給秦昕算了一卦。

  雲光道長說,秦昕的八字好,帶天乙貴人吉星,且日柱自坐天月德,不僅己貴,而且夫貴子貴,可謂福緣深厚,乃旺夫旺子之相。

  柳太后想想也是,要不是命好,秦昕又怎麼能逆天改命,從一個奴婢的女兒搖身一變成為侯門千金,而且還將嫁進皇家呢?

  所以,柳太后打消了原本的主意,又讓皇帝替秦家遮掩一二,這真假千金的事就讓秦家自己去處置,只要給秦昕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世」就行了。

  現在看來,她的決定是對的。

  柳太后越想越覺得是如此,看著秦昕的眼神更和藹也更慈祥了。

  「這畫哀家很是喜歡。」柳太后笑道,「這是哀家今日收到的最好的壽禮。昕姐兒,你真真是心靈手巧。」

  秦昕起身福了福,一臉嬌羞地說道:「多謝柳太后誇獎。」

  能得太后這樣的一聲誇獎,對於全天下的貴女們來說,都是一種莫大的榮耀。

  待今日的千秋宴後,這件事傳揚出去,必定可以挽回一下她的名聲了。

  秦昕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秦氿,她想看到秦氿羨慕嫉妒的目光,然而,她失望了,秦氿正樂呵呵地和新安說著話,似乎對此毫不在意。

  秦昕的心裡一陣憋悶,目光凝滯在秦氿身上。

  似乎感覺到了秦昕的目光,秦氿終於抬起了頭,淡淡地向她看了一眼。

  她的眼神雲淡風輕,漂亮的杏眸恍如陽光下的湖面,清澈而閃亮,而秦昕根本就不足以入她的眼。

  「母后,」這時,衛皇后又開口道,「雲光道長法力高超,乃世外高人,難怪有這仙緣可以夢會太上老君,得老君傳道。」

  「確是這樣。」柳太后心情甚好,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雲光道長這幾日住在宮裡,又推演出了一張新的丹方,對皇上的龍體極好,哀家正讓雲光道長煉著呢。」

  衛皇后死死地捏住了右手,面上不動聲色,忍下了。

  說話間,有幾個宮女進來了,換下舊茶,又給眾人都上了新茶。

  柳太后轉頭看向了右側的雲光道長,「雲光道長,你快與皇后好好說說這丹藥,免得皇后總以為哀家想要害皇上。」

  雲光道長輕輕地甩了下銀白的拂塵,對著衛皇后行了個揖禮,侃侃而談道:「皇后娘娘盡可以放心,貧道這丹藥乃用陰陽之火煉製而成,需足足煉製九天方能成丹,服下此丹,可以去除一切陳屙頑疾,滋潤五藏,延年益壽。」

  雲光道長將她的丹藥誇得天花亂墜,彷彿只要服下此丹藥就能飛升仙界似的。

  她說得有些口乾,端起茶盅喝起茶來。

  柳太后深信不疑地頻頻點頭,語重心長地對著衛皇后又道:「皇后,哀家是為了皇上好。雲光道長得太上老君點化,她所煉之丹都是仙家之物。你沒看到皇帝近日的精神好多了!」

  另一邊的柳貴妃立刻就笑著附合:「太后娘娘說得是,皇上這幾天確實看起來精神多了。」

  柳太后聽了,甚是舒心,整個人神清氣爽。

  「太后娘娘說得是。」衛皇后淡淡道,唇角含笑。

  在場的幾位長公主不動聲色地在柳太后、衛皇后與柳貴妃三人之間掃視著,誰也沒說話。

  衛皇后攥了攥手裡的帕子,又道:「雲光道長,本宮可否一觀丹方?」

  「那是自然。」雲光道長一派泰然的樣子,從寬大的袖中掏出了一張丹方,恭敬地把它呈給了衛皇后。

  秦氿就坐在衛皇后身邊,抬頭看著雲光道長,微微一笑。

  她笑得眉眼彎彎,甜美無邪。

  可是看在雲光道長眼裡,眼前這個眉目精緻的小姑娘卻彷彿是什麼凶神惡煞似的。

  雲光道長嚥下了口水,拿著拂塵的手細微地抖了一下。

  秦氿掃了衛皇后手上的那份丹方一眼,笑眯眯地問道:「雲光道長,硃砂也能入丹?」

  這要是旁人敢在太后跟前質疑自己的丹方,雲光道長恐怕理都懶得理對方,還不如讓柳太后出面壓人。

  可是一對上秦氿,她就心裡發怵,客客氣氣地解釋道:「姑娘有所不知,硃砂凝聚天地之靈氣,可以鎮宅、避煞、祈福等等,我們道家煉丹,最重要的一味就是硃砂。」

  雲光道長耐心地說著,神情溫和,態度極好,生怕秦氿一個不爽就懟自己。

  秦氿彎唇笑了笑,「我以前在豫州時,縣裡有個叫程老爺的鄉紳也是通道,時常請道人開壇講道。去年,程老爺從一個遊方道士手裡得了一張丹方,就自己學起了開爐煉丹。可這靈丹哪裡是普通人能隨便煉的。」

  「今年年初,有一個仙風道骨的白眉老道偶然路過縣城,正好在一家道觀中巧遇了程老爺。那老道長只看了程老爺一眼,就說他時日無多了,把程老爺氣得打了個趔趄。」

  「程老爺才三十有五,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紀,見老道長竟然咒他英年早逝,差點沒跟對方拚命。」

  「當時也有不少香客在,就有香客問了那老道長何出此言,老道長才說,他雖然不認識程老爺,但是能看出程老爺常年服食丹藥,說他吃的丹藥不對。

  「還說,煉丹之道高深莫測,差之毫釐,謬以千里,不對的丹藥吃著不但無效,反而會傷身,丹毒入體。」

  說著,秦氿臉上的笑容更深了,看著雲光道長補充了一句:「不過,雲光道長煉的丹肯定不一樣。」

  「……」雲光道長動了動眉梢,總覺得秦氿這番話似乎話裡有話,不敢隨便搭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1 05:26 PM

第二十九章 打臉

  衛皇后優雅地撫了撫衣袖,適時地接話道:「小氿,那後來怎麼樣了?」

  柳太后最喜歡聽這種帶著傳奇性的故事,聽得上了癮,想知道那程老爺後來怎麼樣了,也追問道:「後來呢?」

  秦氿淺啜了一口茶,繼續往下說:「那老道長剛說的時候,程老爺是不信的,他覺得他煉的這丹才吃了半年,就神清氣爽,容光煥發,連鬢角的白髮都變成了烏髮。當時也有一些香客都認識程老爺,紛紛站出來作證。」

  「程老爺還質問那老道長,是不是想要故弄玄虛地從他這裡騙得好處,差點沒讓道觀的小道士把那老道長給攆出去,那些香客也群情激憤。」

  「誰想,那老道長用他的拂塵在程老爺的兩處穴位上點了兩下,程老爺就一下子捂著肚子腹痛難當,還嘴角流涎,就問老道長是不是使了什麼妖術?」

  「老道長說,煉丹不到位,煉出的不是靈丹,而是毒丹劣丹,人服下後,就會邪毒入體。邪毒傷身,猶如千里之堤潰於蟻穴,逐步鯨吞蠶食。一旦邪毒入心,則齒齦紅腫,口部潰爛,口角流涎,並伴有腹痛、抽搐、頭暈目眩等等。」

  「程老爺已有數個症狀,不出三天,藥石罔效,讓他趕緊回去吧。」

  秦氿口齒伶俐,把故事說得是高潮迭起,峰回路轉。

  柳太后聽得入了神,不時地微微點頭,臉色隨著故事的發展變化著,時驚嘆,時蹙眉,時唏噓。

  雲光道長瞳孔微縮,臉色白了一分,下意識地抬手朝脖頸後方撫去,又驀地停頓在半空中,然後若無其事地把手放下了。

  秦氿嘆了口氣,「就這樣,程老爺還死鴨子嘴硬,就是不信,非說是老道長施了妖術……」

  她一副「程老爺真是被豬油蒙了心」的唏噓。

  「啪!」

  柳太后激動地拍了下手邊的小方几,稍稍拔高嗓門道:「這程老爺實在是糊塗,怎麼能不信呢!這老道明明就是得道高人,怎麼能不信呢!」

  「就是啊!」秦氿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怎麼能不信呢!老道長可真是個神人,他只看了程老爺一眼,就見微知著,直達內裡!」

  柳太后急切地再追問:「那後來呢?」

  秦氿感慨地搖了搖頭,「程老爺也是個固執的,覺得老道長在危言聳聽地忽悠他,當下就甩袖走了。」

  「結果,不出三天,老道長說的就一一應驗了。程家把縣城裡的名醫都請回了府,用了不少靈丹妙藥,但還是回天乏術。」

  故事說完了,但是柳太后還沉浸在故事的餘韻中,唏噓不已。

  她感慨地跟衛皇后說道:「皇后,你看,這得道的道人才是最至關重要的,萬不可被外面的妖道哄了去,隨意自己開爐煉丹,那不是自己把自己給害了嗎?!」

  「母后說得是。」衛皇后笑著點頭,一副心有同感的樣子。

  秦氿在宮裡前後也住了十來天了,此前也跟著衛皇后來給柳太后請過安,但是那時候,柳太后正跟衛皇后鬧別扭,也沒好好看過秦氿。

  現在再看秦氿,柳太后覺得秦氿看著順眼了不少,心道:倒是個伶俐的小丫頭,難怪連皇帝也說這丫頭不錯。

  秦氿跟著說道:「那老道長也說了,煉丹術乃仙家之術,一定要找個修為高深、有真才實學的道長來煉丹。可惜啊,這世上徒有虛名之人多,真假難辨。」

  柳太后頻頻點頭,心有慼慼焉,也虧得自己火眼金睛,才能請到像雲光道長這般的世外高人。

  想著,柳太后頗為自得,腰板也挺得更直了。

  「……」雲光道長一直沒說話。

  若不是在詠絮會上見識過這丫頭的伶牙俐齒,她也會以為這丫頭是個天真單純的小白兔。事實上,這丫頭就是個混世魔頭!

  雲光道長覺得秦氿是意有所指。

  秦昕唇角泛出一絲洞悉的冷笑,心頭一片透亮:這秦氿倒也聰明,知道光憑皇后的寵愛站不住腳,她這是在故意哄太后,想討太后歡心呢。秦氿想得未免也太簡單了。

  「雲光道長,」柳太后轉頭看向了雲光道長,想著她前兩天說要出去雲游一段時日,就是不捨,打算多留她在宮裡住一段時間,「哀家打算給玄清觀修一座……」

  她話還未說完,就見雲光道長臉色發白,渾身震顫不已,連額角都沁出了冷汗……

  殿內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雲光道長的異狀,柳貴妃喚了一聲:「雲光道長……」

  「貧道……」

  雲光道長只覺腹痛難當,下意識地去捂肚子,嘴巴微張,口涎不受控制地自嘴角滑下,形容狼狽,再沒了平日裡的仙風道骨。

  柳太后突然想到了什麼,雙眸微張,下意識地從雲光道長微張的嘴看向了她的齒齦……

  果然——

  雲光道長的齒齦紅腫,隱約有血絲浮現。

  柳太后的眼眸瞪得更大了,想起了方才秦氿說的那個故事。

  老道長說了,煉丹不到位,煉出的不是靈丹,而是毒丹劣丹。

  腹痛、抽搐、口角流涎、齒齦紅腫……

  雲光道長此刻的樣子與那老道長所說的邪毒入體的症狀一模一樣!

  莫非雲光道長也是「邪毒入體」了?!

  當這個念頭浮現在柳太后心中時,她忍不住轉頭看向了秦氿。

  秦氿露出恰如其分的驚訝,望著雲光道長,「道長,你是怎麼了?你這樣子怎麼……怎麼和程老爺一模一樣?!」

  糟糕!雲光道長意識到了不妙,想說話,可渾身抽搐,腹痛如絞,難受得她一時發不出聲音來。

  柳太后急切地問秦氿道:「當真一模一樣?」

  「是啊,太后娘娘。」秦氿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當時縣裡的名醫都去給程老爺看過病,我們全縣城的人都知道,程老爺去之前就是這般樣子……」

  秦氿又看了雲光道長一眼,一副驚駭的樣子,就像是見了鬼似的。

  「貧……貧道沒事。」雲光道長已經用帕子拭去口角的口涎,強忍著痛楚道,可她的身體還在細微地抽搐著,根本瞞不過旁人的耳目。

  秦昕眉心微蹙,欲言又止,終究是什麼話也沒說。

  柳太后根本顧不上其他人了,目光灼灼地看著雲光道長,越看越懷疑。

  她再次問秦氿道:「秦氿,邪毒入體時,可還有什麼症狀沒?」

  秦氿擰了擰秀氣的眉頭,「絞盡腦汁」地回想了一番,然後激動地撫掌道:「對了!老道長還說了,邪毒入體還會導致背生細癗,赤暈延開,紅如火燙。」

  當衛皇后聽到這句話時,攥著帕子的手緊緊地攥了起來,眸色幽深。

  柳太后連忙吩咐身旁的嬤嬤:「王嬤嬤,你去看看雲光道長的背!」

  王嬤嬤帶著兩個宮女走了過去,這時,也容不得雲光道長樂不樂意了,兩個宮女按住了雲光道長,王嬤嬤親自掀開了雲光道長的衣領,只見她後頸的位置有一片紅瘡,往背部蔓延著,背上赤紅如同被火燙傷一般。

  王嬤嬤大驚失色,趕緊回去跟柳太后稟道:「太后娘娘,確有紅瘡!」

  柳太后:「……」

  她心裡一方面覺得難以置信,另一方面又覺得十有八九了。

  雲光道長身上的種種症狀分明就是邪毒入體!

  柳太后定了定神,又問道:「秦氿,那老道長說煉丹不到位,煉出的不是靈丹,而是毒丹劣丹,人服下後,就會邪毒入體。一旦邪毒入心,則齒齦紅腫,口部潰爛,並伴有腹痛、抽搐、頭暈目眩……」

  柳太后自己把才纔秦氿說得話一一重復了一遍。

  秦氿點了點頭,小臉上既驚訝,又糾結,「雲光道長法力深厚,應該不至於會出現在這種情況啊。那老道長說,只有不懂裝懂的邪門歪道才會練出『毒丹劣丹』來。」

  柳太后越想越怕:難道雲光道長不是得道高人,而是個妖道?

  這讓柳太后簡直不敢相信,看著雲光的眼神充滿了驚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1 06:57 PM

第三十章 妖道

  雲光道長此時也回過神來了,意識到了自己身上的不對勁十有八九與秦氿有關,方才秦氿說的那什麼程老爺與老道長的故事那也是沖著自己來的!

  而秦氿的背後十有八九有衛皇后的支援。

  問題是,秦氿怎麼會知道自己背上生了紅瘡而且口舌潰爛?

  雲光道長眸色陰鷙。

  秦氿太聰明了!

  她的聰明在於她知道柳太后虔誠通道,所以她不像衛皇后那般直接否定丹藥,而是先肯定了柳太后,讓柳太后覺得秦氿與她是站在一條線上的,也更加相信秦氿的話。

  雲光道長想不通為什麼,她已經不招惹秦氿了,秦氿還要針對她?!

  這個時候,就算雲光道長說是秦氿在故意陷害自己,柳太后也不會信的。

  更何況,雲光道長自己也想不明白,她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和故事裡那位程老爺的症狀一模一樣?而且,她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會突然渾身抽搐,腹痛不已,還齒齦流血,明明之前她身子雖有些不適,卻沒那麼嚴重的。

  雲光道長再次看向了秦氿,秦氿緊緊地攥著帕子,一臉恰到好處的震驚樣。

  「咳咳……」

  雲光道長的呼吸變得濃重起來,連著咳嗽了好幾聲,身子也抖得更厲害了。

  「難道雲光道長是吃了自己煉的丹藥?」衛皇后倒吸了一口冷氣,也是一臉慌,聲音哽咽,「那皇上……」

  柳太后猛地想了起來,皇帝吃的丹藥就是雲光道長煉的,而且,衛皇后曾提起過皇帝最近背生膿瘡……

  但是,皇帝沒有像雲光道長這般又腹痛又抽搐的……對了,肯定是雲光道長吃多了她自己煉的毒丹!皇帝吃得少才沒有發作。

  柳太后立刻就自己自圓其說了。

  皇帝是柳太后的命根子,此事涉及到皇帝的龍體安危,柳太后急了,連忙讓人宣太醫。

  不多時,一個老太醫就隨宮女步履匆匆地來了,給柳太后、衛皇后行了禮後,就去給雲光道長診脈。

  老太醫很快就來回稟柳太后:「太后娘娘,雲光道長毒熱內攻,肝膽濕熱,蘊結化火,乃火毒熾盛之狀……」

  「太醫,她是不是中了丹毒?」衛皇后直接打斷了老太醫。

  老太醫遲疑了一下,應了:「正是。」雲光道長確實中了丹毒,只不過她好像剛剛也服過微量的雷公藤,不過這點雷公藤不足以要人命,說不說也無妨。

  聞言,雲光道長更驚了。她又沒服食丹藥,怎麼會中丹毒?!

  太醫的這番話在柳太后聽來,無異於證明了雲光道長確是因為服了劣丹所以邪毒入體了。

  雲光道長原來真是妖道!!

  柳太后氣得胸口一陣劇烈的起伏,厲聲道:「給哀家把這妖道拿下!」

  雲光道長顧不得身子上的不適,跪了下去,哀求道:「太后娘娘饒命!」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秦昕根本不敢輕舉妄動,心驚不已。

  怎麼會這樣!

  雲光本該再風光好幾年的,是她自己不慎,還是秦氿?

  秦昕慢慢地看向了秦氿,眼神中充滿了驚愕。

  驚愕之外,還有惱怒。

  秦氿這賤人真是睚眥必報,說穿了,她就是嫉妒自己。

  她想要斬斷自己的羽翼,想要和自己搶二皇子,所以才會去針對雲光!

  柳貴妃眉心微蹙,雲光道長收了她不少好處的,這兩年也是多虧了她,才讓太后對皇后更加不滿!若是雲光倒了,豈不是要讓皇后如意了?!

  柳貴妃趕緊勸道:「太后娘娘,雲光道長乃是得道高人,不能因為秦三姑娘信口說的一個故事就……」

  「這故事是假的嗎?」柳太后直接打斷了她,指著雲光道長冷聲道,「她的症狀和那老道長說的一模一樣,老道長才是真神仙,這雲光分明就是裝神弄鬼的妖道!」

  柳太后越說越氣,越說越覺得柳貴妃沒腦子,不客氣地斥道:「你是不是見不得皇上好!故意要讓這妖道再害皇上?!」

  這句話可就誅心了!

  柳貴妃:「……」

  柳貴妃還從來沒這麼被柳太后當眾罵過。

  「還不趕緊把人給哀家拖下去!」柳太后又道,面色鐵青。

  宮女們不敢耽擱,以最快的速度把雲光道長鉗制住了,把人拖了下去。

  雲光道長還在不死心地叫著:「太后娘娘,貧道是冤枉的!一定是有人在害貧道……唔!」

  她的嘴被人用抹布堵上了,再也發不出聲音。

  衛皇后對著秦氿眨了下眼睛,嘴角在柳太后看不到的地方翹了翹,

  兩人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雲光道長很快就被拖了下去,沒影了。

  柳太后還是不消氣,嘴唇抿得緊緊。

  她對雲光道長這麼信賴,沒想到卻是錯信了這麼一個妖道!

  這妖道自己服食那些劣丹毒丹不說,還哄著自己讓皇帝也吃……對了,皇帝!

  柳太后臉色一白,趕緊吩咐道:「來人,去瞧瞧皇上現在在哪兒,若是無事,就請他過來一趟,說哀家有要事找他。」

  一個青衣內侍立刻應命去了。

  柳太后的心裡混亂如麻,既覺得雲光那妖道委實可惡,又慶幸。

  再看向秦氿時,柳太后的目光越發柔和,說道:「好孩子,你很好。」

  秦氿福了福身,笑道:「是太后娘娘您福氣好。」

  她的話正合柳太后的心意。

  柳太后分外妥貼,心道:是啊,肯定是因為自己虔誠,太上老君才會藉著秦氿來點化自己,以免得自己被妖道所騙,釀成大錯。

  秦昕怔怔地看著秦氿,心潮起伏,心中的那股憋屈勁,怎麼壓都壓不下來。

  她還有很多事要靠雲光來幫她做,就算雲光遲早會倒,也不應該是在現在!

  秦昕眸色陰鬱。

  她第一次見到雲光時,還是在上一世,那個時候,雲光被發配流放到了嶺南,她與她也只是一面之緣。

  據說,雲光在京城裡招搖撞騙,打著生子符的名義,哄了不少想要子嗣的婦人。

  其中有一個就是安定侯府的世子夫人,那世子夫人成親十年都無子,從雲光那裡求了生子符後,立刻就懷上了,並誕下了一個男孩。

  那一次讓雲光名聲大盛。

  但是後來,那孩子越長大樣貌就越不似安定侯世子,若是樣貌生得好看也就罷了,偏偏又醜又憨,引得不少人家私議紛紛。

  這才被人發現原來生子符都是假的!

  但凡去求子的婦人,雲光都會讓她們喝一杯用符水泡過的茶,然後,她們就會睡過去,而在她們失去意識的時候,就會被雲光找來的男子侵犯。她們中有一些人會因而懷上孩子,這一傳十,十傳百,就讓雲光名聲更盛。

  此事一出,全京城都嘩然了。

  安定侯世子夫人當時就自縊身亡,那孩子也被送進了善堂。

  雲光也因此被判了流放嶺南。

  上一世,秦昕只把這件事當作茶餘飯後的故事來聽,直到這一世重生後,她再次見到了雲光。

  這個時候的雲光風光無限,深得柳太后寵信,在京中頗有盛名。

  秦昕沒有打草驚蛇,耐心地等著,一直等到安定侯世子夫人生下了孩子,才去找到了雲光……

  因為她的手上拿捏著雲光的把柄,雲光自然是對她服服貼貼的。

  但是現在……

  明明雲光還能風光至少五年,怎麼會這樣!

  秦昕狀似優雅地端坐著,有些渾渾噩噩。

  若是雲光的那些事被查出來,會不會連累到自己?

  秦昕心中惶惶不安,遷怒到了秦氿身上。

  這都是秦氿的錯!

  上一世,因為秦氿回來,害得自己被趕出侯府,這一世,她竟然還要來防礙自己!

  「皇上駕到!」

  隨著內侍的一聲稟報,皇帝大步流星地來了,眾人紛紛起身行禮,還沒等皇帝給柳太后見禮,柳太后趕緊讓他坐下,又吩咐太醫給皇帝請脈。

  皇帝好脾氣地順著柳太后坐下了。

  「皇上,」衛皇后在一旁為皇帝解釋了來龍去脈,並說道,「多虧了母后機警,不然我們都要被雲光這妖道給矇混過去了。」

  柳太后也是一副後怕的樣子。

  柳貴妃捏緊了拳頭,心底彷彿有一團火在灼燒著。

  皇后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奸詐,什麼叫「多虧了母后機警」,別以為自己看不出來,這件事分明就是她一手謀劃的!卻偏偏句句不離太后英明,害得自己就算說這件事情蹊蹺也沒用。

  現在誰幫雲光說話,誰就是與太后作對!

  太醫給皇帝診了一會兒脈,稟道:「皇上脈象虛弱,無力以率血行,氣虛血瘀,熱毒亢盛,待微臣開一方黃連消毒飲,服上幾日,即可改善。」

  也就是說,皇帝也中了丹毒,但龍體暫無大礙。

  皇帝寬慰柳太后道:「朕只要不再吃那丹藥,再服幾日藥,想必就會沒事的。」

  柳太后點點頭,連忙應道:「那雲光就是妖道,她給的丹藥千萬不能再吃了。貴妃,你……」

  柳太后正想說讓柳貴妃費費心,看著些皇帝別讓他再吃丹藥了,但轉念一想,剛剛柳貴妃還想給妖道求情呢,這件事絕不能交給她了。

  柳太后話鋒一轉道:「皇后,你替哀家盯著些皇上,那些丹藥還是早早毀了的好。」

  衛皇后溫柔應是。

  眼看著時辰差不多了,皇帝便請柳太后同往宮宴,於是,眾人紛紛起身,跟隨兩人身後,往保和殿而去。

  一邊走,一邊還聽前方柳太后憤憤不平地跟皇帝說,讓他盯緊了京兆尹,一定要審得明明白白,不能輕易放過雲光那妖道!

  皇帝好脾氣的一一應是,心裡是門清的。

  衛皇后做事從來不會瞞他,皇帝知道皇后一直不願意他服食丹藥,甚至為此還曾與柳太后起過爭執。

  也是為了緩和兩人的矛盾,皇帝才應下了柳太后,服起了丹藥。

  所以,在知道衛皇后的打算後,他讓她大可以放手去做。

  皇后也不是故意要陷害雲光,她只是把雲光進給柳太后,讓皇帝服的丹藥加了幾倍的量,又悄悄地放回到了雲光的膳食裡,若這丹藥真有丹毒,雲光就會自食惡果。

  《醫鑑》有云,丹毒發疽乃因長期服食丹藥,丹毒日積月累引起癰疽,若皮膚破損、潰爛,可導致丹毒吸收加快,導致急性中毒。

  因此,這些日子來雲光每日的膳食茶水裡,不但新增了丹藥,更用了熱性的食物,讓她口舌生瘡,這麼一來,丹毒就更易侵入體內。

  當雲光的身上出現丹毒入體的症狀後,自有服侍的小宮女稟到皇后這裡。

  這才有了今天這一齣。

  方才宮女端給雲光的那杯茶其實摻了微量的雷公藤。

  微量的雷公藤並不會要人的命,只會讓雲光出現類似抽搐、腹痛的症狀,而這症狀又與秦氿故事中的那位程老爺的症狀相似,這必然會讓剛剛才聽完故事的柳太后產生懷疑。

  只要柳太后一懷疑,讓人一檢查,雲光中了丹毒的事,就自然而然的曝露了出來。

  雲光中了丹毒,那吃著雲光煉的丹藥的皇帝又豈會沒事?

  一切都是那麼順理成章。

  皇帝耐心地聽著柳太后絮絮叨叨的叮囑,間或轉頭沖衛皇后笑了笑,要不是情況不允許,真想摟住衛皇后大笑三聲。

  無論皇帝怎麼哄,柳太后這一路都是神色怏怏的,但還是去了壽康宮。

  畢竟今天是她的壽宴,若是為了一個妖道,壞了興致,反而不美。

  其他人皆是一路沉默,心思各異。

  進了壽康宮的宮門,秦氿、秦昕就與太后、帝后等人分開了,她們走的是正殿的正門,會先一步入席。

  一個宮女把她領到了秦家的席位,秦太夫人和蘇氏已經落坐了。

  秦太夫人一看到秦氿,火氣就上來了,然而,還不等她說什麼,就有內侍尖著嗓子喊道:

  「皇上駕到,太后娘娘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殿內所有的人皆是神色一凜,紛紛行了禮。

  當她們再次坐下後,壽宴就正式開始了,有著一色衣裙的宮女端著各式酒水菜餚上酒上菜,緊接著,隨著絲竹聲響起,又有一眾舞姬甩著水袖翩然而至,翩翩起舞,一片歌舞昇平。

  眾人說說笑笑,熱哄非凡。

  見沒人注意她們,秦太夫人終於按捺不住了,語重心長地對秦氿道:「氿姐兒,你做事也太沒有分寸了。」

  「秦家是你的靠山,就算你日後出嫁,娘家不好,你在夫家也站不穩腳。你和秦家哄翻了,對你自己也沒好處。」

  「一會兒壽宴後,你去和皇后娘娘說,跟我回府去吧。」

  「盛華閣的事,我也不計較了。」

  秦太夫人一派大度的樣子,想著秦氿終究是外面長大的,無知得很,只以為有皇后撐腰,就可以天不怕地不怕。這世道哪裡有這麼簡單!

  秦氿彎了彎唇角,突然道:「祖母,方才雲光道長被太后娘娘吩咐人給拿下了。」

  秦太夫人:「!!!」

  秦氿看著秦太夫人,嘴角翹了翹,說道:「祖母信不信我?還是……」

  她引導著秦太夫人的目光落在秦昕的身上。

  一旁的秦昕本來還心不在焉的,生怕雲光道長的事會牽連到自己,現在聽到秦太夫人和秦氿的對話,心頭登時狂跳不已。

  「……」秦太夫人的腦子一片混亂,想問雲光道長怎麼會被柳太后拿下。

  就在這時,一個青衣小內侍過來了,笑容滿面地對著秦氿說道:「秦三姑娘,太后娘娘讓姑娘過去。」

  秦太夫人和蘇氏又是一驚。

  蘇氏看看秦氿,然後又看看秦昕,心道:太后不是喜歡秦昕嗎?方才她還留了秦昕在慈寧宮說話,這次怎麼沒叫秦昕,反而叫秦氿呢?!該不會叫錯了吧?

  秦氿落落大方地站起身來,在周圍其他人驚訝的目光中,隨著那小內侍走到柳太后跟前。

  秦氿行了禮後,柳太后就吩咐人給她賜座,親熱地拉著她說話:「小氿,你跟哀家再說說那老道長的事,他長什麼樣子?」

  柳太后學著皇帝喚起小氿來。

  秦氿歪了歪小臉,做出回憶的樣子,道:「那位老道長白眉長鬚,鶴髮童顏,雖然滿頭銀髮,可面上卻不見一點皺紋,穿著一家灰色法衣,手裡拿著一個銀白色的拂塵,看著仙風道骨,仙氣翩翩的。」

  「就算是被程老爺和周圍的香客質疑,他也是一派雲淡風清、氣定神閒的樣子。」

  柳太后越聽越覺得這是個得道高人,又問道:「小氿,你可知道他道號為何?」

  「臣女不知。」秦氿搖了搖頭。

  柳太后有些失望,喃喃道:「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他……」

  秦氿笑眯眯地說道:「太后娘娘可以多派些人手,四處找找,這種高人能找到,就說明有仙緣;若是找不到,也只是緣份未到。」

  柳太后聽著覺得秦氿所言句句在理,微微頷首,心道:沒錯,皇帝自是有仙緣的,就算一時找不到人,那也是仙緣暫時未到而已。

  「這仙人自是仙蹤飄忽啊!」柳太后嘆道,「這位老道長那是有真神通啊,自不是什麼人都有緣得見仙顏的!」

  「太后娘娘說得是!」秦氿心有同感地點了點頭,「臣女如今想來,也覺得老道長所言真是字字珠璣啊。」

  「老道長說了,這世上多有沽名釣譽之輩,沒學會幾分真本事,就想出山忽悠世人,以致這真正的靈丹那是千裡挑一,劣丹不僅害人不淺,還壞了道家的聲譽!」

  「老道長說得那自是金玉良言!」柳太后心有慼慼焉,感覺秦氿簡直就是她的知音,與她實在是投契,「外面欺世盜名之輩太多了。」

  想到那個欺世盜名的雲光,柳太后就擰了擰眉頭。

  連雲光這種在京城久負盛名的道士都是騙子,可想而知這世道是多麼的魚龍混雜,可不就是「千裡挑一」。

  這要是再有什麼沽名釣譽之類給皇帝獻了什麼劣丹毒丹,那豈不是借自己的手害了皇帝?!

  柳太后越想越怕,嘴裡喃喃道:「得找到那位老道長才是……」

  沒錯,她明天就派人去豫州、去大江南北找!

  沒找到老道長之前,自己可萬不能再被人騙了!

  秦氿自然也聽到了柳太后的低語聲,微微地笑,眉眼彎彎,心道:這麼一來,太后也應該不會再讓皇帝吃什麼奇奇怪怪的丹藥了。

  至於能不能找到那位「老道長」,這不是仙緣未到嘛!

  柳太后看著秦氿,覺得這小丫頭真乖,說的話句句都合自己的心意。

  柳太后笑得又親和了一分,打發了秦氿回秦家的席位。

  秦氿對著柳太后福了福後,就退了回去。

  柳太后看著秦氿纖細的背影,嘆道:「這小丫頭身上的首飾也太素了點,皇后也真是的,都不知道叫人給她做幾套。」

  老嬤嬤連忙哄著柳太后直應是。

  柳太后自覺自己可比皇后會心疼人,吩咐道:「馮嬤嬤,你去把哀家那個雕牡丹紋的首飾匣子拿來。」

  馮嬤嬤立刻應命。

  於是乎,不多時,剛坐回席位的秦氿就在眾人豔羨的目光中得了一個首飾匣子。

  「秦三姑娘,」馮嬤嬤笑眯眯地說道,「這是太后娘娘年輕的時候用的首飾,娘娘說,最適合秦三姑娘這種年紀的小姑娘了。」

  「勞馮嬤嬤替我謝過太后娘娘。」秦氿樂呵呵地收下了。

  經過今天,她突然發現,原文裡那個總是護著二皇子甚至有些無理取哄的柳太后似乎也沒那麼難以應付。

  柳太后倒更像是個老孩子,只要順著她的心思哄著就行了。

  秦太夫人和蘇氏婆媳倆都震驚地看著這一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尤其是蘇氏,臉上的驚詫掩也掩不住:秦氿不過是一個野丫頭,怎麼會得了太后的青眼!!

  「……」秦昕一眨不眨地盯著秦氿,眼神更加深邃,也更加復雜。

  秦太夫人方才已經聽秦昕說了雲光道長的事,卻猶有幾分不敢置信,試探著問秦氿方才柳太后跟她說了什麼,怎麼會突然賞她首飾。

  然而,無論秦太夫人問什麼,秦氿都含笑不語,到後來,她乾脆就藉著要更衣出了正殿。

  殿內彌漫著各種食物的香味,之中還摻雜著脂粉、熏香等等的氣味。

  相比之下,殿外的空氣空氣清新很多,微涼的秋風帶來了草木的清香。

  從壽宴中出來的也不僅僅是秦氿,也有其他赴宴的夫人姑娘們,她們也都是藉著更衣出來透透風的。

  秦氿瞧著不遠處的小湖邊無人,就往那個方向去了。

  越靠近小湖,風就越大,吹得她的裙擺飛起,翻飛如蝶。

  秦氿撫了撫被吹亂的裙裾,一不小心,手裡的帕子滑出了手,被風吹得飄了出去,恰好落在了湖邊一棵柳樹的柳枝上。

  風一吹,湖畔的那些柳枝來回拂動著……

  秦氿三步並作兩步地往前走去,想去撿自己的帕子,根本沒注意到秦昕在她身後不遠處的假山旁望著她。

  秦昕深深地凝視著秦氿的背影,自從秦氿回京後,自己就越來越不順,先是在盛華閣當眾被秦氿揭穿了身世,現在連雲光道長也被拿下了……

  再這麼下去,自己會不會被秦氿奪走二皇子妃之位,然後再次走上前世的舊路,被驅逐出京,最後客死異鄉?!

  不,她再也不要過上前世那般的日子!

  要是秦氿沒出現就好了!

  秦昕的眸子裡陰鷙如淵,悄悄地朝秦氿走近,一步接著一步,下意識伸出了手。

  前方,湖畔的秦氿正伸手去抓柳枝上的帕子,風一吹,柳枝搖曳不已,帕子距離她還差一隻手的距離。

  秦氿拎著裙裾,一腳踩上了旁邊的一塊假山石,手朝湖面方向又湊近了一些……

  「小丫頭!」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清朗溫潤的男音,熟悉的嗓音中透著明顯的笑意,嚇了秦氿一跳。

  她轉過頭,就見幾步外,顧澤之朝她這邊不疾不徐地走來,唇角含著一抹淺笑。

  陽光柔柔地勾勒出他俊美的輪廓與眉目,鴉羽似的黑髮在陽光下閃著金燦燦的微光,襯得他豐神俊朗,謙謙如玉。

  「大哥。」秦氿對著他露出賣乖的笑,心道:怎麼哪兒都有他啊!

  她的右腳還踩在假山石上,左腳離地半尺,不上不下的。

  「你在幹什麼?」顧澤之嘴角一勾,微微一笑。

  秦氿一本正經地說道:「大哥,我看這裡風景不錯,所以過來登高望遠,一覽湖景……」

  顧澤之挑了挑眉,明明也沒說什麼,眉目間就多了幾分似笑非笑的感覺,似是在說,是嗎?

  對上他如點漆般的眸子,秦氿一下子就乖了,默默地從假山石上又跳了下去。

  顧澤之上前了兩步,左手在她腰側虛扶了一下,恰好維持著不到半寸的距離,手掌沒有碰觸到她。

  秦氿穩穩地安然落地,又腳踏實地了。

  她抬手指了指掛在柳枝上的那方帕子,這一次,很誠實地說道:「我的帕子掉了。」

  「我來吧。」顧澤之上前了兩步,他手長腳長,隨意地一抬手,就輕而易舉取下了那方丁香色的帕子。

  他攥著帕子的手指白皙修長,如玉竹般節節分明,指甲修剪得平滑有度,當他抬手時,袖口下滑了些許,露出他線條優美的小臂。

  丁香色的帕子精緻柔美,青年的手指沉穩有力。

  兩者形成鮮明的對比。

  微風陣陣拂來,送來一股淡淡的熏香味,若隱若現,那香味清幽淡雅,似蘭香,又帶著一種晨露般的清冽,縈繞在秦氿鼻尖。

  秦氿差點就想問他這是什麼香,但是話到嘴邊還是硬生生地改了口:「多謝大哥。」

  秦氿眨巴著杏眼,笑得很甜美,乖巧聽話。

  「你該回去了。」顧澤之把帕子遞給了她,不動聲色地往東南方的一座假山望了一眼,眸光微涼,唇角始終含著笑。

  面對顧澤之,秦氿一向聽話得不得了,忙不迭點頭道:「大哥,那我先回壽宴了。」

  話音未落,她提起裙裾,一溜煙地跑了,身手靈活極了。

  當秦氿回到宴席上時,秦昕已經先她一步回來了,就坐在蘇氏的身旁,看著她的眼神中,恨意更濃了。

  剛剛她差點得手了!

  殿上,一曲罷,緊接著又是一溜的舞姬翩然進殿,一道道水袖飛舞,看得人眼花繚亂。

  壽宴上越來越熱哄,幾個皇子、公主們還一起綵衣娛親,令得柳太后笑不絕口,之前雲光道長造成的那點不快一下子煙消雲散了。

  一個時辰後,柳太后的壽宴結束了,秦太夫人又讓秦氿跟她們回去,結果,秦氿被衛皇后派來的一個小內侍叫走了她。

  於是,秦家人只能怏怏地自己回侯府去了。

  而到了第二天,雲光道長的那點事就被爆了出來。

  因為雲光道長是柳太后親自派人送去京兆府的,京兆尹審的時候就沒留情,雲光道長憋不住審訊,招了很多她這些年做的虧心事,其中就包括求子符的事。

  京城上下一片嘩然。

  連秦太夫人也聽說了,直接就傻了眼,喃喃自語道:「怎麼可能……這不可能啊。不會是弄錯了吧?」

  「太夫人,錯不了。」崔嬤嬤也是一臉的復雜,「安定侯府也已經知道了,那小世孫就和玄清觀裡一個打雜的長工生得一模一樣,都是寬額頭,蒜頭鼻,鬥雞眼……」

  秦太夫人只覺得一頭熱流直沖頭頂,一陣眩暈,崔嬤嬤眼明手快地給秦太夫人遞了茶。

  秦太夫人趕緊喝了一口茶,才略略地緩過來,道:「雲光竟然真是個妖道!」

  昨天秦氿說雲光道長被柳太后拿下時,她還將信將疑呢,後來就問了秦昕,秦昕只說柳太后懷疑雲光道長煉的丹是劣丹。

  秦太夫人想著皇家人多疑,總覺得雲光道長許是被冤枉的。

  雲光道長這些年在京中聲名赫赫,她不僅給皇帝、太后煉丹,而且對面相八卦風水都看得極準,還有,她生子符更是極為靈驗,京中的各府想尋她看看個風水八字都難,沒想到,她竟然是個徒有虛名的妖道!

  「幸好我們家與雲光道長來往不密。」秦太夫人慶幸地拍了拍胸口。

  「是啊,母親。」侯夫人蘇氏也跟著嘆道,「安定侯府這下是慘了,世子夫人怕是沒有活路了。」

  蘇氏心裡唏噓不已:安定侯世子滿院子的姬妾都沒能生下一兒半女,也就是世子夫人生的這一根獨苗苗,滿府都當寶貝養著,現在這事一出,不止是世子夫人沒了活路,這小世孫怕是也難保性命了。

  哎!

  這雲光道長真是害人不淺啊。

  這事和忠義侯府沒多大關係,秦太夫人聽過後,也就是唏噓了兩聲。

  倒是蘇氏心念一動,急忙道:「母親,那氿姐兒她……詠絮會那日,氿姐兒在盛華閣就口口聲聲質疑雲光是妖道,也是為著這事氿姐兒才會賭氣進宮找皇后娘娘。」

  「現在雲光的醜事哄得人盡皆知,等於是應驗了氿姐兒的話。若咱們還不把人接回侯府來,豈不是會讓太后娘娘覺得我們信雲光,不信氿姐兒?」

  秦太夫人心頭一跳,臉色難看了一分。

  是啊,確實是這個理!

  難怪昨日皇后問自己知錯了沒……原來是因為這個啊!秦太夫人一不小心就想多了。

  「明天。」秦太夫人急了,「明天我親自進宮去接氿姐兒!」

  這一晚,秦太夫人輾轉反側,幾乎是徹夜未眠。

  次日一早,她就遞了牌子進宮去了。

  這一回,一見到衛皇后,秦太夫人立刻老老實實地認了錯:「皇后娘娘,臣婦知錯了。」

  衛皇后慢條斯理地用茶蓋撇著茶沫,聞言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說道:「你錯哪兒了?」

  秦太夫人忙道:「臣婦不該冤枉了氿姐兒。」

  哎,誰又能想到雲光真就是個欺世盜名的妖道呢!

  「臣婦不該說要把氿姐兒送去莊子上,也不該說氿姐兒自私自利,更不該逼著她跪下認錯。」

  「當日氿姐兒並沒有做錯,雲光那妖道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氿姐兒是『天煞孤星』,氿姐兒自然是不能認的。」

  秦太夫人一臉憔悴,昨天晚上她睡不著,翻來覆去地想了不少,若是當時她聽了秦氿的辯解,是不是就不會讓秦氿傷心出走?

  為什麼她當時沒有聽呢……

  那一瞬間,秦太夫人的腦海裡劃過了秦昕的身影,但立刻,她又搖了搖頭,秦昕也並不是想告秦氿的狀,自己也不應該怪她。

  想歸想,秦太夫人的心裡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娘娘,」見衛皇后久久沒有說話,秦太夫人抬起頭來,又道,「就讓臣婦把孩子接回來吧。臣婦日後定不會再不分青紅皂白了。」

  秦太夫人把姿態放得很低,只想盡快把秦氿帶回去。

  這時,一個中年內侍進來了,衛皇后的貼身宮女幼白出去說了兩句話後,回來在衛皇后的耳邊耳語了幾句,衛皇后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等到幼白稟完了,秦太夫人這才察言觀色地繼續道:「娘娘,敝府已經定了五日後開祠堂,也該早些把氿姐兒寫上族譜了。」

  衛皇后放下了茶盅道:「小氿正在太后那裡,太夫人先在本宮這兒坐坐。」

  見衛皇后終於鬆了口,秦太夫人趕忙應是,心裡鬆了一口氣。

  等了沒多久,秦氿就回了鳳鸞宮。

  秦氿穿著一件胭脂紅的衣裙,脖子上戴著一個華麗的金項圈,項圈上以番蓮紋與雲紋組成繁復精緻的紋路,上面嵌著一顆鵪鶉蛋大小的紅寶石,一下子吸引了秦太夫人的目光。

  那鮮豔如火的紅寶石閃著耀眼奪目的光芒,映得秦氿漂亮的杏眸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秦氿行過禮後,衛皇后含笑道:「小氿,這金項圈是太后早年最喜歡的,本宮瞧你戴著正合適。」

  秦太夫人怔了怔。這金項圈是柳太后賞的?

  她不由又想起了昨日宮宴時柳太后賞給秦氿的那匣子首飾。

  衛皇后看了一眼旁邊的秦太夫人,這才繼續說道:「你祖母知道冤枉了你,也知錯了,小氿,你就隨她一起回去吧。」

  秦氿乖巧地應了。

  秦太夫人本來還提著半顆心,生怕秦氿賭氣不肯跟她回去,此刻心才算徹底放下了。

  衛皇后吩咐宮女去替秦氿收拾東西,又牽著她的手往寢宮方向走,一邊走,一邊說:「小氿,本宮那裡有一套紅寶石頭面,與這金項圈配得很,你隨本宮去試試。」

  衛皇后把秦氿帶到了自己的寢宮,讓她坐在梳妝台前,親自給她戴起華盛、耳璫與鐲子,並說道:「本來,本宮還想多留你些日子,先晾晾你祖母,但是剛剛皇上讓人來遞話說,北燕的耶律欒提出要你作為和親對象。」

  什麼?!秦氿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1 07:20 PM

第三十一章 小鞋

  「小氿,你暫且先回去。」衛皇后的嘴角勾出一抹冷笑,這些北燕蠻子還真是太把自個兒當一回事了,以為他們想跟誰和親,就跟誰和親嗎?

  生怕嚇著了小丫頭,衛皇后趕忙又道:「本宮和皇上必不會讓你去和親的。小氿,你的親事,本宮定會好好給你挑的。」

  「……」秦氿心道:耶律欒會盯上自己,莫非是因為復合弓?

  「杜若!」

  衛皇后喚了一聲,一個著青藍色宮裝的鵝蛋臉宮女就走了個過來,端端正正地屈膝行禮。

  「小氿,這是杜若,以後她就跟著你。」衛皇后拉著秦氿的小手道,嘴角勾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

  衛皇后既然讓杜若跟著秦氿,那就意味著,以後杜若就不是宮女,而是秦氿的人了。

  秦氿乖乖地應了。

  很快,宮女們就幫秦氿收拾好了東西,被打扮得珠光寶氣的秦氿便和秦太夫人一起回了忠義侯府,隨她們一起的,還有皇后賜給秦氿的杜若。

  路上,馬車路過安定侯府的時候,就見侯府門前正掛起了白幡,秦太夫人唏噓地嘆了一口氣:「世子夫人怕是被『暴斃』了。」

  雲光的醜事被稟到柳太后那裡的時候,秦氿正好也在,所以,也知道了「生子符」的事,聽說了安定侯府的事。

  安定侯世子這麼多姬妾,都沒生下孩子,擺明了有問題的是世子,卻逼得世子夫人到處尋醫問藥,求神拜佛。而出了事,死的又是世子夫人。

  很快,馬車就把安定侯府遠遠地拋在了後面,又穿過四五條街道後,就抵達了忠義侯府。

  侯夫人蘇氏親自在儀門處迎秦太夫人與秦氿歸府。

  她端麗的臉上笑容滿面,像沒事人一樣,笑道:「氿姐兒,你的冬裳已經都製好了,一會兒我讓嬤嬤送去給你試試。要是哪裡不妥,就趕緊讓針線房改。」

  秦氿也跟沒事人一樣,笑眯眯地謝過了:「謝謝二嬸。」

  秦太夫人也在笑,「你今天就好好歇著,晚上就不用過來請安了……」

  三人站在一起,看著和樂融融的。

  之後,秦氿就帶著杜若回了莞香院。

  十來天沒回去,莞香院看來與秦氿離開前沒什麼差別,下人們都規規矩矩地出來給她行了禮。

  杜若嫻熟而又伶俐地吩咐下人做事,讓她們給秦氿備茶、備糕點瓜果。

  她親自伺候秦氿坐下用茶後,又裡裡外外地在院子裡看了一圈,一邊走,一邊說:

  「被子都潮了,立刻拿去曬,再燻燻香!」

  「這多寶格上的擺設怎麼擺成這樣?!什麼東西都往上堆,真以為侯府是那等子暴發戶不成?」

  「花瓶裡的水幾天沒換了?」

  「……」

  整個院子的下人們都被杜若指揮得團團轉,她們都知道杜若是宮裡出來的,又是衛皇后賞的,一個個敢怒不敢言。

  本來秦氿的院子裡是由一個管事嬤嬤和兩個一等大丫鬟管著的,但是杜若來了以後,她們都得靠邊站。

  秦氿悠然自得地飲著茶,看著杜若風風火火地忙活著,唇角彎了彎。

  唔,這院子裡還是熱熱鬧鬧得好!

  秦氿又抿了口茶,突然想起了一個人,就隨口問了一聲:「夏蓮呢?」

  另一個大丫鬟春杏屈膝回道:「姑娘,夏蓮還在養病。」

  秦氿放下茶盅,挑了挑眉梢,似笑非笑地問道:「她被二嬸掌嘴還掌出病來了?」

  杜若也知道夏蓮的事,正是因為這莞香院的下人不安分,衛皇后才會把自己賞賜給姑娘,免得姑娘在自個兒的院子裡還要受下人的氣。

  這個夏蓮還真是把自己當回事了,她被掌嘴已經是十一天前的事了,便是打落了牙齒,現在也該全好了吧!

  夏蓮今天沒來,分明是故意想下姑娘的臉。

  杜若皺了皺眉頭,不客氣地斥道:「真是沒規矩!生病了不回家,她是想把病氣過給姑娘嗎?!」

  春杏:「……」

  杜若說著看向了秦氿,「姑娘,夏蓮既然病得那麼重,就別留了吧。」

  「那就趕出去吧。」秦氿接口道。

  主僕倆頗有種一唱一和的感覺。

  杜若的性子爽利,說幹就幹,立刻下令道:「還不趕緊把夏蓮趕出去!」

  春杏與其他丫鬟們面面相覷,誰也沒敢動。

  雖然夏蓮當日當眾被掌了嘴,但第二天侯夫人就給夏蓮送了賞賜來,讓她們也安了心。就算被掌嘴又怎麼樣,侯夫人給的這些賞賜,就算是被掌嘴也值了!

  本來今天三姑娘回府,她們都該恭迎的,但是夏蓮為了向侯夫人表忠心,就裝病故意不來。

  春杏等人都是心知肚明,只是這些總不能跟秦氿說。

  杜若環視著僵立當場的眾人,蹙眉道:「忠義侯府真是沒規沒矩!」

  「不聽話的就都換了吧!」秦氿漫不經心地道,「晚點我請皇后姨母再賞我幾個人,就跟杜若你一樣,我用著也順心。」

  杜若樂了,臉上笑開了花,福了福道:「姑娘太誇獎了。」

  「……」

  「……」

  「……」

  春杏等下人們目瞪口呆。

  可想而知,有衛皇后出面,她們肯定會被趕走,一旦被趕走的話,夫人也不會再用她們了。

  杜若也沒指望她們,直接自己出去了,昂首闊步。

  春杏等人慢了一拍,回過神來後,意識到了杜若要做什麼,連忙追了上去。

  杜若出了屋後,隨便地問院子裡的一個粗使婆子道:「夏蓮的屋子在哪裡?」

  粗使婆子被杜若的氣勢鎮住,下意識地指了個方向,「後罩房第一間。」

  杜若徑直去了丫鬟們住的後罩房,直接踹開了第一間的房門。

  「砰!」

  杜若風風火火地闖了進去。

  夏蓮還躺在榻上抱著被子裝病,突然聽到巨響,她下意識地坐了起來,看著形容陌生的杜若,臉上有些懵。

  杜若可不會客氣,直接把鋪蓋掀了起來,道:「你這種病秧子,姑娘可用不起!滾滾滾!」

  夏蓮擰起了秀氣的眉頭,「你是誰……」有什麼資格讓自己滾!

  說話間,春杏也隨後進了屋。

  她生怕夏蓮跟杜若起了衝突,連忙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道:「夏蓮,這位是皇后娘娘賞給姑娘的杜若姑娘。」

  春杏壓低了聲音,湊在夏蓮耳邊低語道:「你先去找夫人,別跟她硬槓上。」

  打狗也要看主人,打杜若就是掃皇后的臉!

  夏蓮猶有不甘,臉色不太好看,春杏趕緊把人半拖半拽地拉走了。

  杜若氣定神閒地又從後罩房出來了,外面的庭院裡還聚著了不少丫鬟婆子,皆是神色復雜地看著杜若。

  杜若嬌蠻地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她們道:「都圍著幹什麼,還有好多活沒做完呢!」

  就在這時,針線房的人恰好來送新衣裳了。

  管事嬤嬤正好看著夏蓮狼狽地被趕了出去,又看到杜若頤指氣使地訓斥著其他人,神色微妙。

  管事嬤嬤若無其事地上前與杜若寒暄,隨著杜若進了屋。

  「三姑娘,」管事嬤嬤給秦氿行了禮,笑呵呵地說道,「按照府裡的規矩,每一季都是四套衣裳、鞋襪,還有一套頭面,姑娘剛回來,就做了八套衣裳,這也是夫人對姑娘的一片慈愛之心。」

  她帶來的八個丫鬟站成兩排,手裡分別捧著一身衣裳。

  秦氿目光淡淡地掃視著這些衣裳。

  月白、艾綠、松花色、緗色、藕色、雪青、琥珀色、柳色,八個顏色全都素淨得很,衣裙的做工、繡功都十分精緻。

  她才進宮十天,要做完八套衣裳可不容易。

  秦氿抿了抿唇,隨意拿了一身月白色看了看,立刻從裙角的位置看出來有改動的痕跡。

  杜若眯了眯眼,她在宮中多年,什麼陰私沒見過,一眼就看出蘇氏怕是讓針線房把往年其他姑娘沒穿過的過時衣裳改了改,然後拿來應付秦氿呢!

  表面上,蘇氏給侄女準備了八套冬裳,十分大度,讓人說不出一句好,但暗地裡,卻是藉此給秦氿小鞋穿。

  杜若的嘴角扯出一個嘲諷的笑,對秦氿道:「姑娘,侯府在守孝嗎?奴婢沒聽皇后娘娘說啊。」

  「噗嗤。」秦氿直接笑了出來。

  管事嬤嬤臉色尷尬。

  秦氿收起笑容,一本正經地說道:「沒人守孝。」

  杜若又道:「那定是採買的管事被人蒙了,買了布莊積壓的陳貨吧。瞧這幾件衣裳上的聯珠團花紋、八吉祥紋、纏枝石榴花都是前年的花色了吧。」

  「……」管事嬤嬤哪裡敢接這話。

  杜若嘆了口氣,「還好皇后娘娘給姑娘做了幾身衣裳,不然穿這些出去,外人還當是侯府出了什麼事,要守重孝呢!」

  秦氿深覺有理,也就不試衣裳了,吩咐管事嬤嬤她們把衣裳放下,然後就把人給打發了。

  杜若風風火火,指揮著小丫鬟們去把這些衣裳都歸置到小庫房裡,以後姑娘能用來打賞人。

  她自己也沒閒下,親自把秦氿從宮裡帶出來的行囊整理好了,從裡面拿出了秦氿在鳳鸞宮看了一半的書冊,又擺好了果盤和零食盤。

  這些從宮裡帶出來的物件,從盤子、碟子、匣子到點心的樣子,件件講究,件件精緻。

  秦氿悠悠閒閒地歪在了窗邊,看看書,吃吃點心,滿足極了。

  這年頭,只要有個得用的,就真能過得很清閒了!

  古代真好,女主別再來惹她就更好了!

  秦氿美滋滋地想著,看看書,吃吃點心。

  黃昏時,二等丫鬟就把晚膳提了回來,擺好了膳。

  府裡每位姑娘的晚膳份例是四菜一湯,今天的晚膳是白灼小青菜、茄鯗、豆瓣蔥烤鯽魚、蝦仁燜白菜、香菇枸杞雞湯,四菜一湯,葷素搭配,每一道菜餚看著都是色香俱全。

  杜若親自給秦氿布菜,秦氿拿起筷子吃了幾口,就覺得不對勁了。

  白灼小青菜太鹹了。

  茄鯗夾生。

  豆瓣蔥烤鯽魚的鯽魚又瘦又小又多刺。

  秦氿放下了筷子,動了動眉梢,心知肚明這是蘇氏為了被趕走的夏蓮,讓廚房給她穿小鞋呢。

  杜若是個會看臉色的,立刻知道哪裡不對,連忙拿起一雙乾淨的筷子試了幾道菜,也沒嚥下去,直接「呸」地把菜給吐到了骨盤裡。

  杜若重重地放下了筷子,黑眸裡燃著熊熊怒火,怒道:「奴婢明天就回宮告狀。」

  大丫鬟春杏與其他幾個小丫鬟聞言,瞳孔微縮,默默地垂首盯著自己的鞋尖。

  秦氿卻是滿不在意地揮了揮手,「不用,這點小事,不用和皇后姨母說了。」

  隨後秦氿讓人撤了晚膳,只吃了宮裡帶出來的點心。

  旁邊的兩個小丫鬟擠眉弄眼地交換了一個眼神,神情怪異。

  宛如在湖中投下了一顆小石子般,莞香院內蕩起了一圈圈漣漪,不僅是莞香院的下人們知道了晚膳時發生的事,連其他院子裡的不少下人也都聽說了。

  第二天的早膳,秦氿沒讓丫鬟擺膳,只打開食盒看了一眼,就招呼杜若拎上食盒和她一起出去了。

  一主一僕出了莞香院,一路往東,穿過幾條遊廊與小徑,一直來到了一片小竹林旁。

  主僕倆默契地相視一笑,秦氿拎著食盒躲到了竹林邊的一座假山後,杜若則站在路中央等著。

  沒一盞茶功夫,一個青衣丫鬟提著一個食盒朝這邊走了過來。

  青衣丫鬟自然也看到了杜若。

  她當然認識杜若,這侯府上下誰不知道皇后娘娘賞了個性情潑辣的宮女給三姑娘,這位杜若昨日一到侯府,就先把夏蓮給趕出了莞香院。

  青衣丫鬟小心地往前走著,總覺得對方來者不善。

  眼看她走到了假山邊,杜若猛地往前衝了幾步,攔住對方的去路,嬌蠻地厲聲道:「這侯府裡吃的都是豬食嗎?!」

  「我倒要看看侯夫人吃的是什麼,是不是故意怠慢我們姑娘!」杜若伸手就要去奪對方的食盒。

  青衣丫鬟嚇了一跳,連退了兩步,隨後明白了過來:這杜若就是來找茬的!

  她心裡有些不屑。

  不過是為了些吃食罷了,說到底,夫人也沒剋扣三姑娘的份例,不過是廚房偶有失手罷了,不管說到哪兒去,也是夫人佔理,三姑娘又怎麼鬥得過夫人呢。

  但這話,她可不敢對杜若說,要是杜若衝動起來砸了食盒,夫人怕也罰不了杜若,那麼倒黴的人只會是自己。

  青衣丫鬟只能哄著杜若道:「姐姐,咱們有話好好說……」

  杜若不管不顧地繼續伸手去奪那食盒,青衣丫鬟生怕灑了食盒裡的食物,趕緊先把食盒放在旁邊的石墩上,然後上前挽住杜若的胳膊往另一個方向走,不敢讓她靠近食盒。

  「姐姐,聽你的意思,可是三姑娘的膳食有什麼不妥?」青衣丫鬟賠笑道,「這事小事,回頭我跟夫人說一聲,讓夫人訓一下廚房的管事就是了!」

  「姐姐別生氣,氣壞了身子不值當的!」

  青衣丫鬟忙著哄杜若,完全沒注意到秦氿從後方的假山後走了出來,飛快地把兩個食盒給調換了,然後又躲回了假山後。

  杜若見秦氿辦成了,眸光一閃,嘴上卻是憤憤不平地繼續道:「這偌大的侯府連幾道菜都燒不好,說出去都丟人!」

  這時,前方十來丈外的一處院子中,走出了一個矮胖的婆子,往她們這邊催促道:「鶯兒,你怎麼這麼慢!夫人都起身了!」

  「來了來了!」鶯兒連忙應道。

  她急忙轉身拎起了放在石墩上的食盒,全然沒注意到手中的食盒比方才輕了一些,三步並作兩步地沿著這條甬道繼續往前走。

  等鶯兒和那矮胖的婆子進了院子後,秦氿才提著新食盒走了出來。

  杜若勾唇笑了,心道:難怪皇后娘娘這麼喜歡自家姑娘!

  杜若接過了秦氿手裡的食盒,主僕倆趕緊往另一個方向去了,一直走到沒人的地方,才打開了食盒。

  這侯夫人的早膳自是豐盛得很,一籠雪白晶瑩的小籠包,一碗薺菜肉餛飩,一碟香甜鬆軟的金絲棗泥糕,還有軟糯噴香的小米雞蛋粥,搭配著幾碟各色醬菜,香氣四溢。

  秦氿覺得還算滿意,招呼著杜若回了莞香院。

  另一邊,鶯兒提著秦氿的食盒去了蘇氏的屋子,立刻就有其他的丫鬟們接手了食盒,給蘇氏擺膳。

  蘇氏坐下後,就拿筷子夾了隻小籠包吃,一口咬下一半……

  「哢噠!」

  蘇氏的臉色霎時變了,咬到硬物的牙齒疼痛難當。

  她再也顧不得儀態,連忙把嘴裡的小籠包吐了出來。

  吐出嘴的除了小籠包的麪皮與肉餡外,還有一顆米粒大的石子,以及一小片碎牙。

  旁邊的幾個丫鬟臉色也變得不太好看,都注意到了蘇氏左側的尖牙被磕掉了一小塊。

  「啪!」

  蘇氏重重地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那些碗碟都震了一震,那碗小米雞蛋粥灑出了些許。

  蘇氏的面上陰沉得快要滴出墨來,用手上的用筷子去翻膳,小米雞蛋粥裡混著棗核,棗泥糕夾了生……

  鶯兒瞪大了眼,傻了,連忙跪了下去,顫聲道:「夫人,奴婢也不知道為什麼……」說到這裡,她突然想到了杜若,改口道,「奴婢知道了!是三姑娘,一定是三姑娘!」

  鶯兒連忙把剛才杜若攔路的事一一說了,最後道:「定是杜若讓人趁著奴婢沒注意,將膳食給替換了!」

  蘇氏又氣又惱,直接把筷子在了桌上,其中一支筷子從桌面滾落,「啪」地掉落在地上。

  蘇氏簡直快氣瘋了,怒罵道:「秦氿這臭丫頭長於鄉野粗婦之手,果然是個陰險粗鄙的,沒規矩,沒教養。」

  周圍的其他丫鬟噤若寒蟬,趙嬤嬤在一旁勸道:「夫人,三姑娘都十四歲了,年紀也大了,早點定了親,就能嫁出去了,夫人也就忍個一兩年的事。」

  蘇氏只覺得心口像是有一團火在灼燒似的,憤憤不平地又拍了下桌子,「這丫頭要好好管管才行!」

  趙嬤嬤只能唯唯應諾,又使眼色讓旁邊的丫鬟給蘇氏上了茶,轉移話題道:「夫人,剛剛二姑娘那邊要了馬車,說是今天晚點要出門。」

  蘇氏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了,沒好氣地說道:「一個兩個都不省心!」

  秦昕可是未來的二皇子妃,趙嬤嬤也不敢接話,只是賠笑。

  秦昕一早就出了門,去了京兆府大牢。

  今天的她與平日裡的樣子迥然不同,穿著一身灰色布衣,頭上包著藍白粗布,頭巾一直裹到了臉上,遮住了大半容貌。

  她啞著聲音同看門的衙役說了幾句話,又塞了對方一錠足有五兩重的銀子,便順利地進了京兆府的牢門。

  衙役把她帶到了一間牢房間,粗聲粗氣地說了一聲:「動作快點。」然後就出去了。

  那牢房裡關的犯人正是雲光道長。

  她頭髮淩亂,眼神迷茫,青色的法衣上佈滿血污,完全看不出曾經的風光無限。

  當她看到停在牢房門口那雙點綴著流蘇的繡花鞋時,抬起頭來,扯了扯嘴角,艱難地發出聲音:「秦二姑娘……」

  她的聲音沙啞,又帶著一股古怪的笑意,「你來啦!」

  秦昕的臉色難看極了。

  自打雲光的醜事被揭穿後,秦昕就怕了,生怕雲光會把自己供出來。畢竟現在的雲光可說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好不容易,她才找了個機會出來見雲光一面。

  「雲光道長,」秦昕故作平靜,直言道,「你的罪名十有八九會被判流放,只要你別亂說話,我會給你一筆銀子,保管你在流放地,也能過得逍遙自在。」

  雲光不置可否地看著她。

  秦昕定了定神,又繼續道:「雲光道長,你要知道,就算你把我供出來,我也只是讓你在太后面前幫我說說好話而已,你做的那些事罪無可恕,根本不可能免罪,你還是會被流放,這又是何苦呢!」

  這一點,雲光當然是知道的。

  所以,就算在京兆府的嚴刑拷打下,她也只供出了生子符的事,半點沒有提秦昕。

  她知道,秦昕一定會坐不住,遲早會來找她。

  雲光呵呵笑了兩聲,「秦二姑娘,這事若被拆穿,貧道固然免不了罪,但你這二皇子妃可也當不成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1 07:35 PM

第三十二章 認親

  若不是為了這個,自己又怎麼會怕!秦昕捏了捏拳頭,眸色幽深,咬牙道:「一千兩銀子。」

  雲光沙啞地咳了兩聲,又抬手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血漬,譏誚地說道:「秦二姑娘,你這二皇子妃就只值一千兩?」

  秦昕咬了咬嘴唇,抬手比了個「三」,「三千兩。」

  「一萬兩!」雲光語氣強硬地說道。

  「一萬兩?!」秦昕震驚地脫口道,「我哪來這麼多銀子!」

  她每個月的月錢也就二十兩,就算把一些不用的首飾、古董悄悄當了,也就只能湊到三千多兩,這雲光竟然如此獅子大開口!

  雲光一副不願再談的樣子,她往後一靠,懶懶地背靠在牆上,時不時地咳一聲。

  她不說話,秦昕反而更急了,臉色又沉了兩分,「雲光道長,我真的拿不出一萬兩白銀,你就算逼死我也沒用。」

  「一萬兩。」雲光咬定了,蒼白的臉上露著詭異出冷笑,「就憑秦二姑娘您未來二皇子妃的名頭,借也能借到一萬兩。沒有這一萬兩,我們就一拍兩散。」

  雲光狠狠地瞪著秦昕,她打從心底裡恨死秦昕了,當初要不是秦昕捏著她的把柄逼她在盛華閣羞辱秦氿,她也不會得罪了秦氿,更不會被秦氿弄得身陷囹圄,聲名盡毀。

  秦昕:「……」

  秦昕定定地直視著雲光,眼神陰鷙,雲光毫不避諱地與她目光相對,毫不退讓。

  「好!」終於,秦昕咬緊牙關認了栽,「一萬兩就一萬兩。」

  「秦二姑娘,貧道雖然落了如此下場,但也是有三五好友的。」雲光慢條斯理地說道。

  意思就是,若秦昕敢耍什麼花樣,或者想要殺人滅口,自然會有人把這件事揭出來,那秦昕也得不著什麼好。

  秦昕死死地攥著拳頭,從齒縫裡擠出聲音來:「我既然答應了,自然不會反悔,給我五天時間!

  雲光也不想逼得她太急,免得魚死網破,自己也得不了好,點頭應了:「秦二姑娘若是湊齊了銀子,就去玄清觀交給……」

  雲光吐出了一個名字,秦昕默默地記在了心裡。

  她多一刻也不想待在這兒,要不是對雲光會提出什麼條件心裡沒底,生怕反覆遞話容易走漏風聲,她也不會親自來。

  如今總算談完,秦昕丟下一句「記得我們的約定」就匆匆走了,還不忘把頭上包著的粗布巾又拉得更嚴實了。

  她走出京兆府大牢,又給了牢頭一錠銀子,然後就進了一條偏僻的巷子。

  巷子裡,一輛馬車靜靜地停靠在角落裡,馬車前,丫鬟書香正焦急地伸長脖子張望著,一見到她,連忙上前把她攙扶上了馬車。

  「回侯府。」

  秦昕一聲吩咐,馬車就馳離了巷子。

  馬車上,書香服侍著秦昕換了一身衣裳,又重新給她梳了頭,戴上點翠珠花和耳璫,很快,秦昕又變成了平日裡那副大家閨秀的模樣,與剛剛的樣子判若兩人。

  秦昕的心裡沉甸甸的,只有區區五天,她去哪兒才能籌足一萬兩白銀!

  都怪秦氿,秦氿要是沒有出現,自己又怎麼會落得如今這進退兩難的境地!

  秦昕六神無主,又煩又亂,書香看得出主子心情不好,坐在一旁也不敢吭聲。

  「書香,明天你回家一趟。」過了一會兒,秦昕的心緒才稍稍平靜了下來,吩咐道,「我有三張契紙,一張是順平鎮那邊的莊子,另一張是大步街上的鋪子,還有京西的一百畝田地以及一些首飾,你讓你爹去替我賣了。」

  「是。」書香應了一聲,又遲疑道,「姑娘,真要賣了嗎?若是讓老夫人知道的話……」

  「不賣還能如何!」秦昕不耐地說道,「這次的事,讓你老子娘都閉緊了口,不准亂說。」

  這莊子、田地還有鋪子全都是秦太夫人給她的體己,值個幾千兩銀子,但是這次她急著賣,能賣出多少就難說了。

  書香一家都是家生子,也是秦太夫人給秦昕精挑細選的陪嫁,賣身契早就捏在了秦昕的手裡,自然忠心於她。

  聞言,書香忙道:「您放心,奴婢的爹爹一定會把這件事辦得妥妥當當。」

  就算這樣,距離一萬兩銀子還有一個不小的缺口呢!秦昕依舊愁眉不展。

  說話間,馬車到了忠義侯府,停在了儀門外。

  秦昕下了馬車後,就直接往榮和堂去了,邊走邊琢磨著還缺的幾千兩銀子該從哪裡弄。

  她沒想到的是,這個時辰秦氿居然也在榮和堂,不止秦氿,還有蘇氏,蘇氏正皮笑肉不笑地說著,「……氿姐兒,你這是嫌我給的人不好?」

  蘇氏其實是想質問她偷偷換了自己早膳的事,但是自己是吃了本來屬於秦氿的早膳嗑了牙的,再咄咄不休的話,豈不是認下了自己讓人在秦氿的膳食中動手腳?

  這大宅門裡,有些事就算彼此心知肚明,一旦放在明處,丟臉的只會是她!

  蘇氏只得抓著她把人趕走的事,非得讓她低頭不可。

  然而,秦氿卻是回答的理直氣壯,「是的。」

  蘇氏:「……」她就沒見過這麼討厭的人!

  「好了好了。」秦太夫人頭痛極了,覺得蘇氏也有點沒分寸。

  秦氿昨天剛回來,院子裡的丫鬟就敢給她甩臉子,不趕走難道還縱著不成,這有什麼好一直念的!

  見秦昕進來,秦太夫人趕緊道:「昕姐兒,你回來啦。」

  「祖母,母親。」秦昕優雅地向兩人福了福,然後在她慣常坐的那把圈椅上坐下了。

  她低垂著頭,一聲不吭,這副反常的樣子讓秦太夫人一眼就瞧出她有心事。

  秦太夫人想問,但又顧及到秦氿還在,這兩人又總是和不來,便忍了下來,想著一會兒把秦昕單獨留下來再細問。

  秦太夫人心不在焉,很快就把蘇氏與秦氿都打發了,只留下了秦昕。

  蘇氏憋著一肚子火,理都沒理秦氿,一出門就想走,卻被秦氿叫住了:「二嬸。」

  秦氿抬手對著杜若做了個手勢。

  杜若立刻上前幾步,走到蘇氏跟前,屈膝福禮,然後就把一張賣身契給了蘇氏身旁的趙嬤嬤。

  「……」蘇氏一頭霧水。

  秦氿體貼地說道:「這是夏蓮的賣身契,就一併還給二嬸好了。」

  「杜若,現在買一個丫鬟要多少錢?」秦氿轉頭問杜若。

  杜若正色道:「最多十兩銀子就夠了。」

  秦氿大方地又道:「都是自己人,那就算便宜點,二嬸給我五兩銀子就夠了。」

  蘇氏:「!!!」

  秦氿一副很無辜的樣子,問道:「二嬸不喜歡她嗎?」

  「……」蘇氏的臉色青了白,白了青。

  自己剛剛才問了秦氿是不是嫌她給的夏蓮不好,現在秦氿又直接把這個問題丟還給她了。

  她要是說不喜歡,那就是在說她自己把這麼個不得力的丫鬟給秦氿當了大丫鬟,是自打嘴巴;要是說喜歡,那秦氿把人賣給自己了,自己還不要?

  蘇氏給了趙嬤嬤使了一個眼色,趙嬤嬤就從錢袋裡掏出五兩銀子給了杜若。

  秦氿福了個身,就帶著杜若一起走了。

  蘇氏就聽到秦氿一邊走,一邊對杜若說道:「你把這五兩銀子收好了,明天去買杏脯吃,姑娘賞你的!」

  聽在蘇氏耳裡,她缺了一小塊的左側尖牙又開始一陣陣的抽痛。

  秦氿等於是在誇杜若幹得好了!

  蘇氏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起來,一口氣梗在了胸口,咬牙道:「要趕緊給她說一門親事,早點嫁出去才好!」這種攪家精就該嫁出去禍害別人家才是。

  趙嬤嬤忙給蘇氏順氣,意味深長地勸著:「夫人,像三姑娘這樣不知道天高地厚,以後嫁出去了,有的她苦頭吃呢!」

  蘇氏想想也是,神色微緩。

  這女子的一生啊,終究要看她嫁了什麼人,像秦氿這般在外頭由鄉野粗婦養大的姑娘能嫁什麼好人家,有那等七品小官人家願意娶她,她就該求神拜菩薩了!

  就是皇后娘娘身份再高,她能逼一個侯府伯府娶秦氿嗎?!

  待自己給她好好選一個「外甜內苦」的人家就是,以後自有她的婆家替自己好好磋磨這個沒規沒矩的死丫頭!

  只是想想,蘇氏的唇角就微微翹了起來,勉強忍了這口氣,對自己說,來日方長。

  蘇氏在秦氿這裡吃了虧的事,自是瞞不住府中下人們的眼睛。

  一想到連堂堂侯夫人都拿三姑娘沒轍,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那些下人們自是都不敢再來招惹秦氿,不僅是一日三餐完全照著份例來,其他送到莞香院的花枝、熏香、盥洗的衣裳等等,也全都盡心盡力,沒人再敢耍任何花樣了。

  秦氿的「惡名」在侯府傳開了,晨昏定省時,府中的那些堂姐妹對她都是敬而遠之。

  秦氿也不在意,過得舒心無比,每日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她太忙了,每天都要忙著練字,一朝穿書,繁體字雖然勉強認識個七七八八,但是寫起來就很有問題了,簡直就跟個半文盲似的。

  等到了十月二十七日,開祠堂的那天,一個瘦削的少年風風火火地衝進了榮和堂。

  「五少爺。」一個丫鬟追著少年進了東次間,接著又在寧嬤嬤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秦氿尋聲望去,只見那少年約莫十二三歲,身著一件寶藍色繡仙鶴翠竹直裰,腰束玄色滌帶,劍眉朗目,唇紅齒白,俊美的五官與秦則寧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氣質迥然不同。

  秦則寧的氣質瀟灑隨性,帶著幾分玩世不恭,而這個少年給人的感覺就像是炮仗似的,一點即著。

  少年眉宇深鎖,薄唇緊抿,目光看向秦氿時,帶著幾分打量,更多的是,濃濃的敵意。

  秦則寧皺了皺眉,道:「阿鈺,你怎麼回來了?」

  來者正是長房的次子,他在松風書院念書。

  秦則鈺冷冷地斜了秦氿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看向了羅漢床上的秦太夫人,「祖母,我的姐姐是二姐姐,可不是什麼來路不明的人都能當我姐姐的!」

  「祖母,我不要二姐姐被過繼到二房!」秦則鈺不滿地說道。

  秦則寧的臉色更難看了,打斷了他說道:「秦、則、鈺,你的姐姐是小氿!」

  秦則鈺倔強地冷哼了一聲,用下巴指了指了秦氿,扯出一個不屑的笑,嫌棄地說道:「這麼個鄉巴佬,別以為我會認她!」

  在秦則鈺看來,從小與他一起長大,曾經握著他的手教他讀書寫字的秦昕才是他的姐姐,秦氿不過是個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裡鑽出來的鄉巴佬而已!

  憑什麼秦氿一出現,秦昕就要退讓?!

  秦則寧的臉色又沉了三分。

  秦太夫人趕緊哄著秦則鈺道:「鈺哥兒,你聽話,開祠堂的日子已經定下了,族裡的人也都已經到了。」

  秦則鈺握了握拳,朝坐在秦太夫人右側的秦昕走去,一手拉住了她的袖子,神情更強了。

  「我的姐姐只有二姐姐!」他強調道。

  秦昕仰首對著秦則鈺微微一笑,然後望向了右前方的秦氿,眉眼一斜,目露挑釁之色,似乎在說,秦氿想代替她的位置可沒那麼容易。

  秦氿但笑不語。

  等到了時辰,秦家眾人就一同去了位於侯府東北角的祠堂。

  開了祠堂,把秦氿的名字記入了族譜,又把秦昕改記到了二房的名下。

  儀式說繁復是繁復,說簡單也簡單,就是反反覆覆地對著一眾秦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下跪又磕頭,跪得秦氿覺得自己的膝蓋都麻木不仁了。

  接下來,秦氿和秦昕就要與族長、其他族人正式見禮認親。

  兩人一起去廂房換了衣裳。

  出來時,走在秦氿前方的秦昕突然就停下了腳步,轉過頭淡聲道:「別以為你討好了太后就有用,我是不會把二皇子讓給你的。」

  秦氿的眉頭抽了一下,正色道:「不用不用,別人的『東西』我看不上。」

  衛皇后曾跟秦氿說過,秦昕和二皇子顧璟的婚約就由著他們去吧,這不是什麼壞事。就算柳太后在出了雲光的事後有過解除婚約的念頭,但是衛皇后也說了,她會讓太后打消這個念頭的。經過雲光這件事後,衛皇后已經領悟到了和柳太后的「相處之道」。

  秦氿當時應得爽快,男女主角的感情不是那麼容易拆散,秦氿更沒打算要拆散他們!

  秦昕抿唇看著秦氿,腰桿挺得筆直。

  她不信秦氿,秦氿定是故意這麼說的,她是在嫉妒自己,畢竟這一世自己會代替她成為二皇子妃,不,自己會比前世的秦氿走得更高。

  「二姑娘,三姑娘,時辰到了!」外面有一個小丫鬟急急地喊道。

  秦昕又轉過身,拎著裙裾跨過了門檻,款款而行。

  秦氿也跟上了。

  當兩人走到秦氏祠堂的前廳時,秦氏族長與一眾族老族人都已經等在了廳中,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廳外並肩走來的秦氿與秦昕身上。

  應該說,他們的目光更多地落在了秦氿的身上。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秦氿。

  這些個三親六眷都掩不住臉上的驚豔,沒想到這個傳聞中連秦家的粗使丫鬟都不如的秦三姑娘是這般模樣。

  今天秦氿上族譜與認親時穿的兩身衣裳,都是衛皇后讓針工局給她量身訂製的,此刻她穿的是一身紫色衣裙,衣裙上繡著精緻繁復的彩蝶戲蘭。

  在大祁朝,紫色是一種尊貴的顏色,普通的平民是不可以穿紫色的,唯有皇室宗親、公侯勳貴以及三品以上官宦人家可以穿這個顏色。

  紫色挑人得很,要是皮膚黑黃,只會映得人黯然失色,秦氿身上穿的這個亮紫色更是其中翹楚,色彩鮮豔猶如紫鳶花般,若是主人的氣質壓不住,反而會被衣裙奪去了光彩。

  巧的是,秦昕今天也穿了一件顏色近似的紫色衣裙。

  秦昕容貌嬌美,自小由秦家精心教養長大,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即便不言不語,就這麼優雅地緩步醒來,就自有一股腹有詩書氣自華的高華氣質,可是當她與秦氿站在一起時,卻硬是被比下去了三分。

  秦氿的容貌更精緻,肌膚也更白皙,膚光勝雪,陽光給她鍍上一層淡淡的光澤,那雙黑白分明的杏眸明亮澄澈,顧盼間熠熠生輝。

  她的步履優雅而不失輕盈,天生就帶著一種自信的光華,宛如一顆熠熠生輝的明珠般,讓人望之難以移目。

  在場的秦氏族人都是見過衛氏的,心裡不由唏噓:這明珠就是明珠,便是意料流落民間,也難掩其光輝。

  很快,秦氿與秦昕就在寧嬤嬤的指引下一一給族長與族人們見禮認親。

  一個時辰後,族人們就紛紛離開,秦准與蘇氏夫婦倆親自相送。

  一切就算是塵埃落定。

  秦氿正要離開前廳,就聽到後方傳來秦則寧憤怒的質問聲:「……你在想什麼,居然從松風書院退學了?!」

  秦則寧本來以為秦則鈺只是得知訊息才趕回來的,沒想到,他居然擅自退學了。

  「本來就是不是我想去的!」秦則鈺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

  秦氿收住步伐,走了過去,問道:「哥哥,怎麼了?」

  話音才剛落下,就被秦則鈺粗魯地往肩頭推了一把,「與你無關。」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

  秦則寧:這小子就是欠收拾!

  目光對上秦氿時,秦則寧的臉色又柔和了幾分,道:「妹妹,這小子被慣壞了。我沒時間日夜盯著他,就給他找了松風書院,想讓他收收性子,這小子居然自說自話就退學了。」

  秦則寧生怕秦氿難過,又道:「這小子性子就是這樣,要是他以後還敢用這種口氣跟你說話,你盡管跟我說,我來管教他。」

  對秦則鈺的態度,秦氿並不在意,在書裡,弟弟最初對原主的態度也更差,直到……

  秦氿抿唇一笑:「沒事。小孩子嘛,哄哄就好了。」

  秦則寧心裡嘆道:妹妹真好。不像秦則鈺那個臭小子……

  當天,秦則寧又請示了秦太夫人,打算帶弟妹去皇覺寺給雙親上香。

  第二天一早,秦氿在儀門前與秦則寧兄弟會合後,她上馬車,兩兄弟騎馬,一起去了皇覺寺。

  馬車停在了華嵐山腳,為表虔誠,他們需要從這裡步行拾級上山。

  一路上,秦則鈺都不理會秦氿,獨自一個人走在最後方,俊臉繃得緊緊的,不給秦氿半點好臉色。

  秦氿彷彿沒有看到他的臭臉,笑吟吟地跟秦則寧說著話,說馬說顧瑧說衛皇后,說著說著,她話鋒一轉道:「大哥,姨母說你的騎射功夫甚好,我在宮裡的時候,給瑧表弟做了一張弓,還有點意思。等過幾日,我再去找工匠給你也做一把。」

  上次那把復合弓被皇帝順走後,秦氿便琢磨著要再給顧瑧重新做一把,出宮的時候,她還特意問衛皇后討了牌子打算去工部找那兩個工匠。

  秦則寧眼睛一亮,興奮道:「可是皇上新得的那把復合弓?」

  「對啊。」秦氿笑眯眯地點頭應是,「大哥你也知道?」

  「皇上讓我試過一回。」秦則寧興致勃勃地說道,「那把弓不過是一石弓,射程卻足足有四百步,而且拉弓時一點兒也不費勁,就是八九歲的少年也能拉開。」

  後面的的秦則鈺聽著聽著豎起了耳朵,心癢癢的,本來他落後了十來步,這下,忍不住就加快了腳步,來到了兩人身後三步外。

  他面露狐疑地看了看秦則寧,心道:這是在瞎吹吧。但想歸想,注意力還是不知不覺地被吸引了過去。

  「射出的箭尾勁也強,四百步外,箭矢還可以入木三寸!」秦則寧讚嘆道。

  「不可能!」秦則鈺脫口而出道,「別吹牛了,哪有這樣的弓!秦氿,你可別想騙小爺!」

  秦氿理都沒理秦則鈺,繼續跟秦則寧說道:「那把弓還只是初製品,等工部的工匠再修幾版肯定更好,到時候,也給大哥做一把。」

  這個時候,秦則寧也回過味來,眸光一閃,不動聲色地看了後方炸毛的秦則鈺一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1 07:48 PM

第三十三章 該打

  秦則寧順著秦氿的話道:「好。那把弓,皇上愛若至寶,只讓我試了一次,就不許我碰了!」

  見兩人都不理自己,秦則鈺心裡也不爽,加快腳步走到秦氿身側,追問道:「喂,這弓真能射四百步遠?還可以射入樹幹三寸?」

  秦氿依然沒理他。

  秦則鈺更不高興了,喊道:「喂!秦氿,小爺問你話呢!」

  見秦氿還是不理會自己,秦則鈺又上前一步,站在比她高一級台階的位置,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不耐煩地說道:「叫你呢!」

  秦氿笑眯眯地看著他,問道:「我是誰?」

  秦則鈺:「……」

  秦氿抬手拍拍他的胳膊,笑道:「等你想清楚了,再來叫我。」

  說著,她繞過他,抬腳沿著石階,繼續往前走,秦則寧配合秦氿的步伐一起往山頂方向行去。

  秦則鈺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秦氿的背影,好一會兒都沒有動。

  直到秦氿和秦則寧走遠,他發現自己被落在了原地,才氣悶地追了上去,一臉不開心地跟在了兄姊後面。

  一個穿著灰色僧衣的小沙彌接待了秦氿三人,笑著帶他們去大雄寶殿進香。

  秦氿三人捐了些香油錢,隨後,又去地藏殿給父母的牌位也上了香。之後,小沙彌又帶著他們在寺中逛了一圈,便去了寺西的一間廂房中用齋飯。

  等用了齋飯後,秦氿三人就離開了皇覺寺,又沿著來時的山間小道下山。

  下山的這一路,秦氿依然只和秦則寧說話,秦則鈺被拋在了距離他們兩三步外的地方。

  等到了山腳下,上馬車的時候,秦則鈺終於忍不住了,不快地喊了一聲:「秦氿!」

  秦氿只當沒聽到,拎著裙裾走上了馬車,秦則鈺氣憤地跺了下腳,回去的路上,徑自策馬奔馳,再沒有說話。

  馬車在忠義侯府的儀門前停下,秦氿和秦則寧打了聲招呼後,便進了內院。

  還沒等她走遠,就聽後方傳來秦則鈺咋咋呼呼的聲音:「大哥,你到底是怎麼想的,這個秦氿有什麼好,你非要為了她和二姐反目。」

  秦則鈺越說越氣,臉上氣得通紅,「你不知道昨天二姐看到我的時候多難過,哭得多傷心,還不敢當著你們的面哭,生怕你們又拿她撒氣!」

  「二姐太可憐了!」

  秦則寧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秦昕是這麼說的?」

  「二姐才不會這麼說。」秦則鈺否認,「但我有眼睛,我能看得出來!」

  二姐才沒有主動來找他哭訴呢,是他看著二姐孤零零的,一直看著大哥,才主動過去的。

  二姐還笑著讓他和秦氿好好相處,千萬別為了她去和秦氿鬧別扭。

  但是他看到了,二姐在背過身時,用帕子悄悄擦眼淚。

  這都怪秦氿,要是秦氿沒有回來,二姐也不會那麼難過!

  「你有眼睛?」秦則寧冷笑著道,「秦則鈺,我看你這雙眼睛就是瞎的!」

  「你的同胞姐姐是秦氿!」秦則寧直視著秦則鈺,一字一頓地說道,「而不是那個滿口謊言、李代桃僵的女人!」

  「大哥!?」秦則鈺難以置信地看著秦則寧。

  秦則寧繼續道:「她可憐,那你知不知道你的親姐姐這十幾年來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秦則鈺一時語結。

  「你親姐姐這些年被秦昕的生父生母虐待,被打得遍體鱗傷,餓得皮包骨頭的時候,秦昕只需要閒來彈彈琴,看看書,悲春傷秋,錦衣玉食!」

  「可憐的到底是誰?!」秦則寧說得越來越慢,近乎一字一頓,「你既然覺得小氿這些年受的苦不算什麼,那好,我也去找戶窮苦卑劣的人家,把你也換給他們十四年,十四年後再來接你怎麼樣?!」

  秦則鈺抿著嘴無言以對,面上還是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一臉不服氣。

  但是,他也沒辦法睜眼說瞎話地說出秦昕比秦氿更可憐的話。

  秦則寧也看出了秦則鈺的不服氣,沉聲道:「過兩天,等我休沐,我就送你回松風書院。」這小子還是得好好收收性子,免得連是非對錯都判斷不了。

  「我不去!」秦則鈺強著頭皮道,「說不去就不去!」

  秦則寧:「不去也得去!」

  秦則鈺瞪著秦則寧,靜了幾息後,他抓著馬鞭的手狠狠地甩了一下,鞭尾帶起了飛揚的塵土。

  他一昂脖子,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這一走,直到天黑,秦則鈺都沒有回來。

  秦氿是第二天才發現的。

  晨昏定省的時候,秦則鈺沒有來,於是,出了榮和堂後,她便悄悄問了秦則寧。

  秦則寧一臉疲憊地說道:「那小子一晚上沒回來。」

  他昨晚在京城中找了秦則鈺一晚上,要不是他門路廣,現在怕是已經因為違反宵禁而被抓進京兆府大牢了。

  秦則寧冷嘲著道:「也就妹妹你發現了而已。」

  這滿府的人,除了自己和秦氿外,誰都沒有發現秦則鈺昨晚徹夜未歸。

  秦則鈺才十二歲!

  就這樣,那小傻子還當全家人都疼他呢!

  祖母是對秦則鈺還不錯,可是祖母又不止他這一個孫子,她膝下七八個孫子,怎麼可能想得到每個人!

  秦則寧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剛剛我才打聽到訊息,阿鈺和交好的幾個小子去了德順樓,說是去聽戲的,那幾個小子也一個都沒回家。」

  秦氿:「……」戲園子?

  怎麼說呢,這小子沒丟沒闖禍,沒去花樓就好!

  秦則寧接著道:「我現在過去看看。」

  「我也一起去吧。」秦氿和他一起往儀門方向走去。

  秦氿直言不諱道:「大哥,阿鈺是不是被養歪了啊……」這才十二歲的小孩子,就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樣子。

  秦則寧一想到這個就煩,道:「都怪我,沒好好教他。爹娘把你和阿鈺留給我,我沒照顧好你,也沒教好阿鈺……」

  當初在閩州流放地時,秦則鈺還小,根本沒任何記憶了,但是秦則寧是實打實地吃過苦頭的。

  他才六七歲,每天天一亮就要去開墾荒田,修築城牆,動作稍微慢一點,就要捱打,每天吃的東西不過是些冷饅頭,那時候別說吃肉,就是能在地裡挖點野菜、獵到一隻野兔,家人就是喜不自勝。

  閩州的那三年太苦了!

  後來,秦家平反,回了京城後,他努力學武,想掙一份前程,就是為了成為弟弟妹妹們的靠山,讓他們不要再吃苦頭。

  再後來,他去了西山大營。

  那個時候,秦則鈺年紀還小,因為在侯府裡,有秦昕這個「嫡親胞姐」,又有祖母在,他並沒有太過擔心。

  秦則寧覺得嘴裡有些苦澀,一反平日的混樣,神色間多了一抹凝重,「我在軍中待了三年,回來後就發現阿鈺被養成了這樣。」

  他一邊說,一邊掰著手指劈裡啪啦地數落道:「逃課,打架,打夫子,花銀子大手大腳……這倒也罷了,他還蠻橫不講理!你瞧瞧他,被秦昕的三言兩語就哄得服服帖帖了……」

  他的臉上有些無奈,也有些心疼,「再這麼縱下去,阿鈺就真的要毀了,所以我就託人給他弄進了松風書院,收收性子,結果,這才幾個月,他居然自說自話就退學了!」

  秦氿一針見血地說道:「府裡的二哥和三弟可有這般嬌縱?」

  秦家行二行三的兩位公子都是侯夫人蘇氏所生,如今都在國子監讀書,旁人提起他們來也是讚不絕口。

  秦則鈺這是被人蓄意給養歪了。

  秦則寧沉默了,他也曾經這麼懷疑過,但想想有秦昕這個「胞姐」在侯府看顧著,秦准與蘇氏也不至於這麼輕易地養歪秦則鈺,現在……

  這上心與不上心,到底是不同的。

  秦則寧嘲諷地笑了笑。

  秦氿也沒多說什麼,趕緊上了馬車,秦則寧騎馬,一車一馬一前一後地出了府。

  德順樓就位於城西的昌盛街,這是城西最熱哄的一條大街,也比較擁擠,一路上都是來來往往的行人,街道兩邊都是叫賣的商販。

  吩咐馬夫把馬車停在了街口,秦氿下了馬車,與秦則寧一起步行沿著昌盛街往前走去。

  德順樓是京中三大戲園之一,有著最當紅的花旦,整個戲園修得很大,最前頭是戲台,中間有一個酒樓,後面還有一個大的園子。

  一聽說秦則寧他們是來找人的,老闆趕緊把他們領了進去,客客氣氣地說道:「那幾位小爺是昨兒夜裡來的,在小的這兒包了場,一直喝到了天快亮……」

  一踏進戲台後的酒樓,就是一股子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

  秦氿皺了皺眉頭。

  裡面幾個年紀相仿的少年橫七豎八地或趴在桌子上或倒在地上,酒缸、酒壺、酒杯淩亂地扔了一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喝了多少。

  秦則寧的臉一下子板了起來,大步走了進去,從一堆醉漢中一把抓起秦則鈺的胳膊,粗魯地把他從地上拖了起來。

  秦則鈺還半醉半醒著,迷糊地抬起頭,似乎認出了秦則寧,用力想要甩開他,但秦則寧的力道比他大多了,直接扯著他的後領就把他拖出了酒樓,往馬車上一扔,又吩咐戲園的老闆道:「派人去張府,順寧侯府,靖勇伯瘵……」

  秦則寧報了一連串的府邸,「讓他們自個兒來把人領回去吧。」

  老闆自是唯唯應諾。

  秦則寧也懶得再管那幾個小子了,帶著弟弟妹妹回了府。

  秦氿也坐在了馬車裡,看著醉得迷迷乎乎的秦則鈺,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悶悶的,很難受,或許是因為原主和他血脈相連吧。

  小說裡,原主兄妹三個都是炮灰。

  秦則鈺雖然在原主回去後,始終站在秦昕這邊,不認原主,甚至在知道秦昕與他沒有血緣關係後,對她產生了某種思慕之心。但是那個時候秦昕已經是二皇子妃了,他也只能把這份思慕埋藏在心底,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保護秦昕。

  秦昕的敵人就是他的敵人,秦昕的眼中釘就是他的眼中釘,也包括了秦氿。

  後來原主被趕出了秦家,他拍手稱快,直到得知了原主死亡的訊息。

  秦則鈺往後的日子過得渾渾噩噩,醉生夢死。

  小說裡,他的結局只是從旁人唏噓的話語中幾筆帶過,說他醉醺醺地跑去找秦昕質問,秦則寧和秦氿的死是不是與她有關,被侍衛們給打發了,秦昕沒有為難秦則鈺,當日,秦則鈺在京中縱馬,意外從馬上摔落……

  秦則鈺死的時候是十六歲,而現在,他還只是一個剛滿十二歲的小屁孩。

  小屁孩太熊,就得打!

  等回了侯府,秦則寧就把熊孩子往外院他自己的院子方向拖,秦氿也跟著過去了。

  大祁朝對女子的約束並不強硬,有秦則寧的縱容和衛皇后作為靠山,沒人敢說秦氿去秦則鈺的院子不和規矩禮法。

  秦則鈺的亦嘉院和秦則寧的院子相鄰,一進去,就有兩個藍衣丫鬟迎了出去。她們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身材苗條,一個嬌美可人,一個清純活潑。

  「五爺,您怎麼了?!」

  兩個丫鬟一看到秦則鈺醉醺醺的樣子,急了,小跑著上前,就要去攙扶秦則鈺。

  秦氿皺了一下眉,還沒說話,秦則寧已經不耐煩地說道:「走開。」

  然後秦則寧自己把人扛進了屋子裡,秦則寧的小廝瞪了那兩個丫鬟一眼,斥道:「還不出去。」

  兩個丫鬟面面相覷,遲疑地看了看秦則寧,見秦則寧沒出聲,只好乖乖地退了出去。

  秦氿淡淡地吩咐小廝道:「去弄盆水來,然後……澆上去。」

  小廝還有些猶豫,秦則寧立刻道:「聽三姑娘的。」

  於是,很快就有一盆冷水沖著秦則鈺當頭澆了下來。

  深秋時節,這麼一盆冷水澆下來,秦則鈺凍得打了個激靈,醉意醒了大半。

  他抬手擼了把臉上的水,睜開眼睛,一眼就看到叉腰站在自己跟前的秦氿,一團火蹭地冒了起來。

  「秦氿,你在幹什麼?!」

  秦則鈺火冒三丈地質問道,然而,他現在頭髮和臉都濕漉漉的,髮梢還在滴著水,狼狽極了,根本沒什麼震懾力。

  秦氿慢條斯理地問道:「你叫我什麼?」

  「秦氿!」

  「秦氿!」

  「秦氿!」

  秦則鈺像是故意要氣她似的,一連叫了三聲,強著頭皮,一副「你能拿我怎麼樣」的樣子。

  秦氿不怒反笑,臉頰上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她很順手地一把拿過了秦則寧腰間的配劍。

  秦則寧:「?」

  秦則寧:「妹妹,有話好好說!小心劍刃傷到你。」

  說話間,秦則寧就見自己溫柔可愛乖巧聽話的妹妹動作俐落地把劍了拔出來。

  秦則鈺譏誚地撇撇嘴,「是啊,秦氿,你可別砍了自己的手指頭,反而賴到我身上!」一個姑娘家還玩劍,不自量力!

  秦氿把劍柄塞回到秦則寧的手中,自己拿著烏木劍鞘墊了墊,露出頗為滿意的微笑。

  嗯,份量正好。

  她抓著劍鞘的一端就往秦則鈺的身上狠狠地抽了過去。

  「啪!」

  劍鞘毫不留情地打在了他的大腿上。

  秦則鈺痛得炸毛了,整個人從太師椅上跳了起來,只覺得右大腿火辣辣得疼。

  秦則寧更是瞪大了眼睛,慢慢眨了一下。

  他的腦子裡一團混亂,只有一個念頭在不斷地重播著:他溫柔可愛乖巧聽話的妹妹去哪兒了?

  「秦氿,你敢打我!」秦則鈺的眼珠子瞪得渾圓,沖著秦氿叫囂,秦氿懶得管他說什麼,拿著劍鞘就抽。

  秦氿微微一笑。

  「小小年紀就敢宿醉,該打!」

  「逃夜不歸,該打!」

  「還敢學人家紅袖添香,打打打!」

  劍鞘一下下地朝秦則鈺身上抽了過去,一下比一下狠。

  秦則鈺是學過騎射的,這要是平時,以他的身手根本不至於這樣被動地捱打,可是他昨晚宿醉,到現在人還昏昏沉沉的,動作難免有些遲鈍。

  秦氿抽起人來是一點也不留情,打得秦則鈺抱頭亂躥。

  「大哥!你管管秦氿啊!」

  好像落湯雞似的秦則鈺又狼狽了幾分,幾縷濕漉漉的頭髮散落在頰邊。

  他是長房么子,父母早逝,無論是秦太夫人,還是秦則寧都難免對他偏愛、容忍幾分,他長這麼大,還從沒人對他動過戒尺。

  秦則鈺往秦則寧這邊跑,想往他身後躲,結果,卻看到自家大哥默默地往旁邊挪了一步。

  下一瞬,那嵌著數顆藍寶石、雕有四神獸紋包銅裝具的烏木劍鞘就又朝他抽了過來,這一次,打在了他的背上。

  劍鞘上那凸起的一顆顆藍寶石打在人身上像板釘似的疼。

  連大哥都不幫他!秦則鈺哀怨地看了一眼秦則寧,抱著頭又想往屋外跑,結果他親愛的大哥不光不幫他,還把他攔了下來,於是,他的雙臂又接連捱了好幾下。

  「五爺!」

  這時,房門被敲得咚咚作響,是丫鬟的聲音:「您怎麼了,五爺!」

  秦則寧皺了下眉,不耐地斥道:「滾!」

  門外的兩個丫鬟面面相覷,其中一個瓜子臉的丫鬟說道:「巧兒,要不要去稟報夫人?」

  「你去。」巧兒道,「我在這兒等著。」

  瓜子臉丫鬟遲疑地看了一下緊閉的門,然後,急匆匆地跑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1 07:56 PM

第三十四章 鐲子

  丫鬟直接去了蘇氏的瓊枝院,急急地稟道:「夫人,剛剛大爺和三姑娘帶著五爺回來了,五爺喝醉了,三姑娘現在正在打五爺呢。」

  蘇氏精神一振,放下茶盅,問道:「怎麼回事,說清楚些!」

  巧兒和鈴兒這兩個丫鬟都是秦則鈺這次回府後,蘇氏特意給的。

  蘇氏現在是巴不得秦則鈺和秦氿鬧上,鬧得越凶越好。

  鈴兒連忙把剛才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並道:「奴婢和巧兒被大爺關在了門外,只聽到屋裡五爺在喊疼,三姑娘還說,今天非把他打服貼了不可。」

  蘇氏笑了,她撫了撫衣袖起身道:「我去瞧瞧。」

  蘇氏心裡興災樂禍地想著,長房兄妹三個要自己鬧起來才有意思呢。

  當年,老侯爺去世後,自家老爺襲了爵,照理說,她的兒子是該被冊封為世子的,結果,侯爺幾次遞了摺子上去,都被皇帝按下了。

  侯爺也不明白皇帝的心思,但總擔心皇帝會不會想把爵位給秦則寧或者秦則鈺。

  照理說,這不合規矩,但萬一呢……

  不管怎麼樣,蘇氏絕對不容許有這樣的情況存在,萬一都不行,這爵位只能是自家兒子的!

  蘇氏的眼中劃過一抹利芒,加快腳步往前院去了。

  等蘇氏到的時候,丫鬟巧兒正焦急地在屋外來回走著,一見蘇氏來了,連忙上前福身道:「夫人,大爺和三姑娘不讓奴婢進去,奴婢……」

  「哎呦!」

  屋子裡的一聲慘叫打斷了巧兒的話。

  這聲音一聽就是秦則鈺的,蘇氏的嘴角勾了勾,提高聲音道:「還不趕緊去開門!」

  趙嬤嬤趕緊上前用力地拍了拍門,喊道:「大爺,三姑娘,快開門,夫人來了。」

  門的另一邊,被打得抱頭亂躥的秦則鈺像是找到了救星般,激動地撲到門邊喊道:「二嬸!」

  「嘖。」秦氿用劍鞘輕輕拍著自己的右手掌,嗤笑道,「秦則鈺,你不是挺橫的嗎?還不是跟個小屁孩似的,就會告狀。」

  「誰告狀啦!」秦則鈺用手背在臉上擦了一下,「你以為我打不過你嗎?」

  疼痛是最好的醒酒藥,此刻,秦則鈺已經徹底酒醒了,一雙桀驁不馴的黑眸清亮有神。

  秦氿抬手,用劍鞘指著他道:「你還想還手?」

  「敢還手,就打得你哥都不認得你!」秦氿趾高氣昂地說道,反正她有秦則寧給她撐腰。以秦則寧的身手,幫她按著秦則鈺讓她揍那是小菜一碟。

  秦則鈺倔強地抿著嘴,不說話。

  秦則鈺淩亂的頭髮和臉還在滴著水,身上的衣袍也濕了一小半,濕噠噠地黏在身上,渾身上下又帶著一股酒氣,狼狽得就像是街頭的醉鬼似的。

  他從小就被嬌慣著長大,蠻橫起來就是一副「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的樣子,秦則寧還是第一次見他這般可憐兮兮的樣子。

  「咚咚咚!」

  趙嬤嬤還在繼續拍門喊門,緊接著,蘇氏也在外面喊了起來:「寧哥兒,快開門,有什麼話好好說。鈺哥兒年紀小,就算做錯了什麼,好好教教,別動手啊。」

  「鈺哥兒可是你的親弟弟。從小到大,連太夫人和老侯爺都沒捨得動一根手指頭,你怎麼能忍心任人打他呢。」

  「快開門!」

  聞言,秦則鈺更加委屈了,然而一抬頭看到的卻是秦氿似笑非笑的臉龐。他輕哼一聲,別過臉去,才不要讓秦氿看笑話呢!

  秦則寧走到了門口,打開了門,他一手撐著門框,道:「二嬸請回吧。」

  「鈺哥兒……」蘇氏朝屋子裡張望著,試圖推開他往裡面去,但是,秦則寧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猶如釘在地面上一樣,蘇氏壓根兒推不動他。

  「二嬸,我正在管教弟弟。」秦則寧淡淡地說道,「二嬸有空還是管管自個兒的兒子吧,比如,給二弟三弟也安排幾個如花似玉的丫鬟。」

  「至於我們長房的事,我爹娘是去了,但我還在!」

  「長兄如父,還由不得二嬸你來指手劃腳。」

  秦則鈺這才剛回京,正在跟秦則寧鬧別扭,秦則寧也就沒有進過亦嘉苑,沒想到這裡居然多了這麼兩個丫鬟!

  這兩個丫鬟從哪兒來的,又是什麼居心,真以為他看不懂嗎?!

  去年二嬸先是說服了祖母想給他安排通房,讓他拒絕了,現在明顯是想把主意打到弟弟的身上去了?!趁著弟弟年紀還好,先安排兩個丫鬟在他身邊,等上兩三年,就想順理成章地讓弟弟收房?開什麼玩笑!

  「長房的事,自有長房自己處置,不勞二嬸費心了。」

  「二嬸走的時候,記得把這兩個丫鬟帶走,不然就別怪我把她們送到二弟三弟的院子去!」

  說著,秦則寧也不管蘇氏什麼反應,「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蘇氏一個不慎差點被門撞到鼻子。

  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氣急敗壞地抬手就往門上重重拍了兩下。

  但是,秦則寧已經不再理會她了,倒是秦則鈺忍不住向門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不想向秦氿示弱,抿了抿嘴,還是一聲不吭。

  秦氿走到他跟前,問了一句:「痛嗎?」

  秦則鈺別過頭去,委屈得眼眶都紅了。

  怎麼會不痛,他痛得都快哭出來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都十二歲了,還哭鼻子的話,肯定會被人嘲笑的!

  秦氿擼起袖子,白皙細膩的手臂上,一條條還沒褪掉的傷疤縱橫交錯,觸目驚心。

  她笑了,問道:「我痛嗎?」

  秦則鈺呆住了,雙眸微張,他看看她傷痕纍纍的手臂,又看看她的臉,嘴巴張張合合,好半天都說不出話。

  「從我有記憶開始,我每隔幾天就會捱上一頓毒打,被打了後,即便我痛得爬不起來,也還得去打掃屋子,去砍柴,去燒飯,去洗衣裳……」

  「我打你,因為我是你姐姐;我被打,因為我不是李家那兩口子的親生女兒。」

  「我今天就打你了。不但今天打,你要是再敢夜不歸宿,小小年紀不學好,我照樣打!」

  秦氿直視著秦則鈺,黑白分明的杏眸明亮澄淨,猶如一潭清澈見底的清泉,又似那暗夜的漫天星辰倒映在她瞳孔中,璀璨生輝。

  這雙眼睛漂亮,清亮,乾淨,帶著一種如驕陽般逼人的爽朗明豔。

  這一刻,秦則鈺不知為何突然有些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明明被打得渾身哪哪都痛,秦則鈺卻再也喊不出一聲「痛」。

  打也打過了,罵也罵過了,秦氿就回去了,反正,秦則鈺要是再不聽話,就再打一頓好了。

  熊孩子嘛,一頓打不乖,就再加一頓。

  等秦氿出去的時候,蘇氏已經走了,那巧兒和鈴兒兩個丫鬟也都一併帶走了,似乎是真得怕秦則寧犯起混來會把人扔到秦二和秦三那裡去。

  秦則寧讓他的小廝拿來了藥油,親自給秦則鈺上藥。

  跌打藥油塗在淤青上,痛得秦則鈺齜牙咧嘴,嚷嚷著:「大哥,你輕點!」

  秦則寧不客氣地往他後背上拍了一巴掌,道:「你還好意思喊痛,你姐都留了手了,既不傷筋也不動骨,你一個爺們喊什麼痛!也不嫌丟人的!」

  「就是痛!」秦則鈺的五官皺成一團。

  秦則寧突然就理解秦氿的心情了,這個弟弟就是欠揍。

  秦則寧一挑眉,抬起右手,「那要不要再來兩下?」

  秦則鈺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抱頭就躲,結果秦則寧這一巴掌強勢又不失溫情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把他按坐在椅子上,手上的藥油麻利地往他身上倒,嘴裡還劈裡啪啦地說道:「你姐姐從小到大就是這麼過來的,你有閒情逸致去同情秦昕,怎麼不設身處地為你親姐姐想想!」

  「爹娘要是見到你現在這樣,非一巴掌拍死你不可!」

  「還哭鼻子,你以為你才三歲嗎?」

  秦則寧另一手用力地幫秦則鈺把藥油揉開。

  秦氿是姑娘家,雖然從小就做粗活,比起尋常姑娘家,手上有些力道,但力道也有限,又不是下死手,秦則鈺的身上也就是多了一些青紫的瘀痕罷了。

  「……」秦則鈺不說話了,也沒有再叫痛,抿著嘴沉默了下來。

  先前他也聽大哥說過秦氿從前在李家被虐打多年的事,彼時他沒有什麼真實的感覺,就好像是在聽一個故事,故事中的人與他毫不相干。

  但是剛剛,在看到秦氿手臂上那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痕時,他好像突然就懂了。

  他只是被秦氿用劍鞘打了一頓,就差點失態得痛哭流涕,那麼秦氿呢,她這十幾年的日子又是怎麼熬過來的?

  「就算這樣……」秦則鈺心裡還是有些不服氣,強著頭皮說道,「二姐又沒錯,錯的只是那對刁奴!英雄不問出處,那對刁奴所為與二姐又有什麼關係!大哥,你這是遷怒!」

  話沒說話,他背上又被拍了一巴掌,這一下,打得可不輕,他的五官微微扭曲了一下。

  秦則寧怒道:「看來小氿還是打輕了!」

  秦則鈺:「……」

  秦則寧隨意地給秦則鈺塗好了藥油,又道:「還有,你這院子裡不許再用丫鬟!聽到沒有!!」

  「又不是我想要丫鬟。」秦則鈺嘟囔著。

  他回來得急,書童小廝們都留在松風書院了。

  一回來院子裡就多了兩個丫鬟,又不是他的錯。

  他連她們長啥樣都沒看清呢!

  「不管你知不知道,我要是再在你這裡看到有丫鬟,我就先打你一頓。」秦則寧不容置疑地說道,「以前就是我太縱著你了!」

  妹妹說了,熊孩子不聽話,打一頓就行了,一頓不夠就打兩頓!但……為什麼是叫「熊」孩子呢?

  秦則寧想不明白,於是就果斷地不想了,反正妹妹說的都對。

  秦則寧繼續道:「明天你和我去一趟建安伯府。」

  松風書院教學嚴格,收學生的要求很多,秦則寧本來是想把弟弟送去收收性子,就走了建安伯的門路。現在弟弟在書院沒待幾個月就自己退了學,他總得親自登門去道個歉。

  「大哥!」秦則鈺想說自己不去,但是被秦則寧一瞪眼,就乖乖地閉上了嘴,生怕自己又捱打。

  看著弟弟這副慫樣,秦則甯越發覺得妹妹說得對,這熊孩子以前就是打得少了!

  上了藥後,秦則鈺又換了一身湖藍色祥雲團花直裰,梳好頭髮,收拾得乾乾淨淨,看上去清爽明朗,又是一個俊俏挺拔的翩翩少年郎。

  就是這少年郎動不動就痛得齜牙咧嘴。

  「我今天要當值。」秦則寧叮囑道,「你留在府裡,別到處亂跑了。」

  秦則鈺悶悶地應了一聲,突然想起了什麼,道:「對了,大哥,我昨天去福來當鋪的時候……」

  「你去當鋪幹嗎?」秦則寧一擰眉頭。

  「你先聽我說!」秦則鈺生怕他追問這個,飛快地說道,「我在當鋪看到一個金鑲玉鐲子,像是娘親的東西!」

  秦則寧神情一凝,「你確定?」

  「確定確定!」秦則鈺拍拍胸口擔保道,「我從前在娘親的畫像上看到過,絕對是一模一樣。」

  秦則寧懷疑地看著他,秦則鈺再一次保證自己絕對沒看錯,只差沒指天發誓了,那模樣又變得跳脫了起來,彷彿剛剛被打了一頓的事全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真的!大哥,你說會不會是秦氿……」秦則鈺嚥了嚥口水,舌頭艱難又別扭地拐了一下,「咳,三姐拿去當的啊?」

  秦則寧瞪了他一眼,道:「小氿剛回來,她連娘的嫁妝在哪裡都不知道,你瞧瞧你自己,還說自己聰明呢,只一個字——蠢!」

  秦則鈺:「……」

  「明天吧。」秦則寧道,「明天我跟你一起去當鋪看看。」

  於是,次日一早,秦則鈺就帶著秦則寧去了位於城西的福來當鋪,與他們一起的還有秦氿。

  秦則鈺昨天被秦氿打了一頓,還在鬧別扭,根本不想捎上秦氿,可是秦則寧說了:「這是娘的嫁妝,小氿是娘的女兒!」

  秦則鈺屈服了。

  「李掌櫃,快把昨天那個金鑲玉鐲子拿出來!」秦則鈺一進當鋪,就重重地一掌拍在櫃台上,迫不及待地想要證明自己沒搞錯。

  李掌櫃看著秦則鈺來勢洶洶,自是不敢怠慢,趕緊去把那個金鑲玉鐲子拿了出來。

  秦則寧細細地看著這個鐲子,羊脂白玉與那鏤雕鯉魚雲紋的赤金環扣相得益彰,在赤金環扣上還有江南一品坊的印記。

  他還記得娘親在世時,很喜歡這個金鑲玉鐲子,時常戴在手上。

  秦則寧可以確信這確實是娘親衛氏的嫁妝。

  來之前,他還懷疑會不會是弟弟看錯了……

  秦則寧抬眸看向了李掌櫃問道:「是誰來當的?」他眉眼一斜,神情淩厲。

  秦則鈺傲嬌地昂了昂下巴,聽出了兄長的言下之意。他就說了,是娘親的嫁妝!

  秦則鈺還得意洋洋地斜了秦氿一眼,想掙回點昨天丟的面子,然而秦氿根本沒看他,眼簾半垂,從秦則寧手裡拿過那個金鑲玉鐲子把玩著。

  秦則鈺無趣地撇開了臉。

  李掌櫃有些為難,「公子,這行有行規……」

  典當這一行的規矩就是要幫賣家保守秘密,畢竟那些個家道中落來典當的人要臉,那些個銷贓的人更是怕人知道,他要是壞了名聲,以後生意就不好做了。

  秦則寧可不是別人一句話就可以打發的主,皮笑肉不笑地往旁邊的一把圈椅上一坐,然後悠哉悠哉地翹起了二郎腿。

  「你不說是吧?那爺就叫上五城兵馬司的兄弟,天天過來這裡找你喝茶吃酒,閒話家常!」秦則寧閒閒道。

  李掌櫃:「……」

  這京中上下誰不知道在五城兵馬司混日子的,都是一群宗室勳貴人家的紈絝子弟,紈絝子弟自然是不講道理的。

  李掌櫃在當鋪這行混了幾十年,也是火眼金睛,自然能看出秦則寧三人都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姑娘,只是沒想到秦則寧還和五城兵馬司的人這麼熟。

  要是五城兵馬司天天來這裡鬧,誰還敢到他的當鋪來當東西、買東西?他就別想做生意了!

  兩害取其輕,李掌櫃猶豫再三,終於說了:「這位公子,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和他婆娘來當的,那男人皮膚黝黑粗糙,長臉細眼睛,穿著粗布衣裳,說話還算得體,夫妻倆開口就說這鐲子要死當。」

  秦則寧:「繼續。」

  李掌櫃擠盡腦汁地回想著,五官都擠在了一起,突然,他激動地撫掌道:「我想起來了,這夫妻倆好像很缺錢,男人還問了我收不收別的花瓶、擺件什麼的,結果還沒說完,就被他的婆娘拉走了。」

  「我還聽到夫妻倆出去後,那個婆娘說,要多換幾家賣,免得太招眼了。」

  「就這些了。公子,我能想起來的都說了!」李掌櫃賠笑地看著秦則寧。

  秦則寧點了下頭,對是誰幹的,已經心知肚明了。

  他問明了當的價,丟下一張銀票當作買鐲子的錢,就招呼著秦氿與秦則鈺離開了,打算再到別的當鋪去看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1 09:22 PM

第三十五章 麻袋

  三人出了李家當鋪後,就聽一個笑吟吟的男音自後方傳來:「則寧,你沒銀子了,來當東西啊,沒銀子找我啊。」

  秦氿尋聲看去,就見三四丈外,一個十七八歲、穿著石青色四爪八蟒袍的公子哥騎著一匹黑馬朝這邊踱了過來,在四五步外翻身下了馬。

  那公子哥相貌俊朗,身材挺拔,一邊走,一邊還晃著手裡的馬鞭,帶著一股放蕩不羈的氣質。

  街上的百姓一看就知道這是五城兵馬司的那些個公子哥,立刻就躲得遠遠的。

  秦則寧挑了挑右眉,不客氣地說道:「裴七,你自己每個月的月錢都不夠花!找你有用嗎?」

  裴七摸了摸鼻子:「……」

  他身旁的黑馬恰如其分地打了個響鼻,似乎在附和著什麼。

  秦則寧:「你來得正好,陪我去幾個地方。」

  裴七:「哪兒?」

  秦則寧:「當鋪。」

  裴七:「你有多缺錢啊……」說著,他就去摸腰側的錢袋子。

  「走吧。」秦則寧豪爽地搭著對方的肩膀,就把人給拖走了。

  秦氿與秦則鈺完全接不上,默默地跟上。

  裴七眼角的餘光掠過秦氿,又停下,笑得十分慇勤地說道:「則寧,這是你妹子嗎?」

  「妹妹,我是跟你大哥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好兄弟,你以後叫我七哥就行……」

  話還沒說完,他就被秦則寧粗魯地拖走了。

  秦則寧帶著秦氿他們又去了幾家當鋪,還找到了三樣東西,一支上等百年人蔘,一幅前朝畫聖李隨之的梅花圖、一件三百年前的金蓋金托玉碗。

  裴七好使得不得了,有他站在一旁壓陣,不用秦則寧多費口舌,這些當鋪的掌櫃就照實說了,只想快點把這幾個祖宗給送走。

  「……我記得,那對夫妻還說,他們還想賣一間位於大德街的鋪子。」

  最後一家當鋪的胖掌櫃把他們送出來時,又多說了一句,然後就回去了。

  秦則寧冷笑道:「果然是秦昕。」

  「我不信。」秦則鈺毫不遲疑地說道,眸子裡時明時暗。

  秦則寧道:「祖母私下給過秦昕一間鋪子作為體己,就在大德街。」

  秦則鈺堅定地咬牙道:「惡奴欺主!一定是惡奴欺主。」

  秦則寧沒再理他,有些事,他說一百遍,都抵不上秦則鈺親眼目睹。

  「她自己的東西想怎麼禍害,我不管,但是連娘的嫁妝都敢拿出來賣……」秦則寧的聲音又冷了三分,目光看向了秦氿。

  在秦則寧看來,衛氏留下的那些嫁妝是要給弟弟妹妹的。

  秦則寧勾肩搭背地把裴七往邊上一拉,「兄弟,你幫我個忙,你出面替我把那間鋪子買下來。」

  裴七一直笑呵呵的,啥也沒多問,畢竟生活在大家族,什麼亂七八糟的陰私沒聽過。

  他爽快地拍著胸膛道:「這事包在我身上。等事成之後,你可得請我吃酒才行!」

  秦則寧笑著應了。

  裴七隨意地與他們揮了揮手就走了,秦則寧帶著弟弟妹妹們找了一家茶樓用午膳。

  秦則寧嫻熟地點好了菜,把小二打發了下去,又給秦氿斟了茶,然後看了一眼把茶杯推到自己面前的秦則鈺,嫌棄地說道:「自己倒。」

  秦則鈺:「……」

  「小氿,娘親的嫁妝現在在祖母那裡。」秦氿剛回侯府沒幾天,秦則寧還沒有機會與她說這些,直到現在。

  當年在秦家被抄家流放的時候,所有的家產包括太夫人和幾個兒媳婦的嫁妝都是被抄沒的,秦家在流放地的時候,一無所有。

  後來,在秦家平反回了京城後,皇帝就把這些都還給他們了。

  那會兒,長房的衛氏已經去世了,秦則寧剛滿八歲,秦則鈺也才兩歲,因為孩子們都太小,衛氏的嫁妝就由秦太夫人封存保管。

  按規矩,這份嫁妝會一分為三,平分給衛氏的幾個子女。

  但是,秦則寧當時就說了,母親的嫁妝以後拿出一半給妹妹當嫁妝,另一半給弟弟,他是大哥,就不要了。

  每年年底,秦太夫人都會讓管事把那些產業的賬冊拿來給他們過目。

  後來,秦昕說想讓秦太夫人教她看賬,於是,秦則寧便再也沒有管過這件事。

  秦太夫人私房豐厚,犯不著打兒媳婦嫁妝的主意,因此秦則寧方才在福來當鋪看到那個金鑲玉鐲子時,就斷定,這件事十有八九是秦昕幹的。

  這些他也都沒瞞著秦氿,一五一十地說了,並道:「當時我也沒想這麼多……沒想到,竟養虎為患了!」

  秦則寧的聲音帶著一絲懊惱,以前他從未懷疑過秦昕的身世,對她自是深信不疑,放心地把衛氏的嫁妝交給了秦昕。

  秦則寧從來都不是一個會沉浸在過去的人,他一口喝完了杯中的茶水,冷靜了下來,又道:「既然祖母管不住母親的嫁妝,那就拿回來,我們自己管吧。」

  「等過些日子,再尋個合適的機會,我們長房與侯府分家,獨立門戶。」

  秦則寧相信自己撐得起長房的門楣,只是祖母還健在,若是他強硬地要求分家,別說二叔,就連宗族都不會同意。

  所以,他必須得找個合適的機會!

  秦則寧說,秦氿聽,又給秦則寧添茶。

  秦則鈺在一旁一邊嗑著瓜子,一邊聽著,當聽到秦則寧提起「分家」時,他下意識地想插嘴,薄唇微張,但是最終還是把話嚥了下去。

  「哢嚓!」

  他發洩地又嗑了一枚瓜子。

  秦氿看了秦則鈺一眼,心道:嗯,熊孩子打一頓果然聽話多了!

  秦氿審視的眼神讓秦懷鈺打了個激靈,他連忙坐好,腰背挺直,完全不見了剛剛那副坐沒坐相、人憎狗嫌的樣子,看得秦則寧忍不住大聲笑了出來。

  秦則鈺的耳垂都紅了,他覺得他秦五爺的面子,一時半會兒怕是回不來了。

  很快,小二就上了熱騰騰的飯菜。

  這一頓午膳吃得平靜無波。

  等用完了午膳,秦則寧結了賬,便道:「小氿,我一會兒先送你回去,我要帶這小子去一趟建寧伯府。」

  他們是要去道歉的,可不能讓妹妹為了秦則鈺這混小子也去向人低頭。

  「大哥,不用送我了,我想在京城隨便逛逛。」秦氿來京城也這麼多天了,還沒機會到處走走呢,「你放心,我逛一會兒就回去。」

  秦則寧遲疑了一下,想著京城的治安不錯,應該不會出事,終究沒有反對。

  「那你早些回去,或者兩個時辰後,就在這間茶樓裡等我們,我們一塊兒回去。」秦則寧說著把身上的碎銀子全數都翻了出來塞給秦氿,「你盡管花,要是不夠就記我的賬上。」

  秦氿笑吟吟地接過了銀子,目送秦則寧拖著不情不願的秦則鈺走遠了。

  秦氿漫無目的地沿著這條街道往另一個方向逛去。

  京城一片繁榮的景象,她所在華昌街兩邊都是店鋪酒樓,還有擺攤叫賣的小販,叫賣聲,吆喝聲,談話聲,步履聲,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熱哄喧嘩,看得她眼花繚亂。

  十月底,天氣清冷,不過今日陽光燦爛,走在金燦燦的陽光下,渾身暖洋洋的,令人覺得十分舒適。

  秦氿看什麼都覺得新奇,提著個小籃子,買了草編蚱蜢、荷包、香囊等等,在一個攤位裡買了一個風車,秦氿興致勃勃地吹了一下風車,風車的風葉就轉了起來……

  秦氿微微噘嘴,正想再吹一下,就看到兩個眼熟的青年並肩從街邊的一家酒樓一前一後地走了出來。

  「秦三姑娘。」

  其中一個碧藍眼眸地異族青年含笑對著秦氿喚了一聲,還算標準的京話中帶著些許異域口音。

  正是北燕二王子耶律欒,與他一起的是二皇子顧璟。

  盡管與耶律欒只有在宮中的一面之緣,但是他深邃的五官在一群中原人中太醒目了,再加上,他還打算讓自己去和親,秦氿當然忘不了他。

  「顧二公子,耶律公子。」秦氿淡淡地打了聲招呼,「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秦三姑娘稍等。」耶律欒拋下顧璟,箭步如飛地走到她跟前攔住她的去路。

  他的五官深邃俊朗,深深的眼窩中一雙碧藍如大海的眼眸頗為勾魂,定定地凝視著秦氿,就彷彿他的眼裡只有她一般,「秦三姑娘,我心悅於你。」

  秦氿:「?」

  兩世為人,還是第一次有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衝到她跟前大大咧咧地說「心悅」她的,但是她心裡卻沒有半點少女懷春的喜悅,反而飛快地掠過了四個字——

  非奸即盜!

  耶律欒接著道:「在我們北燕,但凡遇到喜歡的姑娘,就要盡快表白,不然說不定會有別的勇士把她搶走。」

  他的身上洋溢著一股不同於中原人的灑脫、狂野與恣意,卻因為他那爽朗的笑容讓人生不出反感。

  這時,顧璟也走了過來,也聽到了耶律欒的這番話,眸中流露出一抹明顯的不屑。

  蠻子就是蠻子!

  顧璟的唇角勾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蠻子和鄉巴佬,還真是絕配了!

  他不動聲色,還故意停在了三步外,沒再往前。

  耶律欒看著秦氿又道:「秦三姑娘,你意下如何?」

  秦氿:「……」

  街道上,一些往來的路人也注意到了這一幕,一些婦人姑娘都朝耶律欒和秦氿這邊望了過來,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耶律欒目光灼灼地盯著秦氿的小臉,神情是那麼專注,那麼深情。

  中原禮教嚴苛,這實在讓他不習慣。但是現在,他卻覺得這禮教一旦利用得好,就能讓他事半功倍!

  他情不自禁又朝秦氿邁出了一步,就在這時,一把打開的摺扇從酒樓二樓的視窗垂直地落了下來……

  街上有數人都看到了這一幕,驚呼了起來。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耶律欒來不及反應,那把摺扇已經掉落在了他頭上,然後從他頭頂滑落……

  秦氿下意識地抬手接住了這把摺扇,然後頭往上一抬,就見二樓的窗戶探出一張熟悉的面孔。

  「大哥!」秦氿猶如見到親人般,對著二樓的顧澤之揮了揮那把畫著幾叢翠竹的摺扇。

  耶律欒與顧璟自然也看到了顧澤之,神情各異,一個驚,一個厭。

  又是顧澤之!顧璟握了握拳,眸光微閃。

  不一會兒,顧澤之也從酒樓的大門出來,臉上噙著一抹溫和從容的笑,冬日的陽光暖暖地灑在他身上的紫袍上,襯得他氣度雍容。

  秦氿趕緊朝金大腿走去,把手裡的那把摺扇遞給他。

  「大哥,你的扇子,幸好沒讓人給砸壞了!」她的意思是,幸好她手快把扇子給接住了,一副賣乖的樣子。

  「走吧。」顧澤之接過扇子,理所當然地對著秦氿道。

  秦氿立刻就乖乖地跟著他走了,把耶律欒和顧璟拋在了後方。

  但是秦氿心裡不太痛快,胸口好像憋著一口氣。

  她又不是傻瓜,當然知道方才耶律欒是故意大張旗鼓地當眾對自己「表白」。

  這裡是大祁朝,有它的風俗與規矩,由不得一個姑娘家在大庭廣眾下口口聲聲把「喜歡或不喜歡」掛在嘴上,她無論怎麼答都是錯的。

  以耶律欒的身份,一旦哄得沸沸揚揚,說不定就算帝后不同意,朝臣們也會逼她去和親。

  與不他們在大庭廣眾下多作糾纏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不過就算是這樣,秦氿還是憋得慌。

  「不高興?」顧澤之問道。

  秦氿點了點頭,憤憤道:「真想套麻袋打他一頓!」

  顧澤之勾唇失笑,笑容溫潤和暄。

  秦氿:「可惜打不了……」她想套也打不過人家啊!

  顧澤之話鋒一轉,說道:「小丫頭,陪我去喝杯茶。」他隨手做了個手勢,身後的一個侍衛就默默地退下了。

  茶?!秦氿一想到沏茶,就覺得頭皮發麻。不就是一杯茶嗎?講究那麼多做什麼!

  她眼神飄忽,看到了前面的一家戲園子,立刻截斷了他的話尾:「大哥,不喝茶了,我們去……看戲!對,看戲去!」

  生怕他不同意,秦氿先走了,邊說邊強調道:「我請!」

  於是,顧澤之就跟著秦氿去了那家戲園子,一副好脾氣的樣子。

  這家名為「大雅班」的戲園子很是熱哄,幾乎是座無虛席,一片語笑喧闐聲。

  其實秦氿根本就看不懂古代的戲,那些個戲子唱起戲來慢慢悠悠的,也只有那身手俐落的刀馬旦出場時,又耍花槍,又翻觔斗的,引得她連連叫好,其它大部分的時間,她就是在吃東西,嗑瓜子、吃點心、喝茶水、剝核桃。

  堅果盤子上放的這些核桃都是提前開了個小口子的,方便客人剝,可是這個核桃有些硬,秦氿硬掰了一會兒,小臉微微皺了起來。

  她不死心地跟手裡的核桃槓上了,卻見一隻指骨修長的大手伸到了她跟前,掌心朝上,「給我。」

  秦氿想也不想就把核桃給他了。

  顧澤之隨手又從堅果盤子上取了一個核桃,把兩個核桃握在右手的掌心,輕輕地一捏……

  白皙的手掌握緊時,從手指到手背再到手臂的線條都繃緊,就像是一頭蓄勢待發的雪豹般,銳利逼人,沉穩有力。

  「哢嚓。」

  顧澤之攤開了右手,掌心的兩個核桃上都出現了幾道蛛網般的裂縫,秦氿莫名地覺得脖子後有些發涼。

  顧澤之:「給。」

  秦氿差點想拍手,金大腿真全能,簡直比核桃夾還好用!

  到了未時過半,一個身形高大、面目平凡、著青色常服的侍衛來了,對著顧澤之意味不明地稟道:「三公子,人快到了。」

  顧澤之向她溫和地一笑:「走吧。」

  秦氿正咬著一塊香甜的栗子酥,隨口問:「去哪兒?」

  顧澤之沒有回答,臉上笑容更深,對著秦氿勾了勾指頭。

  「……」秦氿三兩口嚥下栗子酥,乖乖地起身。

  金大腿說去哪兒就去哪兒,總不能把她給賣了吧!

  三人離開了大雅班,隨後,就拐進了旁邊的一條小巷子,侍衛走在最前面領路,顧澤之與秦氿跟在後面。

  京城的小巷子七彎八拐,起初秦氿還試著記路,很快她就默默地放棄了。

  三人來到了一條只夠兩人並行的巷子裡,秦氿順著顧澤之的目光朝前一看,前方巷子口的對面,「四夷館」的匾額赫然入目。

  秦氿眨了眨眼睛,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眸看向了顧澤之。

  顧澤之對她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狹長的鳳眸中笑意蕩漾,恍如一池波光瀲灩的春水。

  巷子口還有另一個長眉細目的侍衛候在那裡,他往外看了看後,轉頭道:「人來了。」

  顧澤之只是含笑地收起了摺扇,兩個侍衛立刻就意會了。

  不一會兒,耶律欒修長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巷子口。

  除了他,別無旁人,他們北燕人不愛受約束,崇尚自由,一向不喜帶隨從。

  兩個侍衛的動作麻利極了,在耶律欒走過巷子口的那一瞬,突然出手,從他的背後突襲,一個套麻袋,另一個按住他的雙腿,三下五除二就把耶律欒拖進了巷子裡。

  被麻袋套住的耶律欒又怒又驚,喊道:「誰?」他的聲音隔著麻袋顯得有些含混。

  其中一個侍衛用腳作為回應,一腳往他腹部踹了一腳,耶律欒悶哼了一聲,還想叫嚷,另一個侍衛又從他背部踹了一腳,把麻袋裡的他在地上踹得滾了兩圈。

  一旁,顧澤之唇角微翹,笑容溫潤猶如春日的暖陽。

  秦氿的眼睛更亮了。

  她也就是隨口說了一句,金大腿竟然就真讓人去給耶律欒套麻袋了?

  她只是說說的嘛,又不是真的想打人……才怪!她現在興奮極了。

  她崇拜地沖金大腿眨了眨眼睛,又把手上的小籃子往他手上一塞,自己三步並作兩步地朝耶律欒過去,抬腳就粗魯地往麻袋上踹去。

  耶律欒又悶哼了一聲,在麻袋裡扭動著,掙扎著,連帶麻袋也隨之蠕動起來,狼狽不堪。

  他咬著牙,怒聲質問道:「誰?你們可知本……」

  秦氿再踹了一腳,打斷了他的話。她當然知道他是誰,就是因為知道,才要踹!

  秦氿奮力地往耶律欒腹部連踹了好幾腳。

  秦氿打秦則鈺的時候,多少還是留了一手的,但是打別人就不用了。

  她踹了一腳又一腳,踹得一下比一下狠。

  麻袋裡的耶律欒悶哼連連,只能抱住頭,護住要害。

  這要是平常,像秦氿這麼個連花拳繡腿都稱不上的小姑娘家家,自然不是耶律欒的對手,可是他現在被困在麻袋中,逃不了,躲不掉,根本就無力反擊,只能狼狽地在麻袋裡蜷起了身子。

  秦氿踹得不過癮,又拎著拳頭補了兩拳,這又踢又揍的,就像是打沙包似的,她覺得之前憋在胸口的一口氣霎時出了。

  顧澤之不近不遠地看著她,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猶如三月明麗的春暉。

  這小丫頭還真有意思。

  他揮了一下手,兩個侍衛就去巷子口守著了,直到秦氿踹過了癮,走了過來,一臉乖巧的看著自己,就彷彿剛剛那個打人的不是她一樣。

  顧澤之笑了,對著她做了個手勢,意思是,走吧。

  秦氿立刻乖乖跟上,步履輕快,眉飛色舞,面色微酡,似是染了紅霞般。

  打完了人,她滿足了,氣不憋了,神清氣爽,腳步生風。

  拐過彎後,秦氿壓低聲音問了一句:「大哥,這兩個侍衛沒問題吧?」

  秦氿聽說過這兩個侍衛是顧澤之來了京城後,皇帝給的。

  他們這麼大張旗鼓地打了耶律欒,耶律欒肯定不會吃下這記悶虧,他肯定會告狀的!萬一被皇帝知道是顧澤之替自己套的麻袋,會不會給他惹麻煩?

  顧澤之但笑不語,笑得高深莫測。

  「……」秦氿被他弄得心裡像是有一片羽毛在撓似的,癢癢的。

  顧澤之從袖袋裡掏出一塊月白的帕子遞給了秦氿,一手指了指她的右頰,「擦擦。」

  方才秦氿隨手把頰畔散下幾縷碎髮捋到耳邊,不慎反而把手上的塵土沾到了臉頰上。

  秦氿接過帕子,隨意地擦了擦臉頰。

  松江細布的質地柔軟細膩,觸感極好,還帶著些許溫熱……

  這松江細布不錯,回去她讓丫鬟也給她用松江細布做些帕子。秦氿一邊擦,一邊心不在焉地想著。

  顧澤之見她擦了半晌都沒擦對地方,便從她手裡拿過了帕子,隨口道:「別動。」

  秦氿立刻一動不動,只把右手放了下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顧澤之動作輕柔地替她擦去了嘴角的那一點塵土,她白皙的面頰又變得光潔如玉,就像是蒙塵的珍珠拭去了塵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1 09:33 PM

第三十六章 挪用

  顧澤之又把帕子塞回到她手上,理所當然地吩咐道:「手,也擦擦。」

  順著他的目光一看,秦氿這才發現她右手的指頭上也沾著麻袋上的塵土。

  她乖乖地把手也擦了,這一次,擦得十分仔細,生怕有潔癖的金大腿又來效勞。

  擦完後,她隨手把帕子往袖袋裡一塞,笑吟吟地說道:「下次賠你一塊。」

  「……」顧澤之眉梢動了動,眸中掠過一抹意味不明的光。

  他點了下頭,笑容清淺,「好。」

  兩人一路走到了清茗茶樓的門口,秦氿生怕他又提到茶,趕緊和他揮手道別,「我和大哥還有弟弟約好了。」

  顧澤之含笑道:「那過幾天見。」

  秦氿以為他在問自己討帕子,爽快地應道了。

  於是,顧澤之離開了。

  他直接進了宮,去了御書房求見皇帝。

  此刻,皇帝剛剛得知了耶律欒被打的事,見顧澤之來了,就給他賜了座,隨口提起了這件事:「方才北燕使臣來找朕告狀了,說是要嚴查犯人,還要朕一定要給他們一個交代。」這些北燕人還真是麻煩!

  顧澤之撩袍在窗邊坐下,優雅中透著幾分氣定神閒,含笑道:「皇上,是我打的。」

  皇帝驚住了,臉上難免露出訝色。

  顧澤之:「方才耶律欒在華昌街上,當眾對秦三姑娘說,他心悅於她。」

  皇帝:「???」

  皇帝看著顧澤之的表情更古怪了,心道:莫非他是吃醋了?

  吃醋就把人打一頓,這樣不好吧?

  他可以來求求自己啊,自己可以給他和秦氿指婚的啊……可自己真指婚的話,以後這輩份該怎麼算呢?

  胡思亂想了一通的皇帝其實也是知道耶律欒的意圖的。

  可以說耶律欒做得毫無掩飾!

  皇帝若有所思地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說道:「上次朕已經拒絕了耶律欒要求小氿和親的事,所以,他就打算從小氿著手。看來復合弓對北燕的吸引力還挺大的。」

  冬日的陽光透過窗外的枝葉在顧澤之的臉上投下了斑駁的光影,風一吹,那斑駁的光影搖曳不已,襯得他身上多了幾分高深莫測的感覺。

  「北燕對大祁從來就是野心勃勃的,區別只在於打得過和打不過。」顧澤之慢慢地說道,嗓音溫潤如常。

  皇帝看著顧澤之,轉著玉扳指的手停了下來,說道:「北燕的那些使臣就交給你吧。」

  「你來京城也有一陣子了,也該擔個差事了。」

  「別讓他們有事沒事來煩朕就行了。」

  頓了一下後,皇帝又戲謔地補充了一句:「差事做得好,朕給你賜婚。」

  顧澤之挑了挑眉:「賜誰?」

  皇帝心情不錯地端起了茶盅,問:「你想要誰?」

  顧澤之微微一笑,但笑不語。

  皇帝淺啜了口熱茶,潤了潤嗓,放下茶盅,又問:「小氿有沒有被嚇到?」

  顧澤之肯定地說道:「沒有。」

  不僅沒有,而且那丫頭打人的時候精神好著呢!打完了更是神清氣爽,還把他的帕子給順走了。

  皇帝饒有興致地繼續問道:「那你有沒有送人家姑娘回家?京城中魚龍混雜,一個姑娘家萬一又被什麼不長眼的人沖撞了就不好了。」

  皇帝糾結極了,既愁萬一這樁親事成了,以後輩分與稱呼該怎麼辦,又覺得這兩人十分般配,自己似乎也不該瞎攪和。

  皇帝打算先八卦地探聽點訊息,再回去告訴皇后。

  顧澤之心不在焉的,正想著那塊帕子,想著這小丫頭到底知不知道拿了他的帕子是意味著什麼?

  秦氿當然不知道,她把帕子往袖袋裡一塞後,就已經拋到腦後了。

  她在清茗茶樓喝了一盞茶,又嗑完了一盤瓜子,才等到了秦則寧和秦則鈺兄弟倆,只是秦則鈺像隻蔫巴巴的小狗似的耷拉著腦袋,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秦氿挑了挑眉梢。

  秦則鈺在看秦氿的那一瞬,連肩膀都垮了下來,打老遠都能感覺到他從骨子裡發出的那股子委屈勁。

  秦氿忍著沒笑,故意不去搭理他,只向秦則寧喊了一句:「大哥。」

  秦則鈺見狀撇了撇嘴,俊俏的面龐上寫滿了不開心。

  面對秦氿時,秦則寧的聲音溫和極了:「妹妹,玩得累不累?還想去哪兒逛嗎?」

  秦氿搖了搖頭,「大哥,我們回去吧。」說著,她指了指秦則鈺,意思是,他這是怎麼了?

  秦則寧看懂了妹妹的手勢,冷哼道:「這小子剛剛被建寧伯訓了一頓。建寧伯讓他自己考慮清楚要不要回書院,若是要回去,建寧伯會幫他去信山長。」

  秦則鈺:「大哥!我不要去松風書院!」

  秦則寧眉毛一豎:「阿鈺!」

  「他不想去就別去了吧。」秦氿淡聲道。

  秦則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狐疑地打量著她,震驚秦氿居然會替他說話。

  秦氿莫非是在討好他,想跟他和好……不對,他們從來沒「好」過,何來「和好」一說!!

  反正,他才不會那麼簡單就原諒她呢!

  秦則鈺輕哼了一聲,但雙腳已經悄咪咪地往秦氿那邊挪了一步,那副傲嬌的樣子就彷彿在說:既然秦氿先認錯了,自己也可以考慮原諒她!

  結果,他就聽到他姐冷酷無情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松風書院太遠了,就算嚴格,也不太方便管教這熊孩子。」

  秦則鈺:「???」

  秦氿繼續道:「這小子就是欠打,沒打乖之前,還是別離家太遠了。」

  「留在京裡……」秦則寧摸著下巴想了想,又想了想,覺得妹妹說得甚是有理。秦則鈺既然能從松風書院溜一次,就能溜第二次,第三次。明天他還是再去一趟建寧伯府,回了建寧伯的好意吧。

  這麼一想,事情就解決了,秦則寧頓覺輕鬆了起來,臉上也多了一分笑意。

  反之,秦則鈺的臉色又難看了一分。

  「妹妹,我知道前面不遠有一家香粉鋪子,崔四那小子上次還來給他媳婦買過,誇得天花亂墜的。大哥帶你去買。」秦則寧笑道。

  「嗯。」秦氿應了一聲,笑吟吟和他一起走了。

  秦則鈺就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兄姐誰都沒理他,自顧自就走了。

  小屁孩有些懵,一個念頭在心頭浮現:自己是不是失寵了?

  想到這裡,秦則鈺就覺得心慌慌的,腳步不由加快了,追了上去,一點也沒有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到了秦氿的另一側。

  秦則寧出手闊綽,大手一揮,就把香粉鋪子裡最新款都包圓了,三人滿載而歸。

  剛回府,就見秦太夫人那邊的崔嬤嬤候在了儀門,崔嬤嬤急急道:「大爺,太夫人讓你們一回來就過去一趟。」

  秦則寧勾唇笑了,「是二嬸去祖母那兒告狀了?」

  崔嬤嬤憂心忡忡地點點頭,道:「夫人一早就去向太夫人告狀了,說是因為五爺不理三姑娘,昨天三姑娘就毒打了他一頓,太夫人很生氣。」

  秦則寧點了點頭,道:「我去吧。」說著,他瞪了秦則鈺一眼,都怪這臭小子。

  秦則鈺被瞪得委屈極了,覺得自己真是兄不疼姐不愛,明明是他捱了打啊!

  「大哥,我和你一起去吧。」秦則鈺悶聲說道,「免得祖母真以為我被秦氿給毒打了。」

  「要是讓別人以為小爺我連個姑娘家都打不過,也太丟臉了!」

  說著,秦則鈺的下巴還倔強地抬了抬,聲音拔高了三分。就憑秦氿這小丫頭片子,要不是自己讓著她,她哪裡能打到自己!

  「長能耐了,還敢跟姑娘家動手?」秦氿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抬手就要去摸秦則寧腰側的那把配劍。

  秦則鈺嚇了一跳,趕緊往他大哥身後躲,「三姐,我錯了。」

  這認慫的爽快態度,就和秦氿面對顧澤之時一模一樣。

  崔嬤嬤看看秦則鈺,又看看秦氿,看得一愣一愣。

  明明五爺剛回來的時候,看著三姑娘的樣子就像是見仇人似的,這才隔了幾天,姐弟倆的關係就這般好了?

  莫非這就是血濃於水!崔嬤嬤心裡唏噓。也是,這假的真不了!

  「別哄了,回你的亦嘉苑去。」秦則寧看看秦則鈺失笑地搖搖頭。

  得了大哥這句話,秦則鈺趕緊就跑了,生怕慢一步就又會被秦氿給按住揍一頓。

  秦氿看了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一眼,提議道:「大哥,要不你搬過和他一塊兒住吧?」

  秦則寧點頭應了,得管著這小子才行!

  之後,秦則寧就跟著崔嬤嬤去了榮和堂。

  東次間裡的秦太夫人已經等得很焦急了,見來的是秦則寧,有些意外,問道:「氿姐兒呢?」

  秦則寧行過禮,便在旁邊的一把圈椅上坐了下來,答道:「小氿和阿鈺都回去了。」

  「祖母,您別聽二嬸胡說八道。阿鈺最近越來越不像話,孫兒是長兄,總有資格管教他吧?」

  「長兄如父,祖父當年還在的時候,也從來都沒有嬌慣過孫兒。該打照樣打。」

  秦則寧把老侯爺抬出來,硬是堵住了秦太夫人後面還沒出口的話。

  秦則寧小時候太混,總闖禍,的確沒少被老侯爺打,秦太夫人也不能說長兄教訓同胞弟弟有錯,臉色有些僵硬。

  秦太夫人清了清嗓子,只能勉強道:「寧哥兒,鈺哥兒還小……」

  「鈺哥兒十二歲了,不小了,孫兒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去軍營了。」秦則寧笑了笑,「還是說,祖母覺得我會害阿鈺?」

  秦太夫人被長孫堵得說不出話來。

  今早當她聽到蘇氏說,秦氿在打秦則鈺的時候,是又急又氣。

  秦則鈺是長房么子,一出生就沒了爹娘,長輩們難免對他多慣了幾分,自己和昕姐兒從來不動他一根手指,秦氿一回來就敢打他,這還得了!!

  但是現在,秦太夫人又覺得秦則寧說得好像也有點道理:好歹是親弟弟,就算秦氿下手沒分寸,寧哥兒也總不會看著他弟弟被毒打吧。

  秦則寧話鋒一轉,略過了這個話題,又道:「祖母,孫兒想跟您商量件事。」

  「什麼事?」秦太夫人被轉移了注意力。

  「妹妹既然回來了,娘親的嫁妝理應由妹妹來打理。」秦則寧道,「您說呢?」

  秦太夫人下意識地說道:「昕姐兒這兩年管得挺好的。」

  秦昕的管家看賬都是秦太夫人手把手親自教的,這些年,把衛氏的嫁妝管得井井有條。

  秦則寧扯了下嘴角,毫不留情面地直言道:「我娘親的嫁妝又怎麼能讓外人管?誰知道這外人會不會挪去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寧哥兒,你別亂說!」秦太夫人急了,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昕姐兒怎麼會做這種事!」秦昕自小養在她膝下,品性怎麼樣,她會不知道嗎?!

  秦則寧從袖袋中那個金鑲玉的鐲子摸了出來,似笑非笑地說道:「祖母,這是孫兒今天在當鋪『買』回來的。」

  秦則寧本來以為秦太夫人看到這個金鑲玉鐲子的時候會震驚,但是,他卻從她的臉上看到了一點……心虛?

  「寧哥兒,」秦太夫人攥著手裡的紫檀木佛珠串,欲言又止地抿了下嘴,尷尬地說道,「咱們府上上下下這麼多口人,銀子花得厲害,去歲時淮北遭了災,咱們府上有不少莊子都是在淮北的,去年收入大減,府裡有點入不敷出。所以,昕姐兒才會主動提出當幾樣東西來補貼一下。」

  秦則寧:「……」

  他本以為是秦昕是背著祖母偷偷拿去當的,倒是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個答案。

  秦太夫人說起這件事也有些心虛,可她是長輩,讓她為了這件事認錯,她也拉不下這臉。

  她輕咳了兩聲,又道:「你放心,等以後氿姐兒出嫁的時候,我會替她補上這一份的,不會讓她吃虧的。」

  秦則寧眸光微閃,臉上平靜無波,淡淡地說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現在就讓秦昕把賬冊和對牌都交出來,還有鑰匙……祖母,請把鑰匙也一併交給小氿吧。」

  這麼些年來,存放衛氏嫁妝的庫房鑰匙一直在秦太夫人的手裡,秦則寧故意先晾出了衛氏嫁妝被偷當的事,就是想以此作為把柄,讓秦太夫人把庫房的鑰匙也一並交了出來。

  挪用了兒媳婦的嫁妝,秦太夫人本來就心虛,便爽快地應了。

  她先去吩咐崔嬤嬤去把秦昕、秦氿還有蘇氏三人叫來,又安撫道:「寧哥兒,這事兒是祖母不是……」說著,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衛氏的嫁妝是應該交給她的三個親生兒女平分的。

  本來,秦昕是長房的姑娘,由秦昕主動提出用衛氏的嫁妝來貼補府裡的家用,這樣合情合理,說出去也不至於被人戳脊樑骨。

  但是現在,正主是秦氿,秦昕是在鳩佔鵲巢。

  這挪用衛氏的嫁妝,就變成秦太夫人理虧了。

  哎!

  秦昕打理了衛氏的嫁妝這麼多年,秦太夫人一時忘記現在已經是各歸其位了。

  秦則寧也不說話,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靜靜地等待著。

  於是,剛剛才回莞香院的秦氿就第一個到了榮和堂,接著,秦昕和蘇氏也先後到了。

  秦太夫人立刻把秦則寧的意思說了。

  秦昕捏著帕子,眼神閃爍了一下,聲如蚊吟地說道:「是,祖母,我一會兒就讓人把那些賬冊拿給三妹妹。」

  「母親,這不妥當吧?」蘇氏驚訝地皺了皺眉,勸道,「氿姐兒懂什麼,她識不識字?看賬可不是她從前去菜市場買兩斤豬肉這麼簡單!這要是把大嫂的嫁妝賠光了,豈不是讓寧哥兒和鈺哥兒也跟著吃虧。」

  秦氿「噗哧」笑了出來,說道:「二嬸,您放心,我吃什麼都不吃虧!」說著,她露齒一笑,從旁邊的點心碟子上拈了塊糕點吃,笑得意味深長。

  「……」蘇氏攥了攥帕子,覺得自己的斷牙好像又痛了。這丫頭就是不討人喜歡!

  「好了。」秦太夫人斜了蘇氏一眼,道,「你大嫂的東西本就應該交還給他們兄妹,讓你拿對牌你就去拿。」

  蘇氏看了秦昕一眼,見秦昕低著頭不說話,她的心裡有些沒底,但現在已經不容她反對了,只能不甘不願地吩咐丫鬟去拿了對牌過來。

  於是,秦則寧和秦氿就拿著鑰匙和對牌離開了。

  出了榮和堂,秦則寧正色道:「妹妹,你辛苦一下,把賬給盤盤,看看還有沒有缺了什麼,咱們再一同去要回來。」

  母親的嫁妝被人悄悄挪用,這讓秦則寧很是不悅,可是在賬沒盤完前,具體也不知道到底被挪用了多少,現在說再多也沒用,所以,他剛剛按耐下來。

  秦氿點頭應了,心裡欲哭無淚。

  哎,這都離開皇宮了,她怎麼還是躲不過賬冊這個小妖精!

  想到要和小妖精搏鬥幾天,秦氿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而這個時候,榮和堂裡,秦太夫人慈愛地安慰著秦昕道:「昕姐兒,你放心,你大哥不是個不講道理的。我已經和他說了,是為了貼補府裡的花用。他不會再追究的。」

  「哎,也是我考慮不周,應該早早提醒你,主動把賬冊還給氿姐兒的。」

  「不怪祖母。」秦昕嬌嬌柔柔地抿唇一笑,貼心地說道,「怪我一時沒有想起來。祖母,孫女先回去整理賬冊了。」

  秦太夫人心疼地點點頭,讓秦昕和蘇氏一起退下了。

  秦昕和蘇氏一路沉默地走出了榮和堂,蘇氏才突然開口問道:「你那邊的賬目沒問題吧?」

  秦昕有些心不在焉,聞言才笑了笑,「您放心吧,母親。」

  兩人沿著一條青石板小徑往前走著,蘇氏盯著秦昕的側臉凝神了片刻,眸光微閃。

  大概也就是太夫人才會以為秦昕是個柔弱的吧,其實秦昕這丫頭的心眼比誰都多。

  太夫人以為是府裡花用不夠,才會挪用了衛氏的嫁妝,但是蘇氏和秦昕都知道,這不過是一個藉口罷了。

  蘇氏撫了撫衣袖,想起了三年前的事。

  當時因為她用公中的銀子放印子錢,結果人跑了,以致血本無歸,一時填不上公中的這個窟窿。

  為了補上這筆缺口,她第一次動起了衛氏嫁妝的主意。原本她是想著,等手頭寬裕了再悄悄補上去,神不知鬼不覺。

  誰想,這件事居然被秦昕發現了。

  那個時候,蘇氏慌極了,求秦昕不要說出去,秦昕也答應了,甚至還提出,她可以幫自己,但是要四六分,秦昕佔六。

  蘇氏根本沒有別的選擇,只能答應了。

  再來後,由蘇氏主動向秦太夫人提出,讓秦昕學著管家,也學著打理衛氏的嫁妝。

  當年,蘇氏還天真地只以為秦昕是想給她自己攢點私房錢,免得日後與秦則寧、秦則鈺分衛氏嫁妝的時候,她一個姑娘家分得少。

  如今再想來,蘇氏真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秦昕根本就是早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所以才早早地備好了後路,暗中攢好了家當。

  蘇氏眸色幽深,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她更後悔把秦昕認到自己的名下了。

  這會不會是在養虎為患?!

  然而,她現在已經騎虎難下了!她與秦昕已經是拴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了。

  蘇氏嚥了嚥口水,覺得喉嚨乾澀難耐,低聲又道:「昕姐兒,這事兒你還是要注意著點,別被那野丫頭抓了把柄。」

  秦昕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只覺得蘇氏囉嗦。

  當初拿銀子的時候倒是爽快得很,現在稍微出了點岔子,蘇氏就瞻前顧後,羅裡吧嗦的。

  秦昕攥了攥手裡的帕子,若非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她也不想把衛氏的嫁妝拿去變賣。

  這三年來,她從不敢動庫房裡的那些實物,最多也就是在賬冊上動了手腳,把嫁妝中那些產業的收益挪了一部分出來,但因著還要分四成給蘇氏,也就存下了不到兩千兩銀子。

  要不是這次雲光獅子大開口,逼她在短短五天裡要湊到一萬兩白銀,她又何至於要走這一步呢!

  因為庫房的鑰匙在秦太夫人的手裡,秦昕也只能聯合蘇氏謊稱要貼補公中,讓秦太夫人拿了些值錢的東西出來,再讓書香的老子娘拿去變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1 09:46 PM

第三十七章 翻供

  「昕姐兒!」見秦昕態度敷衍,蘇氏面色不虞地抬高了嗓音,「你別不當回事,這件事要是鬧開了,你的臉上也不好看!」

  「母親,您放心。」秦昕停下了腳步,收起臉上的不耐,笑著安撫蘇氏道,「秦氿能認幾個字就不錯了,您覺得她會看賬嗎?」

  爹娘可從來沒有說過秦氿識字的。

  她的笑容從容而鎮定, 身姿筆挺地站在一株臘梅樹下。

  蘇氏想想也是,也放下心來:是啊,一個鄉巴佬能識什麼字。

  「母親,要是沒有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秦昕福了福身,先行一步。

  等回了院子後,秦昕就吩咐下人把這三年的賬冊都送到秦氿那裡。

  整整兩箱賬冊由四個膀大腰圓的粗使婆子搬到了秦氿的菀香苑裡,隨即婆子們就告退了。

  秦氿看著這兩箱子賬冊就覺得額頭隱隱作痛。

  她隨手從第一箱中拿了一本賬冊出來,翻了幾頁,賬冊上的數字就在眼前不停地打著轉,轉啊轉,轉得她眼都花了。

  秦氿果斷地把賬冊丟了回去,吩咐道:「杜若,你去趟大哥那兒,問問大哥手裡可有娘親當年的嫁妝單子。」

  杜若屈膝應了,很快就把衛氏的嫁妝單子帶了回來。

  於是,秦氿帶上這份嫁妝單子和庫房的鑰匙,先去了庫房,打算先從庫房盤起。

  秦氿花了足足一天才對比好嫁妝單子,又花了三天看完了那兩箱子沉甸甸的賬冊。

  幸虧有個全能的杜若幫忙,不然,讓秦氿多花一倍時間都不一定看得完。

  整理好了嫁妝單子與賬冊以後,秦氿就去找秦則寧了。

  「大哥,嫁妝單子上物件上缺失的不多,也就十來件,但是,歷年的賬目對不上,總共差了有三千多兩。」

  三千多兩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衛氏是衛家嫡女,嫁妝豐厚,嫁妝裡的鋪子、莊子、田地等等的產業,在豐年時,一年最多能有兩千餘兩的收益。

  從秦昕管賬開始,年年都被記為了災年,每年收益只有區區幾百兩。

  每筆賬都做得很漂亮,單憑秦氿就跟衛皇后學了幾天的能耐,看不出多大的名堂,但是,她會看總賬啊!

  一年欠收是正常的,連續三年,年年欠收,這是把她當傻子了?

  還是說,秦昕認定了不會有人查賬?

  「庫房裡少的東西有一件金蓋金托玉碗、一幅李隨之的梅花圖、一隻上等百年人蔘、一個翡翠鎮紙、一個雞血石印鈕、一個天青釉花觚、一個嵌八寶的金項圈,還有,就是那個金鑲玉鐲子,一共七件。」

  三天前,他們在京中的那些當鋪中已經尋到了其中四件,但因為秦則寧的銀子不夠,還沒能都贖回來。

  秦則鈺就坐在一旁,沉默無聲,倔強的嘴角抿得緊緊的。

  這幾天來,秦則寧和秦氿在做什麼都沒有瞞著他,雖然不會一一向他解釋,但都會帶著他看,帶著他聽。

  之前,秦則鈺總是大聲嚷嚷著說是奴大欺主,不關秦昕的事,今天卻尤為沉默。

  秦氿看了一眼小屁孩,接著道:「大哥,從前秦昕都只是挪用了一部分收益,但這次卻拿了東西出去典當,秦昕該不會是遇到了什麼急需要銀子的事?」

  所以,秦昕才會慌不擇路,連偷拿衛氏的嫁妝出去典當這樣低級的手段都使了出來。

  莫非……

  秦氿眼睛一亮,說道:「雲光道長!」

  秦則寧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唯有秦則鈺不明所以,一臉狐疑地來回看著兄姐,「雲光道長又怎麼了?」

  秦則寧簡明扼要地向他解釋了一下來龍去脈,聽得秦則鈺都懵了。

  秦則寧眸露精光,又道:「小氿,你說的很有可能!」

  「如果說,雲光妖道抓住了秦昕什麼把柄,問秦昕索要銀子封口,秦昕一時湊不出銀子,就慌不擇路了,只能當東西來籌錢。」

  秦氿點點頭,她就是這麼想的。

  「啪!」

  秦則寧把手上的那份嫁妝單子重重地拍在桌案上,冷哼道:「有這麼大的胃口吃下,那就讓她全吐出來!」

  秦氿默默地喝著茶,思忖了片刻。

  既然秦太夫人已經以貼補公中花用的名義把秦昕偷當嫁妝的事扛了下來,就算他們明著追究,也難追究到秦昕的身上,不如……

  秦氿眸底掠過一道流光。

  「大哥,你可知道雲光什麼時候流放?」秦氿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眸看著秦則寧,透著一種躍躍欲試的興奮。

  這個問題秦則寧還真是知道。

  因為雲光曾污衊妹妹是天煞孤星,秦則寧特意有找人留心這樁案子的進展,立刻就答道:「五天後。」

  「正好!」

  秦氿的眼睛更亮了,猶如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

  「大哥,你不是和五城兵馬司的人很熟嗎?」秦昕向秦則寧招了招手,笑容狡黠,「能不能請他們幫個忙?」

  「喂……」

  一旁沉默了好一會兒的秦則鈺終於憋不住了,忍不住道:「你們就不怕我去通風報信嗎?」

  話剛說話,就被他大哥不客氣地賞了一記爆栗。

  「你想跟誰通風報信?」秦則寧冷笑道。

  「我只是說說!說說而已!」秦則鈺狼狽地抱著頭。自打秦氿……自打三姐回來後,大哥就越來越暴力了,這樣不好!

  秦則鈺委屈巴巴地抿了下嘴。

  他不會去通風報信的,他只是想看看三姐會不會理會他。

  大哥說二姐早就知道身世,卻瞞而不說,由著三姐在李家受苦;

  大哥說二姐買通雲光道長污衊二姐是天煞孤星,事發後,為了不讓雲光供出她,就變賣娘親的嫁妝去封口;

  大哥說二姐心術不正,幫著二嬸捧殺他……

  秦則鈺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

  在他眼裡的二姐不是這樣的!

  自小,二姐都是對他最好的人,他被先生罰抄書時,二姐會悄悄讓人幫他一起抄;他被祖母訓斥時,幫他說話的人也是二姐;他想要什麼二姐都會答應,還會悄悄跟二嬸說情,讓賬房給他銀子。

  三姐卻只會打他,凶他……

  明明他應該很氣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三姐不理他的時候,他就覺得委屈得不得了,想讓三姐來哄哄他。

  秦則鈺無聊地趴在視窗,就看著兄姐嘀嘀咕咕地商量了一會兒,然後大哥就出去忙了,沒一會兒,三姐也走了。

  就剩他一個人被扔下了,孤零零的。

  哎!

  熊孩子無趣地嘆了一口氣。

  怕被打,不敢溜出去玩,他只能在府裡瞎晃悠,從跑馬場一直繞到了小花園……然後,就遇到了秦昕。

  身披嫣紅色鑲白兔毛斗篷的秦昕沿著一條鵝卵石小徑款款走來,彷如冬日裡的一朵紅梅,清雅動人。

  「二姐!」

  秦則鈺先是一喜,快步朝秦昕走去。

  隨著兩人間的距離拉近,不知怎麼地,他心裡有些微妙,就似乎兩人之間多了一層看不見的隔閡般,讓他沒有辦法對秦昕如往常般親熱。

  秦昕停在了三四步外,勉強笑了笑,道:「阿鈺,你是不是不認我這個姐姐了?」

  「當然不是!」秦則鈺連忙否認道,急切地又上前了一步。

  秦昕聞言,鬆了一口氣,秀麗精緻的面龐又有了笑意,笑容溫和。

  「大哥對我有些許誤會,所以,我也不敢來見你。剛剛丫鬟告訴我你在這裡,我就趕緊過來了。阿鈺,我還給你帶了你喜歡的吃的奶油松瓤卷酥,快來嘗嘗。」

  說著,她藏著斗篷裡的手抬了起來,拿出一匣子點心。

  點心匣子打開後,一股誘人的香甜味就隨風飄了出來,一個個金黃酥脆的奶油松瓤卷酥誘人極了。

  「謝謝二姐。」秦則鈺道了聲謝,伸手從點心匣子裡拈了一塊吃。

  「阿鈺,你從前可不會跟我這般客氣的。」秦昕笑得很勉強,眼眶中浮起一層淡淡的水光,眼淚欲墜不墜。

  秦則鈺連忙道:「二姐,不是這樣的……」

  秦昕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花,體貼地笑道:「我知道你是不得已的,不然又會被你三姐打了。你三姐其實也是關心你,只是……哎。沒關係的,以後,我會悄悄來看你的。」

  秦昕溫溫柔柔地笑著,一如既往。

  但是,看在秦則鈺的眼中,聽在秦則鈺的耳中,卻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彷彿嘴裡的奶油松瓤卷酥都不香了。

  秦昕親暱地拉著秦則鈺去旁邊的涼亭中坐下了,閒話家常般問道:「對了,阿鈺,最近你在忙什麼呢?」

  秦則鈺想都不想,自然而然地答道:「陪著大哥和三姐整理娘的嫁妝。」

  「一定很辛苦吧。」秦昕優雅地端坐在亭子的扶欄長椅上,含笑道,「不過都理完就好了。」

  「是啊。」秦則鈺點點頭。

  秦昕打量著他,若無其事地說道:「能夠這麼快就理完,三妹妹還真是能幹。」

  「才不是呢,二姐……」秦則鈺說到一半,聲音突然一頓。

  二姐該不會是在試探自己吧?

  秦則鈺自小到大,一直全心全意地信任秦昕,從來沒有懷疑過她,但是在被秦則寧訓過一頓後,現在再聽著秦昕的這些話,就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了。

  「阿鈺,你在想什麼?」秦昕微微一笑,語調溫和地問道。

  「秦氿哪裡會看賬啊,就我大哥,還把她誇得天花亂墜。」秦則鈺眸光閃了閃,冷哼著道,「照我看,秦氿認不認得『賬冊』這兩個字還難說呢。」

  「大哥非要把魚目當珍珠。」

  「這幾年,這些賬本都是二姐你管著,肯定沒錯,看不看都一樣。」

  秦則鈺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坐沒坐相地吃著秦昕給的奶油松瓤卷酥。

  秦昕鬆了一口氣,心道:秦氿果然沒有看出什麼來!

  她並不懷疑秦則鈺會不會騙她,秦則鈺從小就和她親厚,小時候整天跟在她身後跑,他和她的感情,連秦則寧都比不上,又豈是區區一個秦氿能夠破壞得了的!

  想到秦則鈺認自己而不認秦氿,秦昕就有一種勝了秦氿一籌的快感,唇角在秦則鈺看不到的角度微微翹了起來。

  「阿鈺,你三姐脾氣不好,你多順著她一些就是了。」秦昕放柔聲音,關切地說道。

  「我知道。二姐你放心!」秦則鈺嬉皮笑臉地聳了聳肩,「呀,都這個時間了,二姐,我得趕緊回去了,大哥佈置的功課還沒做完呢。」

  他靈活地一躍而起,跳脫地說道:「二姐,那我先走啦。」

  說著,他揮了揮手,一溜煙地跑了。

  秦昕目送著他離開,輕輕嘆了一口氣。

  哎。

  秦則鈺從小就被嬌慣壞了,哪裡受得了功課的苦。

  其實她也知道二嬸是故意在嬌慣秦則鈺,想要捧殺他,但是在她看來,這侯府已經由二叔繼承了,二嬸對秦則鈺有些戒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秦昕眸底掠過一道利芒。

  日後她要倚靠的是侯府,也該讓二叔二嬸對長房放心,反正,侯府家大業大,日後她也不會虧待了秦則鈺,他又何必辛苦地自己去奔前程呢,像現在這樣開開心心地做個逍遙公子哥不好嗎!

  若不是秦氿突然回來,秦則鈺也不需要那麼辛苦了。

  秦昕了了一樁心事,就回了自己的院子,接下來的幾天,日子平靜無波,秦則寧和秦氿也沒有為了嫁妝的事再和她鬧。

  秦昕總算徹底放心了。

  但是這一日,當她陪著秦太夫人用過午膳,回到自己院子的時候,書香急匆匆地回來了,語帶焦急地說道:「姑娘,剛剛奴婢的娘來找奴婢,她說最近在京中聽到些傳言……」

  秦昕正在看一本詩冊,漫不經心地問道:「什麼傳言?」

  書香嚥了嚥口水,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道:「說……說是雲光道長的背後,其實另有主子,她在京裡攪風攪雨,就是為了給她主子揚名。」

  「還說,雲光道長的主子身份尊貴,是世家千金,將來說不定能一步登天。」

  「奴婢的娘聽說了後,就悄悄打聽了一下,但是誰也不知道這訊息是從哪裡傳出來的。」書香憂心忡忡地說道。

  「砰!」

  秦昕雙眸微張,手上的詩冊脫手而出,落在了地上。

  她難以置信地朝書香看了過去,說道:「你再說一遍!」

  書香趕緊又重復了一遍,又道:「姑娘,奴婢娘聽到傳聞後就匆匆過來了,讓奴婢無論如何都要告訴您一聲。」

  秦昕的那些東西都是讓書香的老子娘拿去當鋪當的,他們只隱約猜到秦昕是攤上了大事,還和雲光有關。所以,一聽到這傳聞,書香的娘就立刻進府了,託了灑掃的小丫鬟把書香叫了過去,說了這麼一通。

  秦昕的俏臉上霎時血色全無,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外面的這些流言雖然沒有明說雲光道長的主子是秦昕,可是,能稱得上「身份尊貴」,「世家千金」,將來又能「一步登天」的……絕對能夠讓人聯想到她的身上!

  她明明已經給了雲光一萬兩銀票了,雲光也答應過要保守這個秘密的!

  秦昕的胸口不住地起伏著,不禁提高了聲音,質問書香道:「你到底有沒有把銀票給到正主?」

  一萬兩可不是一筆小數目,本來秦昕是該親自跑一趟玄清觀的。

  可是自打雲光的事發後,玄清觀就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外面這麼多雙眼睛盯著,萬一被人發現她去了玄清觀,難免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因此在籌到了那一萬兩銀票後,她就讓書香去玄清觀把銀票交給了雲光指定的那個人,難道是書香把這一萬兩給昧下了?書香應該沒這麼大的膽子吧?

  「給了,姑娘。」書香立刻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小臉煞白,連忙道,「事關重大,奴婢怎麼敢亂來!」

  「姑娘,奴婢跟了您這麼多年,絕不敢做背主的事。」

  「您相信奴婢,奴婢一家的賣身契都在您的手裡呢!」

  書香戰戰兢兢地說著,說難聽點,他們一家子的命都捏在秦昕的手裡。

  秦昕靜靜地凝視了書香一會兒,淡淡道:「起來吧,我當然信你。」

  書香一家子都是家生子,世世代代都在侯府當差,她沒有任何理由背叛自己。退一萬步來說,就算財帛動人心,書香吞了這一萬兩銀票,那麼她早該逃走才是,哪裡還敢再回侯府!

  是雲光嗎?

  雲光是想捏著這個把柄獅子大開口?所以,只是傳出了一些流言嚇嚇自己,讓自己再向她低頭?!

  是了,這些人一貫貪心,全都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秦昕緊緊地握住了拳頭,手背上隱約可見根根青筋暴起。

  書香噤若寒蟬地跪著,一動不動。

  「書香,」秦昕思考了片刻後,沉聲道,「你替我跑一趟,去玄清觀,找那個人問問,他們到底想怎麼樣!」

  書香應了一聲,趕緊去辦了。

  書香出了侯府,直奔玄清觀,在觀裡待了許久才出來,又急匆匆地回了侯府。

  她完全沒有注意到,在她走出玄清觀後,兩道頎長的身影也從不遠處一棵梧桐樹後走了出來。

  「裴七,謝了。」秦則寧笑眯眯地拍了拍裴七的肩膀。

  五城兵馬司眼目眾多,托裴七讓手下的人盯著書香,才順利地跟到了這個地方,也知道了書香來這裡見的是一個長期在玄清觀裡借住的,叫作王三坤的男人。

  「小事一樁。」裴七嬉皮笑臉地甩了甩手裡的馬鞭,「記得改天請我喝酒。」

  裴七並沒有問原因,不過是盯一個小丫鬟罷了,也不是什麼大事。

  秦則寧爽快地應了,和裴七道別後,自行走進了玄清觀裡。

  第二天,在京兆府大牢裡等待流放的雲光道長就迎來了一個訪客。

  來見她的是個男人。

  男人約莫三十幾歲,著一襲青色的棉布袍子,一張國字臉被打得鼻青眼腫,一隻眼睛腫得只能睜開一條縫,狼狽不堪。

  正是玄清觀裡的王三坤。

  「銀票被搶了!」

  他第一句話就驚得雲光道長從地上跳了起來,她急急地抓住了牢房的欄桿追問道:「說什麼?!」

  王三坤憤憤地說道:「昨天秦二姑娘的丫鬟來玄清觀找我,質問說,明明收了銀子,還把秦二姑娘給供了出去,讓她成了京中的笑話。這事我沒做過,當然不能認啊!」

  「那個丫鬟說秦二姑娘不會就此罷休的,後來就走了。沒多久,她就又找了人來,把我給痛打了一頓,還把銀票全都搶走了!」

  雲光道長又氣又急,抓著欄桿的手指微微發白,「一萬兩全都被搶走了?」

  「是啊。」王三坤一邊說,一邊指著自己的臉,「還把我打成了這副樣子!」

  雲光道長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

  這一萬兩銀票等於是買斷了她在京城的榮華富貴。

  就算有這一萬兩銀子,在嶺南那等鳥不拉屎的地方,她能過什麼好日子,還要時刻提防這筆銀子被人搶走。

  現在,秦昕居然出爾反爾,斷了自己最後的依仗!

  既然她不好過,她也不會讓秦昕好過的!

  雲光道長的眼眸中燃起了兩簇火苗,扯著嗓門高喊起來:「來人!貧道要見京兆尹大人!」

  「貧道都是被忠義侯府的秦二姑娘迫的,是秦昕!」

  「是秦昕讓貧道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的……」

  「……」

  雲光的案子早就由京兆尹判決,案卷也被送到了大理寺,蓋了棺。

  但是雲光卻在流放前夕突然翻了口供,而且她供出來的人,還是未來的二皇子妃。

  這件事委實是驚世駭俗,京兆尹沒有辦法做主,更不敢隱瞞,只能親自進宮去稟明了皇帝。

  當天,宮裡就來了人,衛皇后的口諭宣秦昕進宮。

  傳口諭的內侍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了蘇氏,「侯夫人,請您也隨咱家走一趟吧。」

  往日裡,宮裡來宣秦昕的內侍都是客客氣氣的,可是今日卻隱約散發著一種來者不善的氣息。

  不止是秦昕感受到了這一點,秦太夫人和蘇氏也感覺到了,心裡有些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1 09:57 PM

第三十八章 為妾

  秦太夫人給崔嬤嬤使了一個眼色。

  崔嬤嬤立刻意會,上前悄悄地給那內侍塞了紅封,「王公公……」

  然而,那位王公公手一抬,隨意地撫了撫衣袖,沒接那紅封,崔嬤嬤只能把紅封又收了回去。

  秦太夫人與秦昕心裡那種不詳的預感更濃了。

  王公公又看向了另一邊的秦氿,笑容多了幾分真摯,道:「秦三姑娘,皇后娘娘請姑娘有空進宮去玩。」

  皇后口喻,蘇氏和秦昕自然不敢不去,她們略作收拾後,就隨王公公出發了。

  秦太夫人又慌又怕,像無頭蒼蠅一樣轉了一會兒,見秦氿還站在那裡,她心念一動,忙道:「氿姐兒,皇后娘娘宣你二嬸母與二姐姐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事,你能不能也進宮一趟,打聽打聽?」

  秦太夫人的臉色有些僵硬,終究是端著長輩的架子,拉不下臉來求秦氿。

  秦氿笑眯眯地應了,秦太夫人生怕她反悔似的立刻命人去備馬車。

  半個時辰後,秦氿就到了宮門口,遞了牌子後,很快就得了衛皇后的召見,還是鳳鸞宮的小內侍小寇子親自來接的她。

  小寇子一見面就提醒道:「太后娘娘也在鳳鸞宮。」

  秦氿跟著小寇子來到了鳳鸞宮的東偏殿,一進門,就看到蘇氏與秦昕並排跪在地上,秦昕半垂著頭,纖細的背影僵直得彷如凍僵般。

  柳太后果然也在,佔了上首的座位,布滿皺紋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即便不言不語,周身也透著一種高高在上的鳳儀。

  衛皇后身姿優雅地坐在下首,唇畔含笑。

  「小氿,過來坐吧。」

  當柳太后看到秦氿時,那雍容的臉上立刻露出溫和慈愛的笑,招呼她過去坐下。

  跪在地上的秦昕飛快地看了柳太后一眼,藏在袖中的手握得更緊了,俏臉慘白,瞳孔中明明暗暗地變化不已。

  曾經,能夠獲得柳太后另眼相待的人是自己,現在卻變成了秦氿!

  蘇氏的臉色同樣不太好看,像是被人甩了一巴掌似的,又羞又惱又懼。

  秦氿步履輕盈地朝柳太后和衛皇后走了過去,當她從跪地的秦昕身旁走過時,看也沒看她一眼,彷彿她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秦昕抬眼看著秦氿就這麼步履從容地走來,不疾不徐,閒庭信步。

  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秦氿的下巴微揚,精緻的下巴延伸到優美修長的天鵝頸,潔白瑩潤,毫無瑕疵,就彷彿那高雅柔美的玉簪花般,俏然綻放。

  秦昕瞳孔微縮,不由想起了上一世。

  上一世,她只見過秦氿一次,就是秦氿被接回侯府的那一天。

  那一天,是她們兩人命運的轉折點,秦氿從此扶搖直上,而自己則跌落塵埃。

  是秦氿奪走了她的一切!

  秦昕胸口發緊,一眨不眨地看著秦氿。

  前世,她認了命,誰讓她的娘親先犯了錯,她只當自己是為母償債。

  蒙老天爺垂憐,她得到了重來一次的機會,宛如涅盤重生的鳳凰般,浴火重生了!

  在她重生的那一刻起,她就發誓,這一世決不會再認命,她決不會再像前世一樣任人踐踏!

  她一定可以度過這次危機的,就像之前的那一次次……

  秦氿給柳太后和衛皇后行了禮,落落大方地地解釋道:「太后娘娘,姨母,祖母擔心二嬸和二姐姐,讓我過來求求情。」

  柳太后給秦氿賜了座,目光淡淡地掃了蘇氏和秦昕一眼,對著衛皇后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繼續審。

  衛皇后明白太后的意思,再次看向了秦昕,質問道:「秦昕,你還有什麼話說!」

  秦昕的指甲深深地陷進了柔嫩的掌心,她抬起巴掌小臉,一臉委屈地看著衛皇后,為自己辯護道:「皇后娘娘明鑑,是雲光道長胡說八道,為了減輕罪名,這才推到臣女的身上,故意冤枉臣女!」

  這番話,從她被帶到這裡開始,已經說了許多遍了。

  但別說衛皇后,就連太后也不信她。

  事情來得太快,到現在,秦昕的腦子裡還亂糟糟的,不明白到底是哪裡出了岔子。

  昨日,她讓書香去玄清觀找那個男人,那男人指天立誓地說不是他們在外亂說話,他們只要銀子而已,把事情鬧大了,對他們沒好事。對方信誓旦旦,秦昕雖然將信將疑,但暫時也沒有別的法子,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沒想到這才一晚上,事情就成了這樣,雲光這妖道收了自己足足一萬兩銀子,還反咬了自己一口!

  衛皇后搖了搖頭,失望地說道:「秦昕,你太讓本宮失望了。」

  「你竟然勾結雲光這樣的妖道!」

  「還讓她替你宣揚美名,蒙騙太后。」

  「事到如今,罪證確鑿,你還有什麼好狡辯的?!」

  「你冤枉?那你說說,雲光為什麼要冤枉你?!」

  衛皇后一掌拍在手邊的小方几上,神色冰冷,氣勢逼人。

  柳太后面沉如水,一想到她曾經那麼喜愛秦昕,就覺得吃了口餿飯似的難受。

  下面的蘇氏驚得身子微微顫了一下,覺得自己根本是遭了無妄之災,被秦昕這丫頭給害死了!

  這丫頭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竟然敢勾結妖道,攪風攪雨。難怪過去雲光總誇秦昕命好,原來竟是因為這樣!

  秦昕咬了咬下唇,心裡更怕,可是事到如今,她只能咬死不認:「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是雲光道長冤枉臣女的!」

  她說來說去,都只有這句話,偏偏又說不出來雲光為什麼要冤枉她,總不能說是自己封口銀子沒給夠吧。

  衛皇后優雅地撫了撫衣袖,「既然你不認,那就上公堂,與雲光對質,由京兆尹來審。」

  秦昕雙眸瞪大:「!!!」

  衛皇后看著跪在地上的秦昕,眼裡只有厭惡。

  曾經,她也想把秦昕視作親女,但是對她總是親近不起來,漸漸也就歇了心思,只想好好照顧她,就當是為了妹妹與妹夫在天之靈。

  直接秦氿出現了,她才明白原來血脈之間的牽連竟是如此玄妙。

  秦昕的體內流著趙阿滿那對賤人的血,也難怪無論是性子還是行事都肖其父母,做事如此上不了檯面!

  秦昕和顧璟有皇帝賜的婚約,為了皇家的臉面,柳太后才叮囑衛皇后在私下裡審明白了,不能讓外人看了皇家的笑話。

  而對衛皇后來說,她顧及到的是秦則寧、秦氿與秦則鈺兄妹三人。

  秦則寧他們姓秦,與秦昕是隔房的兄妹。

  要是秦昕的這樁醜事在京城中傳得沸沸揚揚,壞的是忠義侯府的名聲,對他們兄妹三人都不好。

  他們都還沒有說親呢,不能因為秦昕這賤人害得他們說不上好的親事。

  尤其是秦氿。

  秦氿本來身世就坎坷,她在外頭長大的事人盡皆知,在京中怕是難免遭受一些異樣的目光。

  若是再因著秦昕,連累了秦氿,就算她有自己這個皇后當靠山指戶好人家,將來夫家上不上心卻也不是她能夠左右的。

  所以,衛皇后沒有反對柳太后的意思,方才她故意提京兆尹也是嚇嚇秦氿的。

  秦昕信了,也嚇到了。

  她知道自秦氿回來後,衛皇后就厭了她,她也相信衛皇后做得出來。

  秦昕心亂如麻,她決不能去京兆府,要是上了公堂,雲光這瘋狗咬著她不放,她就更說不清了!而且,她也會成為京中的笑話,那麼她二皇子妃的位置還保得住嗎?!

  皇家能容得下一個白玉有瑕的皇子妃嗎?!

  秦昕的瞳孔閃閃爍爍。

  權衡利弊後,秦昕只能避重就輕地說道:「皇后娘娘,臣女是求過雲光道長一次,但臣女只是想討太后娘娘歡心,所以才讓雲光道長替臣女說幾句好話。」

  她眨了下眼,眼眶中就浮現一層薄霧,楚楚可憐。

  再眨一下眼,長長的眼睫上就沾了幾滴晶瑩的淚珠,恍若風雨中的嬌花。

  秦昕微咬下唇,半垂下眼睫,聲音輕顫,「因為三妹妹回來了,臣女害怕……怕……」

  她的聲音微微哽咽,說不下去了。

  就在這時,一個青衣內侍進來了,稟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二皇子殿下求見。」

  柳太后道:「讓他進來吧。」

  衛皇后抬了抬眉梢,慢慢地淺啜了一口熱茶。

  衛皇后並不意外二皇子會來,訊息本就是衛皇后讓人透出去的。

  來得正好!

  跪在地上的秦昕同樣覺得顧璟來得正好,雙眼再次睜大,但這一次是驚喜。

  秦昕又眨了下眼,眼眶一下子紅了,纖細的肩膀輕輕地顫抖著,晶瑩的淚水自眼角滑落下來,襯得她嬌小蒼白的臉龐楚楚可憐。

  「娘娘,臣女錯了。臣女只是太害怕了,才會一時鬼迷心竅,做下錯事。」

  「臣女知道,當初皇上把臣女賜婚二皇子殿下,是因為臣女是您的外甥女,可是現在臣女不是了……」

  「三妹妹回來了,臣女害怕,真的很害怕……」

  秦昕哭得不能自己,嬌軀顫抖得更厲害了,跪伏到了地上。

  二皇子顧璟一進東偏殿就看到了這一幕,心中的怒火倏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心疼。

  本來顧璟聽聞秦昕竟然牽扯到了雲光的案子時,又怒又氣,但是理智告訴他,以秦昕的性情不會平白去做那樣的事。

  他的昕兒是那麼善良。

  他還清晰地記得前年他微服出遊時,意外落水,他是會泅水,可偏生那時恰好衣袍被水草纏住,是偶然路過的秦昕下水救了他。

  下水之前,秦昕並不知道落水的人是他,卻還是奮不顧身地下了水,又有幾個女子能做到她這般!

  別人不瞭解秦昕,他瞭解她!

  顧璟生怕她在衛皇后這裡受委屈,就匆匆趕了過來,正好聽到了方才這番話,心裡激蕩不已。

  他的昕兒心裡只有他!

  顧璟也知道當初父皇之所以會賜婚,是因為昕兒是皇后的外甥女,但是他並不在乎她的身世。

  他想娶的人是昕兒,也唯有她!

  「皇祖母,母后,」顧璟向柳太后和衛皇后作揖行了禮,正色道,「都是雲光那妖道在皇祖母面前搬弄是非,昕兒就是被其利用,還請母后明查!」

  秦昕抬起小臉,淚眼婆娑地看著他,淚眼朦朧的眸中透著滿滿的眷戀和信賴,她這副樣子讓顧璟的心裡升起了一股強烈的保護欲。

  作為男人,他又怎麼能眼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受苦呢!

  「二皇兒,」衛皇后淡淡地說道,「皇上已經和本宮商量過了,秦昕實在配不上你,這門婚事就罷了吧。母后您說呢?」

  柳太后點了點頭,眼神陰沉。她原來有多喜歡秦昕,現在就有多厭惡她。

  哪怕秦昕的身份不夠,璟兒喜歡,那也罷了。

  可是,她不但身份卑賤,竟然還串通雲光那妖道蒙騙自己,這就絕不能忍!

  秦昕的頭又低垂了下去,長翹的眼睫微微顫動了兩下,眸底掠過一抹怨毒,口中咬牙道:「臣女遵命……」

  短短的四個字彷彿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整個人無力地癱軟了下來。

  「兒臣不願意!」顧璟連忙上前一步,屈膝下跪,扶住了秦昕纖細柔弱的嬌軀,「父皇已經賜了婚,聖旨已下,天子一諾重於千金。」

  「殿下。」秦昕看著顧璟,梨花帶雨,柔弱地倚靠在他身上。

  柳太后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額頭浮現一道道深深的溝壑。

  衛皇后平靜地看著這一幕,端起一旁的茶盅喝了一口茶,似笑非笑。

  雲光的事發後,柳太后就開始對雲光給秦昕的批命產生了懷疑,一旦沒有「旺夫旺子」的批命,一個身上流著卑賤奴婢血脈的秦昕又怎麼配得上堂堂皇子!

  當今日柳太后得知竟然是秦昕買通雲光下的批命時,更是勃然大怒,叫嚷著非得解除了這樁婚約了不可。

  只是,二皇子和秦昕的婚約是皇帝指的婚,柳太后不想讓兒子失諾,就跑來和衛皇后商量著,不如改個人選,把秦氿許給顧璟。

  柳太后振振有詞地說,當時皇帝的賜婚聖旨賜的是秦家長房嫡女,現在這個嫡女是秦氿了,換成秦氿才是名正言順、撥亂反正。

  不過,在衛皇后看來,這簡直就是一個餿主意!

  顧璟是皇子,體內又流著柳家的血,柳太后一向偏疼他,看顧璟那是哪哪都好,現在又覺得秦氿不錯,就想把他們撮合在一起。

  但是,衛皇后不以為然,顧璟哪裡配得上秦氿呢!

  她的小氿值得一個更好的夫君。

  秦氿正乖乖地坐在一旁的圈椅上,對著衛皇后抿唇一笑,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

  衛皇后看著外甥女,舒心極了,心一下子就暖了起來,眸光銳利。

  顧璟這種貨色,還是讓秦昕自個兒留著吧!

  秦氿讀懂了衛皇后的眼神。

  她起身福了福,義正言辭地開口道:「太后娘娘,二姐犯下如此大錯,自然是配不上當朝皇子的,不如由臣女回府回稟了祖母,讓祖母和二叔向皇上上求請解除這樁婚約……您以為如何?」

  柳太后覺得還是秦氿懂事,由秦家主動以秦昕不配為由提出解除婚約,也能保全皇帝的名聲。

  秦氿這孩子雖是鄉野長大的,但體內到底流著衛家和秦家的血脈,自有名門貴胄的氣度,還是配得上璟兒的。

  柳太后來回看看秦氿與顧璟,越看兩人越覺得般配,暗道:如此一來,自然也就無人會私議皇帝出爾反爾了。

  柳太后覺得自己想得真是周道,微微點頭。

  秦昕藏在袖中的拳頭捏得更緊了,眼神更幽深了。

  她就知道,秦氿嫉妒自己!

  秦氿想要取代自己!!

  「殿下,」秦昕仰起小臉,淚水再次滑下白玉般的臉頰,抽泣著道,「我……」

  顧璟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用力地攥著般疼痛難當。

  他抬眼看了左前方的秦氿一眼,眼底只有濃濃的厭惡。

  「兒臣只想娶秦昕!求皇祖母成全。」顧璟神情堅定地對柳太后說道,「皇祖母莫要被人矇蔽!」

  顧璟沒有求衛皇后,他覺得這一切都是衛皇后設的局,衛皇后是故意想要拆散他和秦昕,再把秦氿塞給自己!

  所以,他只能去求柳太后。

  顧璟是想讓柳太后不要聽信衛皇后,但是聽在柳太后的耳中,卻好像是在責怪她一樣。

  「璟兒,你想想清楚!秦昕不但勾結雲光在京中宣揚她的美名,還讓雲光在哀家面前誇口自己八字好,有旺夫旺家之像,這樣心機深沉的女人有什麼資格嫁進皇家!」

  柳太后一臉失望地看著顧璟。

  她自認對這個孫子是盡了心的,甚至對他比對瑧兒還好,然而,他卻為了一個滿口謊言的女人違逆她的意思!

  顧璟摟著懷中瑟瑟顫抖的人兒心疼不已,毫不遲疑地說道:「皇祖母,孫兒想娶的人只有昕兒。」

  「求皇祖母成全!」

  他心中暗暗嘆氣,肯定是衛皇后挑撥離間,才會讓皇祖母對昕兒成見頗深,待過些日子,自己再對皇祖母說說好話,哄哄就好了。

  柳太后:「……」

  秦氿在一旁閒閒地看著戲,就缺一碟瓜子了。

  所以嘛,男女主角感情深厚,天作之合,可不是誰都能拆散的。

  柳太后看著顧璟,厭惡地直呼其名地問道:「顧璟,你是被這個下賤的女子迷了心竅,連哀家的話都不聽了嗎?」

  顧璟額頭觸地,依然重復了那句:「求皇祖母成全!」

  伏地的顧璟沒有看到柳太后極度失望的眼神。

  「那就讓她當個妾吧。」柳太后扯了下嘴角,一錘定音,「過些日子,直接抬去你宮裡就是。」

  說著,柳太后站了起來,嘆了口氣,道:「哀家累了,後面的事就辛苦皇后了。皇家的顏面不可丟。」

  柳太后冷淡地斜了顧璟一眼,拂袖走了。

  因著六皇子年紀小又體弱,柳太后一直都屬意立顧璟為太子,但是現在,柳太后覺得自己大概是錯了。身為大祁朝未來的皇帝怎可如此沒有腦子!

  衛皇后似笑非笑地看著還跪在地上的顧璟和秦昕,又道:「既然太后已經開口,那本宮自會與皇上商量,成全你們的。」

  為妾?!秦昕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身子微微地顫抖了起來。

  她不是因為難過,而是因為屈辱。

  她明明是皇帝下旨欽封的二皇子妃,可是現在柳太后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把她從正妃打為了賤妾!

  在皇家面前,她的尊嚴就像螻蟻一樣微不足道,沒有人會在意她願不願意!

  蘇氏更是如五雷轟頂一般。秦昕從皇子妃變成了妾室,還是一個連名份都沒落實的妾室?!那豈不是說連側妃都不如?!

  「皇后娘娘……這不合規矩啊。」蘇氏顫抖著聲音道。

  哪有還沒過門,就把正妻給打成妾的?!就算過了門,也不能隨隨便便貶妻為妾啊,他們秦家哪裡丟得起這個人!

  衛皇后優雅地放下茶盅,沒理會蘇氏,含笑問顧璟道:「二皇兒,你說呢?」

  秦昕也回過神來,看向了顧璟,滿臉淚痕的面龐柔弱而又嫵媚,眼中閃著水光,帶著最後的希冀。

  然而,顧璟只當秦昕這是為了能夠和自己在一起而歡喜,立刻欣喜地應道:「多謝母后成全。」

  秦昕:「……」

  秦昕櫻唇微張,似乎聽到了心中有某樣東西碎裂的聲音。

  顧璟微微俯首,滿是憐惜地看著懷裡的秦昕。

  他知道,他的昕兒是真心愛他的。

  昕兒曾說過,為了和他在一起,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可以拋棄。所以,昕兒一定不會在意做妾的。

  反正,他的心裡只有她,這就夠了!

  秦昕:「……」

  「秦昕,」衛皇后根本懶得看他們,直入主題道,「雲光招供說,你為了封她的口,拿出了一萬兩白銀。這一萬兩白銀,你是從哪裡來的?!」

  秦昕原本就慘白的臉色又白了一分,強忍著心底的難堪。

  她還沒有從由妻到妾的巨大落差中回過神來。

  皇子妃與一個沒名沒分的妾無異於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以後誰還會把她放在眼裡,她又如何面對京中曾經的那些閨中密友?

  「姨母,這個臣女知道。」秦氿就像是被老師提問的好學生似的答道,「二姐姐是挪用了娘親的嫁妝,有賬冊為證。」

  此話一出,蘇氏和秦昕全都轉過頭瞪著她,眼睛瞪得老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1 10:12 PM

第三十九章 要回

  蘇氏先是驚,然後是怕。

  她驚的是,秦氿真就查出了賬冊的問題?

  怕的是,秦氿竟然把這件事告訴衛皇后!

  蘇氏覺得如鯁在喉,這個秦氿還是這麼討厭,她難道不知道什麼叫家醜不可外揚嗎?!

  「原來如此。」衛皇后淡聲道,「不過,這是秦家的家務事,本宮就不過問了。」

  蘇氏鬆了一口氣。

  她今天一顆心上上下下的,感覺快要得心疾了,可還沒等她放下心來,就見衛皇后朝她看了過來。

  「侯夫人,令嬡品性有虧,女不教母之過,你回去可要好好管教令嬡。」

  「若是管不好,你這個侯夫人也別當了。」

  衛皇后輕描淡寫地說著,蘇氏一顆心急墜直下,瞳孔猛縮,惶惶不安。

  當衛皇后看向秦氿時,又是一張慈愛的笑臉,「小氿,你娘的嫁妝是你們兄妹三人的,旁人誰也不能動。這件事若是秦家處置不公,就別怪本宮了。」

  「我衛氏女的嫁妝也敢動,秦家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衛皇后這兩句話其實根本就是說給蘇氏聽的,蘇氏的臉色更難看了。

  是啊,衛家女,長房的衛氏可是衛皇后的嫡親胞妹!

  這件事,必是不能善了的。

  衛皇后溫柔地拍了拍秦氿的手,又道:「小氿,你們先回去。明日你再進宮來。」

  蘇氏的心更慌了,衛皇后的意思分明就是,她等著秦家處置的結果。

  蘇氏努力向秦氿使著眼色,讓她別再亂說話了。

  但是,秦氿根本就沒看蘇氏,笑吟吟地對衛皇后點頭應了,意有所指地說道:「姨母放心,祖母一定會秉公處置的。」

  「……」秦昕心裡一團亂,已經無法思考。

  隨後,衛皇后就打發她們回去了。

  蘇氏如喪考妣地就帶著秦氿與秦昕回了侯府。

  秦太夫人已經焦急地在榮和堂裡等了許久了,秦則鈺也在。

  見她們回來,秦太夫人忙問道:「怎麼樣了?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祖母!」秦昕未語淚先流,委屈地撲到秦太夫人懷中,看得秦太夫人心裡難受極了。

  「這到底是怎麼了?」秦太夫人對著蘇氏斥道,「佩瑤,你也是的,你這個作母親的,怎麼不護著點這孩子。」

  除了在流放地的那三年受過些苦以外,蘇氏這一輩子也算是養尊處優了,今天在鳳鸞宮跪了這麼久,一回來,就又被秦太夫人不分青紅皂白的說了,心裡一團火騰騰地往上躥了起來。

  蘇氏不耐煩地直言道:「母親,你問問她做了什麼好事。秦昕買通了雲光在太后跟前誇她自己命好,現在被雲光供了出來,太后大怒,剛才把秦昕貶為了妾。」

  這還是蘇氏第一次對秦昕直呼其名,心中的不悅可見一斑。

  「她以後就是個低賤的侍妾了!哭,她還好意思哭得出來!」蘇氏劈裡啪啦地說了一通,但心裡依然不覺得痛快,反而更加憋悶。

  現在秦昕是記在自己的名下,秦昕成了一個無名無份的賤妾,那自己的親生女兒還能找到什麼好親事?!

  秦太夫人驚呆了,難以置信地說道:「這、這怎麼可以!昕姐兒是聖旨賜婚的二皇子妃,怎麼就被貶為妾了呢。」

  秦太夫人簡直傻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昕姐兒,你告訴祖母,這是不是真的?」

  秦昕一張臉漲得通紅,又羞又惱又恨,恨的是蘇氏連半點臉面都不給她留,這榮和堂的下人們都還沒遣出去呢!

  這下,闔府的人都要知道她從堂堂二皇子妃被貶為一個賤妾了。她的尊嚴再次被人踐踏在腳底!

  下人們會怎麼看她?

  這京裡的世家貴女們會怎麼看她……

  以後,她難道真要像個賤妾一樣,對著二皇子未來的正妃屈膝下跪?

  一想到這樣的未來,她就不知所措,惶惶不安。

  重生以來,她也不是沒遇到過挫折,可是每一次她都掃清了障礙,每一次她都能化險為夷。

  也就是秦氿出現了以後,她才會事事不順,秦氿果然是她的剋星……

  她怔怔地聽著蘇氏把宮裡的一切全都告訴了秦太夫人,看著秦太夫人的目光從心疼轉為失望。

  「祖母,」秦昕屈膝在秦太夫人身旁跪了下來,呢喃道,「我錯了……」

  她的雙手依戀地放在秦太夫人的膝蓋上,茫然無措地望著她。

  秦太夫人看著秦昕,想起她小時候不慎打碎了花瓶時,也是這般看著自己,不由心軟了。

  秦太夫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伸手去撫摸她輕柔的髮頂,心裡五味雜呈。

  「祖母,這事兒先放一邊。」秦氿打斷了她們的祖孫情深,插嘴道,「孫女想著,還是該先把娘親的嫁妝算算,明日也好向皇后交代。」

  「嫁妝?」秦太夫人回過神來,蹙眉問道,「嫁妝又怎麼了?」

  秦昕的心頭一跳,連忙道:「祖母,我……」

  秦氿知道秦太夫人耳根子軟,不打算給秦昕狡辯的機會,更不想再在這件事上浪費時間,直接打斷了她的話,接著道:「祖母,雲光招認說,二姐姐給了她一萬兩銀子封口。」

  「祖母,您先前說二姐姐挪用掉的嫁妝是去貼補公中了,那麼她給雲光的這一萬兩銀子又是哪兒來的?」

  「庫房裡一共少了七樣物件,分別是一件金蓋金托玉碗、一幅李隨之的梅花圖、一支上等百年人蔘、一個翡翠鎮紙、一個雞血石印鈕、一個天青釉花觚、一個嵌八寶的金項圈,以及一個金鑲玉鐲子,這些物件的總價值約莫有四千多兩,公中需要貼補這麼多嗎?」

  秦氿撫了撫衣袖,淡淡地說道:「祖母,若是為了貼補公中,孫女無話可說,畢竟咱們在姐弟三人,也是在府裡花用的,就算補貼的多了點,也只能認了。」

  「可我娘的嫁妝若是為了拿去封雲光的嘴,那孫女可得好好算算了。」

  「二姐姐,我說的對嗎?」

  秦氿居高臨下地望著秦氿,那高高在上的眼神讓秦昕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秦太夫人慢慢放下了撫著秦昕髮頂的手。

  她怔怔地看著秦昕,艱難地從齒縫中擠出聲音:「你三妹妹說的是不是真的?」

  「祖母……」秦昕心中一涼,怕了。

  她不能再失去祖母的庇護,不然,她在這個侯府只會更加舉步艱難。

  秦昕知道,如今秦氿已經佔了先機,她狡辯不了了。

  秦昕跪伏在地上,哽咽道:「祖母,都是孫女的錯。是孫女鬼迷心竅,讓雲光去太后娘娘面前為孫女說話。孫女還為了封口,給了雲光一萬兩白銀。是孫女騙了祖母。」

  秦昕只顧著秦太夫人,完全忽視了坐在一旁的秦則鈺正定定地看著她,面無表情,漆黑的瞳孔中寫滿了失望。

  秦則鈺終於徹徹底底地相信了,大哥說的都是真的,是二姐買通了雲光污衊三姐是天煞孤星,又因為要封雲光的口,便偷偷地拿娘的嫁妝出去當。

  是二姐騙了他!

  秦則鈺嘴唇緊抿,他強迫自己繼續坐在這裡,親眼看著,親耳聽著!

  「祖母,可不止這些!」

  秦氿的聲音引得秦則鈺朝她看了過去,秦氿身姿優雅地垂手而立,氣定神閒,淺笑盈盈,與那個拿著劍鞘追著他揍的丫頭彷彿是兩個人一般。

  秦則鈺的眼神恍惚了一下,突然覺得之前被秦氿打過的背隱隱生疼,心裡浮現一絲絲委屈:他這個三姐打人也太疼了!!

  秦氿還在說著:「除了庫房裡被典當的那些物件外,孫女盤賬時還發現,近三年來,總共有六千兩銀子的缺口。」

  六千兩?!蘇氏驚了,秦昕這死丫頭居然敢騙她!

  她們之前說好的,挪出來的銀子四六分賬的,這三年陸陸續續地,她也就分到一千五百兩銀子!秦昕居然偷偷吞下了這麼多?!

  秦昕更是目瞪口呆。

  哪裡有六千兩!!

  明明一共就三千九百兩,她還只拿到其中的六成而已!

  秦昕下意識地看向了秦氿,想質問她到底有沒有理清賬冊,竟然信口開河!

  秦氿低頭朝秦昕看了過去,從容地與她四目相對,在秦太夫人和蘇氏看不到的角度,嘴角往上翹了翹。

  她就是沒有理清具體的數目,那又如何?!

  反正這不妨礙她隨便說個數字,反正她只要沒少說就行了!

  「昕姐兒,你說!說!」秦太夫人失望地看著秦昕,心又往下沉了一些。

  秦昕的肩膀微顫,咬咬牙認了:「是。可是祖母,我只挪用了三千九百兩銀子!」

  秦氿沒有和秦昕爭辯,而是看著秦太夫人問道:

  「祖母,你是信我,還是信二姐姐?」

  這是秦氿第二次問秦太夫人這個問題。

  上一次,秦太夫人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她親手養大的秦昕,而這一次,秦太夫人想到的是秦昕帶給她的一次次的失望。

  秦氿並不在意秦太夫人的回答,又道:「從賬冊來看,這些銀子是從三年前就開始挪用的,這三年來,嫁妝的賬冊是在二姐姐手裡,但是對牌在二嬸手裡,每年莊子、鋪子、田地的收益送上來的時候,過的都是二嬸的手。這件事,二嬸知不知道呢?」

  秦氿挑了挑眉,目光又看向了蘇氏。

  「是二……是母親。」秦昕彷彿找到了一線生機般,連忙道,「祖母,是母親讓孫女這麼做的。當時大哥在軍中未歸,我和阿鈺都得在母親的手下過日子,孫女是不得不這麼做!」

  「秦昕!」蘇氏的手背上青筋爆起,殺了秦昕的心都有了,「你這不要臉的小……」

  「母親,」秦昕飛快地打斷了蘇氏,一臉無奈地看著她道,「您就認了吧。當初我發現賬面上有虧空,就曾去找過您,勸您把虧空的賬填上,可是您……」

  秦昕的話只說了一半,已經令人浮想聯翩,秦太夫人眯眼看向了蘇氏。

  蘇氏一下子慌了,秦昕這句話半真半假,她言下之意莫不是在暗示自己,若是自己不認,她就要把自己用公中的銀子放印子錢的事爆出來?

朝廷命官是嚴禁放印子錢的,要是被捅到皇帝面前,侯爺這爵位能不能保住還難說呢!長房一直對爵位覬覦在側,萬一讓他們抓到這個把柄,那麼……

  蘇氏飛快地在心中衡量著利弊,她顯然是別無選擇了。

  「是……是兒媳的錯。是兒媳一時利慾薰心了。」蘇氏死死地攥著袖中的拳頭,俯首道,「兒媳一定會把這筆銀子填上的。」

  蘇氏的心在滴血。

  六千兩啊!她一共只拿到過一千五百兩,卻要拿出整整六千兩!!

  秦氿注意到了秦昕和蘇氏兩人間的眼眉官司,眉梢挑了挑。

  看來蘇氏是有把柄被秦昕捏在了手裡,竟然連六千兩都肯認下。

  秦氿的眼睛晶晶亮的,覺得自己這次是賺大發了。

  「……」秦太夫人的臉色煞白,她的胸口像是被碾壓似的一陣陣的悶痛,只覺得渾身的氣血通通都往頭頂上沖。

  她抬手捂著胸口,身子晃了晃,寧嬤嬤連忙給她順氣。

  「跪下!」

  秦太夫人一聲怒喝,蘇氏趕緊跪了下來。

  「祖母,您先消消氣。」秦氿沒什麼誠意地說道。

  她看得出來秦太夫人的確是被氣著了,但這裡頭也就五分真五分假,不過是想讓自己退讓而已。

  但為了白花花的六千兩銀子,她也不能退啊!

  於是,秦氿真誠地說道:「再急也沒用,反正都是一家人,這六千兩銀子,只要二嬸和二姐姐還上就是了,孫女總不至於報官吧。」

  秦氿這句話的言下之意就是說,若是這銀子還不出來,她就去報官。

  秦太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她知道,秦氿對秦家並沒有太深厚的感情。

  也是,自打秦氿回來後,除了秦則寧外,秦家上下又有誰對她好過?

  所以,她只怕也不會為了秦家的名聲考慮……

  就像她在盛華閣當眾揭開秦昕的身世一樣,逼急了,她真就會去報官,鬧得整個京城都看秦家的笑話!

  就算她不報官,還有皇后呢!

  「佩瑤,」秦太夫人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對蘇氏說道,「今天之內,把六千兩銀子還給長房。」

  「還有,昕姐兒拿去典當的那些東西,摺合成銀子也有四千兩了,你也一併還給長房。」

  「母親,」蘇氏驚了,不服氣地說道,「秦昕當的東西為什麼要兒媳來還?!」

  「秦昕現在是你的女兒!」秦太夫人以不容質疑的語氣冷聲道。

  蘇氏:「……」

  她用力咬住後槽牙,眸中迸射出如野獸般狠厲的光芒,簡直就想把秦昕給生吞了。

  一萬兩銀子,她哪裡拿得出一萬兩銀子!

  「昕姐兒,還有你……」面對秦昕楚楚可憐的眼神,秦太夫人硬著心腸道,「來人,上家法。」

  一個小丫鬟立刻領命而去。

  「祖母!」秦昕受傷地脫口喊道,雙眸幾乎瞪到極致。

  祖母竟然要打她,就因為她成了賤妾,連祖母也不再疼愛她了嗎?!

  秦太夫人別開了視線,半垂眼簾,慢慢地拈動起手裡的紫檀木佛珠串,神情莊嚴。

  無規矩不成方圓,秦昕錯了,自己就得罰,不罰她,她就不長記性。

  秦昕的心更涼了,一股寒意急速地蔓延至四肢百骸。

  上一世在嶺南流放地,她不知道被打過多少次。

  在那裡,他們這些罪奴是最卑賤的人群,人人可以踩上一腳,有一次,就因為她走得慢了一些,差點生生地被打死……

  重生以後,她就對自己說,她決不會讓自己陷入那樣的境地,但現在,前世的噩夢竟然再次降臨了!

  秦昕的俏臉上慘白如紙,一絲血色也無。她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小丫鬟捧來了一把三指寬、長約尺半的戒尺。

  秦則鈺怔怔地看著那小丫鬟把戒尺交到了寧嬤嬤手中,突然注意到秦氿正看著那把戒尺,心裡登時有些發慌:三姐該不會也想弄一把戒尺吧?

  這戒尺足足半寸厚,打在人身上肯定跟大哥的劍鞘一樣疼!

  秦則鈺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丟下一句「祖母,我還有事」,就一溜煙地跑了。

  與此同時,寧嬤嬤手中高高地揮起了戒尺……

  「啪!」

  戒尺打在背上的脆響清晰地鑽入秦昕的耳中。

  她覺得背上火辣辣地痛。

  這不止是皮肉上的痛,而是一直痛到了她的靈魂裡……

  秦昕死死地咬著下唇,雙手緊緊地絞在一起,絞得幾乎變形,不讓眼淚落下。

  「啪!啪!啪!」

  戒尺一下又一下地打在了她身上。

  每一下都如同一把刀子一樣砍在她身上,痛徹心扉。

  她在受苦,可是她的祖母冷眼旁觀,她的弟弟對她棄如敝履……

  這些就是她的親人嗎?!

  在他們的眼中,只有所謂的血脈而已,哪怕她對他們真心相待,然而現在,現實卻告訴她,她太天真了!

  她被打得很痛,可是她的心更痛!

  寧嬤嬤一邊打,一邊計數,足足打了五十下戒尺,才停下。

  秦太夫人這才睜開了眼,又道:「昕姐兒,你去小佛堂跪上三日好好自省吧。」

  秦昕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不至於失控,她強壓下心底所有的負面情緒,乖巧地磕了個頭,「祖母,孫女知錯了。」

  秦太夫人一臉欣慰地看著秦昕,卻看不到當秦昕的額頭貼在地上時眼底閃過的陰鷙。

  秦昕跟著寧嬤嬤退下了,秦太夫人覺得疲累不堪,抬手把蘇氏和秦氿都給打發了。

  秦氿一出榮和堂,就看到一個臉熟的小丫鬟等在了那裡,小丫鬟上前稟道:「三姑娘,大爺剛回來了,請您過去亦嘉苑。」

  秦氿就隨那小丫鬟去了前院的亦嘉苑找秦則寧。

  為了方便管教秦則鈺,三天前,秦則寧就搬到秦則鈺的亦嘉苑與他同住。

  「小氿,你收著吧。」

  一見面,秦則寧就把一張一萬兩的銀票遞給了秦氿。

  之前,秦則寧故意使人在書香的爹娘前說了那番意指秦昕的話,目的就是想引蛇出洞,果然,書香去玄清觀找了雲光的同夥,秦則寧就藉著秦昕的名頭揍了他一頓,又把那一萬兩銀票給搶了。

  秦氿沒收,她把那張銀票又塞回給秦則寧。

  「大哥,你拿去把上次那幾件東西買回來吧。而且,你還欠著裴七公子的銀子呢!」秦氿說的是秦則寧讓裴七幫著買鋪子的銀子,還有當鋪裡那幾件上次不夠銀子贖的東西。

  「……」秦則鈺看著兄姐,一個字也沒憋出來。

  這小子從來都是嘰嘰歪歪,話多得很,他異常的沉默難免引來秦則寧和秦氿的注意。兄妹倆默默地交換了一個眼神,都知道這小屁孩今天受了太大的刺激了。

  秦氿:「大哥,阿鈺的書童、小廝還沒回來嗎?」

  秦則寧點了點頭。

  秦則鈺無精打采的,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坐沒坐相地說道:「小爺馬快,那些人磨磨蹭蹭,簡直比蝸牛還磨……」

  話說到一半,秦氿不客氣地賞了他一個爆栗,「你是誰小爺?」

  秦則鈺蔫蔫地摸著自己的頭,改了口:「姐!」

  她是他的爺,那總可以了吧!

  秦氿看著這不靠譜的熊孩子,提議道:「大哥,這些人都是二嬸安排的,都換了吧。」

  秦則寧立刻應下了:「這兩天,我就親自給這小子挑挑。」

  原本懶洋洋地歪在椅背上的秦則鈺一下子跳了起來,反對道:「大哥,不要!」

  「寶硯和小刀跟了我這麼久了,對我的習性最瞭解了,換人多不方便!」

  「換個人哪有他們機靈,一到地方,什麼都給我安排得妥妥當當,哪裡好吃好玩……哎呦。」

  秦則鈺是想誇誇自己的小廝與書童,結果一不小心就漏了嘴,又迎來了一個爆栗。

  這一次動手的是秦則寧。

  「你那兩個小廝書童是不是成天帶著你玩?」秦則寧沒好氣地說道,「都去過哪些『好玩』的地方?」

  秦則寧在「好玩」這兩個字上加重了音量。

  秦則鈺心虛地移開了目光,卻又對上了秦氿笑吟吟的目光。

  秦氿抿唇直笑,笑窩淺淺,卻看得秦則鈺心裡發涼,認慫了。

  他姐真嚇人!!

  秦則鈺摸摸鼻子道:「也就是些酒樓、戲班子、賭坊……大哥,我就是進賭坊溜達半圈開了下眼界,我可沒賭!」

  他生怕秦則寧不信,又補了兩個字:「真的。」

  「還是趕緊分家吧。」秦則寧字字冰冷。

  蘇氏這般捧殺秦則鈺,他就不信二叔不知道!

  話雖這麼說,但是,分家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祖母還健在,他們作為兒孫就有孝敬的義務。

  而且,二叔既然承了爵,為了自個兒的名聲,他打死都不會同意分家。

  再說了,侯府是秦家最興旺的一支,宗族肯定會站在二叔那邊,他們也不可能自請出族。

  秦氿笑了:「大哥提不合適,那就讓二叔來提吧。」

  她精緻的小臉上,笑容璀璨,帶著幾分狡黠,幾分明媚。

  秦則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1 10:24 PM

第四十章 收下

  現在還不是時機。

  秦氿話鋒一轉,指了指那張一萬兩的銀票,「大哥,剩下的銀子應該夠再買一個宅子吧?」反正他們兄妹就三人,宅子也不用太大了。

  秦則寧點點頭,覺得還是妹妹考慮得周到。

  雖然分家他們長房應該能分到宅子,但是拾掇起來還需要時間,還是早點準備起來得好,不能委屈了妹妹。

  秦則寧豪爽地拍胸膛保證道:「這事,我明天就去辦。」

  秦則鈺在一旁好奇地看著秦氿,心裡像是有貓爪在撓似的。

  就在這時,秦則寧的小廝進來了,稟道:「大爺,三姑娘,夫人派趙嬤嬤來了。」

  秦則寧就讓人進來了,趙嬤嬤在小廝的引領下慢慢悠悠地進來了,臉上的笑容客套得很。

  「大爺,三姑娘,五爺,夫人讓奴婢把銀票送來。」

  趙嬤嬤做了個手勢,一個小丫鬟就把一個紅漆木雕花木匣子捧了過來,放在秦則寧與秦氿之間的如意小方几上。

  趙嬤嬤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這是六千兩銀票,還有一些地契、首飾。」

  秦氿不客氣地打開了木匣子,匣子裡果然還有幾張鋪子、莊子田地的房契地契,以及半匣子的珠寶首飾,看著品相還不錯。

  秦氿笑了笑,坦然地說道:「那我就收下了。」

  秦則鈺神情復雜地看著秦氿,覺得他姐看著白白淨淨,但心肝絕對是黑的,這才幾天,她就輕輕鬆鬆地把虧空的三千多兩變成了兩萬兩收了回來。兩頭吃,還吃得這麼坦然!

  趙嬤嬤拂袖而去,小丫鬟連忙快步跟了上去。

  蘇氏正在瓊枝院裡,心不在焉地喝著茶,當趙嬤嬤回來時,她急切地看向了那個小丫鬟,見對方兩手空空,一下明白了,臉瞬間沉了下來,烏雲罩頂。

  蘇氏感覺心口像是有團火在煎熬似的,霍地從羅漢床上站了起來。

  她惱怒地來回走動著,嘴裡唸唸有詞:「真真一個沒規矩的野丫頭,沒臉沒皮的,心思都鑽到錢眼裡了。」

  蘇氏本來就不服氣,方才把銀子、房契地契與首飾都一起送過去多少帶著些耍賴的意味,想著秦氿但凡還要臉,就不會收那些地契和首飾,畢竟就是給了秦氿,秦氿好意思戴出去嗎?!

  別人要是問起首飾哪裡來的,她有臉說嗎?

  千算萬算,卻沒想到秦氿這沒臉沒皮的丫頭居然真收了。

  「小家子氣,上不了檯面,小婦養的也難怪是這般作風!」

  蘇氏越想越心疼,喋喋不休地罵個不停,趙嬤嬤使了個眼色,旁邊的丫鬟們就退了出去。

  趙嬤嬤有些遲疑地說道:「夫人,這筆銀子用了會不會有什麼問題?若是給人辦不成事……」

  蘇氏的臉色又沉了三分,煩躁地抿了抿唇。

  方才給秦氿的那匣子銀票、首飾與房契地契,其中的六千兩銀票是有人來通門路給的銀子,她實在沒辦法了,只能先挪用了。

  蘇氏沉思了片刻,吩咐道:「趙嬤嬤,你去把拿去放印子錢的銀子先收回來……」頓了一下,她自我安慰道,「那人是來求侯府辦事的,無論事情辦不辦得逞,應該都不會那麼急著來討還的。」

  趙嬤嬤也只能乾巴巴地應和了一句。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蘇氏說著又來氣,拍桌道:「秦昕這賤人,竟然騙我,她明明挪了六千,非說三千九,現在還要我來給她貼銀子!」

  這件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蘇氏對著趙嬤嬤招了下手,恨恨地吩咐道:「秦昕既然是謝罪,那就該好好謝罪,餓上幾天也是虔誠。」

  趙嬤嬤立刻意會,含笑應了。

  這時,外面傳來了丫鬟恭敬的行禮聲:「侯爺。」

  一聽到秦准回來了,蘇氏眼睛一亮,急切地朝門簾方向看去。

  繡著仙鶴戲菊的錦簾被人打起,秦准大步流星地進來了,蘇氏上前了兩步,開口就想抱怨:「侯爺……」

  「啪!」

  秦准揚手就是一巴掌重重地打在了蘇氏臉上,打得蘇氏的臉都歪到了一邊。

  蘇氏的左臉上浮現一個清晰的五指印,臉頰急速地腫了起來,頰畔垂下幾縷碎髮。

  方才那一記掌摑聲是那麼清脆響亮,趙嬤嬤與門簾外的幾個丫鬟都傻眼了。

  秦准臉色鐵青,怒聲斥道:「下作!」

  秦准覺得自己的臉都快被丟光了。

  方才他正在一家酒樓與幾個勳貴一起飲酒,正好隔壁雅座中有人聊天,說起雲光案又牽扯出了別的事,有些府邸的女眷被雲光矇蔽,給雲光送宅子又送銀子,其中就有忠義侯夫人挪了大嫂的嫁妝去討好雲光那妖道。當時,秦准羞得差點沒挖個地洞鑽進去,就匆匆地回來了。

  蘇氏懵了,只覺得左耳被秦准方才這一巴掌打得嗡嗡作響。

  她嫁給秦准十六年了,就算是流放的那幾年,秦准對她也是好聲好氣,相敬如賓,她這輩子還從不曾別人這樣打過!

  秦准更怒,咬著牙說道:「長房嫡孫是寧哥兒,但繼承爵位的卻是我。」這件事本就為人詬病。

  「現在,你又哄出挪用嫁妝的事來,我以後在外面哪裡還有臉面!現在旁人都在笑話我呢,我這爵位還能不能坐得穩?!」

  「本來,我都快輪到了一個空缺了,現在還能不能候到怕是難說了!」

  「這都是你給招惹來的麻煩!」

  「你這是有多缺錢,才會去挪用長房的銀子!!!」

  秦准指著蘇氏的鼻子罵著,脖頸間根根青筋時隱時現。蘇氏竟然膽大包天地挪用大嫂的嫁妝,這麼下作,害他也成了笑柄。

  蘇氏捂著被打腫的左臉,只覺得臉頰上火辣辣得疼,又痛又羞又怒,又委屈。

  秦准真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女兒的嫁妝,兒子的聘禮,還有人情往來,樣樣都要銀子。

  現在侯府只有那麼些鋪子、莊子和田地,便是豐年日子也都緊巴巴的,這要是歉年,銀子根本就不夠花,否則她又何必鋌而走險地去放印子錢。

  她做的這一切還不都是為了侯府!

  但是,蘇氏終究沒敢說放印子錢的事,委屈地捂著臉辯解道:「侯爺,我也是被昕姐兒給哄了。」

  「昕姐兒的膽子太大了,是她要買通雲光,自己沒銀子,這才暗中挪了大嫂的嫁妝。」

  「昕姐兒?」秦准一頭霧水地皺了皺眉。

  蘇氏如竹筒倒豆子似的就把秦昕買通雲光在柳太后跟前吹噓她有旺夫旺子命的事說了,直說到柳太后今日大怒把秦昕貶為了妾。

  秦准驚了,沒想到他這才出去半天,府中竟然發生了這麼多的事。

  「太后真的把昕姐兒貶為妾了?」秦准忍不住問道。

  蘇氏點了點頭,越想越憋屈,「侯爺,秦昕居然敢籠絡一個妖道,那也是自作自受。」

  秦昕做了這種蠢事,可是倒黴的卻是自己,卻是他們二房!

  不管是不是自作自受,秦准已經懵了。

  他之所以想投向二皇子,就是因為有個侯府出了個二皇子妃,現在秦昕由正妻變成妾,那麼局面就又迥然不同了。

  說得難聽點,妾的親戚那可不是什麼正經親戚!

  秦准眉宇深鎖,心煩意亂地來回地走動了幾步,一時間也忘記去質問蘇氏挪用嫁妝的事。

  蘇氏成功地禍水東引,心裡稍稍鬆了半口氣,臉頰依舊火辣辣得疼。她不能怨秦准,就只能把這筆賬記在秦昕身上。

  「這事我要想想,要好好想想……」秦准一邊輕聲自語,一邊打簾離開了。

  蘇氏又坐了回去,趙嬤嬤連忙吩咐下人們去取一盆冷水來,然後親自給蘇氏冷敷被打腫的左臉。

  不多時,一個青衣小丫鬟進來了,小心翼翼地稟道:「夫人,侯爺去了王姨娘的屋裡。」小丫鬟的聲音越來越輕。

  蘇氏面色鐵青,一掌重重地拍在了手邊的小方几上,差點咬碎一口銀牙,左臉更疼了。

  侯爺這是一點臉面都不給她留了!

  屋子裡服侍的下人們全都噤若寒蟬。

  二房無論怎麼鬧,秦氿也管不著,她第二天一早就又進宮去了,把事情的結果稟了衛皇后,聽得衛皇后樂不可支。

  尤其是聽到秦氿還多訛了一萬多兩,衛皇后的心情更好了,笑逐顏開。

  衛皇后嗤笑道:「連衛氏女的嫁妝都敢動,秦家也真是太猖獗了,這是自以為攀上顧璟,就是未來的國丈了吧!」

  衛皇后對於秦家二房一向看不上眼,從前也不過是為了外甥與外甥女,才給秦准他們幾分臉面罷了。

  秦氿眨巴著大眼睛,微微地笑。

  小說裡,確實是這樣,二皇子顧璟一路順風順水,直到小說的中期時出現了大反派顧澤之,顧璟這個男主才遇到了全文最大的坎。

  現在的顧璟大概還沒受到過挫折,所以還是戀愛腦?秦氿一邊吃著蜜餞,一邊胡思亂想著。

  衛皇后喝了口茶,話鋒一轉地問道:「小氿,你們有什麼打算?」

  面對姨母,秦氿知無不言,誠實地答道:「大哥想要分家。」

  衛皇后點了點頭,「分家好,但是……」

  衛皇后還有半句沒說出口,分家不易啊。

  就算是她和皇帝也沒有強制要求臣子分家的道理,除非秦則寧能立下大功,那麼皇帝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封爵賜府,秦則寧帶著弟弟妹妹搬出侯府住,也說得過去。

  但是,武將的功勞都是在戰場上,那是要以性命去拚的,衛皇后放心不了。

  衛皇后柔聲安慰道:「小氿,這件事不能急。」

  「嗯。」秦氿應了。

  她並非是說場面話讓衛皇后寬心,是真的不急,現在侯府裡也沒人招惹她,她每天吃吃喝喝,練練字,有空就訓訓熊弟弟,也挺自在的。

  兩人說了一番閒話後,衛皇后想起了一件事,對著徐嬤嬤做了個手勢,徐嬤嬤就捧著一個紅漆木匣子過來了,呈給了衛皇后。

  衛皇后親自從木匣子取出一份契紙交給了秦氿,「小氿,這個你收著。這間鋪子你可以租出去,或者派個管事去打理都行。」

  秦氿看了契紙一眼,發現那是她之前在豐谷縣佈置的那個鋪子的房契。

  「謝謝姨母。」秦氿大大方方地收下了。

  她也是有產業的人了!

  那間鋪子雖然是秦氿為了「做戲做全套」才佈置的,但終究是她花了一番心血的。

  剛穿過來的時候,她就想好了,打算開一家點心鋪子,除了古代常見的糕點外,也賣一些蒸蛋糕、雪媚娘、冰品什麼的。原來計劃有變,也就開不成了,但整個鋪子其實已經佈置得七七八八了。

  豐谷縣離京城有大半天的路程,她肯定沒法親自去經營的,不過,就像衛皇后說的,她也可以讓管事去打理鋪子,閒暇時也可以跑去看看。

  說不定等到劇情結束後,她還能把鋪子拿回來自己管。

  想到這裡,秦氿心情更好了。

  衛皇后越看秦氿越是喜歡,笑著又道:「小氿,過幾天皇上打算去冬獵,你也準備準備,一起去吧。」

  衛皇后琢磨的是,當天各府的郎君公子們都會到,可以給外甥女挑挑未來的外甥女婿。

  秦氿眼睛一亮,直點頭。她想的是可以出去玩了!

  來了京城後,就在這四四方方的宅子裡待著,她早就待悶了。

  「母后,兒臣也要跟氿表姐一起去!」

  這時,剛剛從上書房下學的顧瑧興沖沖地小跑了進來。

  顧瑧一下學,聽說秦氿來了鳳鸞宮,就興沖沖地跑來了,恰好聽到了冬獵。

  顧瑧給衛皇后請了安,一臉殷切地看著她。

  衛皇后慈愛地看著愛子,問道:「瑧兒,你的弓射練得怎麼樣?」

  「母后,您看,兒臣的手都磨出繭子來了。」顧瑧伸出小手,給衛皇后和秦氿看他手掌上磨出的繭子。

  衛皇后一方面心疼,一方面也知道男孩子不能嬌養,道:「瑧兒,你好好練,要是練得好,本宮就帶你一起去冬獵。」

  顧瑧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年紀小,又體弱多病,以前還從來不曾跟著皇帝去狩獵過,早就期待很久了。

  秦氿這才想起改良版的復合弓還沒做呢,琢磨著明天去找找那兩個工匠。她揉了揉顧瑧柔軟的髮頂,也幫著衛皇后一起鼓勵顧瑧:「你好好練,回頭表姐送一樣好東西!」

  顧瑧對於秦氿這表姐已經有了一種盲目的信任,但凡表姐送的肯定就是好東西。小家夥雄心勃勃地揮著小拳頭道:「表姐,你放心吧,這次冬獵,我一定獵隻山雞給你!給你做毽子玩!」

  秦氿樂不可支,「那我就全靠瑧兒你了!」

  表姐弟倆笑作一團。

  秦氿在鳳鸞宮用了午膳後,就回去了,幾乎是前腳後腳的功夫,皇帝進了鳳鸞宮。

  「父皇!」顧瑧見了禮後,張開雙臂,親暱地向皇帝撲了過去。

  皇帝一把將他撈起抱住,又扶起了屈膝行禮的衛皇后,問道:「小氿那孩子走了?」

  「剛走不久。」衛皇后含笑道。

  帝后一起坐了下來,顧瑧就樂呵呵地坐在他父皇懷中玩起了魔方來,有宮人立刻奉上了茶。

  「這秦家,自老侯爺去了後,還真就是越發不成樣了。」衛皇后憤憤地把侯夫人蘇氏偷偷挪用妹妹嫁妝的事給說了,又道,「也虧得小氿機靈,連本帶利的,全讓蘇氏還回來了。」

  「皇上,您別說,姑娘家就是細心,換作是則寧,大大咧咧地,怕是被蘇氏給哄了都不知道。」衛皇后提起秦則寧時,語氣好像很嫌棄,但眼角眉梢俱是溫和的笑意。

  皇帝順著她的話道:「則寧是男孩子,總要建功立業的,哪能把心思都花在內宅呢。以後有小氿在,也能好好照顧他們兄弟倆,你也能放心不少。」

  「小氿這丫頭,是個不吃虧的,這樣好!」衛皇后笑著頻頻點頭,「有她在,臣妾也能放心不少。」

  「不過,小氿再好,也只是臣妾心裡知道。」說到這個,衛皇后不由嘆了一口氣,「這孩子命苦,日後這親事怕也為難。勳貴人家雖好,但規矩太多,臣妾又擔心他們會嫌棄小氿出身鄉野。要是尋個小門小戶,怕會委屈了小氿……」

  衛皇后說著,眉頭輕鎖,憂心忡忡,對於趙阿滿夫婦心中更恨:若不是那對賤人作梗,秦氿堂堂的侯門千金,又有自己這皇后護著,哪裡還怕許不到好人家!

  皇帝心念一動,突然打斷了她:「容容,你覺得顧澤之怎麼樣?」

  「顧澤之?」衛皇后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

  「顧澤之對小氿挺上心的,朕瞧著,小氿對他也不一般。」皇帝含笑道,「等冬獵的時候,你也一塊兒看看。」

  衛皇后:「……」

  她是得好好看看!怎麼一個沒留神,就突然冒出來個小子要把她的小氿給拐走了呢?!

  就算是端王府的三公子,在衛皇后的眼裡,也是一個企圖拐走小氿的小子!

  「還有顧璟。」說到這個次子時,皇帝的臉上難掩失望,「容容,你辛苦一下,給他挑一門婚事,朕打算年底就讓他離宮開府。」

  在他看來,身為皇子,笨一些也就罷了,反正身為宗室,做個富貴閒人總是不成問題的,但是為了一個謊話連篇、心思醜惡的女人,就像豬油蒙了心一樣是非不分,那就是蠢了!

  這大祁江山又如何能交到他的手裡。

  皇帝神情慈愛地看著懷裡的顧瑧。

  幸好,他也並沒有寄太大的希望在顧璟身上。

  從前他也只是擔心自己活不長久,國不可立幼主,但是這幾日不再吃丹藥,他竟覺得精神好了許多,也許他能活到瑧兒長大成人,再把江山親手交到瑧兒的手裡。

  以嫡為尊才是正統!

  「瑧兒,從明天開始,你下了課後就來御書房找朕,聽太傅說你近日盡貪玩了,朕得好好盯著你的功課才行。」皇帝板著臉道。

  正愉快地玩著魔方的顧瑧整個人都被這個「噩耗」給驚住了,手裡的魔方也停住了。

  同樣被「噩耗」驚住的人還有秦則鈺。

  自打上次因為逃夜不歸被秦氿暴揍了一頓後,秦則鈺這段日子就乖順了許多,除了那天去建寧伯府請罪外,就沒出門一步,連小夥伴來找他出去玩,都被他斷然拒絕了,他覺得自己已經夠乖了,結果他哥今天一回來就說是要他去補課。

  「大哥!」秦則鈺「義正言辭」地說道,「我現在正在禁足!我要足不出戶地好好反省。」

  秦則寧面無表情地說道:「不用你出門,我已經把先生請到了家裡,這還是先生看在咱們外祖父的面子上才願意來教你的。你要是再不聽話,我就去告訴你姐,讓她來收拾你!」

  正說話間,秦則寧的小廝過來稟道:「三姑娘來了。」

  秦則寧也不說話了,似笑非笑地看著弟弟。

  秦則鈺:「……」

  他覺得自打秦氿回來後,大哥變得暴力了,而且動不動那他姐來威脅他,這樣可不好。

  於是,當秦氿進來的時候,就看到熊孩子垂頭喪氣地坐在那裡,一副乖乖認慫的樣子

  她挑了挑眉,和顧則寧交換了一下眼神,後者說道:「小氿,我把東西都贖回來了,全都一一歸了庫,以後給你當嫁妝!」

  秦氿:「……」嫁妝什麼的,其實可以不用這麼快就提這個話題的!

  秦則鈺豎起了耳朵,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瞥著秦氿。他覺得他姐這麼暴力,打人又痛,肯定沒人要!

  可是他姐要是嫁不出去,豈不是要在家裡管他一輩子?!

  只是想想,秦則鈺就打了個哆嗦,祈禱有個眼睛被糊住的男人趕緊把他姐給娶走吧!

  「還有這個,」秦則寧又拿了一張契紙,正是秦昕找人變賣的那間鋪子,他之前托裴七把鋪子給買了下來,「這個你收好。」

  「祖母私下裡給秦昕的東西應該都讓她賣了。其它的我管不著,但這間鋪子是當年祖父給的,說是給妹妹攢點胭脂錢,如今理應『物歸原主』。」

  秦氿沒有推脫,笑呵呵地收下了。

  今天她一連得了兩間鋪子,心情甚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1 10:34 PM

第四十一章 冬獵

  接下來的幾天,秦氿十分忙碌,忙著製作複合弓2.0。

  工匠是衛皇后給安排的,本來住在宮裡的時候,秦氿只需要把畫的圖紙託人轉交給工匠,由著工匠自己琢磨修改。現在既然出了宮,又有衛皇后給的腰牌,秦氿乾脆頻繁進出工部,當面與工匠商量。

  工部尚書早早就得了皇帝的囑咐,令工部上下一律都不得私議。

  等到新的複合弓做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五天後了。

  與被皇帝順手拿走的那把相比,這把新的複合弓明顯又更加精緻了許多,並調整了滑輪的軸距與弓的弦距。

  不同的軸距與弦距對複合弓的準確性與速度都會產生不同的影響,工匠們日以繼夜至少做了五六十把,才試驗出他們覺得穩定性與準確性最好的一把弓,但和後世相比還是相差甚遠。

  秦氿帶上複合弓,喜滋滋地從工部出來。

  馬車就停在工部的巷子口,她剛拐出巷子正要上馬車,正好遇到了往這邊走來的忠義侯秦准。

  秦准見到秦氿時,怔了一下,才認出了她。

  他這個侄女回府這麼久了,他都沒好好看過她。

  在秦准的印象裡,秦氿就是個野蠻不知禮的鄉野丫頭,但是如今,這才區區一個月,她身上就發生了一種彷彿脫胎換骨的變化,變得優雅得體,氣度非凡,乍一看,與京中的那些貴女相差不大了。

  「二叔。」秦氿姿態標準地福了福身,淺笑盈盈。

  秦准隨口問了一句:「你怎麼在這兒?」

  「出來逛逛。」他問得隨意,秦氿答得也更加隨意。

  秦准點了點頭,端著長輩的架子訓誡道:「你一個姑娘家,平日裡若是無事,就少出門吧。」

  秦氿笑了笑,一臉無辜地說道:「二姐姐被禁足了,我沒有被禁足啊。」

  秦准:「……」

  這丫頭果然討厭得很!

  她自己也不想想,要不是她突然回來,哪裡會發生這麼多事,秦家哪裡會被她逼到如此地步,現在只是讓她少出門丟人現眼而已,這丫頭竟然還敢這麼對自己這個叔父說話!

  「若二叔沒什麼事的話,侄女先回去了。」秦氿只當他沒什麼事了,自顧自地上了馬車,杜若緊隨其後。

  秦准這才注意到杜若的手上捧著一樣被布包得嚴嚴實實的東西,從外觀來看,像是一把弓……秦氿這丫頭帶著弓幹什麼?

  不等他發問,馬車已經動了起來,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馬車駛遠了。

  秦准眸色暗了暗,沒說什麼,走進了對面的一家酒樓,徑直地上了二樓的一間雅座。

  雅座裡,二皇子顧璟和耶律欒剛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顧璟含笑地招呼秦准道:「伯父,請坐。」

  「殿下。」秦准趕緊拱手先與顧璟行禮,跟著又與耶律欒也見了禮。

  自打秦昕被柳太后貶為侍妾後,秦准就再沒見過顧璟了。

  他堂堂超品侯爵,卻淪為一個侍妾的「父親」,讓他不知道如何在顧璟跟前自處,沒想到,顧璟竟然還願意稱他為伯父。

  顧璟對他的看重可見一斑,鬱結了好些日子的秦准心裡稍微覺得舒服了一些。

  待秦准坐下,寒暄了兩句後,顧璟狀似無意地提了一句:「剛剛我看到了秦三姑娘,她這是剛從工部出來?」說話間,他又往窗外看了一眼。

  秦准順著顧璟的目光往窗外看去,那條巷子往裡走進去就是工部。

  秦准不以為意地說道:「殿下,那丫頭只是出來逛逛的。」她哪裡可能去什麼工部!

  「伯父竟還不知。」顧璟眸光一閃,笑道,「父皇特准秦三姑娘去工部,為的是研製改進一把新型弓。方才我見秦三姑娘的丫鬟手裡似乎拿著一把弓,許是已經有點眉目了。」

  「弓?」秦准一臉懵,他沒聽說過這回事啊!

  顧璟挑了下眉梢,見秦准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樣子,便簡單地解釋了兩句,又道:「父皇可是極看中秦三姑娘研製的這種新型弓,連我也是無緣看上一眼。」

  顧璟優雅地執起酒盅,半垂下眼簾,掩去了眸中一閃而逝的暗芒。

  這幾日來,六皇弟一下課就去御書房做功課,連父皇召見大臣時都沒避著他。

  母妃說,父皇定是被皇后給攏絡住了,所以,才會事事向著顧瑧。

  他不能再傻傻地等下去了!

  顧璟與一旁的耶律欒無聲地交換了一下目光。

  柳太后的千秋宴那日,顧璟伴著皇帝在御花園的時候,就已經親眼見識過那把弓的威力。再後來,耶律欒向皇帝提出讓秦氿和親北燕,這件事朝中知道的人並不多,但他卻是知道的,更知道耶律欒是意在沛公,十有八九也是為了複合弓。

  也是耶律欒先主動來找自己,耶律欒絲毫沒有隱瞞他的野心。

  耶律欒說,他想用複合弓的製法去爭燕國王太子之位,若是顧璟能幫他,他也會投桃報李,贈給顧璟三千匹突厥馬。

  在北燕,突厥馬從不外售,他國得一匹都難,能通過自己得到這三千匹突厥馬,再加以繁育,假以時日,必可讓強化騎兵的戰鬥力,如此一下,無論是皇帝和軍中都會對他刮目相看。

  這件事與他二人都有益處!

  兩人一拍即合。

  今日是由顧璟把秦准約來的這家茶樓,但是,顧璟沒想到的是,秦准竟然完全不知道複合弓的事!

  秦准察言觀色,輕描淡寫地說道:「若殿下想看複合弓,等我回府,問我那侄女討來便是。」

  顧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又看向了耶律欒,話鋒一轉:「伯父,這位耶律王子對秦三姑娘仰慕至極,不知秦三姑娘可有許配人家?」

  「……」秦准怔了怔,立刻明白了顧璟的意思。

  顧璟這是想藉著秦家和北燕二王子耶律欒攀上交情吧?

  秦准握了握拳,思緒飛轉。

  妾就是妾,就算是皇子的侍妾也一樣!

  妾的親戚根本就不算是親戚。

  秦昕已經不能讓秦家在這場奪嫡中佔有任何優勢,如今之計,唯有讓二皇子看到秦家的重要性,看到秦家對他有所助力。

  若是秦氿能夠和親北燕的話,那不正顯示了秦家的價值!

  這麼想著,秦准的心頭火熱了起來,面上則矜持地說道:「我那三侄女才剛回府,親事還沒有定呢。」

  「身為大祁兒女,為了大祁有所犧牲也是應當的!」

  他這話裡透出的意思就是說,秦家願意讓秦氿和親。

  耶律欒也聽出了秦准的言下之意,一雙碧藍的眼眸閃著一抹勢在必得的銳芒,如同草原上的孤狼一般。

  對於秦准的識趣,顧璟滿意地笑了笑,又執起了酒盅,道:「伯父真是好氣節,一心為了大祁。」

  秦准連忙拿起自己的酒盅,笑道:「殿下謬讚了。」

  他仰首一口飲盡了杯中的酒,慚愧地又道:「只是氿姐兒這小丫頭,性子野蠻倔強,臣唯恐……」

  秦准欲言又止地皺了皺眉。

  雖然他和秦氿接觸不多,但蘇氏總在他面前絮絮叨叨地數落秦氿的各種不是,他好歹也知道秦氿不好惹。

  「過些日子聖駕要前往獵宮冬獵。」顧璟早就成竹在胸,氣定神閒地含笑道,「……屆時,還望伯父主動向父皇提出和親。」

  窗外,冬日的寒風呼嘯,捲起一片片殘葉在半空中打著轉兒。

  進入十一月後,天氣愈來愈冷。

  十一月初五,皇帝在萬眾矚目中出行,明黃色的的旌旗搖搖出城。

  《爾雅‧釋天》有云:春獵為搜,夏獵為苗,秋獵為獮,冬獵為狩。

  冬季萬物休眠,是圍獵的最佳時機。

  而對於大祁朝的皇室而言,冬獵還具有一種特殊的意義,大祁朝以武立國,歷代皇帝都會在冬獵時進行祭祖儀式,把獵物作為祭品祭祀祖先,能夠參加冬獵的都是宗室勳貴、天子近臣,京中各府皆是以此作為一種榮耀,作為一種身份的象徵。

  秦氿不會騎馬,當然是坐馬車出行的,馬車隨著車隊出了城,她的馬車混在偌大的車隊裡就像是一隻螞蟻似的不起眼。

  難得出門玩,秦氿的心情頗好,不時地挑開窗簾往馬車外張望著,笑得眉眼彎彎。

  隨著一陣馬兒的嘶鳴聲,秦則鈺策馬奔到了她的馬車旁,不客氣地嘲笑道:「三姐,你怎麼連馬都不會騎,太遜了吧!要不要小爺我教教你。等到了獵場,別人騎馬進山,你靠兩隻腳,這要是在山裡迷路了,被熊吃了怎麼辦?」

  「只要你求求小爺,小爺就大發慈悲地教你好了。」

  熊孩子自覺自己一定能夠當個「好夫子」,要是三姐學不會,他就打手板。

  秦氿拿著手上的杯子掂了掂,笑眯眯地朝熊孩子看了過去。

  秦則鈺最會看臉色了,一夾馬腹趕緊跑,他邊跑邊還不知死活地回頭挑釁道:「哈哈,你打不到我!」

  秦則鈺打從那次夜不歸宿後,就被禁足了,這回難得才出來一趟,他就像是放出籠子的鳥似的,撒歡去了。

  「……」秦氿覺得這個熊孩子實在是欠教訓,往外看了看,打算找秦則寧替她把人逮回來,結果卻在左後方看到了另一道熟悉的身影。

  冬日的暖陽下,俊美的青年穿著一襲紫色的修身騎裝,笑容溫潤,氣度高華,胯下的白馬高大矯健,馬蹄飛揚間,青年的身上又多了一種英姿颯爽的感覺。

  「大哥!」

  秦氿立刻就朝著來人露出了過分燦爛的笑容。

  一有需要就能遇上金大腿,真好!

  秦氿這毫不掩飾的假笑讓顧澤之一眼就看出她是有求於自己,策馬靠近了她的馬車。

  「大哥,吃這個。」她慇勤地拿起蜜餞匣子從馬車的視窗遞了出去。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顧澤之挑了挑眉梢,信手從匣子裡拈起一顆蜜餞送入口中。蜜餞酸酸甜甜,恰到好處,還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清香,沁人心脾,味道還不錯。

  「說吧,什麼事。」顧澤之問道。

  秦氿抬手指向了前方秦則鈺囂張的背影,嘿嘿直笑,「替我把這小子抓回來!」

  她黑白分明的杏眼,明亮得彷彿天際的啟明星一般,熠熠生輝。

  顧澤之含笑丟下兩個字:

  「等著。」

  他這一出馬,沒一會兒,被他勒住了後衣領差點沒滑下馬背的秦則鈺就灰溜溜地又過來了。

  秦氿在馬車裡忙忙碌碌,一會兒抓起這把尺子,一會兒試試一個畫筒,似乎在掂量著哪樣東西適合打人。

  「要馬鞭嗎?」顧澤之很貼心地問秦氿道。

  他手裡的馬鞭烏溜溜的,由八股細牛皮編織而成,在陽光下閃著淡淡的微光。

  顧澤之給了,秦氿就很順手地接過了。

  見狀,秦則鈺額頭沁出一層冷汗,認慫了:「姐,我錯了!真錯了!」

  秦則鈺根本就不認識顧澤之,心裡還在思忖著:這個男人到底是誰?怎麼跟他姐好像很熟的樣子?

  秦氿抓著馬鞭,愉快地對著顧澤之揮了揮手,「大哥再見!」

  顧澤之挑了挑眉,心道:這丫頭,翻臉不認人的也太快了。

  顧澤之眼裡的笑意反而更濃了,既不惱,也沒討回他的馬鞭,悠閒地策馬離開了。

  那挺拔的背影那麼優雅,宛如一叢翠竹。

  秦則鈺怏怏地的跟在馬車旁,好奇地看著顧澤之的背影,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這個男人該不會是眼睛被糊住的那個吧?

  「什麼眼睛被糊住?」

  秦氿好奇地問了一句,秦則鈺這才發現他把心裡想的嘀咕出了口。

  秦則鈺隨口敷衍道:「沒什麼。」

  跟著,他策馬又靠近了馬車一分,壓低聲音問道:「三姐,他是誰?」他用下巴指了指顧澤之的方向。

  秦氿沒理他,還是杜若好心地告訴了秦則鈺:「那是端王府的三公子。」

  秦則鈺差點沒從馬背上滑下來。

  秦則鈺突然覺得自己很冤,書院裡的先生常說他沒規矩,目無尊長。照他看,比起他姐,他明明再「懂規矩」了沒有好不好!

  秦則鈺不時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秦氿,看得秦氿嫌他煩,乾脆把他給打發了。

  對於十二歲的熊孩子來說,玩才是人生大事,一下子就把顧澤之的事拋諸腦後,愉快地找小夥伴們玩耍去了。

  秦氿看著他撒歡的背影,正要放下窗簾,突然想起了什麼,「呀」了一聲。

  杜若一頭霧水地看著秦氿。

  「帕子忘還了。」秦氿從袖袋裡摸出了一方月白色的帕子,懊惱地抿了抿唇。

  帕子已經洗乾淨了,她親手洗的,就想著哪天要是遇上顧澤之,就把帕子還給他。

  杜若也看到過這方帕子,因為這帕子是那天秦氿與秦則寧兄弟倆出去逛街後帶回來的,她還以為是秦氿在外面的鋪子買的,現在聽起來似乎不是。

  杜若稍微一想,就明白了,驚訝地問道:「姑娘,這是顧三公子的?」

  秦氿誠實地點了點頭。

  杜若欲言又止,心想:自家姑娘是在民間長大的,可能不知道?

  但是,這種習俗姑娘家不可能不知道吧?

  也不好說。

  畢竟那黑心的李家夫婦根本不把姑娘當人,又打又罵,肯定也沒有人好好地教過她規矩禮數與習俗之類的常識。

  想了想,杜若乾脆就直說了:「姑娘,一個姑娘家若是把自己繡的帕子贈與一個男子,那就代表著愛慕之心……」

  啊?!秦氿微微睜大眼,隱約猜到了杜若後面的話。

  果然——

  「反之亦然,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家若是收下男子的帕子,就代表認可了對方的心意。」杜若一口氣把話說完了,從秦氿震驚的表情中看出了答案。可憐的姑娘果然什麼也不知道!

  秦氿:「!!!」

  秦氿的小嘴微張,懵了。

  她、她、她現在把帕子拿去還了還來不來得及?!

  秦氿再次挑開了窗簾,往馬車往張望了出去,可此次冬獵出行的人加起來足足有近兩千人,人海茫茫,她根本就找不到顧澤之的身影。

  接下來的幾天,顧澤之都沒有在她面前出現過。

  聖駕足足走了三天,直到三天後夕陽西下的時候,才抵達了南苑獵宮。

  南苑獵宮位於大明山腳,抬眼即可見不遠處的山林鬱鬱蔥蔥,風光秀麗。作為先鋒的禁衛軍早就到了,訓練有素地將獵宮與圍場一帶都包圍了起來,閒人免進。

  秦氿被衛皇后安排住進了獵宮東北方的鹿芩苑,一路上她都是垂頭喪氣。

  杜若風風火火地吩咐宮人收綴好了宮室,順便與秦氿說起了一些冬獵的事:

  「姑娘,今晚沒什麼事,奴婢給您煮碗安神茶,您早點休息。」

  「按規矩,明天一早會有正式的儀式,怕是天一亮,您就要起身去獵台那裡。」

  「明早的祭天儀式繁瑣得很,去之前,您最好先吃點東西墊墊胃……」

  一聽到明早天一亮就要起身,秦氿就更蔫了,直到皇后身邊的小內侍小寇子來了,給秦氿送來了一匹溫順漂亮的小母馬。

  秦氿雖然不會騎馬,卻也不妨礙她與母馬玩,還給它取了個名字叫「踏晴」。

  和踏晴玩了一會兒,秦氿用了些晚膳後,就早早地歇下了,她這一路上奔波確實累著了,幾乎是一闔眼就睡著了,等一早杜若把她叫醒的時候,她就發現外面的天空已經濛濛亮了。

  杜若動作俐落地伺候秦氿洗漱用膳,時間算得極好,當天她們走出鹿芩苑時,獵台方向就傳來了一陣嗚咽的號角聲。

  不止是她們主僕,這次參加冬獵的皇子、宗親、大臣以及勳貴子弟等等都在朝獵台方向走去,把獵宮外的廣場擠得滿滿當當,人頭攢動。

  很快,皇帝就出現在獵台上,按照祖宗規矩親自主持祭天儀式,秦氿混在人群中心不在焉地跪著,根本沒注意皇帝做了些什麼,又說了什麼,只覺得自己的膝蓋跪得麻木不仁時,祭天儀式終於結束了。

  秦氿又盲目地隨著其他人,喊著:「皇上萬歲萬萬歲!」

  當號角聲再次吹響後,皇帝就翻身上馬,第一個揚鞭策馬,率領眾臣以及勳貴子弟進了大明山獵場,馬蹄聲隆隆而去,徒留下滾滾黃塵。

  衛皇后也隨駕進了獵場,秦氿不會騎馬,就慢悠悠地在獵台附近賞賞景,散散步。

  沒進獵場的不止是她一個,獵台附近有不少貴女,她們三三兩兩的或是溜馬,或是玩耍,熱哄非凡。

  不過,這些貴女自有她們的圈子,她們不會主動來招呼秦氿,秦氿更是樂得自在,省得與她們應酬。對她來說,與和不來的人,多應酬一句都嫌麻煩。

  「杜若,你去幫我把踏晴牽來。」秦氿吩咐了一聲,她琢磨著,趁現在空閒,可以在林子的周圍遛遛馬什麼的。

  說不定她天姿卓絕,運動神經出色,隨便遛一遛就學會騎馬了呢!

  杜若活潑地應了,又不放心地補充了一句:「那姑娘您別亂走,奴婢很快就回來。」

  「好好好。」秦氿隨手指向了獵台附近的一處涼棚,「我就坐在那裡乖乖等你,一步都不動。」

  「奴婢去去就來。」

  杜若快步走了,秦氿正要去涼棚,一個聲音叫住了她:「秦三姑娘。」

  秦氿循聲回頭望去。

  七八步外,一個十五六歲、身形高挑的少女朝她這邊走來,少女容貌清麗,修身的大紅騎裝襯得她英氣勃勃,夾雜著金線的騎裝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她只是這麼信步行來,渾身上下釋放出一種天之驕女的獨有傲氣。

  秦氿認得她,她是瓔珞郡主。

  瓔珞的身旁還跟著四五個貴女,如眾星拱月般簇擁在她身旁。

  秦氿對著瓔珞福身見禮,不卑不亢地問道:「郡主喚我何事?」

  瓔珞上下打量著秦氿,第一次在盛華閣見到她時,她只覺得秦氿這鄉野來的野丫頭膽子大得很,而且牙尖嘴利。

  不想,這個秦氿還心思惡毒!

  瓔珞冷哼一聲,目光冰冷如箭地射向了秦氿,質問道:「你為什麼要害昕妹妹?!」

  秦昕本是皇帝賜婚的二皇子妃,一下子由妻被貶為妾,這麼大的事在京城的勳貴人家中是瞞不住的,瓔珞當然也知道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3 02:39 PM

第四十二章 撐腰

  瓔珞難以置信,就跑去了秦家想問明原因。

  她是郡主,蘇氏不敢攔她,讓她見了秦昕,秦昕瘦了一大圈,形貌憔悴,宛如一朵提前敗落的嬌花。

  瓔珞與秦昕是手帕交,自小就親如姐妹,在她的記憶中,秦昕從來都是氣質優雅,談吐如蘭,瓔珞從來沒有見過秦昕那麼狼狽的樣子,但是她從頭到尾都沒有說秦氿一句不是,只說是自己不對,不該擋了妹妹的路。

  再聯想起盛華閣的事,瓔珞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一切都是因為秦氿!

  秦氿微微一笑,無辜地看著對方,「不知郡主此話何意?」

  「敢做不敢當嗎?」瓔珞冷笑著又往前了一步,咄咄逼人地斥道,「昕妹妹這麼好的人,你都下得去手!」

  「郡主,」秦氿盯著瓔珞怒氣沖沖的眼睛,一臉認真地說道,「你該去找大夫看看眼睛了。」

  瓔珞:「?」

  秦氿笑了笑,不欲再言,轉身就走了。

  瓔珞愣了一下,這才反應了過來,怒意更盛。

  這個秦氿居然敢說自己眼瞎?!

  「郡主,」幾個貴女連忙拉住了她,好聲好氣地勸道,「皇后娘娘喜歡秦氿,您還是別與她爭了。」

  「讓皇后娘娘知道,指不定還會訓斥您。」

  「是啊,聽說連太后娘娘對她都是讚譽有加的。」

  幾個貴女你一言我一語地勸道。秦昕的教訓就在眼前,瓔珞又何必自找麻煩!

  瓔珞看著前方走到涼棚中坐下的秦氿,雖然不甘心,卻也只能先偃旗息鼓,忍下了。

  不一會兒,杜若就把衛皇后賞的那匹小紅馬牽了過來。

  踏晴性情溫和,它還記得秦氿,一看到她,就發出了「恢恢」的叫聲。秦氿餵牠吃了顆麥牙糖,它就親熱地用腦袋蹭起了秦氿的手掌,一點兒也不認生。

  秦氿撫著它修長的脖頸,越看它越喜歡。

  杜若牽著馬,秦氿動作生疏地跨上了馬背,拉緊韁繩。

  比起那些高大矯健的公馬,踏晴只能算是一匹矮馬,但是當秦氿跨坐在馬背上時,俯視著下方時,突然覺得踏晴還是太高了一點。

  她臉上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但手臂卻繃得緊緊的,拉著韁繩的手也攥得緊緊的。

  「杜若,我帶它去遛一圈就回來。」秦氿道。

  「姑娘,還是奴婢牽著你遛遛吧。」杜若看著秦氿這副生疏的樣子,心裡就一陣發慌,為自家姑娘的膽大嚇出了一身冷汗。

  幸好秦氿不是一個固執,爽快地應了:「好。」

  於是,杜若牽著踏晴的韁繩,帶秦氿在附近閒逛起來。

  秦氿的身子隨著馬兒的走動一起一伏,她沒話找話道:「杜若,你會騎馬嗎?」

  「會。」杜若點頭道,「奴婢在宮裡什麼都要學一點。」宮裡有數以千計的宮女,杜若年紀輕輕,就能夠在鳳鸞宮伺候,還能被衛皇后送給秦氿,自然是有幾分本事的。

  「真好,你們都會。」秦氿覺得自己還是得學學騎馬,至少不能讓秦則鈺這熊孩子小瞧了去。

  主僕倆說說笑笑地漸行漸遠。

  不遠處,瓔珞死死地盯著秦氿的背影,纖長的睫毛在眼窩處留下了一片淡淡的陰影,眸色幽深。

  秦氿騎著馬漫無目的地瞎逛了幾圈,起初,她身子繃緊,漸漸地,她發現踏晴的性子委實是溫順,也就放大了膽子,身子放鬆了下來,開始體會到了幾分騎馬的樂趣。

  唔,高處的空氣確實特別新鮮!

  杜若看出秦氿放鬆了不少,就拉著她進了山林,當然,只是外圍的山林而已。

  漫天遍野的綠色令人覺得神清氣爽,寒風中夾著淡淡的草木與泥土的氣味,還有絲絲縷縷的花香,沁人心脾。

  這個時節,野花不多,但是野果子不少,秦氿也不管這些野果子能吃還是不能吃,興致勃勃地從枝頭摘了不少,全都裝在馬背上的行囊中。

  陸陸續續地,也有一些貴女也進了獵場玩哄,風送來她們嬉笑的聲音:

  「快看!那是不是一隻兔子?」

  「是兔子!」

  「喂,你別射它,兔子那麼可愛!」

  「……」

  秦氿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得肩膀微微抖動著。

  杜若以為秦氿也想獵兔子,笑著提議道:「姑娘,這裡既然有兔子,我們要不要找找兔子窩?沒準可以獵一窩小兔子回去呢!」

  秦氿眼睛一亮,來勁了,「好,我們獵一窩小兔子送給表弟去!」

  杜若笑盈盈地抬手指向了旭日昇起的方向,道:「姑娘,奴婢瞧方才有一隻白兔往那邊跑了,我們到那邊去看看,沒準運氣好,真能給六皇子殿下獵一窩小兔子。」

  主僕倆牽著踏晴,說說笑笑地朝著東方走去。

  後方不遠處的瓔珞等貴女們正三三兩兩地嬉戲打哄,說笑玩樂,大都沒注意秦氿,唯有騎在一匹白馬上的瓔珞一眨不眨地望著秦氿的背影,櫻唇緊抿,眸子裡閃閃爍爍。

  瓔珞替秦昕覺得不值。

  秦昕被秦氿給害了,連冬獵都不能來,更是被人在暗地裡私議,而秦氿卻像個沒事人似的,無憂無慮,騎騎馬,溜溜彎。

  秦氿她根本就沒有任何反省,也沒有任何的愧疚,不但如此,她還如此囂張!

  瓔珞深深地凝視著秦氿的背影,心中不屑:大祁朝以武立國,那些文臣家的姑娘不說,其他勳貴武將家的姑娘們那是個個都會騎馬的,像秦昕,不止精通琴棋書畫,而且連騎射在貴女中也是個中翹楚。

  秦氿不過是一個連馬都不會騎的鄉野丫頭,就算她穿上錦衣華服,把自己裝點得好似一個大家閨秀,卻也不過浮於表面而已。

  說到底,秦氿終究是個上不了檯面的,骨子裡藏著的不過是一灘爛泥!

  瓔珞抬手將負於背後的長弓取了下來,慢條斯理地搭箭扣弦……

  一個藍衣貴女瞧見了,笑呵呵地隨口問道:「郡主,您可是看到了什麼獵物了?」

  瓔珞笑而不語,直接拉弓瞄準,弓如滿月,然後從容地放箭。

  「嗖!」

  隨著淩厲的破空聲響起,羽箭離弦而出,如閃電般劃破空氣,朝前射去。

  好幾個貴女都順著羽箭射出的方向望去,想看看是什麼獵物。

  不想,卻看到了十來丈外的秦氿,那支羽箭正朝秦氿的方向射去,迅如流星。

  「啊!」

  那些貴女們嚇到了,驚呼連連,花容失色。

  聽到後方傳來的驚呼聲和羽箭的破空聲,秦氿下意識地回了頭,一眼就看到一支羽箭穿過幾叢灌木急速地襲面而來,帶起一股勁風。

  這一刻,秦氿的直覺是想要側首躲開,問題是,杜若就走在她前方開路,自己若是躲了,這一箭怕就要射中杜若了。

  她手上的動作比大腦更快,手中的馬鞭猛地朝那支羽箭甩了出去……

  但是,還有人比她更快——

  又是一陣破空聲響起,從另一個方向又是一支羽箭襲來,如閃電般劃過空氣,攜著一股淩厲肅殺之氣,準確地把瓔珞射出的那支箭撞歪,歪歪斜斜地射入草地中。

  後來的第二支羽箭的力道未消,繼續往前疾射,直射中了十來丈外的一棵大樹上,箭尖入木三寸,樹幹猛烈地搖晃起來,無數的樹葉如雨般紛紛揚揚地落下。

  周圍一片肅靜,只有那樹枝搖曳的「簌簌」聲與山風呼嘯聲交雜著響起。

  雖然危機解除了,但是秦氿猶是驚魂未定。

  剛剛她是揮出了那一鞭子,她的力氣也不小,可是她並沒有習武的基礎,那一箭勢頭如此兇猛,她想要一鞭子抽中它,並將之抽開,可能性極低。

  此刻回想起來,秦氿的心口依舊微微發緊:好險!

  這時,第二箭射來的方向傳來一陣「得得」的馬蹄聲。

  策馬而來的是顧澤之。

  他騎在一匹雪白無瑕的白馬上,舉手投足間清貴優雅,與生俱來就有種高高在上的氣度,整個人光風霽月,又似乎隱隱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他與其他人隔離開來,讓人不敢親近。

  那些貴女們望著他,一時默然。

  「大哥!」

  秦氿沖著顧澤之露齒一笑,笑容燦爛至極,再一次覺得自己這金大腿沒有抱錯!

  顧澤之微微一笑,一拉韁繩,向秦氿說了一聲:「走。」

  秦氿乖乖地跟上。

  繞過幾叢灌木,秦氿就看到了不遠處的瓔珞郡主等貴女,尤其瓔珞的手上正拿著一張弓,而其他幾個貴女都朝自己望來,神情有些微妙。

  秦氿怔了怔。

  方才她確實聽到了一些女子的說話聲,只以為那是和自己一樣來獵場外圍逛逛的貴女們,沒想到其中還有瓔珞郡主。

  「澤皇叔。」

  瓔珞是宗室郡主,按輩份,她得叫顧澤之一聲皇叔。

  她這三個字喚得很是僵硬,心裡既不甘又惱怒:本來她可以給秦氿一個教訓的,偏偏顧澤之橫插一腳。

  其他貴女們也是紛紛向顧澤之見了禮。

  秦氿直直地看著瓔珞手中的長弓,面無表情,神情中看不出喜怒。

  瓔珞轉頭對上秦氿的眼眸,挑了挑眉梢,淡淡道:「本郡主不小心失了手,秦三姑娘,你不會在意吧?」

  她勾唇一笑,笑得肆意張揚,絲毫不加掩飾,彷彿在說:我就是故意的,你能奈我何!

  其實她也是知道分寸的,她從小學習騎射,剛剛那一箭,也只是讓秦氿的臉上留道疤罷了,要不了她的命。

  秦氿仍舊看著瓔珞,眸光幽深,沒有說話。

  瓔珞沒有把秦氿放在心上,說到底,自己是宗室郡主,秦氿又能把自己怎麼樣!

  瓔珞輕笑了一聲,轉而對顧澤之道:「澤皇叔,您不是和皇上一塊兒進了獵場?怎麼會在這裡?」

  顧澤之沒有回答瓔珞,向著秦氿說道:「想做什麼就去吧。」

  秦氿:「?」

  顧澤之對於這丫頭也有幾分瞭解了,知道她表面上就是個無欲無求的,錦衣玉食能過,粗茶淡飯也能過,但骨子裡卻是個不肯吃虧的。

  她興許會因為一些原因暫時忍氣吞聲,但既然自己在這裡,又何須讓她忍著呢。

  顧澤之沖她笑了笑,依然是那派溫文爾雅的樣子,令人如沐春風。

  秦氿呆了一下,突然明白金大腿的意思了,眸子晶亮。

  秦氿大步流星地朝瓔珞走了過去,停在了她的馬前,沖她微微一笑。

  「秦三姑娘,」瓔珞從馬背上高高在上地俯視著秦氿,露出高傲而疏離的笑容,「有何貴幹?」

  秦氿一本正經地答道:「手有點抽筋。」

  瓔珞:「?」

  她正想說秦氿手抽不抽筋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就見一條烏溜溜的鞭子猶如長蛇般向自己揮了過來……

  「……」瓔珞嚇懵了,嘴裡下意識地發出了一聲驚叫。

  她閃身就要躲,一時間竟忘了自己還在馬背上,身形一歪,就直接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郡主!」其他幾個貴女緊張地低呼了一聲。

  這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這些貴女根本就來不及扶住瓔珞。

  瓔珞重重地摔在了下方的草地上,慘叫了一聲,其他貴女聽著都覺得痛。

  幾乎同時,秦氿的那一鞭擦著馬身落下,「啪」地一聲抽在了地上,揚起了漫天的塵土和落葉。

  其他貴女們全都驚住了,她們呆坐在馬上,不知該做何反應。

  誰能想到秦氿的膽子居然這麼大,她竟然連瓔珞郡主也敢打。

  山間的寒風呼呼地吹著,被秦氿抽起的幾片殘葉正好隨風落在了瓔珞郡主的髮上、臉上,讓她看來狼狽不堪。

  秦氿看著三步外的瓔珞,嘴角微微往上勾了勾。

  方才,瓔珞那一箭沒傷了她;現在,自己這一鞭也沒能抽中她,扯平了。

  至於瓔珞從馬背上摔下來……那是她自己摔的,和自己又沒關係!

  秦氿心情甚好,沖顧澤之笑得越發燦爛。

  她一定要好好抱著金大腿,不放手。

  「秦、氿!」瓔珞從地上掙扎著坐起,看著秦氿的眼眸中泛著血絲,「你竟然沖本郡主動手!」

  「手抽筋了。」秦氿一臉無辜地說道,「難道只許郡主失手,不許我手抽筋嗎?!這也沒道理啊。」

  「秦氿……」瓔珞氣得胸口不住起伏,眼睛噴火。

  她知道秦氿一定是故意的,就像秦氿知道她是故意的一樣。

  秦氿就是仗著澤皇叔給她撐腰才敢這麼做的!

  澤皇叔竟然這麼偏幫她!

  瓔珞咬牙切齒,目光如刀。

  秦氿收好鞭子,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回到顧澤之身旁。顧澤之的唇邊始終含著一抹溫和的笑意,翻身下了馬,兩人說了幾句話,就牽著各自的馬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冬日的陽光柔柔地落在他們兩人的身上,溫和愜意,兩人漸漸走遠了。

  「郡主。」

  這時,貴女們回過神來,紛紛下馬,去攙扶瓔珞。

  瓔珞憤憤地甩開了她們,從來都是儀態方萬的臉上隱隱出現了一條龜裂紋,她的貝齒死死地咬住下唇,彷彿能夠感覺到唇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

  「郡主,」一個貴女討好地看著瓔珞道,「這低賤的地方出來的人就是這樣,自以為勾住顧三公子就萬事大吉了。」

  「顧三公子又如何,不是世子,也沒有爵位,郡主不過是敬他才稱一聲皇叔,還真以為他是郡主的長輩呢。」

  「郡主,您別氣了,那秦氿不過是個爛瓦罐,又怎麼能和您相提並論!」

  「……」

  幾個貴女討好地說個不停,而這些聲音已經鑽不進瓔珞耳中,瓔珞攥著拳頭,目不轉睛地看著秦氿與顧澤之離開的方向。

  她想起上個月在盛華閣時,顧澤之也是明顯地在袒護秦氿。

  這個秦氿不過是仗著討了顧澤之的歡心才敢如此妄為,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一看到顧澤之就這麼黏了上去,當真是沒臉沒皮了!她有哪裡可以和昕妹妹相提並論?

  瓔珞猜錯了,秦氿不但沒想過要黏著顧澤之,這會兒正愁著要怎麼擺脫他呢。

  秦氿絞盡腦汁地暗示了幾句,說是要自己要回獵台了,結果顧澤之只當沒聽懂。

  秦氿:「……」

  她扭頭看著顧澤之,心道:他是裝的吧?肯定是的!

  她的神情沒有絲毫的掩飾,讓顧澤之一看就知道這丫頭又想卸磨殺驢了。

  顧澤之微微一笑,突然問道:「我的帕子呢?」

  帕子?!秦氿驚了一下,踉蹌得差點沒崴了腳,顧澤之虛扶了她一把,又放了下了手,含笑地望著她。

  秦氿被他看得有點心虛,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對方的那眼神就好像自己是一個輕薄了少女的地痞惡霸似的。

  唔,現在說帕子被她給弄丟了,還來得及嗎?

  秦氿到底不敢,慫慫地說道:「我忘帶了。」

  本來前幾天,她一直惦記著要趕緊把帕子還給他,就一直帶著,但是今天想著她應該沒機會見他,就沒帶出來。

  秦氿後悔了,要不,她現在就回去拿帕子?

  顧澤之看著她,笑容又深了幾分,「既如此,你留著便是。」

  秦氿:「……」

  她總覺得顧澤之這句話,好像有點不太妙?

  「剛剛你們要去哪兒?」顧澤之話鋒一轉地問道。

  見他沒有再繼續帕子的話題,秦氿送了半口氣,趕緊道:「想去抓兔子呢。」

  「兔子。」顧澤之饒有興致地說道,「我陪你。」

  秦氿又一次沉默了,叫未來的反派大佬陪自己抓兔子,是不是不太好?

  事實證明,大佬就是大佬。

  有顧澤之在,秦氿根本啥心也不用操,就見他嫻熟地在山林間搜尋起野兔的足蹤、糞便等,不消一炷香功夫就找到了一個兔子窩。

  俗話說,狡兔三穴。

  從顧澤之口中,秦氿才知道狡兔不僅有三個窩,連一個窩都會有至少三個出口。

  鎖定了這個兔子窩的三個出口後,顧澤之就地取材在其中兩個出口設好了野兔套,又讓秦氿從兔子窩的最後一個出口用煙熏。

  不一會兒,就兩隻圓滾滾的白兔慌不擇路地從其中一個出口跑了出來,讓顧澤之眼明手快地逮了個正著。

  金大腿真棒!

  秦氿看著一手拎著一隻白兔的顧澤之,心裡不由發出由衷的讚嘆聲,差點想拍手。

  「大哥,你可真厲害!」秦氿笑得一臉慇勤地看著顧澤之,努力地套近乎,「你從前是不是也常打獵?」

  她心裡琢磨著,也許可以讓他這個滿級大佬能帶她這個萌新嘗一嘗起飛的滋味。他既然能獵野兔,應該也能獵點別的吧?

  顧澤之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麼,笑著點了下頭,笑容溫煦,「父王常帶我們兄弟幾個一起去狩獵,我的騎射就是我父王手把手教的。」

  聽顧澤之提起端王顧霄,秦氿怔了怔,眸底掠過一道異芒。

  看顧澤之提起他父王時,神情溫和,還帶著一種孺慕之情,很顯然,此刻父子倆之間並無嫌隙,可是在小說裡卻是寫著他弒父後逃亡。

  會不會是哪裡弄錯了……

  這時,顧澤之把其中一隻白兔塞給了秦氿,秦氿連忙緊緊地抱住,手裡的白兔暖呼呼、軟綿綿的,後腿十分強勁有力。

  不遠處已經被兩人遺忘的杜若覺得自己跟著實在是很多餘,心道:姑娘這帕子乾脆也不用還了……

  又跟著顧澤之在獵場玩了半天,秦氿如願地帶回了不少戰利品,有獵物,有野果子,也有一些野菇野菜,可謂滿載而歸。

  至於他們最開始獵到的其中一隻白兔,則被安然地送到了六皇子顧瑧的手中。

  「表弟,這隻兔子給你,還有這把弓!」

  秦氿不止送了兔子給顧瑧,還把之前答應給他的新弓也給了。

  秦則鈺也在顧瑧這裡,只是蔫蔫的,手裡抓著一根竹矢,隨意地在指間轉著圈。

  他本來打算等秦則寧進獵場後,就找幾個小夥伴去玩,誰想秦則寧直接把他丟來了顧瑧這裡,讓他帶顧瑧玩。

  顧瑧才五歲,又是皇子,秦則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那也不敢帶顧瑧進獵場玩啊,只好陪著顧瑧騎騎馬、玩玩投壺什麼的。

  方才他看到秦氿來了,就琢磨著把顧瑧丟給秦氿,自己偷偷溜走,可是當他看到秦氿遞給顧瑧的那把黑弓時,又把原本的念頭忘得一乾二淨。

  秦則鈺還從不曾看到過這種樣子古怪的弓,他突然就想起了上個月和秦氿、秦則寧一起去皇覺寺的路上,曾經聽他們提起過一種新型弓。

  「這難道是複合弓?」秦則鈺脫口道。

  顧瑧把白兔給了小內侍,迫不及待地嘗試起秦氿送的新弓。他已經跟著弓射師傅學了一個月的弓射,拉弓的模樣已經是像模像樣了。

  顧瑧輕輕一拉弓弦,這看著有一石的弓居然輕而易舉地拉開了,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氿表姐,我拉開了!」顧瑧驚喜地說道,覺得表姐真好。

  秦則鈺驚了,手裡的那根竹矢差點沒脫手。這什麼複合弓居然真和大哥說的一樣,就是小孩子也能輕易拉開,大哥居然真沒騙他。

  也就是說,就像大哥那天說的這把弓的射程足足有四百步,而且尾勁也強,四百步外,箭矢還可以入木三寸!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3 08:41 PM

第四十三章 挑戰

  砰砰砰!

  秦則鈺越想越是心跳加快,眼睛灼灼生輝。

  「三姐~~~」

  秦則鈺拖著軟綿綿的語調喚秦氿,喚得秦氿差點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秦則鈺搖著狗尾巴,用小奶狗一樣的眼神可憐巴巴地看著秦氿,「給我也做一把吧。」

  沒道理顧瑧這個表弟有份,他這個親弟弟卻沒份的!

  秦氿挑了挑眉梢,不為所動:「看你的表現。」

  「乖,我一定乖!」秦則鈺信誓旦旦地舉起了右手,指天立誓,「我一定當二十四孝好弟弟!」

  秦氿笑眯眯地看著他,彷彿在說,口說無憑。

  秦則鈺立刻給秦氿端茶遞水,又拿汗巾,甚至還主動給秦氿捶起肩來,慇勤得不得了。

  秦則鈺正打算再哄哄他姐,這時,一個小內侍來了,稟道:「六皇子殿下,聖駕回來了。」

  顧瑧一聽皇帝回來了,興奮極了,眼睛閃閃發亮,「氿表姐,鈺表哥,我們過去看看吧。」

  於是,一干人等就去了獵宮外的獵台。

  這時,太陽已經西下,不少上午進山林狩獵的人都陸陸續續地回來了,獵台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獵物,山雞、野鹿、野麅、山豬等等皆而有之。風一吹,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這種時候,光看這些獵物的死狀就可以判斷出狩獵之人的騎射本事,越是高手,其獵物往往是一箭斃命,直中要害。不少男子都興致勃勃地在那些獵物周圍點評著。

  幾個禁軍將士清點了那些獵物後,就去稟了皇帝,皇帝龍心大悅,朗聲宣佈道:「狩獵第一日的魁首是鬱拂雲。」

  話音落下的同時,一個十八九歲的藍衣青年大步流星地走上了獵台。

  青年身形頎長削瘦,著一襲繡著仙鶴的藍色騎裝,皮膚略顯蒼白,劍眉朗目,看著有些文弱,讓人不敢相信這麼一個似乎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竟然會是今日狩獵的魁首。

  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這個蒼白文弱的青年,也包括秦氿,秦氿敏銳地感受到周圍的氣氛有微妙。

  鬱拂雲恭敬地抱拳對著皇帝謝了恩:「末將謝皇上賞識。」

  他的聲音清冷如月夜,恍如一把藏在匣中的劍,這一瞬,多了幾分武人特有的銳利。

  皇帝緊接著又宣佈了今日狩獵的第二名與第三名。

  第二名是武安侯,第三名則是秦則寧。

  兩人也都上前謝恩,皇帝大方地厚賞了頭三名,又說了一番激勵的話語,聽得周圍其他的公子們全都熱血沸騰,打算在接下來的幾天中也要在皇帝跟前露露臉。

  秦則寧領了賞賜後,就回到了弟妹身邊。

  秦則鈺看也沒看他哥一眼,慇勤地對著秦氿噓寒問暖:「三姐,你渴不渴?我給你倒了杯茶,溫度恰好。」

  「要是覺得曬的話,我給你去弄把傘來遮陽好不好?」

  秦則寧默默地抬頭看了眼天色,此刻天空一片昏黃色,夕陽已經落下了一半。

  「大哥,」秦氿懶得理會小屁孩,一臉崇拜地對秦則寧說道,「你可真厲害!」一雙大眼亮晶晶的。

  秦則寧笑笑道:「我還是差了一點,沒拿到第一,不然就能得一把西域彎刀了!」

  秦則寧多少覺得有幾分惋惜,皇帝賞的金銀只是其次,他想要的是皇帝額外賞賜給鬱拂雲的那把西域彎刀。

  說話間,秦則寧的目光朝斜對面的鬱拂雲望了過去,此刻,鬱拂雲的手裡多了一把精緻的彎刀。

  那把彎刀的刀柄乃象牙所制,雕著繁復的獸紋,閃閃發亮的銀製刀鞘上嵌滿了紅、藍寶石,華麗異常。

  這把彎刀如果送給妹妹,一定很合適。秦則寧心道。

  秦則鈺走了過來,小大人似的拍了拍他哥的肩膀,安慰道:「大哥,輸給鬱拂雲不丟人!」

  「……」秦則寧眼角抽了抽。

  誠如秦則鈺所言,輸給鬱拂雲不丟人,可是這小子說話怎麼就這麼膈應人呢,確實該揍!

  鬱家是大祁有名的武將世家,代代出名將,鬱家男兒為大祁戍邊衛國,不知道多少男兒戰死沙場,鬱拂雲的父輩兄弟亦是如此。

  一年前,北疆軍主將中了北燕人設的陷阱,幾乎全滅,臨危之際,是鬱家人率軍增援,殊死一戰,最後拚了一個兩敗俱傷,雙方皆是傷亡慘重,北燕人的數萬精銳都折損在這一役中,也正是為此,北燕人才提出與大祁停戰議和。

  那一戰中,鬱家人只有鬱拂雲僥幸活下來了,但是因重傷心脈受損,皇帝這才把他召回京中調養著,養了整整一年,才勉強恢復了六七成。

  秦則寧看著鬱拂雲,眼眸微微恍惚。

  秦氿同樣也望著鬱拂雲,目光在對方蒼白如紙的面龐上停留了片刻。

  她也知道鬱拂雲這個名字,小說裡曾提到鬱家是大祁朝的將門世家,每代皆出名將,但自鬱家男兒先後戰死沙場,鬱家也自此凋零,唯一活下來的鬱拂雲卻沒有鬱家人的氣節,他背信忘義,公然投向了顧澤之,成為顧澤之的智囊,出了不少陰損的策謀,讓男女主角恨之入骨。

  鬱拂雲死的時候,不過二十餘歲。

  這時,秦則寧幽幽嘆道:「鬱家只剩他一個人了。」

  一將功成萬骨枯。

  不僅是秦則寧,秦氿心中也浮現了這句話。

  小說裡,秦則寧就是為了想要靠軍功搏個爵位,好帶他們姐弟分家,搬出侯府,後來才死在了戰場上,屍骨不全。

  「小氿,」秦則寧的聲音把秦氿從思緒中喚醒,「你快去換身衣裳吧,接下來還有宮宴呢。」

  冬獵的第一日,按例在皇帝賞賜頭三名後會有一場宮宴。

  秦氿應了,順理成章地甩掉了跟在後面打轉的小屁孩,回鹿芩苑換了一身適合赴宴的新衣裳,跟著就去了華蓋殿,宮女引著她去往她的席位。

  宮宴的席位是以身份品級高低來排的,秦家只是尋常的侯府,在一眾宗室勳貴中算不了什麼,座次也在比較靠後的地方。

  秦氿才剛坐下,就感覺到了一道讓人很不舒服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她下意識地抬眼望去,正看到瓔珞在一眾貴女的簇擁下走進殿內。

  瓔珞也換了一身衣裳,一件石榴紅的百蝶穿花灑金褙子搭配一條霜白色鑲襴邊繡牡丹花的馬面裙,一頭青絲挽了一個精緻的墮馬髻,斜插在鬢髮間的赤金嵌八寶鳳釵襯得她雍容明豔。

  她身上全然不見上午在獵場時的狼狽,取而代之的是高高在上的宗室郡主的雍容氣度。

  當兩人目光相對時,秦氿勾了勾唇角,向她笑了笑。

  一瞬間,瓔珞的眸色更暗了。

  在瓔珞的眼裡,秦氿的一顰一笑皆是囂張至極,彷彿在說:你能奈我何!

  瓔珞本來已經平緩下去的情緒,一下子又像是被點燃了起來,怒火中燒。

  秦氿,簡直欺人太甚!

  瓔珞今天在獵場吃了大虧,回來後就向泰親王妃告了狀,泰親王妃反而把她訓了一頓:

  「瓔珞,你以後少和秦昕往來!」

  「秦昕已經是一個低賤的侍妾了,連皇子側妃都算不上,你堂堂郡主和一個妾侍往來,只會自降身份,為人詬病。」

  瓔珞既失望,又不服氣,覺得憑什麼?!

  錯的是秦氿,又不是昕妹妹!

  她這麼想,也這麼說了,又被泰親王妃訓了一頓,差點連今晚的宮宴都來不了,還是她大哥從旁勸了幾句,母女倆才緩和了下來。

  泰親王妃叮囑瓔珞別去招惹顧澤之,說端王府有兵權在手,顧澤之雖然不是世子,卻是端王唯一的嫡子,又深得皇帝重用,將來端王府會由誰來承襲還很難說。

  有顧澤之作為秦氿的靠山,別說秦氿今天這一鞭子沒打到她,就算她真的擦傷了少許,也只能把這口氣吞進肚裡。

  誰讓是瓔珞先招惹的秦氿,到哪兒都說不上理!

  回想著母妃說的話,瓔珞的眸子明明暗暗。

  她終究還是忍了下來,昂首闊步地往自己的席位走去。

  很快,殿上的人越來越多,人漸漸到齊了。

  隨後帝后駕到,眾人紛紛起身向帝后行禮,再又一一坐下。

  隨著悠揚的絲竹聲響起,宮宴開始了,席間談笑風生。

  秦氿喝著果子露,吃著烤物,心情舒暢地看著舞姬揮動水袖,翩翩起舞。

  今日的席面上用的都是當天打到的獵物,因此多以山珍為主。

  女子自是吃相斯文,而那些男人們都比平日裡豪邁許多,一個個對席宴上的美食讚不絕口,他們吃的已經不僅僅是單純的食物,更是一種榮耀,自己的獵物能在宮宴上被分食,那代表的是一種無上的榮耀。

  尤其是那些獵到了野豬、野狼等猛獸的男子更是神采奕奕。

  酒過三巡之際,一波舞姬恰好退下,二皇子顧璟驀地站了起來,一下子吸引了殿內眾人的目光。

  顧璟向正前方的皇帝拱了拱手,神采飛揚地朗聲道:「父皇,兒臣有一個好訊息上稟。方才耶律王子已經答應了兒臣,願意贈於大祁五百匹突厥馬。」

  此話一出,整個席間一陣喧鬧。

  突厥馬是北燕的寶馬,他們珍之極重,也是北燕能夠稱霸北方草原的利器,幾乎從來不會贈於他國,更別說還是整整五百匹。

  殿內的一些武將眼中異彩連連,有了這些突厥馬,大祁就能培育繁殖突厥馬,還能以此改善馬種,不消幾年必能令大祁的騎兵更勝一籌。

  顧璟飛快地掃了一圈周圍的文臣武將們,看得出他們臉上的驚訝和欣喜,心中更加得意了。

  這五百匹突厥馬是耶律欒為表誠意給他的「訂金」。

  作為大祁的皇子,顧璟自然知道突厥馬對於大祁的意義有多重,以此作為敲門磚,就算父皇明知耶律欒有所圖,也必捨不下這些馬。

  果然,下一刻,他就聽皇帝含笑道:「耶律王子以如此重禮相贈,我大祁也是卻之不恭。」

  耶律欒緊跟著也站了起來。

  「二皇子說皇上對敝國的突厥馬甚是喜愛,吾想著兩國已歇戰和談,便送上五百突厥馬表示我們燕國的誠意。」耶律欒以大祁之禮拱了拱手,「待我燕國與大祁結了兩國之好,必會再送上五百匹突厥馬作為聘禮。」

  席間又是一陣嘩然,五百匹突厥馬作為和親的聘禮,實屬出手闊綽了。

  想當年先帝在位期間,為了得到突厥馬,曾開出了千金一匹的價格,從北燕黑市的馬商手裡買突厥馬,但是因為北燕人對突厥馬的管理極為嚴格,最後也就弄了不到五十匹而已。

  朝臣們目光灼灼地看著皇帝,尤其是那些武將們,巴不得皇帝立刻答應下來,這麼一來,他們就能得到這五百寶馬……加上前面的五百,就有一千匹了!

  然而,皇帝卻沒有接「和親」這個話題,淡淡地說道:「為這突厥馬,朕敬耶律王子一杯,以示感謝。」

  有內侍給皇帝手邊的玉杯斟滿了酒,皇帝一飲而盡。

  耶律欒笑了笑,他就不信皇帝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想到上次他向皇帝求娶秦氿卻被斷然拒絕的一幕幕,他一口將杯中的酒水飲盡。

  顧璟眸光微閃,玩笑似的問道:「耶律王子來我大祁也有些日子,可有看到中意的姑娘?」

  「中意的姑娘倒是有一個。」耶律欒坦然地答道。

  這句話一出,引起在場不少人好奇的目光。

  朝臣們都知道,耶律欒來大祁的目的之一就是為了兩國和親的事,只是皇帝對於和親並不熱衷,既不願意讓公主和親,也似乎不打算擇選宗室女,就把這件事擱了下來。

  莫非,耶律欒自己已經挑中了和親的人選?

  耶律欒剛剛才代表北燕贈予大祁五百匹突厥馬,又許諾了以五百匹作為聘禮,若是他現在提出想要誰來和親,怕是連皇帝都不好推脫吧,畢竟這突厥馬價值不斐,又對軍中極為重要。

  「是何人?」顧璟興致勃勃地提議道,「不如趁著今天的好日子,耶律王子可以請父皇賜婚。」

  顧璟向皇帝拱了拱手,笑道:「父皇,您說呢?」

  皇帝微微眯眼,表情中看不出喜怒。這兩人當著滿朝文武的面一唱一搭的,這是把自己當眼瞎呢!

  耶律欒對秦氿,或者說是對複合弓的企圖,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這是以千匹突厥馬為代價,又是在今天這樣的場合上,「逼」得自己不得不妥協吧,玩得好一手陽謀!

  他這個二皇子到底是蠢,還是自作聰明呢。

  皇帝把玩著手上的玉杯,看了不遠處的顧澤之一眼,想到了上次顧澤之套麻袋打了耶律欒一頓的事,不禁莞爾。

  他把玉杯放了下來,不動聲色地向衛皇后使了個眼色,安撫她稍安勿燥。

  見皇帝沒有搭話,顧璟略微有些尷尬,只能向席間的一位五十來歲、著石青色錦袍的老者使了個眼色。

  那老者正是承恩公,他是柳太后的兄弟,也是顧璟的外祖父。

  「若能得皇上賜婚,這也是美事一樁呢。」承恩公立刻站起身來,笑眯眯地拱了拱手道,「耶律王子,不如你就說說吧。」

  耶律欒笑了,目光緩緩地掃過席宴上的眾人,落在了位於末席的秦氿身上。

  秦氿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手,覺得上次套麻袋時打得太輕了,應該多踩上幾腳的。她捏了捏腰間的長鞭,嘴角似笑非笑地勾了起來。

  耶律欒的目光在秦氿身上停駐了片刻,然後又看向了寶座上的皇帝,又道:「大祁皇帝陛下,吾……」

  「耶律王子。」

  就在這時,一個溫潤的男音突然響起,打斷了耶律欒。

  男子的聲音和煦猶如春暉,但話中的字字句句卻是鏗鏘有力:「戰敗之國何來資格談條件!」

  說話的人是顧澤之。

  顧澤之並未起身,手中優雅地把玩著一把摺扇,一派矜貴公子的作派。

  此言一出,滿堂皆靜,針落可聞。

  大祁和北燕世代不和,兩國紛爭不斷,只最近五六年,就有大小戰役數十場。直到一年前,鬱家人的拚死一戰,北燕潰不成兵,最後只能主動提出和談,這才換來了兩國短暫的和平。

  說到底,北燕就是戰敗國。

  同不同意和親以及由誰來和親,可不是由一個敗將說了算的!

  不遠處的鬱拂雲抬眼看向了顧澤之,面無表情,他的右手攥緊了手裡的酒盅,酒盅中透明的酒液微微晃了一下,蕩起一圈圈細微的漣漪。

  席間的不少武將都為了顧澤之的這句話心潮澎湃。

  是的!大祁勝而北燕敗,北燕作為戰敗之國,納貢求和才是正理,哪有讓北燕來做主由誰來和親的道理!

  這些蠻夷真是不懂規矩!

  顧澤之唇角微勾,噙著一抹清淺的笑,看起來很是溫和知禮,又道:「若是耶律王子想入贅大祁,倒是可以考慮一下。」

  「但這入贅也有入贅的規矩,可不是耶律王子想挑誰,就能挑誰的。」

  「至於這些突厥馬,雖然當不了聘禮,還可以當『嫁妝』,陪同耶律王子『嫁』入大祁……皇上覺得如何?」顧澤之含笑看向了皇帝。

  皇帝正津津有味地看熱哄,立刻就笑著撫掌道:「澤之所言有理。」

  說完,皇帝再次對著身旁的衛皇后遞了個眼色,如他所料,顧澤之果然對秦氿這小丫頭上了心了!

  而且,還是很上心!

  有戲!

  皇帝眉眼含笑,耶律欒卻是臉色鐵青,氣得差點就想翻桌子走人。

  入贅?!

  對任何一個男人來說,入贅都是一件屈辱難堪的事,他可是堂堂燕國王子,亦是燕國有名的勇士,有機會問鼎燕王之位,顧澤之竟然敢說讓自己入贅大祁!

  耶律欒的眸中點燃了怒火,想起上個月在酒樓外,就是顧澤之壞了他的好事。

  後來,皇帝派了顧澤之來接待他們燕國的使臣團,商量兩國和談之事,也是顧澤之屢屢為難他們,現在更是要橫插一腳當眾給他難堪!

  耶律欒陰惻惻的目光直視著顧澤之,眼中灼燒的火團彷彿要把他燒成灰燼。

  顧澤之毫不避諱地迎上耶律欒的目光,淡淡一笑,問道:「耶律王子可是不服氣?」

  耶律欒嗤笑了一聲,正想說什麼,顧澤之卻又道:「不服氣也憋著吧。」

  「這裡是大祁,不是燕國,還由不得你來做主!」

  最後這一句,傲氣十足。

  明明顧澤之唇邊含笑,溫和無害,就彷彿一位儒雅的翩翩公子,與世無爭,可他說出口的話,卻是句句擲地有聲,說得人熱血沸騰。

  秦氿目光灼灼地看著顧澤之,心裡忍不住道:金大腿好帥!

  原本面無表情的鬱拂雲眼中染上了一絲笑意,拿起酒盅,遙遙地向顧澤之做了一個敬酒的動作,然後,將酒一飲而盡。

  這個動作豪邁,與他看似文弱的外表形成極大的反差。

  不過此時,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顧澤之身上,並沒有多少人注意到。

  顧璟也看著顧澤之,眼神陰鷙。

  本來只要耶律欒當眾開口向秦氿提親,秦准就會主動提出為了大祁,願意讓侄女和親北燕。秦家如此大義了,那麼,父皇也沒有理由再拒絕,但是現在,好好的計劃都被顧澤之徹底破壞了!

  耶律欒只覺得一口氣憋在了胸口,上不上,下不下,喉嚨裡彌漫起了一股腥甜的味道。

  他的胸膛不住起伏著,面沉如水,看著顧澤之挑釁道:「顧公子,你敢不敢與吾一較高下?!」

  「耶律王子是想向我挑戰嗎?」顧澤之搖著手上的摺扇,氣定神閒,「挑戰的話,總得有點彩頭才行。」

  耶律欒深吸幾口氣,冷靜了不少,面無表情地說道:「若是吾贏了,就要你跪在地上,為你方才的狂言道歉。」

  「若是你贏了,吾就再不提和親之事。」

  這位北燕王子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盤。顧澤之笑容更深,搖了搖頭,道:「不行。若是我贏了,還請耶律王子去英靈祠代表燕國向我北疆軍戰死的英靈們謝罪!」

  鬱拂雲執酒盅的手又是微不可見地一顫。

  顧澤之簡直可惡!!耶律欒雙眸一瞠,緊緊地握拳。

  在議和中,顧澤之就提出過這個要求,他當時是斷然拒絕的,這簡直就是把他們燕國的臉面往地上踩!

  耶律欒眼神狠辣,恨不得活剮了他。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4 09:20 AM

第四十四章 奔射

  耶律欒沉默了片刻,咬牙應了下來:「好!」

  反正,這一場他贏定了!

  耶律欒又飛快地補充了一句:「我們就比奔射!」

  所謂奔射,指的是雙方坐在馬背上,策馬疾奔,誰的箭先射中對方是為優勝。

  耶律欒生怕他不同意,還用了激將術:「顧公子,你若是怕了?早早認輸就是,只要你現在下跪,吾就不與你計較。」

  顧澤之平靜地與他四目對視,神情更加溫潤,頷首道:「就奔射。」

  耶律欒的眸中暗芒閃動,躍躍欲試,暗道:這顧澤之果然狂妄,但是,他輸定了!

  他們燕人從小就是在馬背上長大的!

  就憑顧澤之這副手不能提、肩不扛的樣子,還想靠奔射來贏自己,做夢!

  不止是耶律欒,就連其他的臣子們都對這場比試不抱希望,端王三公子可從來沒有表現出過武力來,怎麼可能贏得了在馬背長大的耶律欒呢。

  不是他們妄自菲薄,論騎術和馬上功夫,大祁確實比這些蠻夷要弱上幾分。更何況,耶律欒還是北燕赫赫有名的勇士。

  當然,大祁也並非是沒有騎射高手,以前的鬱拂雲便是各中翹楚,當年鬱拂雲在十五歲時就曾從兩百丈外一箭射中敵軍將領的頭顱。

  要是換作以前的鬱拂雲,還有可能與耶律欒一比,可惜現在鬱拂雲因為重傷未癒壞了底子,騎射的工夫怕是不足過往的一半了。

  就連上首的皇帝也是微微蹙眉,思忖著:他倒是沒聽端王叔說起過,澤之還擅武?

  在場的眾人中,也唯有秦氿半點都不擔心了,畢竟顧澤之可是佔了大半篇幅的反派大佬,怎麼會輸給耶律欒這種連男三男四都稱不上的小角色呢!

  秦氿亮晶晶地看著顧澤之,只差沒喊一聲「加油」了。

  似乎是感覺到了秦氿的目光,顧澤之回頭看了過來,見到她眸中的光輝和信任,顧澤之臉上的笑意又深了幾分。

  這世上,許是只有她這般全心信任自己了吧。

  在場的其他人根本就沒有說話的餘地,只能盲目地隨著皇帝、顧澤之與耶律欒出去了。

  一炷香後,眾人就聚集在了獵宮西南方的校場上,一眼望去,人頭攢動,猶如一鍋燒熱的開水般。

  除了耶律欒外,其他幾位北燕使臣團的使臣也在,皆是目露傲然之色。在他們的心目中,這場比試的結果根本就毋庸置疑,毫無懸念可言。

  夕陽已經落下了大半,西邊的天空被火燒雲染得通紅一片,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躁動的氣氛。

  秦氿選了視野好的位置看熱鬧,秦則鈺也跑來找她,在她耳邊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

  「三姐,你覺得顧三公子能贏嗎?」

  「我看顧三公子文質彬彬的,就算會點騎射功夫,與那什麼耶律王子比,怕也是相差甚遠。」

  「聽聞北燕人的騎射那可不是蓋的,他們為了培養與馬的默契,那都是和戰馬同吃同睡的,方能達到『人馬合一』的境界……唔!」

  秦氿覺得這小屁孩實在聒噪,還特沒眼力勁,也不想想,大佬怎麼會輸呢!

  她隨手從點心碟子上拿了塊糕點往他嘴裡一塞。

  世界安靜了!

  這時,顧澤之與耶律欒騎馬出現在校場的兩頭,兩人面對面地遙遙而立,他們□□的坐騎踱著馬蹄又打著響鼻,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仲冬時節,寒風凜冽。

  數百道目光皆是灼灼地望著這兩人。

  東邊的斯文青年溫潤如玉,西邊的異族青年粗獷豪放,兩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如果說前者是一幅精雕細琢的工筆畫,那麼後者就是濃墨重彩的寫意畫。

  兩人的衣袍被瑟瑟寒風捲起,袍角飛舞,獵獵作響,平添幾分寒意。

  眾人皆是屏息以待。

  這場比試不僅僅是顧澤之與耶律欒個人的比試,也同時是一場大祁與北燕的對決。

  「咣!」

  隨著一聲震天的鑼聲響起,周圍喧哄的人群安靜了下來,與此同時,兩匹駿馬猶如閃電般往前衝了出去,揚起一片沙塵,「得得」的鐵蹄聲迴響在寒風中……

  耶律欒微微伏低身子,幾乎與他的黑馬融為一體,一人一馬猶如那盯上了獵物的野狼,殺氣騰騰。

  突然間,耶律欒動了,左手持弓,右手取箭,然後勾弦開弓,弓弦如滿月。

  下一瞬,那一箭離弦而出,「咻」地劃破空氣,朝顧澤之的心口射出。

  饒是這支羽箭的箭尖包著布頭,這二人也都戴上了護心鏡,但這一箭要是真射在心口,顧澤之怕是也要受點內傷!

  眾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氣,秦則鈺連吃了一半的糕點都忘了吃,一眨不眨。

  面對迎面而來的箭矢,顧澤之從容不迫,敏捷地一個側身。

  那一箭幾乎是貼著他的胸膛飛過,險之又險。

  他的白馬精神抖擻地嘶鳴了一聲,完全沒因此受到驚嚇,兩匹駿馬彼此擦身而過。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觀戰的眾人一顆心是猛地提起,又驟然放下。

  秦則鈺釋然地又把糕點往嘴裡送,心道:還不賴嘛!

  他還未咬下,就見顧澤之的白馬飛躍而起,馬蹄高高地騰空,與此同時,馬背上的顧澤之一個俐落地反手射箭,一系列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漂亮流暢,眨眼間,三支羽箭就「刷刷刷」地朝耶律欒射了過去,彷彿一陣狂風暴雨驟然襲來。

  那一瞬,顧澤之的氣息變了,彷彿突然揭下了一直戴在臉上的假面具,渾身如同出鞘的利劍般淩厲。

  那三箭離弦的同時,白馬的馬蹄恰好落地,這一人一馬配合得實在是默契。

  耶律欒只覺得後背像是被千鈞錘狠狠地砸了三下似的,口中一股濃重的腥甜味,身子也失去了平衡,從馬上摔了下去。

  一瞬間,觀戰的眾人全都下意識地站起身來,目瞪口呆地看著耶律欒在地上狼狽地滾了好幾圈……

  周圍寂靜無聲。

  回想著方才的一幕幕,眾人猶覺得難以置信,目不轉睛地盯著耶律欒。

  如果顧澤之的那三支箭沒有包著布頭的話,耶律欒怕已經當場斃命!

  顧澤之贏了,而且贏得毫無質疑!

  眾人皆是精神一振,顧澤之的勝利也代表著大祁勝了北燕人!

  他們大祁在馬背上贏過了北燕人,朝臣們一個個都覺得熱血沸騰。

  兩個北燕使臣緊張地喚著「二王子」,朝耶律欒跑了過去,

  前方三丈外,顧澤之的馬已經停了下來,白馬還覺得意猶未盡,興奮地把兩條前腿高高地抬了起來。

  顧澤之安撫地在白馬修長的脖頸上撫了兩下,目光朝人群中的秦氿看了過去。

  秦氿討好地一笑,趕緊表忠心,「啪啪」地鼓起掌來。

  大佬就是大佬,能文能武,千秋萬代,一統江湖!

  她身旁的秦則鈺也跟著鼓掌,「啪啪啪」,拍得比秦氿還要用力。

  這時,兩個北燕使臣已經合力把耶律欒從地上攙扶了起來。

  耶律欒方才在地上滾了幾圈,衣袍上沾染了不少灰塵,手肘處甚至還被砂石蹭破了,原本束了個馬尾的頭髮也散了,淩亂地披散下來,狼狽不堪。

  耶律欒立刻就站穩了。

  他雖然摔了馬,但是在落地前,已經在半空中調整了姿態,又順勢砸地上滾了兩圈卸去了衝勁,根本沒有受傷,只是看著有些狼狽罷了。

  耶律欒不耐地掙開了兩個北燕使臣,抬眼朝幾丈外的顧澤之望去。

  顧澤之轉過頭,與他四目相對,他俊美的面龐上微微笑著,猶如明麗的春暉,含笑拱了拱手道:「承讓。」

  「耶律王子想來不會食言吧?」顧澤之笑吟吟地提醒道。

  他姿態愜意地跨坐在他的白馬上,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

  看著校場上的這一幕,周圍觀戰的眾人更激動了,皆是目露異彩。

  相比之下,依舊坐在一把椅子上、比眾人矮了一截的鬱拂雲看來是那麼平靜。

  他俊逸的臉龐上波瀾不驚,清冷如水,而他的眼眸遠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瞳孔漆黑如墨。

  北燕人是北方草原上的遊牧民族,數百年來,周而復始地不斷侵犯中原領土。

  他自十五歲起隨父叔鎮守北疆邊境,短短兩年多,他就親眼看著兩國軍隊經歷了不下五十場戰事,看著那些北燕軍在大祁的土地上燒殺擄掠,不知道殺害了邊境多少將士與百姓,北燕軍手段殘忍,屠城屠村之舉數不勝數,令得多少大祁人妻離子散。

  鬱拂雲藏在袖中的雙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眼神冰冷猶如寒霜。

  背對著鬱拂雲的耶律欒怒目圓瞪,羞憤地望著顧澤之,面色鐵青,彷彿被打了一巴掌似的,高大的身子更是繃得緊緊。

  在他看來,戰場上,勝就是勝,敗就是敗,也就是大祁事多,還要謝什麼罪!

  說穿了,大祁人也不過是想在和談上壓他們燕國一籌罷了!

  耶律欒雖不願,可是他們燕人一向一言九鼎,他的話既然放出了口,就必須做到,否則他就會成為燕人的恥辱。

  耶律欒咬著牙道:「本王說到做到!」

  耶律欒說完後,甩袖而去,幾個北燕使臣也沒有再留,都追著耶律欒離開了。

  皇帝心情大好,心情更暢快了,他親自招呼顧澤之一起返回華蓋殿的席宴。

  顧璟走在後方,望著前方的皇帝與顧澤之,眸子裡閃閃爍爍,至今還不敢相信耶律欒竟然輸了。

  他們的計劃本來那麼完善,偏偏耶律欒輸了。本來他可以藉著從耶律欒那裡要來的五百匹突厥馬,在這滿朝武將面前露露臉,搏得一些好感。而若是和親一成,耶律欒許諾的剩下的突厥馬也能輕易到手。

  沒想到,最後,卻反而為他人做嫁衣裳,給了顧澤之露臉的機會。

  周圍的其他人皆是喜不自勝,一個個都在說著方才的那場比試,對著顧澤之的騎射功夫讚不絕口。

  尤其是秦則鈺,一直回到華蓋殿中,還意猶未盡地在秦氿的耳邊說個不停:

  「三姐,你認的大哥真是太厲害了!你看到沒,他們一人一馬配合得太默契了,什麼人馬合一,簡直是人與馬心神合一!」

  「他那手連珠箭是在馬匹騰空的那一瞬間射出的,這時候,馬沒有顛簸,因此箭出手時也最穩,可這時機一閃而逝,要抓得那麼準,也不知道要練上多少次才能做到!」

  「三箭無虛發,全都射中了那什麼耶律王子,這準頭和力度也是太厲害了!」

  秦氿聽著,心底也頗有一種與有榮焉的驕傲。

  不過,她表現得可比秦則鈺要淡定多了,一邊美滋滋地喝著酸酸甜甜的果子露,一邊朝顧澤之的方向望去,心道:金大腿的厲害那自是不用說的!

  一個宮女剛剛給顧澤之斟滿了酒,顧澤之優雅地執起酒盅,對著斜對面的某人敬了一杯。

  秦氿默默地順著顧澤之的目光看了過去,鬱拂雲俊美的臉龐映入她眼簾。

  鬱拂雲對著顧澤之微微頷首,臉上依舊冷若冰霜。

  不知為何,秦氿覺得這兩人之間隱約流露出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莫非他們倆在這個時候就勾搭上了?!

  這個念頭才浮現,又被秦氿否決,在小說裡,顧澤之現在就不該在京城的。

  秦氿沒機會多想,秦則鈺慇勤地給秦氿又是斟茶又是倒水的,話裡話外,就是想讓秦氿介紹顧澤之給他認識。

  大部分人根本就沒注意顧澤之與鬱拂雲之間那短暫的眼神交流,席宴的氣氛越來越熱烈,眾人的話題一直圍著顧澤之,更是有不少武將上前與他敬酒。

  直到一更天的時候,宮宴才散了。

  秦氿才剛起身,小寇子就笑眯眯地過來喚道:「秦三姑娘,皇后娘娘有請。」

 秦氿應了一聲,就跟著小寇子去了衛皇后那裡。

  「小氿,過來坐。」

  衛皇后笑著對秦氿招了招手,把她喚到自己跟前,笑眯眯地看了又看,越看越覺得自家外甥女長得標致極了,只可惜,快要是別人家的了。

  在獵宮裡,也沒有那麼多規矩了,衛皇后親暱地拉著秦氿坐到了自己身邊,笑著問道:「小氿,你覺得顧澤之怎麼樣?」

  秦氿聞言,心裡咯噔了一聲,心道:姨母問這個幹什麼?

  不管是為了什麼,都不重要,可不能讓人以為自己對金大腿有所不滿,這要是將來金大腿秋後算賬,自己可吃不消。

  於是,秦氿正襟危坐,認真地說道:「姨母,顧公子很好。」

  衛皇后聞言臉上的笑意更濃了,神情溫柔又慈愛。

  方才宮宴上,耶律欒明顯就是想提出讓秦氿和親,這件事一旦讓他當著滿朝文武的面開了口,又有一千匹突厥馬在先,當時的情況下,連皇帝都很難直接拒絕。

  也幸虧顧澤之替這丫頭出頭,還藉此揚了我大祁國威!

  這個顧澤之,文才武藝都是無可挑剔,雖然不是端王世子,但以他的本事,日後總能靠自己掙個爵位、前程,最重要的是,小氿對他還挺滿意的,他對小氿也有心。

  嗯,這兩個人郎才女貌,又是你情我願,還是挺般配的。

  衛皇后越想越覺得顧澤之不錯,興致勃勃地繼續向秦氿打探起來:「小氿,顧澤之對你好不好?」

  「好,當然好。」秦氿忙不迭直點頭,生怕說慢了,「金……顧公子對我很好。」

  衛皇后一邊聽一邊點頭,濃濃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對你好就行了。」

  秦氿:「嗯嗯!」

  咦?好像哪裡不太對……

  秦氿眨了眨眼睛,總覺得姨母說這話的語氣有些怪異,似乎不是自己理解的意思。

  算了,大概是想多了吧……

  把自己方才說得話回想了一遍,秦氿揚唇笑了,兩眼彎彎。她今天肯定沒說錯話!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皇帝就來了,於是秦氿識趣地告退了。

  「皇上,」衛皇后喜滋滋地拉著皇帝的手,眉飛色舞,「臣妾覺得這婚事有譜!」

  她剛剛可是都試探過了,小氿說顧澤之很好,對小氿也好。而且,方才小氿提到顧澤之的時候,那張小臉上像是放光似的。

  這兩人肯定能成!

  皇帝含笑地聽她說完,挑眉問道:「那以後要怎麼稱呼呢?」

  衛皇后覺得這不是什麼大問題,隨意地說道:「各叫各的叫唄。反正在皇家,這種事也不算少。」

  本朝的太宗皇帝就曾連納了姑侄倆入宮,前朝還有過一個荒唐的皇帝強納了兒子的妃,連民間的戲曲裡都把這事唱了進去。

  皇帝:「……」皇后說得好像有點道理。

  「皇上,您說,臣妾是不是該給小氿準備嫁妝了?那個秦家是靠不住的!臣妾還是得趕緊理一份嫁妝單子出來……」衛皇后碎碎念地說著嫁妝的事,顯然思維已經發散得很遠了。

  皇帝心情甚好地看著她,心道:好吧,她高興就好了。稱呼什麼的,的確不是什麼大事。

  等細數完了嫁妝,衛皇后又想起了一件事,話鋒一轉:「皇上,瑧兒剛剛與臣妾說,小氿送了他一把弓。臣妾看了,正是那種複合弓。」

  秦氿在工部裡忙活著改進複合弓的事,皇帝當然是知道的,她帶走那把新改進好的弓,也是皇帝默許的。

  對皇帝來說,工匠們知道該怎麼製弓就行了,那把弓是秦氿辛苦做出來的,給她也是正理,但皇帝沒想到的是,秦氿帶走那把弓原來是為了給顧瑧。

  皇帝怔了怔,笑了,意味深長地說道:「這丫頭還真是實心眼。那弓只做出來這一把,朕還沒有瞧過呢。」

  衛皇后含笑點了下頭,又顯擺著說道:「瑧兒寶貝極了,皇上想看,您就自己去找瑧兒討吧。」

  皇帝失笑,「瑧兒那小子可是連朕的面子都不給的。」說著,他有些欣慰,「瑧兒如今可是越來越活潑了,功課也很好……」

  說到顧瑧,皇帝不免想到了顧璟,好心情立刻就被破壞了。

  他也能明白顧璟在想什麼,顧璟也算是他幾個兒子中最有野心的一個了。

  這些日子來,他一直帶著瑧兒做功課、見朝臣,顧璟自然也看在眼裡,顧璟這是著急了。

  顧璟的確是著急了,不僅著急,而且惱怒。

  看著耶律欒陰沉的側臉,顧璟在心裡嫌棄對方沒用,自己給他提供了這麼好的機會也沒能把握住。

  嫌棄歸嫌棄,顧璟臉上卻是不動聲色,長嘆了一口氣,一副很無奈的樣子,道:「顧澤之素來如此,目中無人。哎。」

  耶律欒一口飲盡酒盅中的烈酒,豪邁地抹了一把嘴,滿身酒氣。

  聽到顧澤之的名字,耶律欒後背中箭的部位又開始隱隱作痛了,彷彿又一次在提醒著他,他輸了。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在自己最擅長的奔射上,輸給了顧澤之。

  耶律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再次一口飲盡。

  顧璟繼續說道:「其實我瞧著,顧澤之許是也看上了秦氿。」

  他心裡不屑地冷哼道:這種鄉下來的野丫頭,也犯得他們好爭來搶去?

  耶律欒死死地捏著酒盅,沒有說話。

  他又想起了上個月在酒樓前的一幕幕,那一次也是因為顧澤之壞了他的好事,看來,也許真像顧璟說的,顧澤之也看上了秦氿,所以才會處處和他爭!

  這麼說來,那一天他被人套麻袋打了一頓,多半也是顧澤之所為。

  耶律欒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陰晴不定。

  一想到等到回了京城,自己還要被顧澤之逼著去英靈祠下跪,耶律欒就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斷。

  耶律欒從齒縫裡擠出聲音,咬牙切齒:「顧澤之……」

  他下意識地捏緊了酒盅,酒盅幾乎快要被他捏碎。

  顧璟的唇角在耶律欒看不到的地方勾出一個嘲諷的笑意,他語調平靜,但又帶著幾分誘哄般說道:「耶律王子若是想要出這口氣,其實也不難。」

  耶律欒挑了挑長眉,朝顧璟看去。

  顧璟飲了一口酒,含笑道:「耶律王子第一次來我大祁,許是不知道吧。按規矩,明日會有一場夜獵,顧澤之肯定也會進林子,這昏天黑地的,要是出了什麼意外,只能說是天意如此。」

  耶律欒眉梢一挑,噴出一口酒氣,道:「你這是幫我?」

  顧璟不置可否,只說道:「你與我之間只能說是各有所圖。」

  他笑了笑,意味深長地又補充道:「明人不說暗話,想要顧澤之死的人不止耶律王子一個。耶律王子若能殺得了他,對我也有好處。」

  耶律欒眯眼打量著顧璟,碧藍的眼眸越發深邃。

  本來,他覺得顧璟就是個蠢的,對方背著大祁皇帝和自己合作,若是讓大祁皇帝發現,必是得不了什麼好。大祁朝與他們燕國不同,皇權至上,大祁皇帝想立誰為太子,誰就是太子,顧璟激怒了大祁皇帝,怕是與皇位無緣了。

  但這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對自己來說,顧璟越蠢越好。

  現在看來,顧璟似乎並非真的沒有腦子。

  顧璟肯定知道與自己合作,會讓大祁皇帝對他不喜,但他還是這麼做了,這番舉動就有點耐人尋味了。

  耶律欒凝眸思忖片刻,「砰」地把酒盅按在了桌上,應道:「好!」

  就算顧璟是想借刀殺人又如何?!

  正像顧璟說的,他們各有所圖,誰也不欠誰的。

  顧璟又笑了,執起了酒盅道:「耶律王子放心,那天會有人給你製造機會,助你一臂之力的。」

  耶律欒也舉起了酒盅,兩人相視一笑,敬了彼此後,一飲而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4 09:45 AM

第四十五章 夜獵

  從耶律欒那裡出來時,明月當空,顧璟一路負手緩行,往自己的宮室走去。

  在他看來,和耶律欒的合作是各取所需,他要突厥馬,耶律欒要秦氿,是一場交易。

  新型弓雖然重要,但若一旦在全軍普及,北燕想得到一把弓進而摸清其中的構造,複製出相同的弓來,其實易如反掌,而若是不在軍中普及,那弓就算再好也不值一提。

  但馬就不同了,突厥馬是最好的戰馬之一,足可以令大祁騎兵的實力更勝一籌。

  這一點,不止他想得到,那些武將們也一定能想到。

  這個世上沒有絕對的公平,用新型弓的製法來換突厥馬,進而爭取到軍中的好感,對現在的他來說,是值得的。

  他不是嫡子,父皇又偏愛顧瑧,為了那至尊之位,他必須自己為自己爭取機會!

  至於顧澤之,他太礙事了,也太礙眼了,難怪端王世子容不下他……

  仲冬的夜晚萬籟俱寂,唯有那深夜的寒風呼嘯而來,吹得周圍的草木在黑暗中搖曳不已,恍如群魔起舞。

  冬獵第二天的儀式會從黃昏開始,於是白天也就沒什麼事了。

  秦氿睡到日出三竿,才慢慢悠悠地離開鹿芩苑,去了獵台。

  遠遠地,就聽到秦則鈺咋咋乎乎的聲音鑽進耳中:「……表弟,你只要把弓借給我,我保證給你獵一頭熊回來。」

  前方的幾棵大樹下,秦則鈺眼饞地看著顧瑧手上的那張黑弓,拍著胸膛說大話。

  「吹牛。」顧瑧擺明瞭不相信,「鈺表哥,你這細胳膊細腿的,別讓熊把你給獵走了。」

  秦則鈺:「……」

  他從前沒覺得這個皇子表弟這麼不招人喜歡啊,肯定是和他姐在一起久了,近墨……咳咳,近朱者赤!

  正在心裡暗暗吐槽自家姐姐的秦則鈺一轉頭,就看到秦氿姿態悠然地走了過來,似笑非笑地盯著他。

  秦則鈺臉上的表情一變,慇勤地喊道:「三姐~~~你來啦,要不要喝水?」

  他一邊說,一邊去倒了一杯涼水,屁顛屁顛地親手遞給他姐,一派姐友弟恭的做派。

  秦氿拿著這涼冰冰的茶杯,感受著這迎面而來的瑟瑟寒風,懷疑這小屁孩是不是在故意耍她

  「三姐,你不渴嗎?」秦則鈺問了一句,也不等秦氿回答,又慇勤地提議道,「你要不要毽子,我給你打隻山雞做毽子好不好?」

  秦則鈺在心裡盤算著:如此,他就能名正言順地問顧瑧借弓了。接下來,他只要在三姐面前好好表現,三姐肯定會願意給他也製一把新弓的!

  秦則鈺仰首挺胸地拍著胸膛保證道:「三姐,我一定給你做個最漂亮的毽子!」他這副自吹自擂的樣子,就跟剛剛向顧瑧保證會給他獵頭熊一模一樣。

  「好好!去獵山雞!」顧瑧的眼睛亮了,興致勃勃地搶著應道,「鈺表哥,我覺得你獵隻山雞還是沒問題的!氿表姐,你說是不是?」

  秦氿淡淡地斜了秦則鈺一眼,不客氣地拆台道:「那可不好說。」她把這熊孩子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秦則鈺:「……」

  秦則鈺覺得他姐也太看不起他了。

  算了,他大人不記小人過!

  秦則鈺目光灼灼地又看向了顧瑧,道:「表弟,把你的弓借我一用,我去打山雞給三姐做毽子。」頓了一下後,他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年紀小,不能進山林。」

  這獵台附近自然是沒有山雞的,要打山雞,自然是要進獵場才行。

  顧瑧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寶貝弓,猶豫著道:「我也要去。」

  「不行不行。」秦則鈺態度強硬地反對道,「姨母不會同意的。三姐,你就陪著表弟在這等著,我一會兒就給你打隻最好看的山雞來。」

  秦氿可不會讓秦則鈺這麼輕鬆地拿自己當幌子。

  這熊孩子真是一天不打就上房揭瓦!

  她清了清嗓子,正要出聲,就見顧瑧的目光穿過她,歡喜地對著她身後喊道:「堂叔。」

  秦氿順著顧瑧的視線看去,顧澤之策馬從山林的方向踱來。

  顧澤之單人單騎,既沒有攜弓箭,也沒有帶獵物,彷彿只是去山林裡遛了一圈馬。

  顧澤之也看到了秦氿他們,策馬向他們而來,白馬雪白的皮毛在金燦燦的陽光下閃著光,英偉不凡,看得秦則鈺眼睛閃閃發光。

  彼此見了禮後,顧瑧忙不迭說道:「澤堂叔,你帶我們進獵場吧,我和鈺表哥要給表姐打山雞!」

  「打山雞?」顧澤之挑了挑

  眉,看向了顧瑧身旁笑得格外燦爛的小丫頭。

  「是做毽子。」秦則鈺立刻補充道,「我要給我姐做毽子玩。」

  顧澤之爽快地應了:「走吧。」

  顧瑧和秦則鈺都是大喜過望,顧瑧喜的是他終於可以進獵場了,而秦則鈺為的則是他有機會摸一摸複合弓了。

  於是,顧澤之也不騎馬了,把馬丟給了侍衛後,帶著秦氿、秦則鈺與顧瑧步行進了山林。

  皇帝冬獵,非同小可,獵場一帶都會提前由禁軍清掃過一遍,把那些野狼、野豬、野熊等等的猛獸趕到獵場深處,只是打隻山雞,在獵場的外圍逛逛就行。

  頭一次進山林,顧瑧是哪哪都好奇,哪哪都新鮮,拉著秦氿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他們的運氣還不錯,沒多久就看到了一隻在林間漫步的山雞,這山雞很是肥碩,撲扇著翅膀時,那五彩斑斕的尾翼微微舒展開來,格外亮眼,如同孔雀開屏般。

  秦則鈺迫不及待地說道:「快,表弟,把弓借給我,別讓那山雞給跑了。」

  顧瑧看著山雞眼睛一亮,大方地遞出了弓,秦則鈺好不容易才拿到複合弓,珍惜地撫了一下弓身,他生怕山雞跑了,顧不上多看,趕緊搭箭拉弦。

  他一定要在三姐跟前大出風頭!

  秦則鈺自信滿滿地一拉弓弦,輕輕鬆鬆就拉滿了弓。

  他有些意外,更多的是驚喜。

  這複合弓比大哥說得還好!

  秦則鈺猛地鬆開弓弦,羽箭「嗖」地疾射而出,急速地穿過灌木叢,射在了距離那隻山雞不足半步的草地上。

  「哈哈哈哈哈!」

  顧瑧一點都不給面子地捧腹大笑,「鈺表哥,你還口口聲聲說要獵熊呢,連隻山雞都獵不到!」

  秦則鈺惱羞成怒,臉頰漲得通紅,又拔了一支羽箭,不服輸地說道:「再來!」

  但是,前方的那隻山雞已經被那一箭驚動了,撲騰著翅膀就要飛走,根本不給秦則鈺補救的機會。

  「給我。」

  顧澤之伸出了手,秦則鈺想也沒想就把複合弓遞到了他手裡,就見顧澤之輕鬆地搭箭彎弓。

  在一陣銳利的破空聲中,羽箭精準地射中了山雞細細的脖頸,一箭封喉。

  「好厲害!」

  三個人皆是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熱烈地一起鼓掌。

  秦則鈺很慇勤地過去把那隻死不瞑目的山雞撿了起來,顧澤之的這一箭極準,山雞身上沒濺出多少血珠,尾羽更是完好無損。

  秦則鈺暗道:這顧三公子明明眼神挺好的啊,怎麼會眼瞎地看上他三姐呢。哎,估計他是不知道三姐打人很痛,自己可千萬不能告訴他!

  顧澤之笑吟吟地對秦氿道:「走,我們做毽子去。」

  這一刻,不知怎麼的,秦則鈺和顧瑧都覺得顧澤之說的「我們」不包括他倆,而且,他們的存在似乎彷彿好像有點礙眼。

  一定是錯覺!

  既然打到了山雞,他們就出了山林。

  服侍顧瑧的內侍和宮女都在外面等得望眼欲穿了,見他們安然回來了,都鬆了一口氣。

  顧澤之說要做毽子,就真的做起了毽子來,他親自從山雞身上取下了幾片尾羽,然後仔細修剪起來。

  秦氿帶著秦則鈺在獵台附近的涼棚裡搭好烤架,又吩咐宮人把取下尾翼後的山雞清冼乾淨,拿去烤了。等香噴噴的烤山雞熟了的時候,顧澤之的那隻毽子也做完了。

  「給。」

  顧澤之把毽子遞給了秦氿。

  這隻毽子選取了那隻山雞身上最漂亮的幾根尾羽,那長長的彩羽向四面垂下,宛如一朵怒放的鳳尾花,風一吹,幾根羽毛微微晃動著,閃著絢麗的光輝,格外漂亮。

  秦則鈺慫恿道:「三姐,你來試試!」

  秦氿也是躍躍欲試,把毽子往上一拋,然後用右腳去盤毽子……

  毽子飛起,又落下,她準確地踢中了毽子,下一瞬,那毽子就被她踢了出去,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長長的拋物線,好似一隻展翅而去的鳥兒似的,最後掛在了不遠處的樹梢上。

  「啊哈哈哈!」

  秦則鈺捧腹大笑,毫不掩飾神色間的嘲笑。

  秦氿:「……」

 這熊孩子就是欠揍!秦氿下意識地去摸腰側的鞭子,才握住鞭柄,就聽顧澤之含笑道:「踢得很好。」

  顧澤之抬手把掛在樹梢上的那隻毽子取了下來。

  「……」秦則鈺的眼睛霎時瞪得老大。這顧澤之果然是眼睛被糊住了!

  秦則鈺也看到了秦氿的手已經抓在了鞭柄上,識趣地誇道:「三姐踢得真好,又準又有勁!」

  秦氿自然知道自己的水平,被這兩人誇得渾身都起雞皮疙瘩了。自家的熊孩子也就罷了,顧澤之這是……在無事獻慇勤嗎?!

  當她從顧澤之手裡接過那隻毽子時,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對了,帕子還沒還!

  秦氿扼腕地抿了下嘴,真恨不得捶自己的腦袋一下,她又忘帶帕子了。

  就在這時,前方的獵場方向傳來一陣馬蹄聲,就見一隊百人的禁軍將士從獵場出來了,與此同時,另一支禁軍將士與他們交錯而過,進了獵場。

  現在是禁軍交班的時刻。

  秦氿看著那隊消失在山林中的禁軍,隨口問道:「我記得今晚要夜獵吧?」

  「對啊。」秦則鈺為了表現自己,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這是大祁朝自建朝起就立下的規矩,因為太祖皇帝說了,我大祁朝是馬背上打的天下,所有顧氏子弟都不能忘本,必須能騎善射,方能保家衛國……」

  秦則鈺起初還說得一本正經,說著說著,他就原形畢露了,聳聳肩道:「不過,三姐,你知道這麼多沒用,反正你肯定去不了,只能在屋裡睡大覺!」

  秦氿的回應是,直接把手裡的毽子朝熊孩子的腦袋丟了過去……

  不過,秦則鈺猜錯了。

  當晚夜獵開始後,衛皇后就讓秦氿也一起進獵場。

  秦氿誠實地說道:「姨母,我不會騎馬。」

  她只能騎在踏晴背上慢悠悠地踱上幾步而已,根本不能算會騎馬。

  衛皇后理所當然地笑道:「有澤之在。」

  秦氿:「……」

  她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她會不會騎馬跟金大腿有什麼關係。

  「姨母,我也要去!」秦則鈺興沖沖地湊了過來,覺得既然秦氿這麼個半點不通騎射的三腳貓能去,那麼他也能去吧!

  「一邊待著去!」秦則寧拎起小屁孩的後領就往顧瑧那邊一丟,意思是小孩就該有小孩的樣子。

  秦則鈺:「……」

  在秦則鈺和顧瑧可憐巴巴的眼神中,眾人簇擁著帝后進了獵場。

  現在夜幕已經降下,星月高高地懸於夜空,下方一支支火把照亮了周圍的山林,亮如白晝。

  進了獵場後不久,皇帝就拉著馬繩停下了,朗聲道:「夜獵乃以獵講武,亦是以武會友。我大祁是在馬背上打出來的天下,眾卿亦不該忘本!」

  「今日夜獵,眾卿且大展身手,讓朕看看我大祁男兒是如何驍勇善戰,今日最先獵獲野熊者,是為夜獵之魁首,朕重重有賞!」

  那些勳貴子弟一個個都是熱血沸騰,齊聲領命,跟著就策馬往山林深處策馬而去,隆隆的馬蹄聲漸漸遠去……

  皇帝的周圍一下子變得空曠了不少。

  秦氿有自知之明,乖乖地跟在聖駕旁。

  顧澤之同樣也沒走,似乎沒打算參加今晚的夜獵。

  衛皇后看著顧澤之,含笑道:「澤之,小氿不會騎馬,你可要多照應她幾分。」

  秦氿正望著秦則寧離開的方向,聽到衛皇后這句話,連忙收回了視線,賣乖地對著顧澤之直笑。

  她這一笑看在衛皇后的眼裡,就是外甥女對顧澤之是真心喜歡。

  衛皇后來回看著這二人,雖然顧澤之是比外甥女大了幾歲,不過年紀大些會疼人,她越看顧澤之越是滿意,覺得這門婚事有譜。

  在短暫的停留後,皇帝繼續策馬往前,顧澤之與皇帝並騎,踏著月色往山林深處行去。

  後方的秦氿小心翼翼地拉著馬繩,光是這麼緩步前行,就已經佔據她全部的心思。

  皇帝與顧澤之一路走,一路說著話,話題圍繞著北燕。

  「皇上,北燕其心不死。」

  「只要大祁露出一點劣勢,他們必會捲土重來。」

  顧澤之說得這些,也是皇帝擔心的,他身體不好,雖然最近好轉了一些,但還是體弱。

  若是一國君主身體不佳,那麼很容易動搖軍心與民心,讓外敵有了可趁之機。

  複合弓只是拿來吊著北燕的手段而已。

  皇帝曾召了工部給秦氿製弓的匠人問過,由於每一張弓都有微妙的不同,因而齒輪的位置都需要額外計算,每製出一張複合弓就會有不小的損耗,這也就是意味著短時間裡,很難量產並在軍中推產。

  無法用在軍中的武器,哪怕再好,對於大祁而言,都是無用的。

  皇帝眉心微蹙,眸色幽深。

  如今這複合弓最大的價值,也就是讓北燕可望而不可得。

  越是忌憚,就越是不敢輕易開戰。

  大祁需要時間休養生息。

  顧澤之意味深長地又道:「讓顧璟和他『周旋』也挺好的。」

  皇帝怔了怔,笑了。

  月光如水,正值仲冬季節,林中寒風瑟瑟,透著涼意,一行人不緊不慢地往前走,直到一個先行探路的禁軍侍衛回來稟道:「皇上,前方好像有熊留下的掌印。」

  「當真?帶朕過去看看,」

  皇帝面上一喜,策馬過去了,其他人也緊隨其後。

  禁軍侍衛發現掌印的地方就在前方不遠處,許是因為下午下過一場小雨,泥土有些濕潤的緣故,幾枚掌印隱約地殘留在了地面上。

  這些掌印並不是很清晰,但還是能夠辨別出的確是熊!

  「真是熊!看來朕今日的運氣還真是不錯!」皇帝大喜過望,玩笑地說道,「說不定今日的魁首會讓朕給拿了。」

  秦氿莞爾一笑,湊趣道:「等表弟知道,怕是要羨慕死我了!」

  顧瑧也想來夜獵,可是他年紀太小了,帝後都不肯答應。

  秦氿目光灼灼地四下看著,瞳孔晶亮。她還從來沒見過真的熊呢!

  顧澤之揚手指著一個方向,道:「皇上,從這些熊掌印的方向來看,那頭熊應該是往那邊去了。」

  皇帝撫掌笑道:「走,咱們過去看看!」說著,他已經率先策馬去了。

  皇帝興致正佳,其他人自然也不會掃他的興,於是,一行禁軍侍衛簇擁著帝后順著熊掌印的方向前進。

  銀色的月光透過茂密的枝葉灑落在地上,讓他們找起掌印來沒那麼費盡。

  不過,熊掌印零零散散的,有的被荊棘遮住,也有的早已經被其它動物的足印所掩蓋,要找起來並不容易。皇帝並不著急,權當是消遣,興致勃勃地四下找著。

  秦氿的眼力好,許多次都是她先發現的。

  這一次,同樣也是。

  「皇上,」她興奮指著一顆大樹旁的一枚熊掌印,「在這裡……鬱將軍!」

  樹後傳來一陣細微的簌簌聲,一個著霜色衣袍的青年牽著馬從另一頭走了過來,清冷的月光流瀉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銀色的流光,渾身上下平添幾分清冷,幾分疏離。

  來人正是鬱拂雲。

  鬱拂雲慢悠悠地踱著步,許是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皇帝,臉上露出微微的訝色,上前行了禮。

  皇帝看了一眼鬱拂雲空空的馬身,笑道:「拂雲,你今天可有些失手啊。」

  他的意思是,鬱拂雲到現在都沒有任何獵物,這可不像是他的水準。

  鬱拂雲淡聲道:「皇上,總得給別人一點機會。」聲音清冷,就如同這山間的夜風一般。

  皇帝爽朗地大笑出聲:「說得也是,有你在這獵場上,旁人可沒有什麼機會了。若是一連三天都是你為魁首,那也太無趣了些。」

  「皇上謬讚了。」鬱拂雲拱手道,輕描淡寫,卻又傲氣十足。

  皇帝愣了一下,隨後又是大笑,道:「拂雲啊拂雲,你還真是毫不謙虛。既然遇上了,你便與朕一起吧。」

  「是,皇上。」鬱拂雲應了命,翻身上馬,跟在皇帝的身後。

  皇帝又道:「拂雲,朕這一路便是跟著熊掌印走到這裡的,一會兒若是找到了熊,就有你大展身手的機會。朕倒是要瞧瞧,你和澤之到底誰的弓射更勝一籌。」

  鬱拂雲朝皇帝另一邊的顧澤之看了一眼。

  火把的火光映得顧澤之潤雅俊美的臉溫煦柔和,他唇邊含笑,道:「若有機會,倒要請鬱將軍指教一二。」

  鬱拂雲拱了拱手,「好說。」

  這兩個人,一個溫潤如玉,一個清冷似雪,明明氣質截然不同,卻又隱隱有一種相似極其相似的氣質從內而發。

  鬱拂雲冷淡的面容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問道:「顧公子的連珠箭可連射幾箭?」

  顧澤之:「五箭。」

  鬱拂雲的眸中亮起了異芒。

  連珠箭難,難在穩準狠,鬱澤之昨日奔射時那時機拿捏得極好的三箭已經足以讓人驚豔,沒想到他竟然還藏了挫!

  「顧……」

  說話間,鬱拂雲的鼻尖突然動了動,夜晚清冷的空氣中不知從何時起,彌漫起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這花香極淡,有些清冽,有點像是有薄荷草的氣息,但與薄荷草相比,又多了一點甜膩。

  這是……

  鬱拂雲微微蹙眉,眸色幽深。

  從風向來看,這氣味應該是從西南方傳來的。

  鬱拂雲抬眼望向前方,這正是他們行進的方向。

  鬱拂雲下意識地看向身旁的顧澤之,見他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微微挑了下眉梢。

  看來,顧澤之也聞到了?

  兩人目光相對,誰也沒有說破,彼此之間默契十足。

  皇帝騎馬走在最前方,今晚他的興致極高。

  大祁朝立國之初,每年的冬獵都是要以君王獵到熊來告終。但漸漸地,這項傳統就省了,不需要由君王親自來獵熊,任何一位臣子獵到熊,都能當作是冬獵的祭物。

  而皇帝,在他從前還是太子時,倒是在冬獵中顯露過身手,但是後來……

  他的身體敗了。

  自登基以後,幾次冬獵,皇帝幾乎都是在走走過場,偶爾也就是獵隻狐狸什麼的,別說獵熊了,就連熊都沒遇上過。

  「拂雲,朕還記得四年前的那次冬獵,就是你獵到了熊。」皇帝懷念地說道,「那個時候你還不滿十五歲,把熊駝回來的時候,滿身血氣,朕還當你失了手被傷著了。這一晃眼,你都長這麼大了……」

  「嗷!」

  正在這時,前方突然傳來一陣震天的嘶吼聲打斷了皇帝的聲音。

  這一刻,不少禁軍侍衛的馬都受了驚,不安地踱著步,鼻腔噴著粗氣。

  「前面有熊!」皇帝興奮地睜目,一揮馬鞭道,「走!」

  帝后一行帶了百來個侍衛,應付一隻熊肯定是不成問題的,所以,此刻眾人都只有興奮,沒有慌張,皇帝抓起了負於身後的長弓,躍躍欲試。

  「嗷!」

  又是一陣粗噶的嘶吼聲傳來,比剛剛更加響亮,並帶著一種狂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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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冷兵器時代,兵器和戰馬,什麼更重要,還真不好說。據查到的一些來看,也都是各有論斷。

  *

  這裡的複合弓指的是現代的那種運用了滑輪來達到省力效果的新型複合弓。小氿只記得大致的樣子,畫了一張印象中的圖,由工匠自己琢磨,靠著工匠的領悟力,和反覆試驗後做出來的。成弓是在原來的弓的基礎上加了滑輪,拉弦省力,射程遠。但因為沒有精確的圖紙,並且工藝達不到,所以很粗糙,不能量產,和後世用的不能相提並論~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4 12:05 PM

第四十六章 黑熊

  「皇上,不要過去。」顧澤之策馬上前一步,攔住了皇帝,沉聲道,「這熊的聲音聽起來不對。」

  「確實不對。」鬱拂雲也點頭道,漆黑的眼眸在月光下閃著寒芒,「這熊發狂了。」

  發狂的野熊更加野性,更加噬血,沒有理智,不懂害怕,遠比平常的熊更難對付。

  話音剛落,前方傳來一陣暴躁的奔跑聲,「咚咚咚」,每一步都是那麼沉重,震得下方的地面似乎都在微微地顫動著。

  黑暗中,一頭巨人般的黑熊向這邊狂奔了過來,就像是一頭瘋狂的犀牛般橫衝直撞,把擋在它前面的荊棘、樹木全數撞飛,泥土、枝葉隨之飛濺起來,似乎一股狂風攜著毀天滅地之勢襲來。

  「護駕!」

  禁軍侍衛的統領扯著嗓門一聲高喝,立刻就有十來個侍衛排成一堵人牆,昂首挺胸地擋在了皇帝的身前。

  「皇上,您先避一下。」顧澤之一邊說,一邊拿起馬背上的弓,以最快的速度將三支長箭搭上弓弦。

  「嗖嗖嗖!」

  三支連珠箭急射而出,如閃電般劃過夜空,全都正中目標,那巨熊吃痛地大吼了一聲,張牙舞爪地向著顧澤之衝了過來,那怒張的血盆大口中噴出一股濃烈的腥臭味……

  顧澤之坐下的白馬渾然不懼,反而興奮地打了個響鼻。顧澤之用腿在馬腹上輕輕地蹭了一下,安撫著他的戰友,同時轉頭朝四周環視了一圈,帝後就在後方三四丈外,秦氿也和他們在一起,被數十名禁軍侍衛團團保護著。

  顧澤之抿了下唇角,向著身旁的鬱拂雲說道:「你要不要也避一下?」

  鬱拂雲看也沒看他,只淡漠地給了三個字:「不需要。」

  這三個字出口的同時,「嗖嗖嗖」三聲,他也是三箭連珠迸發,直中目標,絲毫不遜色於顧澤之。

  連中幾箭的巨熊更惱了,狂怒地拍著熊掌,又是一棵拳頭粗細的小樹被它拍得攔腰而斷,無數落葉如雨般散下。

  顧澤之挑了下眉梢,笑了,從容依舊,道:「比比?」

  鬱拂雲沒有說話,他雙腳一夾馬腹,他的馬與他心念相通,飛躍而出,他一個低身躲開了熊掌的攻勢,繞到了它的背後,然後毫不猶豫地拔出了腰間的彎刀。

  一刀猛然刺下。

  黑熊仰首發出一聲痛楚的嘶吼,更加狂燥地揮動著前肢。

  但是,鬱拂雲反應極快地往後退了兩丈,同時,他又舉起了弓,彎弓搭箭。

  「咻咻咻!」

  又是三支連珠箭射出,帶起陣陣破空聲,與黑熊的嘶吼聲、樹木折斷聲、夜風聲交錯在一起。

  偶爾還有幾殘葉被風刮來,恰好吹在秦氿的臉頰上、鬢髮上。

  秦氿渾然不覺,目光灼灼地看著前方,一點也不擔心。

  無論是金大腿和鬱拂雲那都是小說中一直堅持到了劇情後半段的人物,區區一頭熊當然不會是他們的對手!

  受了傷的黑熊愈來愈狂躁,凶狠的的熊目泛著紅光,那高舉的熊爪在月光下更是泛著寒光,讓人不寒而慄。

  帝后的身前,百名禁軍侍衛訓練有素地排成了三排,猶如銅牆鐵壁般擋在前方,後兩排的侍衛個個手持寒光閃閃的長刀,最前面的一排侍衛則是持弓拉弦,一支支銀光閃閃的箭尖對準了前方那頭黑熊。

  皇帝抬手對著侍衛統領做了個手勢,意思是不用去打擾他們。

  他神采奕奕地看著顧澤之與鬱拂雲。他們可半點沒落下風!

  侍衛統領立刻就意會,令那些侍衛們暫且按兵不動。

  相比於身形削瘦的顧澤之與鬱拂雲,那黑熊體形龐大,猶如一座小山般,當它直起身子時,那碩大的身軀投下的影子幾乎將二人籠罩住。它體型是大,可動作卻一點也不笨拙,廝殺起來頗有種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氣勢。

  顧澤之與鬱拂雲毫不畏懼,射箭,躲閃,搏殺……兩人明明是第一次合作,卻配合得十分默契,彷彿他們曾經在戰場上背對背地迎敵過許多次似的。

  此時此刻,時間似乎流逝得極為緩慢。

  漸漸地,鬱拂雲顯然是力有不逮,射出的其中一箭被黑熊一爪揮開了。

  皇帝的神色有些復雜,感慨地對著衛皇后說道:「拂雲的傷還是沒有好。」

  秦氿也聽到了,目光依舊望著這兩人。

  那黑熊揮開了鬱拂雲的那一箭後,厚實的熊爪就自上而下地朝他拍去,與此同時,後方的顧澤之又朝黑熊射出了一箭,這一箭射穿了厚實的熊掌。

  黑熊再次發出一聲震耳的吼聲,痛苦不堪,而鬱拂雲早就抓住機會躲開了,反手又是一箭,準確地射入了黑熊的右眼。

  秦氿看得目不轉睛,就差為這兩人鼓掌叫好了。

  小說裡,對於鬱拂雲其實著墨不多,只提到說,反派大Boss顧澤之很多陰毒無恥的主意都來自於鬱拂雲,但從來沒有正面寫到過鬱拂雲出手,此前,秦氿還以為鬱拂雲是在戰場上傷了身子骨,所以,身手不行了,沒想到他的武力值還這麼強大。

  以這兩位大反派的身手去拍個武俠劇什麼的,那真是妥妥的吸粉!

  秦氿看得津津有味,覺得自己今晚真是不虛此行啊。

  皇帝望著這兩人,又笑了,道:「澤之與拂雲還是能應付的。」

  秦氿猛點頭,深以為然。

  「嗷!」

  那頭幾乎被紮成刺蝟的黑熊仰首發出瀕死的慘叫聲,它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相比黑熊的狼狽與絕望,顧澤之與鬱拂雲則是波瀾不驚,兩人連呼吸都沒有亂過,氣息平穩,眼神清澈,身上更是纖塵不染。

  周圍早就是一片狼藉,到處都是被撞斷的樹幹樹枝以及淩亂的落葉。

  顧澤之拉了拉韁繩,與黑熊保持一定的距離,突然拋出一句:「皇上要不要也試試弓?」

  皇帝也起了興致,搭箭拉弓,俐落地射出了一箭。

  皇帝這幾年是甚少動武,不過多年習武的根基猶在,這一箭精準無比,射中了黑熊的大腿。

  黑熊發出更淒厲的咆哮,熊臉扭曲而猙獰,剩餘完好的左眼赤紅如血,它最後的凶性被激起,朝皇帝的方向衝來,夾著粗重的喘息聲。

  顧澤之和鬱拂雲飛快地交換了一下眼色。

  看著飛奔而來的黑熊,皇帝面不改色,再次搭箭拉弓……

  「護駕!」

  這時,侍衛之中有人高喊了一聲,最前排的那隊侍衛紛紛放弦……

  「嗖!嗖!嗖!」

  數十支羽箭幾乎同時朝著黑熊射出,如流星雨般劃過暗夜,有的恰好擦過黑熊的皮毛,有的射中了附近的樹木,有的被黑熊胡亂地揮落……

  場面一下子變得一片混亂。

  侍衛們各司其職,後兩排的侍衛依舊如牆壁般擋在皇帝前方,最前面的那排侍衛則俐落地又拔了箭,再次搭箭挽弓。

  「咻!咻!咻!」

  又是一片淩亂的箭雨在黑熊的咆哮聲中呼嘯而去,其中一支流箭急速地朝顧澤之射了過去。

  「澤之!」

  不遠處的皇帝也注意到了,緊張地驚撥出聲。

  顧澤之側身欲躲,卻是晚了一步,那支流箭直直地正中他的腹部……

  顧澤之的身子搖晃了一下,用手摀住了中箭的位置。

  「咣當」一聲,他連手上的長弓也拿不住了,落在地上。緊接著,他自己也從馬背上滑落,一手死死地扒住了馬鞍,身體虛弱地依靠著白馬,搖搖欲墜。

  這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周圍所有人都是大驚失色,反應不及。

  皇帝再次高喊道:「澤之!」

  那頭黑熊少了顧澤之的牽制,繼續往皇帝這邊衝了過來,勢頭更猛了。

  秦氿緊盯著顧澤之的方向,嘴角抿得緊緊的。

  那些侍衛們還在持續射著箭,漫天的箭雨連續不斷地落下,周圍更亂了。

  突然,另一邊傳來一陣淩亂的馬蹄聲,一個著藍色錦袍的異族青年策馬從前方的林中出現了,正是耶律欒。

  「我來幫你們!」

  耶律欒「刷」地從刀鞘中拔出了一把彎刀,策馬朝那頭黑熊衝了過去,馬兒雄糾糾氣昂昂地噴著粗氣。

  看著耶律欒勇猛地與黑熊纏鬥在一起,那些侍衛們反而不好繼續射箭,生怕誤傷了耶律欒。

  那頭受傷的黑熊早已失去理智,只想發洩自己的痛苦,恨不得把它周圍所有的敵人都撕裂,它盲目地揮著熊爪,又撞斷了不少小樹。

  侍衛統領連忙道:「皇上,皇后娘娘,還請兩位再退得遠些,免得被誤傷。」

  一眾侍衛們護在帝後前方,謹慎地往後退著。

  對這些侍衛來說,最重要的就是皇帝的安危,沒有任何事可以與之相提並論。

  秦氿也在侍衛的護送下,騎著馬一點點地往後方退著,而她的目光始終一眨不眨地望著顧澤之那邊。

  那頭黑熊越戰越猛,彷彿把吃奶的勁都使了出來,耶律欒則被它逼得節節後退,一步步地朝靠在白馬與顧澤之逼近。

  「錚!」

  尖銳的熊爪又一次拍在了耶律欒的彎刀上,連耶律欒握刀的虎口都隨之一震。

  耶律欒做出一副力有不逮的樣子,連退了兩步,眼角的餘光卻是在瞟向後方的顧澤之,顧澤之一手捂著中箭的腹部,一手抓著馬鞍,虛弱得彷如似是要倒下去……

  「嗷!」黑熊咆哮著又一次朝耶律欒飛撲了過來。

  耶律欒敏捷地身子一矮,那熊爪就朝他身後的顧澤之重重地揮了下去,帶起一股勁風……

  耶律欒的唇角勾出了一個詭譎的弧度,眼神冰冷。

  他們大祁人不是一向講究什麼君為上嗎?!讓顧澤之因為「護駕」身亡,也算死得其所了吧!

  千鈞一髮之際,原本靠在馬匹上的顧澤之突然動了,一手從短靴中拔出了一把匕首,這把匕首猛地朝黑熊的腳掌刺下,以勢如破竹之勢將它的右腳掌釘在了地上。

  「嗷嗚!」黑熊的慘叫聲更淒厲了,雙掌亂拍,右掌自耶律欒的面頰拍過,那尖銳的熊爪劃破他的皮膚,留下了三道明晃晃的血痕。

  耶律欒慘叫了一聲,捂著受傷的面頰在地面上滾了幾圈,狼狽地避開黑熊的攻勢。

  這一幕自然也落入了不遠處的秦氿眼中。

  秦氿的唇角高高地翹了起來,她就說嘛,金大腿天下無敵,肯定不會有事的。

  她的目光收了回來,這一回神,秦氿就注意到情況有些不太對了。

  剛剛侍衛們忙著護駕,場面有些混亂,她又一直注意著顧澤之的情形,也沒多想,心不在焉地就跟著一個侍衛往後撤了兩三丈,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被帶離了帝后的身邊。

  那些禁軍侍衛們全都拱衛著前方的帝后,戒備著那頭受傷的黑熊,生怕它再次發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顧澤之和黑熊的身上,沒有人留意到她。

  不太對啊!

  秦氿挑了挑眉梢,她胯下的紅馬不安地嘶鳴了一聲。

  「秦三姑娘,這邊。」給她領路的方臉侍衛又道。

  此刻,秦氿距離帝后有十來步遠,幾乎位於整個隊伍的最後方,再後退的話,就要退到後面的那片灌木叢了。

  就這黑燈瞎火的,怕是她不見了,一時間都不會有人發現吧。

  「嗷!」

  前方黑熊狂躁權力的嘶吼聲和打鬥的喧囂聲此起彼伏。

  秦氿:「……」

  秦氿坐在馬背上沒有動,她作勢往帝后的方向望去,那方臉侍衛見狀明顯皺了一下眉,急忙道:「秦三姑娘,皇后娘娘擔心姑娘會被那頭黑熊誤傷,姑娘還是避到後方為好。」

  「好。」秦氿怯怯地應道,神色間有些驚疑未定,小巧的面龐在銀色的月光中顯得有些蒼白,「我好怕,那頭熊它……它不會過來吧?」

  紅馬不安地踱著馬蹄,又輕輕地嘶鳴了一聲。

  原來是嚇傻了!方臉侍衛在心裡不屑地嗤笑了一聲,思忖著:這個位置距離帝后還是太近,若是不小心弄出了動靜反而麻煩,還是一會兒再打暈她好了。

  方臉侍衛面上不動聲色,安撫道:「放心吧,秦三姑娘,不會有事的。」

  他笑了笑,然後低頭去拉踏晴的韁繩,就在他低頭的這一瞬間,秦氿動了,她猛地抽出了腰間的長鞭,狠狠地一鞭朝他抽了下去。

  這條馬鞭是顧澤之給的,鞭子的末梢上佈滿了倒刺,這一鞭下去,鞭稍上的倒刺勾住了方臉侍衛的後領,在衣袍上扯出了一道長長的口子,殷紅的鮮血直溢。

  方臉侍衛差點摔下馬,咒罵了一聲,氣急敗壞地作勢去抓她。

  秦氿反手又是一鞭子抽出,鞭子如靈蛇般橫空劈下,帶起一股清脆的劈啪聲。

  但是,比她這一鞭更快的,是一支長箭。

  伴隨著「嗖」的破空聲,一支長箭如閃電般射中了方臉侍衛的左肩,方臉侍衛吃痛地叫了一聲,被長箭的衝勢撞得失去了平衡,踉蹌地從馬上摔了下去。

  秦氿一夾馬腹,策馬奔向帝後,高喊道:「皇上,抓住他。」

  這邊的動靜這麼大,帝後也注意到了,目光都望向了秦氿,也已經看到了這個左肩中箭又落了馬的方臉侍衛。

  皇帝記得他,他是三年前武考時的武進士,那之後就被選拔進了禁軍,名字叫作鄭鋒。

  摔在地上的鄭鋒狼狽地爬了起來,抬手捂著自己中箭的左肩,淋漓的鮮血自他五指之間溢位,頭髮淩亂,身上更是沾了不少草屑與落葉,形容狼藉。

  他沒有跑,而是單膝朝皇帝跪了下來,道:「皇上,末將不知何故惹怒了秦三姑娘。」

  他沒有擺明了告狀,但字字句句的意思就是說,因為自己不慎得罪了秦氿,所以才會被秦氿故意針對。

  鄭鋒挺直著後背,一派光明磊落的樣子,任誰看著都會覺得是秦氿刁蠻任性。

  秦氿:「……」

  這也太能裝了吧?!他怎麼不去戲園子呢!

  她正要開口,皇帝已經抬手作了個手勢,讓她不用再說了。

  「拿下。」

  皇帝一聲令下,立刻就有兩個高大矯健的侍衛上前,一左一右出手制住了鄭鋒。

  鄭鋒雙眸瞪大,高喊道:「皇上明鑑!」

  皇帝:「朕不會冤枉了你的。」

  「小氿,」衛皇后策馬來到了秦氿身旁,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心有餘悸地問道,「你沒事吧?」

  衛皇后心裡有幾分後怕:剛剛太亂了,她還以為秦氿一直都在她身邊呢。

  秦氿搖了搖頭,笑道:「姨母,我沒吃虧。」要吃虧也是別人吃。

  「咚!」

  這時,前方的黑熊這時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它如小山般龐大的身軀令得下方的地面震了一震,飄起一片落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血腥味,夜風一吹,血腥味直往人鼻端鑽。

  「咦,熊打完了嗎?」秦氿的目光又回到了黑熊的身上,可憐的黑熊已經被亂箭、彎刀與匕首紮得體無完膚了。

  黑熊的屍體旁,顧澤之不知何時又騎在了白馬上,手持長弓,望著秦氿的方向,正好與秦氿四目對視。

  他微微一笑,笑容清俊而又溫和,他手裡的弓弦似乎在微微顫鳴著。

  衛皇后也看著顧澤之,笑了,「小氿,剛剛那一箭是澤之放的。」

  方才帝后都是親眼看著顧澤之對著鄭鋒射出了那一箭,也正因為如此,皇帝才會毫不遲疑地令人把鄭鋒拿下。

  盡管皇帝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顧澤之不是亂來的人,他射了這一箭,肯定是有他的用意。

  秦氿趕緊沖顧澤之回以一笑,心道:金大腿真棒!百忙之中,還能顧得上她,這條金大腿真是沒白抱!

  這小丫頭的心還真大,看起來一點都沒嚇著。顧澤之放心了,目光又望向了耶律欒。

  耶律欒正恨恨地瞪著顧澤之,一副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的樣子,眼裡有恨有怒,也有疑。

  顧澤之面不改色地勾唇笑了,好心地向他攤開了右手,掌心中,赫然是一塊已經破碎的玉珮。

  這一下,耶律欒什麼都明白了。

  他目光陰鷙,那多了三道血痕的半張臉血肉模糊,就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一樣。

  「卑鄙……」

  他微不可聞地發出了這兩個字,因為說話時扯動了嘴角,臉更痛了。

  之前,自己從林中射出的那支冷箭,顧澤之其實是躲過了,或者說,他是能夠躲開的。

  但是,顧澤之卻利用玉珮抵消了羽箭的力道,又裝作中了箭的樣子,就是為了騙自己現身。

  不但如此,顧澤之還將計就計利用熊來攻擊自己!

  耶律欒臉上被熊爪留下的傷口一陣陣的痛,鑽心的痛。

  難怪以前就曾聽人說,中原多陰險狡詐之輩。

  這句話果然沒錯。今天,自己算是吃了大虧了。

  顧澤之似乎也聽到了他的心聲,唇邊噙著一抹溫潤依舊的笑意,道:「好說。」

  「澤之,」皇帝策馬踱了過來,打斷了劍拔弩張的氣氛,「你沒事吧?」

  顧澤之拱了拱手,含笑道:「皇上,臣無事。」

  當顧澤之被一箭射中的時候,皇帝驚得出了一身冷汗,但後來看他「巧妙」地重創了耶律欒,又一舉反殺黑熊,皇帝便知道了,顧澤之十有八九沒有受傷。

  皇帝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顧澤之一通,確定了他無礙,這才放下了心。

  然後,他又看向了耶律欒,道:「耶律王子,你傷得不輕,朕命人送你出獵場,獵宮中有最好的太醫。」

  方才局面太過混亂,皇帝沒有看清楚射向顧澤之的那一箭是從何而來的,但是,他卻看明白了耶律欒試圖引黑熊攻擊「受傷」的顧澤之。

  如今耶律欒害人終害己,傷在了黑熊的掌下,皇帝心裡只覺得痛快極了。

  只不過,對方好歹是燕國王子,此行來大祁又是為了和談而來,皇帝怎麼也得應付一二,總不能讓人死在大祁。

  「來人……」

  「皇上且慢。」這時,鬱拂雲檢查完了地上的那具熊屍,向皇帝稟道,「據末將所知,在北方,有一種藥粉,叫作『引熊散』,是當地的獵人用來引熊的。」

  「這』引熊散』的效果極好,但也有一個缺點,就是會讓熊失去理智,變得狂躁,所以,當地獵人都是事先設好陷阱,並組織好人手後再動手的,末將以前在北疆時曾經見過幾回。」

  「這附近就有這種『引熊散』的氣味。」

  鬱拂雲點到即止,但意思已經很明確了。

  這是一個陷阱!

  這頭黑熊是因為「引熊散」而變得狂暴,才會如此具有攻擊性。

  毫無疑問,「引熊散」定是人為的!

  皇帝眯了眯眼,眸色幽深。

  他並不認為這個陷阱針對的會是自己,自己的身旁有這麼多禁軍侍衛在,區區一頭發狂的黑熊就想傷到他,那也太小覷了大祁的禁軍了。

  而剛剛,屢次遇險的人只有一個人——

  顧澤之。

  這分明是一個針對顧澤之的陷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5 08:16 AM

第四十七章 裝傷

  皇帝目光銳利地看向了耶律欒。

  耶律欒出現的時機也太巧了,巧得讓皇帝不得不懷疑剛剛射向顧澤之的那支流箭是來自耶律欒。

  耶律欒:「……」

  他當然注意到了皇帝懷疑審視的目光,心中暗恨:今天實在太不順了。

  左臉上的傷口傳來陣陣灼痛感,在不斷地提醒他,他吃了大虧。

  耶律欒扯了扯嘴角,那血肉模糊的半邊面龐更顯猙獰扭曲,心道:接下來,顧澤之十有八九會指認自己意圖謀害他,但是,誰又有證據證明那一箭是自己放的,又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自己是故意偷襲他?

  他當時不過是見大祁皇帝被熊襲擊,上去幫忙而已,一時失手也在所難免。

  他是燕國的使臣,就算今天顧澤之真的死了,只要沒有證據證明他是「故意」的,大祁皇帝也不能拿他怎麼樣!

  更別說,現在顧澤之壓根兒沒事,真正有事的人是他!

  耶律欒就等著顧澤之先開口告狀,然後,自己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質問顧澤之是否懷恨在心,所以才故意引熊傷了自己!

  無論真相到底為何,結果擺在了這裡,顧澤之毫髮無傷,但自己卻受傷了,大祁皇帝必須得給自己給燕國一個交代。

  想到這裡,耶律欒心裡一陣快意,連臉上的傷口彷彿也沒有那麼痛了。

  他們的樑子已經結下了,他是不會輕易放過顧澤之的。

  耶律欒目光灼灼地看著顧澤之。

  結果……

  「皇上,我可不可以審審他?」

  顧澤之抬手指向了跪在幾步外的侍衛鄭鋒。

  耶律欒:「?」

  耶律欒愣了一下,就好像一口快要吐出來的氣又被硬生生地拍了回去,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

  皇帝點頭應了。

  於是,顧澤之策馬走到了鄭鋒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白馬神情高傲地打了個響鼻。

  顧澤之沒有說話,但是那高高在上的眼神卻讓鄭鋒感到了一股莫大的壓力,就如同被什麼猛獸盯上似的,彷彿他只要稍稍一動,就會被對方撕扯得四分五裂。

  鄭鋒的後頸不由滲出了薄薄的冷汗,心臟也控制不住地越跳越快。

  砰!砰!砰!

  在這萬籟俱寂的夜間山林,迴響在耳邊的心跳如擂鼓般響亮。

  在沉寂了很久後,顧澤之突然開口了,語氣中帶著淡淡的嘲諷,「世子還真是用心良苦。」

  鄭鋒身上的冷汗浸透了中衣,強自冷靜地嚥了嚥口水,昂著下巴道:「顧三公子何出此言!」

  「我記得,你的右後肩有塊紅胎記對吧?」

  顧澤之勾唇一笑,他的笑容永遠那麼溫潤,那麼氣定神閒,彷彿沒有什麼能讓他失態似的。

  鄭鋒看著顧澤之皺了皺眉,心裡咯噔一下,想說你怎麼知道的,話到嘴邊又改為:「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

  顧澤之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你曾在端王府任侍衛兩年,四年前的夏天,我曾遠遠地望見你在演武場赤裸著上身陪世子過招。」

  他的聲音不疾不緩,帶著幾分篤定,幾分成竹在胸,優雅從容,與鄭鋒的狼狽形成鮮明的對比,讓人很難懷疑他說的話。

  「胡說八道!」鄭鋒拚命地讓自己保持冷靜,不被顧澤之的氣勢所壓制,對皇帝喊道,「皇上明鑑,末將……」

  顧澤之抬手做了個手勢,於是,制住鄭鋒的其中一個侍衛猛地扯了一把他的後衣領,他的右後肩處赫然露出了一塊龍眼大小的紅胎記。

  顧澤之轉頭看向了皇帝,又道:「皇上您看,紅胎記在此,足以證明臣所言不假!」

  鄭鋒臉色大變,急了,脫口而出道:「不可能,我從未進過王府!」

  顧澤之又朝他看了過去,眉眼一斜,帶著幾分似笑非笑,道:「這麼說,你承認自己是世子派來的了。」

  鄭鋒:「……」

  他知道,自己被顧澤之套了話,說漏了嘴!

  「你……你怎麼知道的?」鄭鋒忍不住問道。顧澤之怎麼知道他是世子爺的人!

  顧澤之不再理會鄭鋒,向著皇帝說道:「皇上,臣問完了。」

  皇帝眉宇深鎖,聲音微沉:「他是端王府的人?」

  顧澤之直言道:「是不是王府的,臣不知道,但應該是世子的人。」

  「那你怎麼知道他身上有一枚紅胎記。」皇帝追問道。

  顧澤之含笑地看了秦氿一眼,道:「小氿方才那一鞭子把他後領扯破了,臣正好瞥到了一眼。」

  他不過是瞥到鄭鋒身上有紅胎記,就順口詐上一詐。

  這一詐,就詐出來了。

  顧澤之嘆了一聲,喃喃自語道:「我都已經避到了京城,世子還是不願放過我。對端親王這爵位,我並無興趣,世子為何就不信呢。」

  皇帝唇角緊抿,臉色不太好看。

  他注意到,顧澤之對於顧晨之只稱世子,而不叫「大哥」,可見兄弟倆的關係勢同水火。

  他不由想到了在青雲縣抓到的那兩個人,他們倆奉的也是端王世子之命。

  這畢竟是端王府的家事,皇帝派人把他們送交給了端王,後來端王來信說,一定會徹查此事。

  皇帝還以為端王至少能夠約束好世子,沒想到這才沒兩個月又出事了……

  想著,皇帝又一次看向不遠處的耶律欒,目光微凝。

  為了除掉顧澤之,端王世子竟然不惜和耶律欒合作?!

  皇帝下意識地攥緊了手裡的韁繩,在心裡對自己說,不行,端王府必須要換世子!

  端王府鎮守邊關,手握重兵,端王世子為了一個親王爵,連親弟弟都不放過,足以其他野心勃勃。

  而現在,他又和北燕有說不清的關係,他日一旦得了端王府的兵權,會不會為了這至尊之位,和北燕合作,引狼入室?

  皇帝的嘴唇又抿得更緊了,面沉如水,渾身釋放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周圍陷入了一片沉寂,氣氛微凝。

  皇帝不說話,其他人也都沉默了,周圍只剩下呼呼的寒風聲,氣溫似乎陡然又下降了不少。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皇帝的聲音在清冷的夜風中再次響起:

  「回獵宮。」

  既然祭祀用的熊已經獵到了,那麼今晚的夜獵也可以提前結束了。

  皇帝一聲令下,其他人都立刻領命,然後各司其職,有的去處理那具熊屍,有的走到前面去開路,有的在帝后的後方列隊。

  然而,皇帝才剛策馬調轉了方向,後方就傳來了一陣驚呼聲:「鄭鋒!鄭鋒……」

  緊接著,就有一個侍衛大步流星地朝皇帝這邊走了過來,抱拳稟道:「皇上,鄭鋒他自盡了!」

  皇帝拉住了韁繩,又將馬停下了,轉頭看了過去,

  只見三四丈外,鄭鋒口角流血地倒在地上,周圍的幾支火把照亮了他的臉,他的一雙眼珠子暴凸了出來且布滿血絲,渾濁無神,嘴角淌下的那行血不是紅色,而是如墨一般的黑色。

  很明顯,鄭鋒是中毒死的。

  夜風呼嘯,那些火把上的火焰隨風搖曳不已,在皇帝的臉上投下了詭異的陰影,襯得皇帝的臉色更難看了。

  「把屍體帶上,回獵宮。」

  皇帝拋下這句話,然後就一夾馬腹,策馬往獵宮方向去了。

  侍衛統領率領一眾禁軍侍衛們連忙跟上,淩亂的馬蹄聲在這寂靜的山林顯得尤為響亮。

  耶律欒僵立當場,望著皇帝離開的方向,感覺自己好像被遺忘了。

  難道他們不應該質問自己嗎?!

  他已經想好要怎麼回了,已經想好怎麼逼得大祁皇帝無言以對……

  可是,事情的發展怎麼完全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耶律欒一雙碧眼陰鷙如梟,心口憋悶得像是有什麼堵在那裡似的,臉也更痛了,他的傷口還在滴血,「滴答滴答」地落在下方的草地上。

  那些微的聲響在他耳邊無限放大,就像是有人一巴掌又一巴掌地甩在了他臉上,打得他的臉火辣辣得疼。

  耶律欒這輩子還從未受過這麼大的挫敗。

  秦氿策馬慢慢悠悠地從耶律欒的身旁走過,走過時,還故意俯視了他一眼,動了動嘴唇,無聲地以口型說道:活該。

  也不等耶律欒反應,她就一夾馬腹,樂呵呵地驅馬走向顧澤之,心情十分愉悅:跟人掐架的技巧就是,懟完就趕緊拉黑,千萬別給對方說話的機會!

  耶律欒本就憋著一口氣,被秦氿這一激,心頭的怒火燒得更旺,恨恨道:「秦、氿。」

  他的牙關咬得格格作響。

  對於秦氿,耶律欒有種說不上來的復雜感覺。

  最開始,是因為複合弓。

  千秋節那日,在御花園看到複合弓時,他是驚豔的。

  作為在馬背上長大的人來說,這把複合弓對他太有吸引力了,所以,他才向大祁皇帝提出求娶秦氿,反正是與大祁和親,娶一個合自己心意的女人更好。

  結果,大祁皇帝拒絕了。

  耶律欒從來也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因此那日在酒樓偶遇秦氿時,他抓住機會表明了他的心意,想要逼得她不得不答應,卻被顧澤之攪了局。

  彼時,秦氿雖然沒說什麼,但是耶律欒也能猜到這是一種無聲的拒絕。

  耶律欒本來也不是非秦氿不可,可現在不同了……

  耶律欒緊緊地盯著前方秦氿含笑的側臉。

  「大哥,你和鬱將軍應該算是今天夜獵的魁首了吧!」

  秦氿笑吟吟地跟顧澤之說著話,順手甩了甩手裡的馬鞭,眼睛亮晶晶的。之前皇帝說了,今日夜獵的魁首,重重有賞。

  顧澤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攤開手,「鞭子給我。」

  顧澤之沒有抓韁繩,他的白馬自己叼著韁繩慢慢悠悠地載著主人往前走。

  啊?!秦氿看著顧澤之微微張嘴,依依不捨地把馬鞭還了回去。

  顧澤之接過馬鞭,擺弄起了鞭柄上的大紅絡子。

  秦氿這才注意到鞭柄上用來裝飾的絡子不知何時鬆了。

  他的手指修長白皙如玉竹,指間沾了些許殷紅的熊血,動作嫻熟地編著鬆散了些許的絡子,這簡單的動作由他做來,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優雅與靈巧。

  重新整理好了那絡子後,顧澤之就又把馬鞭遞還給秦氿,「拿著。」

  秦氿又乖乖地接過了,心尖微微一顫,像有什麼東西淌過似的,讓她的唇角情不自禁地彎了彎。

  耶律欒一會兒看著秦氿,一會兒又看著顧澤之,捏緊的拳頭上浮現根根青筋。

  女人而已,越是得不到,他就越想要。

  既然顧澤之這麼看重秦氿,他還非要跟顧澤之爭上一爭!

  哼,越具挑戰性的事,才越值得一試不是嗎?!

  耶律欒的瞳孔中似是燃燒著雄雄火焰。

  重新把馬鞭配在腰側後,秦氿笑眯眯地又道:「大腿……咳咳,大哥,」她挑眉朝鄭鋒的方向瞥了一眼,試探地說道,「那個鄭鋒自殺了……」她想問鄭鋒自殺會不會壞顧澤之的事。

  顧澤之:「大腿?」

  秦氿討好地笑了笑,一本正經地說道:「這是尊稱!」

  「……」顧澤之靜靜地看著她,看得秦氿幾乎快心虛時,才淡聲道,「死了更好。」

  顧澤之早就注意到鄭鋒會自殺,只不過沒有攔著罷了。

  一個武舉出身的禁軍侍衛,本來前途光明,卻可以對端王世子這麼忠誠,像死士一樣說死就死,這本就不尋常。

  端王府有兵權,再有死士,並且這死士還被安插到了君前,皇帝就算再開明,也會警惕。

  秦氿:「?」

  秦氿沒聽懂,不過,金大腿這麼厲害,肯定早就知道有人在暗算他,所以將計就計了。

  秦氿的想法全都展露在了她的臉上,顧澤之一看就明白了,但笑不語,眸底掠過一抹利芒。

  從發現「引熊散」的時候,顧澤之就推斷出,有人要對付他。

  所以,當那頭黑熊出現的時候,他就早有戒備了,才能夠順利地接下了耶律欒射出的那支冷箭。

  再後來,鄭鋒露出了馬腳,顧澤之就確認了,想要他命的人,不止是耶律欒,還有顧晨之,因為北燕不可能在禁軍中佈下這麼一個棋子,從武舉進禁軍,至少得是祖上三代都身家清白的大祁人。

  顧澤之沒打算跟秦氿解釋這些,抬手摸摸她柔軟的發頂,含笑道:「乖。」

  他這個「乖」字帶著幾分笑意,幾分戲謔。

  秦氿:「?」

  她又不是小孩子!

  秦氿孩子氣地噘起了嘴,抬手揉了下自己的頭,手下黏稠的觸感讓她怔了怔。

  她連忙把手放了下來,只見她白皙的掌心沾了些許鮮血。

  殷紅,濕潤,是很新鮮的血。

  她自己當然沒受傷,所以這血是顧澤之的。

  要是這血是打熊時沾染的熊血,現在也該乾了。

  難道金大腿方才受傷了?

  這個念頭浮現在秦氿的心頭,她雙眸微張,緊張地攥緊了韁繩。

  「大哥……」她探頭探腦地往顧澤之的右手上瞟,眼尖地注意到不止是他指間有血,連他的騎裝上也沾染了血,而且還是在腹部!

  秦氿擰了擰眉頭,想起了方才「射中」了顧澤之的那支冷箭,想到了那塊碎裂的玉珮。

  難道說……

  顧澤之也注意到了秦氿的目光,順著她的視線看向了自己腹部的那灘血跡。

  一下子明白了。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用右手摀住了腹部……

  秦氿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發現他的指間溢位了更多的血,在他白皙的手指映襯下,紅得那麼刺眼。

  秦氿確認了,金大腿果然是受傷了!

  而且,他應該是想矇蔽誰,所以故意裝得沒事?!

  秦氿警覺地坐直了身體,思緒轉得飛快:他是想矇蔽耶律欒,亦或是,他大哥?!

  無論如何,顧澤之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所以,自己也不能說破!

  接下來的一路,秦氿努力地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笑眯眯地與顧澤之說著話,也沒敢回頭去看耶律欒,生怕被他看出端倪來。

  回獵宮的這一路十分順利,當他們出獵場時,還沒到二更天。

  等了獵台,皇帝回頭朝一言不發地騎馬跟在後面的耶律欒看去。

  耶律欒左臉上的血已經凝固了,傷口的皮肉微微翻起,半張臉血肉模糊,在火把跳躍的火光映襯下,猙獰得好像厲鬼一樣。

  皇帝神情淡淡地吩咐道:「來人,宣太醫來給耶律王子瞧瞧。」

  「不必了。」耶律欒語調生硬地打斷了皇帝的話,隨便拱了拱手,「吾自己上藥便是。皇上,恕吾先告辭了。」

  說著,也不等皇帝答應,耶律欒就一拉韁繩,毫不留戀地轉身走了。

  既然耶律欒都說不用太醫了,皇帝也不會勉強他,對著侍衛統領下令道:「吹號角。」

  當獵場中的人聽到號角聲,就會知道作為祭品的熊已經打到了,也就是說,今天夜獵結束了。

  立刻就有一個侍衛舉起了一個巨大的號角,那嗚咽的號角聲響徹山林,遠遠地傳了出去。

  眼看著這裡一時半會兒還散不了,秦氿看了一眼身旁還捂著小腹、怎麼看怎麼虛弱的顧澤之,體貼地指著涼棚方向提議道:「大哥,要不要去那裡坐坐?」

  顧澤之點了點頭,翻身下了馬。

  秦氿也下了馬,下意識地要扶他,又想起他「不想讓人發現他受傷」,於是,又連忙把手放了下來,一雙杏眼關切地看著他,生怕他會失血過多。

  顧澤之在涼棚裡坐了下來,秦氿先是往他對面一坐,又覺得好像不太好,想了想,問道:「大哥,你要不要喝水?」

  顧澤之微微頜首。

  秦氿飛快地跑向了踏晴,從馬背上解下了一個水囊,又趕緊跑了回來。

  「大哥,喝水。」秦氿打開水囊遞了過去。

  水囊就這麼停頓在了半空中。

  顧澤之左臂的手肘撐在石桌上,左手托著臉,右手捂著腹部,一副虛弱無力的樣子,就是不接。

  秦氿:「?」

  秦氿認命地又朝他走了一步,俯身把水囊口送到了他的唇邊,小心翼翼地托著水囊的底部,再次道:「大哥,喝水。」

  伺候顧澤之喝了幾口水後,秦氿又問道:「要吃點東西嗎?」

  雖然今天是用了晚膳後才進的獵場,可秦氿想著,顧澤之今晚又要鬥智又要鬥勇,熱量肯定消耗得厲害。現在又受了傷,得多吃點補補才行。

  顧澤之:「也好。」

  於是,秦氿又蹬蹬蹬地跑向了踏晴,從馬背上解下了一個皮製的側包,蹬蹬蹬地跑了回來。

  秦氿在包裡翻找著,陸續拿出了幾個瓶瓶罐罐……

  顧澤之:「……」這丫頭進一趟獵場,帶了多少東西?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抬手指著一個只有半個手掌大的白玉罐子,隨口問道:「這是什麼?」

  「薄荷葉。」秦氿看了一眼答道,「用過膳後嚼一片。」保持口氣清新!

  「這個呢?」

  「蘆……我是說象鼻草。」蘆薈又叫象鼻草,萬一被蟲叮咬了,可以塗一塗。

  說著,秦氿從皮囊裡拿出了一個小匣子。

  這匣子也就碗大小,裡面能放的點心不多,一共也就六塊。

  她本來想著,今晚夜獵多半得熬通宵了,生怕自己餓著,就帶了一匣子。

  秦氿記得他不喜歡太甜的食物,就用帕子拈了一塊玫瑰糕,遞到他嘴邊。

  「大哥,這個好吃。」

  顧澤之就著她的手一口咬住了玫瑰糕。

  玫瑰糕鬆軟香甜,帶著些許玫瑰的清香,味道確實不錯。

  秦氿自己也吃了一塊桃花酥,香酥可口,層次分明,也就是稍稍偏甜膩了一點。

  她拿起水囊下意識地想要喝口水,可是水囊剛送到唇邊,突然想起顧澤之剛剛喝過的,又僵硬地把水囊放了下來,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呵呵」乾笑了兩聲,又道:「大哥,要不,你還是找太醫瞧瞧吧?」

  「別跟那耶律欒似的不當回事,他皮糙肉厚的,咱們不跟他比。」

  「或者,你自己是不是有金瘡藥啊?我去給你拿,好不好?」

  秦氿記得他應該有金瘡藥之類的,在姚慶縣初見他的時候,他身上就帶著傷,而且傷得還不輕,他自己還不是料理得妥妥當當的。

  顧澤之就著她的帕子又吃了一塊玫瑰糕,挑了挑眉梢,問道:「為什麼叫太醫?」聲音裡彷彿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秦氿:「你受傷了啊。」諱疾忌醫可不好!

  顧澤之含笑看著她,笑容溫潤如春風拂面,看得她的心跳彷彿停了一拍。

  下一瞬,就見顧澤之把右手攤開到自己面前,道:「這點傷嗎?」

  他的右掌心是一道小小的裂口,大概只有一寸半長,裂口有點深,持續有血滲出來,但是,這絕對算不上什麼重傷。

  秦氿:「???」

  那一瞬間,秦氿彷彿明白了什麼,雙眸瞪得渾圓。

  金大腿這是在裝傷騙吃騙喝?!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5 07:00 PM

第四十八章 長寧

  看著秦氿目瞪口呆的樣子,顧澤之唇畔的笑意更深,好像哄孩子似的又道:「乖,再給我拿塊玫瑰糕。」

  秦氿:「……」

  她呵呵一笑,從匣子裡拿起了一塊玫瑰糕,「要這個?」

  也不等他回答,她就直接把玫瑰糕朝他臉上扔了過去,然後轉身就跑了。

  顧澤之看著小丫頭的背影,抬手就接住了那塊玫瑰糕,輕笑出聲,心底有種說不出來的愉悅:這丫頭怎麼就這麼有意思呢,總是讓他心情愉悅。

  秦氿沒跑出去幾步,就又跑了回來,面無表情地對著顧澤之說道:「伸手。」

  顧澤之從善如流地伸出了受傷的右手。

  他白玉般的手掌上,那裂開的傷口還在滲血,傷口上沾染了一些細碎的草屑、泥土。

  秦氿一手拉過他的右掌放在石桌上,一手拿起水囊,把清水澆到了他的手掌上,沖洗他的傷口。

  跟著,秦氿摸出一方乾淨的帕子仔細地擦了擦傷口周圍,又用另一塊櫻草色的帕子給他包紮好了右掌,還特意打了個蝴蝶結。

  他靜靜地看著她,沒說話。

  她的唇角抿得緊緊的,一副凶巴巴的樣子,但是她的動作卻又十分輕巧。

  她的手很小,似乎只有他的一半大,手指白皙纖細,那粉嫩的指甲蓋閃爍著珍珠般的淡淡光澤,仔細看,就會發現她的掌心帶著薄繭,就與他一樣。

  秦氿給他包紮完傷口後,拿起水囊和點心匣子就直接跑了,一個字也沒再說。

  顧澤之垂眸看著系在右掌上的帕子,嘴角高高地翹了起來。

  銀色的月光斜斜地灑在他身上,映得那漆黑的瞳孔流光四溢,神情越發柔和了。

  不多時,陸陸續續就有人三三兩兩地從山林間策馬歸來。

  他們都是聽到了號角聲這才匆匆返回,有的神采飛揚地帶了些獵物回來,但更多的都是兩手空空,大部分人都沒想到今晚的夜獵會結束得那麼快。

  眾人都自發地聚集在獵台附近,目光自然而然地望向了獵台上的那具熊屍。

  那頭熊比尋常的熊更高大也更魁梧,即便是現在無聲無息地躺在那裡,都像坐小山似的,讓人不敢小覷,這十有八九是一頭熊王,可想而知,要獵這樣一頭熊王並不容易。

  眾人興致勃勃地對著熊屍指指點點,氣氛越來越熱烈。

  等人到得差不多了,皇帝就走上了高高的獵台,朗聲宣佈道:

  「今日夜獵的魁首是顧澤之和鬱拂雲。」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向著顧澤之和鬱拂雲這兩人看去,神情各異,有羨慕,有嫉妒,有崇敬,有好奇。

  在眾人灼灼的目光中,顧澤之和鬱拂雲一起走上了獵台領賞。

  秦則寧這次只獵到了一頭鹿和一隻山雞,連熊的影子都沒看到,此時有些羨慕的看著獵台上的熊,隨口嘆道:「鬱拂雲不愧是鬱拂雲,四年前的冬獵,我雖不曾來,卻也聽說過他憑一人之力獵了一頭熊回來。」

  「顧澤之的那手連珠箭更是堪稱一絕。這兩人連手,難道連熊王都不在話下。」

  秦氿深以為然,眉飛色舞地與秦則寧說起了方才獵熊的事,聽得秦則寧羨慕了,扼腕地想著:他怎麼就沒看到呢!

  秦氿挑著能說的說,把耶律欒被熊爪抓壞了臉的事也一並說了,不過,對於鄭鋒和端王世子的事略過不提。

  秦則寧挑挑眉,也送了耶律欒兩個字:「活該!」誰讓耶律欒膽敢覬覦自己的妹妹!

  與此同時,獵台上的顧澤之與鬱拂雲已經得了皇帝的厚賞,齊聲謝了恩。

  顧澤之轉身從獵台上退下,目光朝秦氿這邊望了一眼。

  兩人四目對視。

  原本還眉飛色舞的秦氿笑意一僵,想著自己還在生氣,頭一甩,蹬蹬蹬地跑了。

  秦則寧本來還想再問問耶律欒的事,可話還沒出口,就見秦氿突然就跑了,一頭霧水地眨了眨眼。

  秦則寧:「???」

  顧澤之看著秦氿如小鹿般輕盈的背影,把右拳放在唇畔,無聲地悶笑了一聲。

  他的右手上還包紮著秦氿那方櫻草色的帕子,這方明顯不屬於他的帕子引來衛皇后異樣的眼神。

  衛皇后心裡唏噓地嘆道:女大不中留啊。

  二皇子顧璟同樣也看著顧澤之,眼中掠過一抹異芒。他萬萬沒有想到顧澤之不僅毫髮無損,而且還得了夜獵的魁首。

  這麼說來,端王世子和耶律欒都失敗了?

  這麼好的機會,怎麼會……

  「父皇。」顧璟上前向皇帝

  施了一禮,若無其事地笑著,想打聽一二,說道,「兒臣真該和父皇一起走,就能看看澤堂叔和鬱將軍大顯身手了。父皇,兒臣……」

  「你退下吧,朕累了。」皇帝沉著臉,不想再應付顧璟,揮了揮手。

  顧璟微微垂眸,退到了一邊,沒有再追問,心裡琢磨著:看來還是得去問問耶律欒。

  皇帝又鼓勵了在場的勳貴子弟幾句,之後就打發眾人都下去休息,自己與衛皇后率先離開了。

  眾人皆是作揖,恭送帝後離開。

  夜涼如水,皇帝回了獵宮中央的永安宮,就宣了錦衣衛指揮使袁銘綱覲見,吩咐道:「袁銘綱,你派人去一趟端王府,傳朕的口諭,宣端王帶世子進京。」

  頓了一下後,皇帝又補充道:「就說朕給顧澤之定了門親事,讓他們來京城提親。」

  袁銘綱立刻抱拳領命,隱約也能猜到皇帝這次宣端王父子進京似乎別有目的,顧澤之的婚事不過是皇帝的一個藉口罷了。錦衣衛是皇帝的親信,自然不會多說什麼。

  袁銘綱退下了,書房裡只剩下了皇帝與大太監周新。

  皇帝坐在御案後,對著掛在牆壁上的一把長弓喃喃道:「世子的事,不能交給端王叔自己來處置了,端王叔明顯就是一個偏袒的,不然,早該正嫡庶了。」

  周新也聽到了,只當做沒聽到,笑著勸道:「皇上,時候不早,您還是歇一會兒吧。」

  皇帝的龍體最近才稍稍好轉了一些,不能操勞。

  皇帝揉了揉眉心,讓周新伺候他歇下了。

  明天一早還有祭祀儀式,皇帝其實也歇不了多久,兩個多時辰後,他就又起了身。

  今早的祭祖儀式會從卯時開始,由皇帝親自主持。

  所有人都不敢怠慢,准時來到了獵台周圍,再次把獵宮廣場擠得熙熙攘攘。

  嗚咽的號角聲再次吹響了,在這啟明星緩緩升起的黎明,就透著一種生機勃勃的感覺。

  皇帝登上了獵台,後方的禁軍侍衛們扛著獵物跟上,其中不僅有昨夜獵到的那頭黑熊,還有麏、鹿、狼、野豬這四樣獵物,湊成了五牲。

  獵台下,眾臣皆是伏地下跪。

  皇帝仰首望向旭日昇起的方向,高聲誦讀了祭文,並將這五牲作為獻給上天與列祖列宗的祭品。

  緊接著,五牲的屍體被投入了篝火堆,烈火熊熊燃燒著,急速地吞噬著這些祭品。

  眾人在司儀的示意下,齊聲高呼著:「皇上聖明,國泰民安,天祐大祁!」

  喊聲震天,如轟雷炸得天空似乎都為之震動了。

  至此,今天的祭祀儀式算是結束了。

  接下來,他們還會在獵宮再待上十天才啟程回京。

  皇帝離開後,周圍就一下子變得熱哄喧嘩起來,有的人又急匆匆地進獵場去,比如秦則寧;有的人忙著去遛馬,比如秦則鈺;有的姑娘們吆喝著一起去釣魚、遊湖……

  至於秦氿本來是打算叫上杜若一起去逛逛的,結果這馬還沒牽上,就看到顧澤之朝她走過來。

  她只當作沒看到,往另一個方向去了,心想:她還是回鹿芩苑補個眠吧。

  秦氿埋頭往前走著,又捂了捂肚子,覺得有些餓。今早來得急,她只匆匆地喝了半碗小米粥又吃了三個小籠包,就匆匆趕來了,乾脆回去讓杜若給她把早膳再熱熱……

  她一邊走,一邊想著,才沒走出幾步,前方就有一個人擋住了她的去路,害得她差點一頭就撞上去。

  她下意識地一抬頭,顧澤之俊美的臉龐就映入她的眼簾,唇角噙著一抹恰到好處的淺笑。

  「……」秦氿的眼角抽了抽,心道:手長腳長真是好!

  秦氿昂著下巴看著比自己高出了一個頭的顧澤之,心裡受到了一萬點暴擊:哼!她才十四歲,她還會再長高的!

  顧澤之隨手從袖袋裡掏出了一個小玩意,遞向了秦氿,「給你玩。」

  懸在他手指上的是一隻碧綠的草編鸚鵡,不過嬰兒拳頭大小,翅膀微微張開,彷彿隨時要展翅飛走似的。

  風一吹,那隻草編鸚鵡就在顧澤之的掌下微微搖晃著,可愛得不得了,那翅膀就像是撓在了秦氿的心口似的。

  太可愛了!!

  秦氿對這種可愛的小玩意,完全沒有抵抗力,眼睛閃閃發亮。

  她還在生氣呢,後果很嚴重,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哄好的!

  草編小鸚鵡遞到了眼前,又輕輕晃了晃,秦氿努力不去看,但不管把頭別到哪個方向,小鸚鵡總能她在眼前晃著,小翅膀似乎還會動,勾得她心裡更癢的。

  「拿來!」

  終於,秦氿忍不住了,一把奪了過來,拿在手上把玩起來。

  顧澤之:「喜歡嗎?」

  秦氿想也不想地點頭,「喜歡!」

  她的嘴角高高翹了起來,臉上盡是歡喜。

  顧澤之悶笑了兩聲,心道:這小丫頭還是這般好哄!

  秦氿:「可惜是草編的,儲存不了多久。」小臉上滿是遺憾。

  顧澤之的手掌一翻,掌心中又多了一隻用綠綢帶編的鸚鵡絡子。

  「別動。」顧澤之一邊說,一邊俯首把那個鸚鵡絡子配戴在了秦氿的腰側,與她今天戴的那個柳黃色繡蓮花的荷包搭配極了。

  秦氿滿足了,唇畔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

  她只顧著欣賞把玩她的鸚鵡絡子,完全沒注意到,遠遠地,一雙深黑如墨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與顧澤之。

  正是瓔珞郡主。

  瓔珞身姿筆挺地站在一棵大樹下,嘴角勾出一個不屑的弧度。

  這個秦氿,自小生活在那種市井之地,由那等卑劣之人養大,耳濡目染,果然是沒臉沒皮,連勾引男人這種不要臉的事也做得這般堂而皇之,真當別人沒眼睛嗎?!

  更令人噁心的是,她還故意選了顧澤之,怕也是因為嫉妒昕妹妹,想要壓昕妹妹一籌,才選了二皇子的堂叔,端王府的三公子。

  這顧澤之也是不長眼睛的,一直幫著秦氿,給她撐腰。

  瓔珞眯了眯眼,不甘地攥緊了拳頭,但很快又對自己說,且讓秦氿得意一時又如何!

  秦氿終究是眼界太淺,蠢不可及!

  她也不想想,昕妹妹是她姐姐,將來肯定是要嫁給二皇子的,秦氿又怎麼可能嫁得了顧澤之,哪有姐妹倆同嫁叔侄的。

  就算顧澤之現在一時被秦氿迷了眼,這輩分終究是擺在這裡的,秦氿注定是要被拋棄的!

  想到這裡,瓔珞心底就隱約升起一股快意,唇角微微翹了翹。

  「瓔珞。」

  後方傳來一個輕輕柔柔的女音。

  一個著丁香色襦裙、身披絳紫色斗篷的少女緩步走到瓔珞的身旁。

  少女約莫十四歲左右,一張小巧的瓜子臉清麗可人,身段纖細苗條,看著柔柔弱弱,彷彿一陣風就能吹走似的。

  瓔珞身旁的三四個貴女紛紛地屈膝給少女行禮:「三公主殿下。」

  瓔珞這才回過神來,對著少女微微一笑,笑吟吟地喚道:「長寧。」

  三公主長寧順著瓔珞的視線也看向了不遠處的顧澤之與秦氿,就見兩人有說有笑地上了馬,然後策馬朝著獵台西北方的一片小樹林方向去了。

  長寧的柳葉眉似蹙非蹙,柔聲勸道:「瓔珞,你不要再去找秦三姑娘的麻煩了,母后喜歡她。」

  瓔珞抿唇一笑,笑而不語,眼底掠過一抹不以為然。

  她當然知道衛皇后喜歡秦氿,可是那又如何?!

  她可是堂堂親王之女,皇帝的親侄女,朝廷的從一品郡主,難道衛皇后會為了自己和秦氿起了那麼點小爭執,就來打罵自己?!

  別人也許會沖皇后的面子讓著秦氿三分,自己可不怕!

  長寧看得出瓔珞的不以為然,又勸道:「瓔珞,你又何必去惹母后不快……」

  「長寧,」瓔珞打斷了長寧,漫不經心地抬手把鬢角一縷被吹亂的青絲捋到了耳後,「現在要擔心的不是我,是你。」

  瓔珞目光明亮,帶著幾分近乎憐憫的慨嘆。

  「……」長寧一臉狐疑地看著瓔珞。

  瓔珞不緊不慢地說道:「北燕二王子來大祁不僅是為了和談,而且還是為了和親來的。」

  「他現在挑了秦氿,可是秦氿不答應,那麼會由誰和親呢?」

  「大公主的婚事已定,婚期臨近;二公主養在皇后娘娘膝下,視若親女,那麼剩下的人選,也就只有長寧你了。」

  「你說,是不是?」

  三公主今天已經十四歲了,眼看著再過幾個月就要及笄了,而她的生母又不受寵,在皇帝和皇后跟前根本就說不上話。

  長寧的臉色霎時褪了血色,纖細的身形幾不可見地輕顫了一下,恍如那風雨中的嬌花。

  上個月,耶律欒來京的時候,長寧就聽她的母嬪說了,北燕這次是來和親的。

  先帝時,大祁就曾經有公主和親過南蠻,嫁過去不過三年,就在韶華之年剋死異鄉,那些蠻夷都是茹毛飲血,席地而眠,比大祁的平民百姓還不如!

  這段日子以來,長寧一直擔心自己會被挑為和親的公主。

  瓔珞的這幾句話正好說中了長寧心中的恐懼。

  瓔珞隨手接過了丫鬟手裡的馬繩,輕輕地在白馬修長的脖頸上撫了兩下,又道:「長寧,若是耶律王子娶了秦氿就好了,你說對不對?」

  長寧:「……」

  氣氛微冷。

  眼看著長寧的臉色不太好看,一個圓臉的粉衣姑娘清了清嗓子,打圓場道:「郡主,您別嚇三公主殿下了。」

  瓔珞「噗嗤」一聲笑了,精緻明麗的面龐上洋溢著如春光般明媚的笑意,「是啊。我就是嚇嚇你而已,長寧,誰讓我勸了你那麼多次,你都不肯跟我們進獵場。」

  她笑容璀璨,彷彿只是與長寧開了一個玩笑似的。

  其他幾個貴女也都笑了,笑聲如銀鈴般,氣氛一鬆。

  另一個藍衣姑娘也試圖活絡氣氛:「郡主,三公主殿下身子弱,這大清早的,山林間又清冷得很,萬一得了風寒反而不美。」

  「說得也是。」瓔珞微微一笑,似乎釋然了,又好言安慰長寧道,「長寧,你別擔心了,你是公主,皇上不會讓你和親的。」

  長寧:「……」

  頓了一下後,瓔珞含笑又道:「只是,這事懸而未決,總是讓人心裡沒底,若是能盡快選好和親的人選就好了。」

  「哎,聽說北燕那種蠻荒之地,還有父妻子繼、弟承兄嫂的傳統。」

  長寧聞言,臉色更白了,雙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

  瓔珞不動聲色地瞥了長寧一眼,抓著韁繩俐落地翻身上了馬,笑吟吟地招呼那些貴女道:「走走走,長寧不去,我們也別勸她了。趕緊去獵場,就是打不到熊,也可以打頭鹿、獵隻山雞什麼的。」

  其他幾位貴女們也紛紛上了馬,說說笑笑地策馬往著獵場方向去了。

  只留下長寧靜靜地站在原地,望著她們離去的背影。

  清晨的山風清冷異常,呼呼地迎面刮來,吹得她身上的斗篷鼓鼓,斗篷的一角翻飛如蝶,襯得她愈發纖弱了。

  上方的樹冠也被寒風吹得搖曳不已,映得長寧的眼眸明明暗暗。

  長寧雙拳握得更緊了,微咬下唇,把嘴唇咬得微微發白。

  母嬪沒有伴駕來獵宮,她現在連個可以商量的人都沒有。

  長寧的耳邊一遍遍地回響著瓔珞方才說的那番話。

  新安自小養在皇后的膝下,跟嫡公主也沒什麼區別。

  若是一定要挑一個公主和親,恐怕自己是最有可能的人選了,不,應該說,也就只有她了。

  北燕乃蠻荒之地,那裡的人茹毛飲血,粗鄙不堪,而且如瓔珞所言有著父妻子繼、弟承兄嫂的傳統。

  長寧只是想想,就覺得胸口發緊,她下意識地抬手抓住了胸前的衣襟。

  「喂!」

  後方突然傳來男子的聲音,把長寧嚇了一跳。

  她轉頭看去,就見耶律欒站在三四步外,左臉上包著紗布,隱約可見紗布下滲出鮮紅的血跡。

  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幾乎將她籠罩其中,他只是站在那裡,就透著一種逼人的威懾力。

  長寧與他對視了一眼,就忐忑地移開了目光。

  耶律欒挑了挑眉,隨口問道:「你是皇帝的公主?」

  皇帝的幾個皇子公主,耶律欒都是見過的。

  長寧怯生生地垂著小臉,飛快地點了下頭,沒說話,她就像是一隻受驚的小鳥似的。

  耶律欒又道:「你看到秦氿了沒?」

  長寧長翹的眼睫微微顫了顫,輕聲道:「她和澤堂叔往那裡走了。」

  她抬手指了個方向,還是沒再看耶律欒。

  又是顧澤之!耶律欒眉頭一皺,面色瞬間就陰沉了下來,臉上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

  這筆賬他勢必是要找顧澤之討回來的!

  長寧絞著手裡的帕子,身子拘謹,透著一抹小心翼翼的感覺,既不敢看耶律欒,也不敢多說話。

  耶律欒的嘴角勾出一抹輕蔑的冷笑。

  這大祁的姑娘真是沒意思,大都是畏畏縮縮的,比起來,秦氿更好,像是一匹難馴的野馬。

  既然達成了目的,耶律欒也沒再理會長寧,直接走了。

  長寧依舊站在原地,慢慢地抬起了小臉,往向前方耶律欒的背影。

  耶律欒高大健壯,看著比尋常的大盛人高出了一大截,步履豪邁。

  長寧咬了咬下唇,突然喚道:「耶律王子,你是不是看上秦氿了?」

  她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又是從小讀著《女訓》、《女誡》長大的,憋了半天才把這句話憋出來,說得面紅耳赤,臉上像是灼燒似的熱燙。

  前方的耶律欒停下了腳步。

  長寧一咬牙,飛快地說道:「我……我可以幫你把秦氿約出來……」

  說到這裡,她已經說不下去,聲音越來越輕,慌忙道:「我……我先走了。」

  長寧才轉過身,就聽後方響起了耶律欒的聲音:「行。」

  長寧駐足停了一瞬,沒有回頭看耶律欒。

  她捏了捏帕子,快步跑開了。

  但沒多久,她又回到了獵台,坐到了其中一間涼棚裡。

  她的目光時不時地望向小樹林的方向,直到午後,終於看到顧澤之和秦氿兩個人策馬走了出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6 02:27 PM

第四十九章 換衣

  長寧攥了攥手裡的帕子,突然站起身來,款款地朝秦氿與顧澤之走了過去。

  「澤堂叔,秦三姑娘。」

  長寧優雅地對著二人打了招呼。

  秦氿也回了禮。

  長寧對著秦氿微微一笑,語調溫溫柔柔,道:「秦三姑娘,我有話想和你說。」

  她言下之意當然是說有話想私下和秦氿說。

  秦氿之前在鳳鸞宮住過一陣子,不過她也就和二公主新安的關係好些,至於三公主長寧,只是對方來給衛皇后請安時見過幾次,彼此稱不上熟。

  長寧飛快地看了一眼顧澤之,帶著幾分祈求地又道:「秦三姑娘,一會兒就好。」

  秦氿索性就隨長寧走到了不遠處的幾棵紅松樹下,等著她開口。

  長寧絞著手裡的帕子,欲言又止地看著秦氿,櫻唇微抿。

  秦氿動了動眉梢,心裡默默地數著數,決定等數到二十時,對方還不說話,她就走。

  「秦三姑娘,」好一會兒,長寧才揉著帕子囁嚅地提醒道,「你要小心,瓔珞……她要對付你。」

  秦氿:「?」

  長寧抬眼對上秦氿黑白分明的杏眸,正色道:「瓔珞想要設計你和親北燕。」

  唯恐秦氿不信,長寧緊接著又道:「真的,我沒騙你。」

  「瓔珞說,只要把你和耶律王子湊在一塊兒,你就不能再妨礙秦二姑娘了。」

  秦氿聞言雙眸微張,「三公主殿下,她真這麼說?」

  「真的。」長寧點了點頭,急切地說道,「秦三姑娘,你可能不知道,瓔珞七歲那年曾偷偷溜出王府去看花燈,差點被枴子拐走了,當時是秦二姑娘奮不顧身地幫了她。」

  「那之後,瓔珞和秦二姑娘就一直是手帕交,親如姊妹。」

  「為了秦二姑娘,瓔珞她一定會這麼做的。」

  長寧一臉真摯地看著秦氿,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清澈如水。

  秦氿嫣然一笑,「三公主殿下,多謝您告訴我這些。」

  長寧赧然地抿了抿櫻唇,軟軟地又道:「本來我也不該在背後道人是非……我只是不想秦三姑娘你吃虧。」

  「瓔珞仗著有她父王撐腰,連我這個公主都沒有放在眼裡,秦三姑娘你一定要小心。」

  秦氿:「多謝殿下提醒,我記下了。」

  「秦三姑娘,我一定會設法再去打聽一下的,等有訊息了,我會立刻來告訴你的。」長寧鬆了一口氣,唇角微彎,笑容中帶著一抹羞澀,「我先告辭了。」

  說完,長寧對著秦氿又是一笑,就轉身離開了。

  她身上的斗篷隨著山風飛舞著,如弱柳扶風,楚楚動人。

  秦氿望著她纖細柔弱的背影,抿了抿唇,慢悠悠地朝顧澤之走去。

  顧澤之也沒問,只是默默地把踏晴的韁繩遞給了她,踏晴「恢恢」叫了兩聲,親暱地蹭了蹭秦氿的胳膊。

  秦氿從荷包裡掏出一個油紙包,取了一顆松仁糖餵給踏晴吃,也給自己拿了一顆吃,歪著螓首說:「我看著是這麼好哄的傻子嗎?」

  顧澤之挑了挑劍眉,心道:傻倒是不傻,哄是挺好哄的。

  他的目光在秦氿荷包旁的鸚鵡絡子上停留了一瞬,唇畔笑意更濃,嘴上很有求生意志地哄道:「怎麼會呢,你這麼聰明機靈!」

  秦氿聽著很是受用,把手裡那個展開的油紙包往顧澤之的方向送了送,又想起對方不太喜歡吃甜食,就道:「這松仁糖雖然略甜了些,不過很香。」

  顧澤之正要拈一顆松仁糖吃,這時,一個中年內侍疾步匆匆地快步走了過來,笑呵呵地對著顧澤之拱了拱手,「顧三公子,皇上宣您過去。」

  於是,顧澤之就隨那個中年內侍走了。

  秦氿獨自停在原地,直愣愣地看著自己空蕩蕩的右掌心,眼角抽了抽。

  金大腿竟然把她的松仁糖全都順走了!!

  所以,他果然是來騙吃騙喝的嗎?!

  被順走一包松仁糖的秦氿只能先去馬廄安頓好她的踏晴,然後就回了鹿芩苑。

  她親手把那個草編小鸚鵡掛在了窗戶上,風一吹,那隻可愛的小鸚鵡就在風中微微搖晃著,小巧的翅膀好像會動似的,翅膀一顫一顫的。

  越看越可愛!

  秦氿托著下巴看著風中的草編小鸚鵡,偶爾伸指在它的翅膀上輕輕撥兩下。

  杜若一邊給秦氿上茶,一邊湊趣地讚道:「姑娘,您的手可真巧,這隻小鸚鵡編得簡直活靈活現!」

  秦氿又伸指在小鸚鵡的翅膀下輕輕地彈了一下,笑眯眯地說道:「是大哥……我是說顧澤之給的。」

  看著秦氿理所當然地叫著顧澤之的名字,杜若的神情變得有些微妙,心道:大概以後是真要叫姑爺了。

  秦氿用了些午膳後,就去歇了個午覺,這一闔眼,就美滋滋地睡到了申時才醒。

  聽到內室中的動靜,杜若帶著一個小宮女進來服侍秦氿起身,稟道:「姑娘,二公主殿下方才來過,說是晚上在疊翠園有一個小宴,請姑娘去赴宴。」

  「小宴?」秦氿才剛醒,還有些睡眼惺忪,打著哈欠任由丫鬟伺候她著衣、梳洗。

  杜若動作嫻熟地給秦氿披上了褙子,笑道:「姑娘,這算是慣例了。每年冬獵的第三天或者第四天,皇后娘娘都會請各家貴女,但是,最近這幾年都是由二公主殿下來準備的,皇后娘娘只是擔個名。」

  秦氿應了一聲。她和二公主關係不錯,二公主親自來請,她當然得去。

  秦氿在梳妝台前坐下了,杜若給她梳頭,挽了一個雙平髻,又給她戴上了兩朵石榴石珠花,最後給她在腰側戴了一個雕著鸞鳥紋的白玉環佩。

  秦氿撫了撫裙裾,本來打算走了,又順手拿起了梳妝台上的那個碧綠的鸚鵡絡子,也將它配戴了腰側。

  杜若默默地在一旁看著,就算不問,她也能猜到姑娘這個鸚鵡絡子是從哪裡來的,心裡嘆道:未來姑爺還真是有心了!

  秦氿看看時辰差不多了,就與杜若一起朝疊翠園方向去了。

  夕陽西沉,給這偌大的獵宮披上一層金紅色的紗衣。

  一路上,可見不少貴女正三三兩兩地結伴朝同一個方向行去,說說笑笑。

  杜若一邊給秦氿帶路,一邊笑盈盈地與秦氿介紹著今晚的小宴:「姑娘,今晚的小宴很熱哄的,不僅有戲看,能玩的花樣也不少,投壺、捶丸、射覆、木射、雙陸……」杜若數著手指一樣樣地說著。

  秦氿有幾分意興闌珊,杜若說的這些她是一點興趣也沒有,對著杜若招了招手,小聲地問道:「我可不可以早退?」

  杜若怔了怔,然後煞有其事地湊到秦氿耳邊小聲說道:「待會兒,您可以悄悄溜。」

  秦氿樂了,捂嘴偷笑,與杜若交換了一個默契的眼神,主僕倆繼續往前走去。

  等秦氿來到疊翠園時,園子裡早就到了不少人,熱熱哄哄的。

  也不用人領路,秦氿就自己循著一陣悠揚悅耳的琵琶聲來到了園子中央的一片小湖旁,夕陽的餘暉柔柔地灑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水色清幽。

  湖邊的空地上,貴女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或是在說話,或是在餵魚,或是在玩耍,或是在聽曲……

  最熱哄的還是湖邊的一間水閣,裡面人頭攢動,衣香鬢影。

  二公主新安就在水閣中,她是今天小宴的女主人,她身旁自是圍著不少貴女們,言笑晏晏。

  秦氿和新安打了聲招呼後,就去聽說書了。

  一個穿著玫紅色宮裝的女伎抱著琵琶坐在水閣的西南角,動作嫻熟地剝著琵琶弦,一邊彈唱著。

  女伎的吟唱聲清亮婉約,與悠揚清脆的琵琶聲巧妙地搭配在一起,似是在在說,又似是在唱。

  秦氿還是第一次聽古代的琵琶說書,只覺得無論是女伎的吟唱聲,還是她的琵琶聲,都是妙不可言,宛如天籟。

  她聽得入了迷,連三公主長寧何時來到她身旁也沒注意到。

  「秦三姑娘。」一曲罷,長寧柔柔地喚了秦氿一聲,笑容柔美,嬌嬌弱弱。

  有宮女過來給長寧上了花茶,也給秦氿換上了新茶。

  秦氿這才回過神來,起身給對方見了禮:「三公主殿下。」

  長寧虛扶了秦氿一把,又招呼她坐下,然後有些羞赧地說道:「秦三姑娘,其實我一直都很喜歡你,只是我的身子弱,總生病,也不敢過來找你玩。」

  「殿下,這個季節最易著涼,您可要仔細些。」秦氿端起了宮女剛送上的花茶,「這桂花月季茶最適合這個季節喝了,桂花可以養胃,月季可以祛瘀、行氣,您可以多喝一點。」

  長寧也端起了手邊的花茶,淺啜了一口。

  她正要再說什麼,那婉轉的琵琶聲又響了起來,伴著女伎空靈的嗓音,她又開始彈唱第二曲了。

  長寧見秦氿似乎對琵琶說書特別感興趣,就把話題轉到了琵琶說書上:「秦三姑娘,我聽說京城有個戲班叫厲家班,班主專門從秦州請了人在開戲前表演琵琶說書來暖場。」

  「我是不曾去聽過,但是聽旁人提起過,都說是為一絕。姑娘若是喜歡琵琶說書,等回京後可以去聽聽。」

  秦氿偶爾點頭應一句。

  兩人正說著話,一個粉衣姑娘走了過來,先給長寧行了禮,然後笑吟吟地對秦氿道:「秦三姑娘,二公主殿下去玩投壺了,你要不要也隨我一起過去玩?」

  粉衣姑娘抬手指了指水閣外的一塊空地,空地上放著好幾個雙耳鐵壺,不少人都在對著鐵壺投投擲著竹矢,場面十分熱哄。

  秦氿還記得對方,上個月千秋宴時,對方曾自我介紹說她是威遠伯府的三姑娘,名喚嬌娘。

  可是,威遠伯府姓什麼呢?!

  秦氿苦思冥想了一番,也沒想起來,婉言拒絕了。畢竟她對於這種貴女的游戲一竅不通。

  雲嬌娘有些失望。

  長寧連忙打圓場:「雲三姑娘,秦三姑娘說要陪我聽琵琶說書……」她的笑容溫溫柔柔,說話也是十分妥貼。

  這時,一聲不屑的嗤笑聲打斷了長寧的話。

  水閣中的眾人齊刷刷地循聲望了過去,就見三四個貴女簇擁著瓔珞郡主走了進來。

  不少姑娘家都迎上前去和瓔珞打招呼,又或者坐在位子上笑著與她點頭致意。

  瓔珞一下子成為了眾人目光的焦點。

  瓔珞一直走到了秦氿跟前,用一種高高在上的目光俯視著秦氿,嘲諷地嗤笑道:「雲嬌娘,你就別為難她了,她怎麼玩得來投壺!」

  「總有那等低賤之人,還以為可以飛上枝頭,其實不過是麻雀,貓兒爪下的玩意兒罷了!」

  瓔珞這話說得難聽極了,周圍靜了一靜,氣氛霎時變得有些古怪。

  瓔珞身後的幾個貴女悶笑著,周圍其他人神情微妙,有的等著看好戲,有的不想摻和,乾脆就別開了目光,與身旁的友人說話。

  「……」雲嬌娘面露尷尬之色,有點不知所措了。

  長寧再次出聲打圓場:「秦三姑娘,瓔珞有口無心,你別多想。」

  頓了一下後,她用安撫的語氣又道:「投壺很簡單的,我教你。這誰也不是生來會玩的。」

  秦氿挑了挑眉,一派泰然地與瓔珞四目對視。

  「我從不多想,我都是直接動手的。」秦氿去摸她的鞭子,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來,她忘帶了。

  真是可惜了。

  「大膽!」瓔珞也看

  到了她的動作,想起了上次的一鞭子,惱羞成怒。

  「瓔珞,秦三姑娘。」長寧見狀,不知所措地說道,「你們別吵了,要是打翻了茶,弄髒裙子就不好了。」

  「呵,我就偏打翻了又如何?!」

  瓔珞拿起旁邊的一杯花茶,就往秦氿身上潑,想要還那一鞭子之仇。

  「嘩啦!」

  秦氿才不會任由她潑自己茶,反應敏捷地往旁邊挪了幾步。

  然而,就在這時,一道丁香色的身影突然擋在了秦氿的身前。

  「秦三姑娘,小心!」長寧緊張地喊道。

  下一瞬,那杯花茶就正好潑在了她的胸前,片片菊花與月季的花瓣沾在了她胸前的衣襟上,茶水浸濕了衣裳,又滴答滴答地滴落在地上,一片狼藉。

  長寧因為沒站穩,腳下微微踉蹌了一下,一把抓住了秦氿的胳膊,身子半倚在她身上。

  周圍靜了一靜,氣溫陡然直下,一眾人等都傻眼了。

  連瓔珞也呆住了,她也沒想到茶水會潑到長寧身上。

  這時,本在玩投壺的新安也聞訊而來,來回看了看長寧與瓔珞,板起臉對著瓔珞斥道:「瓔珞,夠了!」

  新安已經聽宮女說了方才事發的經過,秀麗的面龐上神色端凝。

  瓔珞在短暫的驚訝後,回過神來,嘲諷地笑了,根本沒把新安放在眼裡。

  對於瓔珞而言,二公主也不過是一個庶女罷了。

  更何況,只是潑了一杯茶而已,最多也被皇后說上兩句罷了。她有什麼可怕的?

  事有輕重緩急。新安深吸一口氣,忙對長寧道:「三皇妹,你先去換衣裳吧,免得著涼了。」

  長寧應了,跟著赧然一笑,歉然地對著秦氿道:「秦三姑娘,你也和我一起去換身衣裳吧。」

  長寧不好意思地看向了秦氿的左袖,她方才半倚在秦氿身上,把茶水與花瓣也沾到了秦氿身上。

  秦氿也看向了自己濕噠噠的左袖,嘴角勾了勾,應了:「好。」

  貼身宮女連忙給長寧披上了一件斗篷,遮住她身上的茶水漬。

  「菱香,你去替我拿件替換的衣裳。」

  長寧吩咐了貼身宮女一聲,又柔柔地對秦氿笑道:「秦三姑娘,請。」

  秦氿就跟了上去,長寧領著她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道:「我們去前面的碧波閣更衣吧。」

  南苑獵宮很大,足足有兩個皇宮大小,貴女們時常四處玩耍,各處都設了一些地方給她們更衣和休憩用,這碧波閣就是其中一間,從這水閣走過去不過百來丈遠。

  長寧看著秦氿濕噠噠的左袖有些懊惱,輕嘆了一聲,自責道:「都怪我一時沒站穩,連累了秦三姑娘。」

  秦氿豁達地一笑,毫不在意地說道:「無事,只是弄髒了一件衣裳罷了,換一身也就是了。」

  「秦三姑娘,你性子真好。」長寧靦腆地笑了,如同一朵嬌柔的小花一般。

  說著,長寧的目光又落在了秦氿身後的杜若身上,柔柔地說道:「我記得這是母后身邊的杜若吧。秦三姑娘,你要不要讓杜若先去拿件衣裳?」

  秦氿輕呀了一聲,道:「我都忘了,杜若,你去吧,就給我拿那件胭脂色百蝶穿花褙子好了。」

  杜若微微瞪大了眼睛,隨又低垂下頭,屈膝應是:「奴婢很快就回來。」

  杜若腳步匆匆地就走了。

  秦氿隨著長寧沿著湖邊往前走,不一會兒就到了碧波閣,那是一棟臨水樓閣,一半的樓閣建於湖面上,與周圍的湖景、假山巧妙地融為一體。

  她們剛走進碧波閣時,宮女菱香也匆匆趕回來了,手上的托盤上放著兩套乾淨的衣裳,「殿下,奴婢多帶了一身過來,是您今年新做的冬裳,給秦三姑娘。」

  「還是你想得周到。」長寧點了點頭,對著秦氿抿唇一笑,「秦三姑娘,這衣裳是我今年新做的,還沒上過身,你不嫌棄的,就先穿著吧,你住的宮室離這兒有些遠,濕著衣裙到底不妥。」

  秦氿從善如流地收下了:「多謝三公主殿下。」

  「秦三姑娘,你就去左邊這間吧,我在右邊。一會兒見。」長寧又是一笑,自行去了右邊的房間,而菱香就捧著衣裳,帶著秦氿去了左邊那間。

  廂房裡,空蕩蕩,一眼就可以看清它的佈局,南面放了一個博古架,東邊是一張貴妃榻,一側角落裡是一座五扇的屏風和一個恭桶。

  菱香把衣裳拿了進去,一一掛在屏風上,笑著道:「秦三姑娘,您先換著吧。」

  秦氿爽快地說道:「行。菱香姑娘,你回三公主殿下那兒去吧,我一個人能行。」

  秦氿快步繞到了屏風後面,不一會兒,屏風後就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脫衣裳聲,然後,一件青蓮色的褙子被掛在了屏風上。

  成了!!菱香盯著那件繡折枝綠萼梅花的褙子,放心了。

  她惦記著三公主,也怕萬一一會兒……

  自己在這裡也不方便。

  菱香攥了攥拳頭,於是說道:「秦三姑娘,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你去吧。」秦氿的聲音自屏風後傳來。

  菱香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緩緩地把房門合上。

  菱香匆匆去了左邊的廂房,打開房門,這間廂房的格局與右邊那間一般無二。

  此刻,長寧正坐在了貴妃榻上,她已經脫下了斗篷,一眼可見衣襟上沾著花茶的茶水與花瓣,看著有些狼狽。

  一見到菱香,長寧迫不及待地問道:「怎麼樣?」

  菱香:「殿下,奴婢看到秦三姑娘脫下外衣,才出來的。」

  長寧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眉宇間輕鬆了一些,那張柔弱清麗的面龐上透出幾分與平日裡迥然不同的冷然。

  她又追問道:「給秦氿的那件衣裳……沒問題吧?」

  菱香:「奴婢去取的時候又特意瞧過了,那腰帶的縫線快散了,一碰就會斷。秦三姑娘一時半會兒是穿不好衣裳的。奴婢先服侍殿下換衣裳吧。」

  「也好。」長寧的唇角翹了翹,站起身來。

  她輕輕撣了了幾片沾在衣襟上的花瓣,腳步翩翩地往屏風後走去。

  雖然今天的計劃中出了一些小岔子,但一切都還算順利。

  長寧抬手把秀髮攏到耳後,隨後,她張開雙臂,下巴微昂,由菱香服侍著除下外裳。

  她那雙烏黑的美目閃動著奇異的神采,唇角逸出了一抹自得的笑意。

  她又如何不知道,瓔珞是在拿她當棋子呢!

  瓔珞不喜秦氿,就想利用她來整治秦氿,好達到借刀殺人的目的。

  哎,她不過是個不得寵的公主,無論是身為親王嫡女的瓔珞,還是有衛皇后撐腰的秦氿,她一個都得罪不起,更不想得罪。

  既然如此,那就讓瓔珞和秦氿自己去解決她們之間的恩怨好了。

  長寧又垂下雙臂,看著菱香把外裳掛到了屏風上。

  剛剛,她是特意把那杯花茶放在桌邊的,然後不用聲色地用言語挑動著瓔珞和秦氿,讓她們吵起來,她又適時地提醒她們這裡有一杯花茶,接下來,就看誰會先潑這杯花茶了。

  瓔珞的性子素來嬌蠻高傲,受不得一絲委屈,而據自己所知,秦氿的脾氣也沒好多少,又有衛皇后嬌縱著,從不肯忍讓半分。

  方才,瓔珞所言句句不堪入耳,長寧本來還以為這杯花茶會是由秦氿潑出來的,結果沒有想到,倒是讓瓔珞搶了先機。

  只可惜,秦氿避得太快,眼看著花茶會潑空,她只能自己來擋了這麼一來,讓花茶全都潑到自己身上,再佯裝不適順手去拉了秦氿一把,故意弄髒秦氿的衣裳,這才得了現在這個機會。

  現在,跟秦氿爭吵的是瓔珞。

  潑了秦氿花茶的也是瓔珞。

  一直與秦氿不和的還是瓔珞。

  一旦接下來秦氿出了什麼事,任何人都會覺得是瓔珞蓄意在算計秦氿!

  而她呢……

  她方才勸過架了,還替秦氿擋了一杯花茶,誰都不會想到,這自始至終都是她布的一個局。

  長寧優雅地以手指捋了捋青絲,嘴角翹得更高了。

  到時候,父皇和皇后怒起來,承受這雷霆之怒只會是瓔珞,而她不僅可以禍水東引,還能解了和親之急。

  「動作快些。」長寧催促道,「耶律王子應該也要到了。」

  她和耶律欒說好了,替他把秦氿約出來,約在這碧波閣二樓左邊的房間見面。

  一會兒,耶律欒就會推開左邊廂房的那扇房門,然後入目的就是秦氿衣衫不整的樣子,而她,只要在適當的時候走過去,「恰好」撞見這一幕就行了。

  到時候,秦氿想不去和親都不行!

  「也是秦氿自己倒黴。」長寧幽幽嘆道,眸光微閃。

  菱香一邊替長寧解下馬面裙,一邊湊趣著說道:「只能說天意如此。」

  長寧微微頜首。

  本來,不管被潑到花茶的是瓔珞還是秦氿,對她的計劃都沒有防礙,她們誰去和親都行。說句實話,她心裡更希望和親的人是瓔珞。

  只能說天意弄人,連上天都屬意秦氿去和親。

  這時,長寧的身上已經只剩下一件霜色的中衣了,連她的中衣都被茶水浸透,隱約可見其下大紅色的肚兜。

  她正要說話,突然聽到屏風外面傳來了細微的開門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8 09:02 AM

第五十章 對質

  長寧皺了下秀氣的柳眉,喃喃自語道:「難道是秦氿?她換好衣裳了?」

  這耶律欒也來得太晚了吧!

  要是因為耶律欒到得晚,害得她的計劃失敗的話,就麻煩了。

  瓔珞和秦氿再傻,也不會連吃兩個同樣的虧吧!

  長寧微咬下唇,越想越急。

  「菱香,你去看看。」瓔珞向菱香使了個眼色,示意讓她見機行事。

  「是,殿下。」菱香應了一聲,繞出了屏風。

  這時,房門已經打開了,菱香剛要說話,整個人驀然呆住了。

  「菱香?」長寧出聲問道。

  「殿……殿下……」菱香慌得聲音發顫,手足無措,她轉身想去看長寧,然而,慌忙中她的右胳膊擦過了屏風。

  那座屏風瞬間就失去了平衡,往前方倒了下去。

  屏風後的長寧驚了一下,眼前突然就一片敞亮,她下意識地抬眼看去,正見一個身材高大健壯的異族青年跨過門檻進了房間,正是耶律欒。

  「咚!」

  屏風重重地撞在了地上,發出如驚雷般的聲響。

  耶律欒怎麼會在這裡?!

  長寧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猛地反應過來,自己身上只著了單薄的中衣,趕緊胡亂地抓起屏風上的褙子遮住了自己的身子。

  她的小臉嚇得發白,後背滲出一層薄薄的冷汗,好不容易才控制著自己沒有驚叫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耶律欒會在這裡,他不是應該去了秦氿那兒嗎?!

  她又驚又怕,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差錯。

  耶律欒也看到了長寧,皺起了眉,滿臉的不快,被紗布遮住的左半邊臉顯得有些猙獰。

  他眯起眼睛,眸色幽深,打量著前方一丈開外只著了中衣的長寧。

  他覺得自己被算計了!

  先前,這三公主打發人來告訴他,說是約好了秦氿,讓他這個時辰去碧水閣右邊的房間,他去了,但是那間房間裡空空如也,一個人也沒有。然後,他聽到這裡有動靜,似乎有人在,以為是傳話的人傳錯了,所以就過來了。

  沒想到是長寧自己在這裡!

  所以——

  大祁皇帝是不想讓秦氿嫁給他,就想隨便塞給他一個公主嗎?!

  還是說,這個三公主自己想嫁給他,才使了這種手段?

  耶律欒的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眸色越來越陰鷙。

  開什麼玩笑?!大祁皇帝的公主是嫁不出去了嗎!

  哼,他又不是大祁人,就算他把公主給看光了,大祁皇帝還能逼著自己娶不成?!

  耶律欒眼神冰冷地掃了泫然欲泣的長寧一眼,毫不留戀地拂袖而去。

  見耶律欒總算走了,長寧如釋重負,把手裡那件被茶水的褙子攥得更緊了,黑眸中浮著一層淡淡的水汽,幾乎都快哭出來了。

  此刻,她的腦海中只剩下了一個念頭:為什麼會這樣?!

  然而,她現在思緒太亂了,亂得根本就無法冷靜思考,只想趕緊把衣裳穿上。

  菱香也反應了過來,連忙俯身撿起了一件新褙子,手指微顫地給長寧披上了。

  菱香想去關上房門,卻見正要跨出門檻的耶律欒又頓住了腳步。

  房門外,衛皇后帶著一眾宮女、嬤嬤們出現了走廊上,正好擋住了耶律欒的去路。

  「皇后娘娘!」菱香花容失色,聲音中難掩顫意,跟著目光就凝固在衛皇后身旁的秦氿身上。

  秦氿自然也看到了廂房裡的耶律欒,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

  從白天長寧第一次來找她時,秦氿就覺得不太對勁了。

  她還記得,當時長寧口口聲聲說,瓔珞討厭她,要設計她去和親北燕,還說是這樣她就不會妨礙到秦昕了。退一萬步說,就算瓔珞真要這麼做,做就是了,又何必透露給長寧呢?

  當時,秦氿還不知道長寧的真正意圖,就覺得長寧是在把自己當傻子哄,也沒多想。

  直到剛剛,她和瓔珞起了齟齬時,長寧字字句句透著別扭,表面上像是在勸架,但是再仔細一琢磨,卻更像是在挑撥,尤其長寧還特意提到了那杯花茶,就像是在提醒她們,這裡有杯茶一樣。

  瓔珞向她潑了茶,她明明躲過了,可長寧卻非要跑她面前來擋了下來,又藉故沒有站穩,弄髒了她的衣裙。

  如果說,原本,她只是以為長寧是想挑撥她和瓔珞哄起來,那麼在她的裙子被弄髒後,她就肯定,這事肯定還有下文!

  當長寧提議讓她一起去換裙子的時候,秦氿是可以婉拒的,不過,秦氿覺得與其一直被人盯著算計,還不如見招拆招,看看長寧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所以她就順水推舟地跟著來了。

  來此的路上,秦氿還順著長寧的意思遣開了杜若,最巧的是,她們才剛到碧波閣,長寧的宮女菱香就捧著兩套新衣來了。

  當下秦氿差點沒繃住,只能暗暗地在心裡吐槽:這衣裳拿得未免也太快了,分明就像是提前準備好的。

  再後來,她裝作在屏風後換衣裳,又打發了菱香出去,便就檢查了一下菱香拿來的那套新衣裳,這一檢查,就發現了腰帶被人動了手腳。

  於是,秦氿又把自己的衣裳穿了回去,然後從窗戶爬了出去,悄悄在屋外等著,沒多久,就等到了推門進來的耶律欒。

  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秦氿看到耶律欒在房間裡轉了一圈就出去了,他又去推右邊房間的門……

  秦氿從房間外繞了一圈,本打算離開,結果還沒出碧波閣,就看到杜若把衛皇后帶來了。

  然後,她就跟著衛皇后過來了這邊。

  看著眼前混亂的一幕,秦氿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方才發生了什麼。

  衛皇后的目光穿過耶律欒,望著後方衣衫不整的長寧。

  「……」長寧嚇住了,溫婉的面龐上血色全無,一顆心更是失控地急墜直下,四肢發寒。

  相比下,耶律欒卻是面不改色,彷彿不過到此一遊似的。

  他隨意地對著衛皇后拱了拱手,「皇后娘娘,吾先走了。」

  「大祁別想隨便塞個女人給吾,吾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瞧得上的!」說這句話的同時,他甚至看也沒看長寧一眼。

  長寧聞言臉色又白了一分。

  房門外的大宮女遲疑看了衛皇后一眼,不敢隨便放耶律欒離開。

  衛皇后面沉如水,淡淡道:「讓他走。」

  於是,幾個宮女和嬤嬤就退開了一些,給耶律欒讓出了一條道。

  對於衛皇后這麼輕易地放自己走了,耶律欒心裡也有些驚訝,面上不動聲色,撩袍出去了,當他從秦氿走過時,又看了秦氿一眼,那一眼猶如盯上了獵物的野狼般,志在必得。

  耶律欒昂首闊步地離開了,這一次,他再也沒停留。

  衛皇后拎著裙裾,跨過了門檻,定定地看著長寧,

  面上喜怒不形於色,一股迫人的威儀自然而然地釋放了出來。

  長寧的身子肉眼可見地輕顫了起來,眸子裡淚珠在打滾,似乎會暈厥過去。

  「殿下。」菱香扶住了長寧幾乎快要癱軟下去的嬌軀。

  衛皇后走到了貴妃榻上坐下,也不說話。秦氿就站在衛皇后的身旁,同樣也沒說話。

  有宮女立刻就給衛皇后上了茶,淡淡的茶香隨著茶水的熱氣在屋子裡彌漫開來。

  茶香清雅,可是此刻長寧卻覺得這香味濃鬱得讓她喘不過氣來,心口像是壓著一塊巨石。

  好一會兒,她稍稍地緩過勁來,理了理新褙子,然後在菱香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走到了衛皇后跟前,撲通一聲直接跪了下去。

  「母后。」

  她的眼眶中含著淚,晶瑩的淚珠在打轉,就像是受驚的白兔似的瑟瑟發抖。

  下一瞬,一行清淚自她的眼角沿著如玉的臉頰滑落,既委屈,又楚楚可憐,令人看了不禁心生憐惜。

  然而,衛皇后身旁服侍的宮人什麼場面沒見過,皆是面無表情。

  衛皇后慢慢地以茶蓋拂去漂浮在茶湯上的浮沫,喜怒不形於色,淡淡問道:「長寧,怎麼回事?」

  長寧以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淚花,看了看衛皇后,又看了看秦氿,眸光閃了閃。

  她又垂下了螓首,輕咬唇瓣,「母后,是……瓔珞!」

  「是瓔珞要害秦三姑娘。」

  「……」秦氿看著長寧的髮頂,對方髮髻間戴著一對赤金點翠蝴蝶珠花,那薄如蟬翼的翅膀微微顫動著,愈顯得我見猶憐。

  長寧垂著頭,盯看著地面上的一片殘敗的月季花瓣。

  在剛剛的頃刻間,她已經想明白了。

  秦氿既然安然逃過了,肯定是她發現了這是一個圈套,現在衛皇后在這裡,她肯定會偏幫秦氿,可想而知,若是自己咬定是秦氿害了自己,那麼自己的境遇只會雪上加霜。

  想到方才的事,長寧的眼眸明明暗暗地變化不已。

  誰都知道瓔珞不喜秦氿,所以,把矛頭直指瓔珞是最好的辦法。

  說話間,長寧淚如雨下,淚珠像斷了線的珍珠似的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梨花帶雨。

  可是她垂眸哭了好一會兒,卻沒見衛皇后有任何回應,忍不住抬

  眼小心翼翼地去看她。

  衛皇后挑了長眉,「是嗎?」

  這兩個字不輕不重,不疾不徐,依舊令人摸不準她的態度。

  「母后,兒臣所言句句屬實。」長寧沙啞著聲音道,把才才瓔珞在大庭廣眾下故意挑釁秦氿,還朝秦氿潑茶的事都說了。

  「母后,疊翠園裡只有碧波閣可以更衣,瓔珞她肯定知道兒臣與秦三姑娘會來這裡更衣。」

  「定是瓔珞故意告訴耶律王子說,秦三姑娘在這裡的,要是讓耶律王子撞破秦三姑娘更衣,秦三姑娘的閨譽難免有損……」

  頓了一下後,長寧又補充道:「母后,兒臣也是剛剛耶律王子闖進來時才想明白的。」

  長寧那雙漆黑的柳葉眼剛被淚水清洗過,顯得分外清亮,那麼真誠,那麼柔弱。

  「……」秦氿幾乎要為對方鼓掌了。

  衛皇后卻是毫不動容,再問道:「你說是瓔珞幹的,可有證據?」

  長寧:「……」

  她藏在袖中的手緊緊地攥了起來,一咬牙,道:「母后,耶律王子肯定知道是誰約他來這裡的。」

  長寧眼底閃過一抹利芒,一閃而逝。

  這種涉及兩國的醜事藏著掖著且來不及,衛皇后是不可能去找耶律欒對質的,這只會在北燕人跟前傷了大祁的臉面,畢竟自己是皇室公主,瓔珞是宗室郡主,大祁的臉面不能傷!

  衛皇后靜靜地看著長寧,沒說話,那彷彿洞悉一切的眼神看得原本就外強中乾的長寧越來越害怕,忐忑。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沒露出心虛或者怯色來,在腦海中回顧自己方才說的話。

  她確信邏輯完整,並沒有問題。

  長寧在心裡對自己說,身子繃得更緊了,連她鬢髮間的赤金點翠蝴蝶珠花都靜止不動。

  此時此刻,長寧覺得時間像是被放慢了似的,脖頸後滲出一層薄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衛皇后的聲音再次響起:「小寇子,你去宣瓔珞郡主。」

  小寇子連忙領命,步履匆匆地自長寧身旁走過,長寧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長寧又看向了秦氿,嬌嬌弱弱地說道:「秦三姑娘,幸好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說著,她又輕咬下唇,編貝玉齒咬得嘴唇發白,怯怯的,柔柔的,一副餘驚未消的樣子。

  長寧心中一片敞亮,她知道,在這個時候,她只有咬住了瓔珞,那麼,她就是受害者。

  秦氿:「……」

  對於這位三公主殿下,秦氿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瞧瞧人家,這才十四歲,就有這種手段,真是厲害了!

  房間裡靜了下來,所有的宮女嬤嬤們皆是屏氣斂聲。

  衛皇后優雅地喝著茶,而長寧則一直跪地不起,衛皇后沒叫起,她也不敢起,便是跪得膝蓋發麻發疼也一動不敢動。

  氣氛微凝。

  夜幕降臨,宮女默默地點起了宮燈,橘色的燈光照亮了四周,遠處偶爾傳來那些貴女們嬉笑玩哄的聲音,外面的園子與這裡彷彿是兩個世界,一個動,一個靜。

  須臾,小寇子就帶著瓔珞郡主來了。

  瓔珞只知道是衛皇后宣她過來,直至走到房間外,才看見長寧跪在地上,疑惑地挑了挑眉。

  瓔珞跨過門檻,走了進去,對著衛皇后福了福身,「皇后娘娘。」

  衛皇后開門見山地質問道:「瓔珞,長寧說你因為不喜小氿,所以暗中勾連北燕二王子耶律欒。」

  「胡說!」瓔珞瞪大眼睛,脫口而出,有些傻了。

  她是討厭秦氿,也不吝於當眾表達她對秦氿的厭惡,但就算她對秦氿再不滿,都不會髒了自己的手,不然當初她也就不會去唆使長寧了。

  衛皇后還在繼續說著:「長寧說你,剛才故意往小氿身上潑茶,就是為了設局陷害小氿,逼小氿來此更衣。」

  「你還通知了耶律欒來此,意圖衝撞小氿……」

  隨著衛皇后的一句句,瓔珞的眼睛越瞪越大,一口氣憋在胸口,覺得自己簡直比竇娥還冤。

  瓔珞不蠢,抓住衛皇后透露的訊息,迅速地把這些碎片都拚湊了在了一起,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長寧竟然陷害自己!!

  「……」瓔珞難以置信地朝身側跪地的長寧看去,長寧依舊垂著小臉,柔弱無助,長翹的睫毛猶如受驚的蝴蝶似的輕顫不已。

  瓔珞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她認識的那個長寧,她的父王泰親王是當今皇帝的弟弟,雖然不是同母所出,但從小也是養在柳太后膝下的,柳太后待她也像親祖母一般,她自小出入後宮,也時常與幾個公主往來

  她一直以為長寧是隻沒用的小白兔,結果,她卻被小白兔咬了一口。

  瓔珞憋屈得差點沒嘔出一口血來,下意識地拔高嗓門道:「不是我,是長寧!」

  長寧的眼睫又顫了一下,淚水立刻就再次滾落臉頰,像是含著無限的委屈。

  她的柔弱與瓔珞的霸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任誰都會以為就是瓔珞在霸道欺人。

  猶如火上澆油般,瓔珞只覺得一股心火直沖腦門,燒得她簡直就要爆了。

  瓔珞惡狠狠地瞪著長寧,那眼神簡直要把她給吃了。

  「是長寧!」瓔珞咬牙切齒地說道,「是她不想和親北燕,才想要讓秦氿去和親。」

  「請皇后娘娘明鑑,設計秦氿,對我有什麼好處!」

  瓔珞不怕和秦氿吵架,反正最多被皇后說一兩句,但是,她要是認下今天這事是她做的,那可就不是被罵幾句可以了結的了。

  更何況,這件事根本不是她做的,她怎麼能認!

  長寧揚起了小臉,委委屈屈地對著衛皇后道:「母后,真的不是兒臣!」

  「再說了,父皇也沒說要兒臣和親,兒臣何必這麼心急呢。」

  瓔珞真是撕了長寧的心都有了,接著道:「皇后娘娘,我就更沒有必要了。」

  「……」

  衛皇后只是看著這兩人,默不作聲。

  等她們彼此咬完了,衛皇后嘆了一口氣,道:「皇上曾跟本宮說過,不想讓公主或者宗室女去和親,和親也不能保證沒有戰爭,又何必呢!」

  「本宮沒想到,你們會為了躲避和親,不惜做出這種不入流的事!」

  衛皇后掃視了前方的瓔珞與長寧一眼,目露憐憫之色。

  「如今……哎!」

  衛皇后沒有把話說完,以一聲復雜的長嘆作為結尾。

  長寧雙眸微張,不由浮想聯翩,皇后的言外之意是什麼?

  難道是說,本來父皇不打算和北燕和親,但現在她更衣時讓耶律欒撞破,壞了名節,她不想嫁也得嫁了。

  長寧的腦海中浮現耶律欒陰鷙的面龐,嚇壞了,渾身脫力,差點沒癱軟下去,滿臉的絕望。

  她不想和親啊!

  瓔珞也怕了,瞳孔猛縮,忍不住思索起衛皇后這句話的言下之意:難道皇后以為她想害秦氿,所以她要說服皇帝讓她和親?

  瓔珞臉色霎時發白。

  衛皇后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可不在意她們怎麼想。

  她站起身來,叫上秦氿離開了。其他宮人們也都連忙跟上。

  房間裡只留下了長寧和瓔珞兩人。

  夜風自視窗刮了進來,宮燈裡的燭火被風吹得時明時暗,把長寧和瓔珞的臉龐映得有些詭異。

  突然,瓔珞動了,她一把抓起衛皇后留下的茶盅就朝長寧擲了過去,咬牙道:「長寧,你竟然敢害我!」

  長寧可不會受著,一個側身就避了過去,並順勢從地上爬了起來。

  「啪!」

  那茶盅從她肩側飛過,在後方的地面上砸得粉碎,菱香和瓔珞的丫鬟都縮了縮身子。

  長寧捏著帕子細細地擦了擦眼角,又用手攏攏頭髮,再抬起頭的時候,那張玉白的小臉上已經乾乾淨淨。

  她淡淡地說道:「若不是你要拿我當棋子,讓我去對付秦氿,又何至於此呢?」

  瓔珞:「!」

  長寧把帕子放回了袖袋,那張秀麗精緻的面龐面無表情,道:「我是絕對不會去和親的。」

  「到了如今這地步,瓔珞堂姐,你說父皇會信我,還是信你呢?」

  長寧下巴微抬,挑釁地看了瓔珞一眼。

  「長寧!」瓔珞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神情像見了鬼似的。

  在她的印象裡,三公主長寧,從小體弱多病,一個月裡有半個月病怏怏的,剩下的半個月也總是嬌嬌柔柔,彷彿一碰就會碎的花瓶似的,瓔珞從來都懶得和她玩。

  瓔珞萬萬沒有想到,長寧的柔弱竟然全都是裝的,她這也藏得太深了吧!

  瓔珞哪裡吃過這種虧,死死地盯著長寧,雙眸通紅,瞳孔中燃燒著灼灼烈火,她的心慌了,也亂了。

  長寧再不濟也是皇上的親生女兒,皇上必是會向著她了。

  若是再有皇后幫腔,那自己……

  「你別想就此脫身。」瓔珞見長寧轉身欲離開,一把抓向了長寧的胳膊,然而,在她的手指還未碰到長寧的衣袖,就見長寧腳下一個趔趄,失去平衡,往地上摔了下去。

  「殿下!」菱香緊張地驚呼了起來。

  長寧狼狽地摔在了地上,右手肘著地,她的右手不著痕跡地抓住了一塊碎瓷片,藏在掌心,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抓著碎瓷片朝自己的額角劃下,然後整個人都順勢倒了下去。

  她右臉貼地,沾血的碎瓷片就落在在額角旁……

  「殿下。」菱香緊張地跪在地上,把倒地的長寧攙扶了起來。

  長寧俏臉發白,右手捂著右額角,指間滲出了殷紅的鮮血,汩汩地自指間落下。

  滴答,滴答。

  菱香瞳孔猛縮,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殿下,您的臉!」

  尖銳的叫聲打破了黑暗的沉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18 09:18 AM

第五十一章 心思

  衛皇后和秦氿走出了碧波閣。

  衛皇后一直沒說話,秦氿也就沉默不語,時不時地看看衛皇后的臉色,總覺得她似乎在生氣。

  唔,姨母是在生自己的氣吧?

  秦氿又一次看了衛皇后一眼。

  衛皇后停了下來,她嘆了一口氣,摸摸秦氿的髮頂,道:「小氿,往後你可不要再這麼魯莽了。」

  「你明知道長寧在算計你,還傻乎乎地非要往前衝。」

  「你若出了事,你爹娘在天之靈,怎能安心!」

  衛皇后眉頭深鎖,秦氿對著她抿唇笑,一雙杏眼如星辰般明亮。

  衛皇后看著她這副樣子,就有點氣不起來,無奈伸指點了下小丫頭的額心,道:「你啊!」

  見衛皇后消氣了,秦氿膽子也大起來了,呵呵地笑道:「姨母,其實吧,與其總是被人盯著算計,時時防備,還不如直接從根上狠狠地把它給掐斷了。」

  她一邊說,一邊還抬起右掌做了一個砍人的動作,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

  衛皇后:「!!!」

  這丫頭啊!

  衛皇后搖了搖頭,更無奈了,道:「小氿,你可以來告訴本宮的。」

  「我忘了。」秦氿笑得眉眼彎彎。

  衛皇后心裡澀澀的,心道:這丫頭從小就過得太苦了,她肯定習慣了有什麼事都自己來槓著……

  見衛皇后的臉上滿是心疼和自責,秦氿眨了眨眼睛,她應該沒說錯話吧?

  其實,她並不是忘了告狀,而是沒有必要。

  她知道姨母對她好,把她當做親生女兒般疼愛,正因為如此,她更不能理所當然地事事都依賴著姨母,讓姨母替她出頭。

  姨母是皇后,母儀天下,是這大祁最尊貴的女子,但是皇后也不能隨性行事,萬事都講究個師出有名,便是皇帝也得如此。

  反正自己能解決,又何必去麻煩姨母呢。

  來碧波閣的路上,她打發杜若時,故意編了一件她根本沒有的衣裳,就是為了提醒杜若長寧有問題。

  她原本是想著,杜若可以去叫幾個粗使婆子來,若是真有什麼她難以應付的麻煩,有杜若與她裡應外和,自保無虞,沒想到杜若竟是直接去把衛皇后給帶來了。

  秦氿也知道杜若是生怕她吃虧,倒也沒真生氣,只佯裝蹙眉地瞪了杜若一眼。

  杜若可憐巴巴地說道:「奴婢不敢了。」

  皇后已經把她賞給了姑娘,姑娘就是她的主子,她沒經過姑娘的允許就去找皇后,就是她的過錯。

  「下次不可以了。」秦氿學著方才衛皇后的樣子伸指點了點杜若的額頭。

  杜若懨懨道:「是。」

  衛皇后沒有阻止秦氿管教人,盡管在她看,杜若就是應該來找她,不然豈不是連外甥女被人欺負了,她都不知道!

  「接下來的事,小氿,你就不用管了。」衛皇后意味深長地說著,神情慈愛地撫了撫秦氿白淨的小臉。

  今天瓔珞與長寧鬧的這一齣,衛皇后還是能看明白的,無非是瓔珞想要利用長寧來害秦氿,結果卻自食其果,被長寧反咬了一口罷了。

  這兩個人,沒有一個是乾淨的!

  若非她的小氿夠機靈,那麼今天吃虧的人就是她了。

  想著憤然而去的耶律欒,衛皇后眯了眯眼,眼神中多了一分冷然,兩分銳利。

  衛皇后撫了撫衣袖,正要繼續往前走,後方的碧波閣突然傳來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伴著一個驚慌失措的女音:「皇后娘娘!」

  長寧的大宮女菱香拎著裙裾追了過來,俏臉慘白地對著衛皇后屈膝行禮,稟道:「皇后娘娘,三公主殿下的臉被瓔珞郡主劃……劃花了!」

  衛皇后:「……」

  衛皇后柔聲對秦氿道:「小氿,碧風閣那邊的小宴還沒有結束,你去找新安玩吧。」

  秦氿乖巧地應了。

  至於衛皇后則隨菱香又返回了碧波閣。

  一進屋,長寧就哭哭啼啼地對著衛皇后告狀道:「母后,瓔珞堂姐方才把兒臣推倒了,她……她還故意把兒臣往地上的碎瓷片上推……兒臣的臉……」

  她微喘著,抽噎不已,鬢髮有些淩亂,那白皙的右額角多了一道一寸來長的血痕,看著觸目驚心。

  「不是我!」瓔珞尖聲道,整個人有些歇斯底里地跺了跺腳。

  「求母后給兒臣做主!」長寧哭得更厲害了,淚如雨下,我見猶憐。

  「皇后娘娘,是長寧冤枉我!」

  瓔珞的聲音又拔高了三分,更尖銳了,吵得衛皇后的額頭隱約作痛,心道:還好自己把小氿打發走了。

  這時,秦氿已經回到了碧風閣外。

  杜若給秦氿解下了外面披的斗篷,秦氿忍不住回首又朝碧波閣的方向望了一眼,眸光閃爍。

  不僅是衛皇后看出來了,秦氿也同樣看得出來方才瓔珞和長寧到底在玩什麼花樣,說穿了不過是狗咬狗罷了,所以,衛皇后剛剛才會任由她們彼此互咬。

  不過,長寧被瓔珞劃傷了臉又是怎麼回事呢?!

  秦氿心裡好奇極了。

  夜晚的疊翠園有些冷,秦氿沒在簷下停留太久,轉身進了水閣。

  碧風閣中,一片燈火通明,照得四周亮如白晝。

  那些貴女們說說笑笑,各自玩樂著,氣氛熱哄一如之前。

  唯有二公主新安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注意著水閣外,立刻就注意到秦氿回來了,便過來與她說話。

  「小氿,你還好吧?」新安壓低聲音問秦氿道。

  方才小寇子以衛皇后的口諭來宣走了瓔珞,便是新安協調著,沒有讓其他貴女們知道,她們都只以為瓔珞是更衣去了,也沒在意,玩的玩,聽曲的聽曲,說笑的說笑。

  秦氿微微一笑,輕描淡寫地說道:「沒事。」

  「沒事」這兩個字,本身就透著意味深長。

  新安知道有些事秦氿許是不方便說,也就沒追問。

  她笑吟吟地拉著秦氿的手道:「你喜歡琵琶說書吧,正好這一曲才剛開始唱,是鐘鼓司編的新曲,叫《紙鳶緣》,還有點意思。」

  秦氿與新安一起坐了下來,興致勃勃地聽起了琵琶說書。

  《紙鳶緣》說的一個赴京趕考的書生偶然經過一處園子,見一個斷了線的紙鳶從園子裡飛出,恰好掛在了樹梢,書生取下了這紙鳶,也因此結識了相國千金王瑩蓮姐妹倆。書生與王瑩蓮彼此一見鐘情,妹妹王瑩萱好心為兩人做了紅娘,可惜王瑩蓮早有了指腹為婚的未婚夫。

  兩人相約私奔,卻被王夫人察覺,棒打鴛鴦。書生無奈,只能毅然赴京趕考,想高中後再回來向心上人提親。然而,王夫人決定提前王瑩蓮的婚期,王瑩蓮以淚洗面,妹妹王瑩萱不忍姐姐難過,在姐姐出嫁那天給姐姐下了迷藥,毅然替姐出嫁。

  三個月後,書生高中狀元,風風光光地回來迎娶了王瑩蓮,從此二人白首偕老。

  不少貴女們都沉浸在了這個故事中,為故事的進展時而緊張,時而唏噓,時而微笑,時而讚嘆……

  秦氿一邊聽琵琶說書,一邊嗑著瓜子,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身旁不知何時又多了一人。

  待一曲罷,雲嬌娘才沒話找話地對秦氿道:「秦三姑娘,這齣新曲目挺有趣的,這王家姐妹真是姐妹情深。」

  這一回秦氿終於知道對方姓雲了,一臉地認真說道:「雲三姑娘,我倒覺得這種姐妹情深不要也罷!」

  雲嬌娘:「???」

  秦氿:「這妹妹明知姐姐有婚約,還主動給她和書生做紅娘,是出於何意?而且,她還偷偷給她姐姐下迷藥,擅自替嫁,她問過她姐夫的意思嗎?他姐夫就活該娶了妻妹被人私議?

  雲嬌娘:「……」

  雲嬌娘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深以為然地點頭道:「說得也是。」

  旁邊的好幾個貴女也聽到了這番對話,眼角抽了抽。

  「秦三姑娘,試試這芙蓉糕,味道不錯。」雲嬌娘把旁邊的一碟芙蓉糕遞給了秦氿,有些尷尬地笑了笑,然後解釋道,「秦三姑娘,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不會投壺的。」

  秦氿「嗯」了一聲,拈了一塊還熱騰騰的芙蓉糕吃。

  雲嬌娘一派坦然地說道:「你知道的,我不喜歡秦昕,所以我也從從不跟瓔珞郡主一塊兒玩。」雲嬌娘方才也糾結了好一會兒了,生怕秦氿誤會她與瓔珞是一夥的。

  秦氿一邊吃糕點,一邊點了點頭。

  見秦氿心無芥蒂的樣子,雲嬌娘鬆了口氣,小臉上又有了笑意,接著道:「京裡有個戲班叫厲家班戲唱得好,等回京後,我請你看戲。」

  「這厲家班的刀馬旦可厲害了,身手那個俐落!」

  雲嬌娘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根本沒給秦氿插嘴的機會。

  旁邊不少人也聽到雲嬌娘提起瓔珞郡主,神色更微妙了。

  與瓔珞交好的幾個貴女不由交頭接耳,微微蹙眉,朝水閣外看去,心想:瓔珞怎麼還沒回來?

  長寧和瓔珞也走了一會兒了,此時不少人也都注意到她們遲遲未歸,隱約覺得不對勁,那種交頭接耳的私議聲越來來頻繁。

  一直到二更天的鑼鼓聲敲響,碧風閣的小宴散了,瓔珞和長寧都沒有回來。

  到這個時候,大部分人都確定了,肯定有什麼她們不知道的事發生了,便有好事者跑去找秦氿打探訊息。

  「秦三姑娘,你方才不是和三公主殿下一起去更衣的嗎?」

  「三公主殿下怎麼沒回來,可是身子不適?」

  「秦三姑娘,瓔珞郡主的性子一向是這樣的……」

  「……」

  後面還有一些姑娘沒好意思湊過來,可都豎起耳朵聽著。

  然而,任這些貴女再怎麼刺探,秦氿只笑不語。

  她越是不說,其他人就越好奇,也越覺得秦氿是知情人,否則她何必避而不談呢。

  「秦三姑娘……」一個藍衣姑娘還想問,卻感覺袖口一緊,她身旁的一個翠衣姑娘拉了拉她的袖子,用另一隻手指向了右前方。

  藍衣姑娘下意識地順著友人指的方向望去。

  就見前方四五丈外,一個著紫色直裰的青年提著一盞燈籠站在一座八角涼亭旁,燈籠柔和的燈火將青年俊美的面龐照得分外清晰。

  不少貴女們都認識他,端王府三公子顧澤之,也是昨晚夜獵的魁首之一。

  端王三公子身份高貴,輩分也高,那些貴女們對他多少有些敬畏,屈膝福了福,就告退了。

  金大腿來得真是時候!秦氿樂呵呵地笑了,覺得顧澤之簡直就是她的救星,心裡十分愉悅。

  她三步並作兩步地上前,笑道:「大哥,真巧。」

  顧澤之的目光落在秦氿腰側佩戴的鸚鵡絡子上,微微一笑,沒說他是特意來接她的。

  白天時,皇帝特意把他叫了過去,說是已經下了旨把父王和世子宣入京中,下個月初人應該就會到了。

  顧澤之上前了一步,順手替她撣去肩頭的一片花瓣,狹長漂亮的眸子裡漾起淺淺的笑意,似是隨口一問:「今晚好不好玩?」

  回想著今晚發生的一切,秦氿煞有其事地點頭道:「好玩!太有意思了!」

  「今晚我還吃到了一個很好吃的蘿蔔餅,外焦裡嫩,鮮香可口,好吃極了,你肯定會喜歡。可惜啊……」

  她停頓了一下,才慢悠悠地繼續道:「可惜啊,你吃不到!」

  話音未落,她也不管顧澤之什麼反應,拔腿就跑。

  看著她的背影,聽著她得意的笑聲,顧澤之唇角一勾,笑容溫潤,昏黃的燈光映得他眉目生輝。

  他提著燈籠跟了上去。

  銀色的月光傾瀉而下,柔柔地灑在建築上、花木上,夜風吹拂著花木搖曳起舞,發出簌簌的聲響。

  月光下的永安宮裡,衛皇后正向皇帝說著長寧與瓔珞的事。

  帝后夫妻二十年,一向感情篤深,這些事衛皇后從來不會瞞著皇帝,連帶自己的想法也說了:

  「這件事起因是瓔珞想要算計小氿而已,但最後反被長寧拖下了水。」

  「不管是瓔珞還是長寧,都難辭其內疚。」

  「妾身覺得她們該受些教訓,就由著她們倆去爭,去鬧,但妾身沒想到的是……」

  衛皇后沒想到的是,長寧會傷了臉。

  衛皇后的神色有些復雜,淺啜了一口熱茶,又接著道:「皇上,妾身認為長寧額頭的傷……大概是她自己弄的。」

  衛皇后還記得,長寧四五歲的時候,常常生病,不管皇帝在哪裡,都會被長寧的生母許安嬪叫去。

  一開始,衛皇后也以為真的是長寧身子弱,讓太醫好好照顧,但是調理了一年多也一直不見好,就想把長寧接過來養些時日,畢竟鳳鸞宮裡的用度比起許安嬪那邊要好上一大截。

  結果,衛皇后才剛提了,許安嬪就哭得差點沒暈厥過去,彷彿自己不懷好意地想要搶她的女兒似的,當晚,長寧就又病了。

  從此,衛皇后就明白了。

  漸漸地,長寧長大了,許安嬪倒不總喊著長寧生病了,可長寧自己卻總是病怏怏的,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哄得柳太后對這個孫女心疼極了。

  這裡面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皇后心如明鏡似的,懶得戳穿而已,左右也不過是女子爭寵的手段罷了。

  說得難聽點,一個姑娘家弄得自己身子弱的名聲人盡皆知,也未必是件好事。

  衛皇后嘴角勾出一抹嘲諷的笑,接著道:「瓔珞這孩子也是妾身看著長大的,雖然性子刁蠻,但卻極為珍惜羽毛,她再恨長寧,也不會自己動手。」就像她挑撥長寧去害小氿一樣。

  衛皇后這麼說,皇帝也信。

  皇帝右手成拳,隨意地在方几上叩動了兩下,道:「孩子們大了,心思也就多了……」皇帝這句話說的也不僅僅是長寧和瓔珞。

  衛皇后嘆息道:「本來這件事,也是妾身處置不當。」

  衛皇后這句話並非是場面話。

  瓔珞與長寧在碧波閣互相指認對方勾結耶律欒時,衛皇后心裡也是惱的。無管是長寧還是瓔珞都是皇家的女兒,代表的是皇家宗室的顏面,卻在耶律欒面前玩這種低劣下賤的手段,踩的是大祁的顏面。

  真真是把臉都丟到北燕去了!

  因此,衛皇后明明看穿了真相,卻沒有立刻罰她們。

  她要是罰了,這就坐實了瓔珞與長寧在使手段,那麼大祁只會更沒臉。

  但也不能輕輕放下,所以,衛皇后就任由她們鬧,由她們去互咬,她知道這兩人都不會放過對方,這樣才更好,才能給小氿出氣。

  有些話就算皇后沒直說,皇帝也明白,笑著拍了拍她保養得當的玉手,「容容,你做得對。」

  衛皇后勾唇笑了,笑吟吟地看著皇帝,平日裡雍容端莊的面龐上多了幾分柔媚,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

  皇帝笑著握住了衛皇后的手。

  「皇上,」衛皇后又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衛皇后的神色又多了幾分端凝,她說的已經不是長寧與瓔珞那些女兒家的勾心鬥角。

  皇帝淡淡道:「先不用管。」

  「澤之說得對,北燕是戰敗國,哪能縱著他們想和親就和親!」

  「要不要和親,得我們大祁說的算!」

  皇帝氣定神閒地微笑著,字字句句間透出一種意氣風發的感覺。

  衛皇后看著皇帝,又笑了,頷首道:「妾身都聽皇上的。」

  說著,衛皇后的神情又變得有些古怪,「要是長寧知道本就不用和親,會不會後悔親手劃傷了她自己的臉……」

  「皇上,」這時,大太監周新走了進來,稟道,「錦衣衛指使指求見。」

  皇帝:「宣。」

  於是,衛皇后就避到了後頭的碧紗櫥,不多時,錦衣衛指揮使袁銘綱走了進來,向皇帝抱拳行了禮,道:「皇上,都查清了。」

  「說說。」

  昨日皇帝除了讓袁銘綱派人去宣了端王父子進京外,還命他去查了鄭鋒,袁銘綱便是來回稟這件事的。

  「皇上,鄭鋒此人出生蜀州,家中是蜀州衛的軍戶,他於元和六年參加武舉,中了武進士,之後先是進了五軍營,又在前年三月調入旗手衛,任指揮僉事。」

  「四年前,蜀州衛曾遭到水匪突襲,當時,有上千軍戶抗敵而亡,包括鄭鋒的父伯,其母在之後不久就病重而亡……」

  袁銘綱有條不紊地稟著,皇帝看似面無表情,其實越聽越是心驚。

  在武舉時,所有的應考者至少都要求往上三代身家清白,鄭鋒此人能考中武進士,在身世上肯定沒有問題。只是皇帝還不放心,才讓袁銘綱再查了一下,結果,果然如此。

  皇帝沉默地以指腹摩挲著手邊的白瓷浮紋茶盅,端起茶盅喝了口茶,思緒飛轉。

  鄭鋒不但身家清白,而且看起來和端王府八桿子都打不到一塊兒去。

  但就是這樣一個人,不僅甘願受端王世子指使,還為了保守秘密,連死都不懼。

  明明鄭鋒一個堂堂旗手衛四品指揮僉事,有著大好前程,卻是能說死就死。

  袁銘綱終於稟完了,見皇帝一直沉默,便靜靜地垂手而立。

  終於,皇帝放下了茶盅,吩咐道:「你再命人去一趟蜀州衛。」

  他停頓了一下,語調放得更緩:「看看這鄭鋒會不會是被人替換了。」

  袁銘綱拱手道:「是!」

  皇帝揮了揮手,袁銘綱就退下了。

  衛皇后又從後頭的碧紗櫥走了出來,走到皇帝身後,抬手輕輕地替他揉著太陽穴。

  皇帝放鬆地眯了眯眼睛,身子也慵懶地靠在了椅背上,道:「也不知端王世子在朕的眼皮底下,還安插了多少人。」

  禁軍是皇帝親兵,直轄屬於帝王,擔任著護衛皇帝以及京畿一帶的警備任務。

  有一就有二。

  有一個鄭鋒,就會有一個王鋒,一個趙鋒……

  皇帝:「顧晨之倒是個頗有心機的,而且還野心勃勃的。」

  衛皇后輕聲問道:「皇上,當時鄭鋒似是想要拐走小氿?」

  皇帝點了點頭。鄭鋒已經死了,死無對證,他為何想要拐走秦氿也不得而知了。

  「興許是因為耶律欒吧。」皇帝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地猜測道。

  衛皇后擰了擰柳眉,不快道:「這耶律欒還真是不死心。」

  耶律欒賊心不死也就罷了。

  大祁好好的公主和郡主好端端地還非要把自個兒折騰進去,簡直蠢不可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1 08:11 AM

第五十二章 救援

  次日一早,衛皇后下懿旨申斥了瓔珞。

  於是,獵宮上下都知道,三公主長寧和瓔珞郡主不知道為了何事爭吵,推搡間,瓔珞劃傷了長寧的臉。

  這件事當然也傳到了秦氿的耳中。

  秦氿當日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正吃著早午飯,就從杜若口中聽聞了這件事。

  「姑娘,您說真是瓔珞郡主劃傷了三公主的臉嗎?」

  杜若一副饒有興致的樣子,在她看來,這兩人就是活該,要不是她們都各懷鬼胎,相互算計,還要害自家姑娘,又豈會落到如此下場!

  兩個字可以總結她現在的心情:痛快!

  再加兩個字就是:活該!

  「我覺得不是。」秦氿一邊吃著小米粥,一隨意地與杜若閒話道,「瓔珞也就是嘴上狠,外加說話行事蠻橫,囂張,但其實遠沒有三公主那般狠辣,不擇手段。」

  別的不說,單看昨天發生的事,簡直就是一環套著一環,思慮周全,而且,旁人若是發現計劃失敗,必會心生惶惶,或是求饒,或是抵死不認,可這位三公主卻是不一樣,她當機立斷,一轉頭就咬住了瓔珞不放。

  這審時度勢的功夫還真是絕了!

  秦氿在心裡給長寧點了個讚,又道:「八成是三公主自己劃的臉。」

  「為什麼?」杜若驚訝地脫口問道。

  對女子而言,容顏可以說與性命一般重要,更何況長寧還是堂堂公主,又不是耶律欒這種北燕蠻夷,傷了臉都渾不在意。

  秦氿以帕子拭了拭嘴角,笑眯眯地說道:「自然是因為不想和親啊。」

  「她大概覺得,自己的傷了臉,就不用和親了,而且,她的臉是瓔珞傷的,那就應該由瓔珞代替她去和親,一箭雙雕。」

  秦氿雙手一攤,道:「看,這邏輯真順!」

  杜若:「!」

  秦氿:「不過,可惜了。」

  「可惜什麼?」杜若好奇地問道。

  秦氿笑而不語,拿起筷子夾起了一個小籠包,美美地一口咬下,笑著吩咐道:「杜若,替姑娘我準備一身騎裝,我一會兒要出去玩。」

  金大腿說了,今天帶她去附近的鎮子上看百戲。

  據說,那個表演百戲的班子還是從西域來的呢!

  用了膳後,秦氿換上了一身櫻草色的騎裝,牽上她的踏晴去了獵台,杜若很識趣的沒有跟去。

  遠遠地,就看到顧澤之等在了幾棵紅松下,他那匹白馬悠閒地在一旁自顧自地吃著草,偶爾踩了兩下蹄子。

  紅松虯勁粗糙,傲然沖天,透著幾分昂揚的氣勢,與優雅溫潤的顧澤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過來。」

  顧澤之對著秦氿招了招手,秦氿立刻愉快地小跑了過去。

  顧澤之的右胳膊上掛了一件斗篷,十分自然地給她圍上了。

  秦氿抬頭沖他笑著,不敢勞煩金大腿,趕緊自個兒把斗篷的帶子給繫好了。

  披上斗篷後,她渾身就暖了不少,迫不及待地催促道:「我們快走吧,林蒲鎮距離這裡有十幾里呢。」

  她的眼眸閃閃發亮,踩著馬鐙就要上馬。

  上馬時,這件斗篷就多少有些礙事了,顧澤之又順手替她撩了下斗篷的後擺,然後吹了下口哨,他的白馬就自己跑了過來。

  顧澤之才剛上馬,就聽山林的方向傳來一片騷動聲,夾著淩亂的的馬蹄聲。

  秦氿和顧澤之都拉住了馬繩,下意識地回頭望去。

  只見四五個十一二歲、衣著華麗的小公子跌跌撞撞地從山林間跑了出來,跑得氣喘籲籲。

  他們都是形容狼狽,神情間難掩慌張之色,有的人鬢髮微微淩亂,身上沾染了些許塵土,也有的人袍子上有些微的血跡。

  那幾個小公子也都看到了秦氿和顧澤之。

  少年們的神情登時變得有些微妙,有的皺起了眉頭,有的遲疑,有的忐忑,有的憂心忡忡……他們的目光俱都朝秦氿射了過來。

  幾個少年彼此推推搡搡,猶豫不決。

  秦氿也注意到了這些少年的異狀,眯了眯眼,在他們身上掃視了一圈,注意到這其中有兩張熟面孔。

  上個月家裡的小屁孩宿醉未歸,她和秦則寧去戲園子逮人時,曾見過,好像一個是張府的公子,另一個是順寧侯府的,都是京裡有名的新生代紈絝。

  她的目光下移,又落在了他們衣袍上的點點血跡上,眉頭微蹙。

  秦氿微夾馬腹,踏晴就朝那幾個少年踱了過去。

  那幾個小公子們彷彿是見了什麼洪水猛獸似的,默默地退了一步,

  再退一步,想要一哄而逃,然而,其中兩人還沒跑出幾步,就被一雙大掌靈活地拎住了後領,一手一個,可憐的少年們彷彿被拎住了後頸的奶貓似的動彈不得。

  「放……」

  其中一個藍衣小公子正要扯著嗓門喊,就聽身後傳來一個溫潤的男音打斷了他:「不許跑。」

  明明男子的聲音那麼溫和,雲淡風輕,但是聽在兩個少年耳中,卻硬是聽出了幾分貓逗老鼠的高高在上。

  兩個少年都僵住了,一動也不敢動。

  其他幾位小公子看小夥伴被人抓了,也都停下了腳步,似乎覺得就這麼跑了,太不義氣了。

  秦氿驅使踏晴踱到了那藍衣少年跟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隨口問道:「秦則鈺呢?」

  秦氿本來只是隨口一問,可是幾個少年都像是被人當面打了一巴掌似的,臉色都不好了,有幾個更是心虛地移開了目光。

  秦氿:「!」

  秦氿是看著他們中有兩人她認得,又瞧著他們見到自己時慌慌張張的,斷定定是有什麼事,故意問起秦則鈺也不過是起個話頭,打算詐一詐。

  不想,她這還沒開始動真格,這幾個熊孩子就先心虛了。

  秦氿不耐煩地催促道:「說!」

  少年們的身子都抖了抖,縮了縮脖子,彷彿受驚的兔子似的看著秦氿,那神情彷彿在說,你別打我們!

  秦氿:「……」

  就算秦氿不會讀心術,也一眼能看出這幾個熊孩子到底在想什麼。

  要是現在秦則鈺在這裡的話,秦氿恐怕已經賞了他一個爆栗。

  秦則鈺那小屁孩到底跟他的小夥伴們說了什麼鬼話?!

  秦氿把繫在腰側的鞭子摸了出來,笑眯眯地把鞭子拉了拉,鞭子發出了「啪!啪!」的響聲。

  她的笑靨如花,動作中的威嚇之意溢於言表。

  那藍衣少年下意識地嚥了嚥口水,連忙道:「我們不知道,我們失散了!」秦則鈺說得沒錯,他姐姐果然很可怕!

  一旦有人起了頭,其他少年也就都鬆了口,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道:「我們天一亮和秦則鈺一起進了獵場……」

  「誰想,那麼倒黴,竟然在一片樹林裡遇到了一頭吊睛白額大虎,我們嚇到了,連馬都顧不上,分散著逃,然後就失散了。」

  「後來我們幾個在林外的山腳匯合,可是在那裡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都沒看到秦則鈺。」

  「我們擔心他出事,就想先回獵宮來向皇上求救的……」

  「我們沒有不講義氣。」

  少年們爭先恐後地說著。

  那藍衣少年看著秦氿手裡的鞭子,身子又縮了縮。

  其實,他們方才看到秦氿是想過來跟她說這事的,但是想起秦則鈺說過她姐姐很凶的,怕被秦氿揍就沒敢過來。

  秦氿的眉頭緊緊地皺在了一起,沒好氣地再問:「剛剛看到我的時候為什麼不說?」

  另一個被顧澤之拉住了後領的青衣少年誠實地訥訥道:「怕被打。」

  其他少年也是紛紛點頭。

  秦氿:「……」

  顧澤之拎了拎那青衣少年的後衣領,「你們在哪兒遇到的老虎?」

  青衣少年連忙道:「九峰山腳有一道山上流下來的山泉形成的小溪,我們就是沿著山泉淌下來的方向上的山,大概又往上走了一里路吧……」

  他們本來是想,山林中的那些野獸肯定會來水源一帶飲水,哪裡會想到野兔、山雞、鹿什麼的沒遇上,倒是碰上了一頭惡虎!

  「你們進了九峰山?誰允許你們去九峰山的?」顧澤之微微挑眉。

  九峰山已經不是獵場的外圍,而是獵場的中心地帶,一些猛獸都在九峰山上。

  這幾個最多不超過十三歲的小屁孩連毛都沒長齊,他們本來應該只能在林子外圍玩,沒人帶著不許進九峰山的。

  「……」

  「……」

  「……」

  熊孩子們全都啞口無言。

  他們也是因為在山林中溜達了一個多時辰還一無所獲,都不太甘心,就偷偷地溜進了九峰山,心裡是想著九峰山的外圍應該也不會有猛獸吧。

  瞧他們心虛的樣子,顧澤之也沒再多問,事有輕重緩急,現在可不是教訓這群熊孩子的好時機。

  顧澤之道:「你們全都待在這裡,一個也不許亂跑。」

  他們面面相覷,全都老老實實的站在了那裡。

  秦氿就近找了一個守在附近的禁軍小將,托對方把秦則鈺在九峰山失蹤的訊息告訴秦則寧。

  秦則寧就在御前行走,和他們都熟的很,小將立刻就答應了。

  與此同時,顧澤之放開了那兩個少年,翻身又上了他的白馬,白馬似乎知道了主人的心意,兩只前蹄躍躍欲試地往上抬起了一些。

  「我去找吧。」

  顧澤之話音剛落,就聽秦氿緊接著道:「我也去。」

  顧澤之也沒勸,只是道:「你跟緊我,別離我太遠。」

  秦氿自是乖巧地應了,跟著顧澤之進了山林,比他落後約兩個馬首的位置。

  秦氿騎馬還是有些生疏,騎得不算快,顧澤之配合她的速度在前方給她引路,指了個方向道:

  「九峰山在西南方,我知道一條近路,應該不用半個時辰既可以到山腳。」

  山林間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樹木,秦氿看哪兒都覺得差不多,沒一會兒,她就迷失了方向,看哪裡都覺得差不多,只能兩眼一抹黑地跟著顧澤之往前走。

  「小心腳下。」

  「注意旁邊的荊棘。」

  「應該距離九峰山還有不到兩里了。」

  「……」

  一路上,顧澤之不時提醒秦氿,並給她指明方向。

  顧澤之說話辦事一向靠譜,他說是半個時辰就是半個時辰,快正午時,秦氿就隱約聽到了「嘩嘩嘩」的山泉聲。

  秦氿立刻想到了幾個熊孩子說到的那個山泉,目光一亮,下意識地一夾馬腹,促使踏晴又加快了速度。

  穿過他們所在的這片野松林,前方一片豁然開朗,一股清澈的山泉沿著前方山澗的石隙汩汩地往下流淌著,那晶瑩清澈的泉水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泉水叮咚……

  「小心點,這條路有些陡。」

  顧澤之策馬走在前方,沿著汩汩而下的山泉往上走,山間本無路,樹與樹之間空隙只夠一匹馬穿行,秦氿跟在顧澤之後方,只落後三尺多的距離。

  顧澤之不時回頭看她一眼,同時又觀察著四周的環境。

  往山上走了約一里後,顧澤之就拉住了馬繩,白馬停了下來。

  周圍略顯狼藉,隨處可見被撞斷的灌木以及被踐踏成泥的花草,就連秦氿也能大致判斷出,這裡大概就是秦則鈺與幾個少年遇虎的地方了。

  顧澤之俐落地翻身下了馬,在周圍檢查了一圈,尋找人與虎留下的痕跡與足跡。

  秦氿也跟著顧澤之四下看著,她能看出的僅僅是周圍沒有血,沒有血就意味著沒有人或者動物受傷。

  秦氿這一路都提在嗓子眼的心落下了一些,但還是懸著。

  顧澤之一會兒看看地上的足印,一會兒又從荊棘間拈下一片碎衣料,一會兒撿起一段折斷的樹枝看了看,步履優雅而從容。

  秦氿跟在後方,她根本就無暇顧及周圍,只能盲目地跟著他,山路難行,沒一會兒,她額角就沁出一層薄汗,可是顧澤之卻是如履平地。

  突然,前方那道紫色的身影停了下來,秦氿一個沒收住,差點沒踉蹌地撞了上去。

  顧澤之一手抓住了秦氿的右臂,穩住了她的身子,然後右手的食指輕壓在薄唇上,做了一個「噓」的手勢,示意秦氿噤聲。

  秦氿連忙閉上嘴,連連點頭。

  顧澤之拉著秦氿躲到了一棵粗壯的樹幹後,然後右臂指向了右前方。

  秦氿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就見六七丈外,一隻白額吊睛大虎正繞著一棵樺樹徘徊著,大虎偶爾伸出厚實的前爪撓著樹幹,發出不耐的吼叫聲。

  「嗷!」

  那棵樺樹隨之微微搖晃著,片片樹葉如雨般落下。

  秦氿的目光上移,就看到了樺樹上有一道眼熟的身影,秦則鈺就像樹袋熊似的雙手雙腳地掛在樹上,衣袍淩亂,模樣既可憐又可笑。

  要不是場合不合適,秦氿差點沒笑出來。

  但是秦氿憋得住自己,跟在後方的踏晴卻不行,百獸之王發出的嘶吼聲令得踏晴不安地嘶鳴了起來,踱著步,似是在為了前方獸王的虎威而焦躁。

  但是,顧澤之的白馬就鎮定多了,只輕輕甩了甩馬尾,站在了原地。

  「姐~~」

  樹上的秦則鈺因為踏晴這一聲嘶鳴聲注意到了秦氿與顧澤之,他彷彿見了救星似的,眼睛發亮,可憐巴巴地喊了出來。

  他像這樣在這棵樹上掛了至少有半個時辰了,手都有些麻了,眼看著快抱不住了,要是真摔下來的話,就要從打獵變成獵物,想想就覺得自己可憐。

  見小屁孩還活蹦亂跳的,秦氿的唇角彎了彎,眉眼間也輕鬆了一些。

  「嗷嗚!」

  那頭猛虎也聞聲朝顧澤之與秦氿的方向看來,嗜血的眼眸迸射出狠厲的光芒,張嘴發出一聲示威的低吼,威脅著這兩個不識相的人類。

  它弓起後背,前爪在地上刨了兩下,那健碩的身軀宛如拉滿的弓弦般,蓄勢待發。

  踏晴更不安了,踱著馬蹄發出不安的嘶鳴聲,秦氿摸了摸它的腦袋,安撫著它的情緒。

  顧澤之微微一笑,神色間沒有絲毫的慌亂,只溫和地說道:「捂上耳朵。」

  秦氿:「?」

  她趕緊依言摀住了自己的雙耳。

  顧澤之右手一抬,就有什麼東西朝那頭猛虎的方向射了出去,下一瞬,就聽「砰」的一聲巨響,那東西在猛虎的身前猛然炸開,一陣灰濛蒙的煙霧隨之彌漫開了。

  這爆炸聲如轟雷般炸得連周圍的地面似乎都震了一震。

  那頭猛虎還從未見過這種玩意,受到了驚嚇,夾著尾巴跑了,飛快地朝山林深處躥去,眨眼就沒影了。

  秦則鈺也被嚇了一跳,差點就從樹上摔下來,更用力地抱住樹幹,暗道:還好自己身手好!

  不過……

  秦則鈺目光灼灼地俯視著下方的顧澤之,好奇剛剛他丟出的東西是什麼,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那東西應該是從顧澤之的袖子裡發射出來的。

  這麼個小玩意居然有這麼大的威力?!

  秦氿同樣很好奇,但和沒見過世面的秦則鈺不同,她的神情還算平靜,腦子裡不住地回憶著歷史,心想:冷兵器時代就有手槍嗎?

  難道她的歷史是體育老師抽空教的?

  「是袖炮。」顧澤之簡單地解釋道,「等回獵宮給你玩。」

  秦氿滿意了,笑得兩眼彎彎,等她抬眼看向還掛在樹上的熊孩子時,俏臉就板了起來,催促道:「下來。」

  秦則鈺連忙手腳並用地從樺樹上爬了下來,一雙好奇的眼睛直往顧澤之的袖口裡瞄,似乎已經從方才的驚險中完全恢復過來了。

  「腳軟了?」秦氿雙臂抱胸,挑了挑眉梢,「沒軟就自己過來。別指著誰會背你回去。」

  秦氿一邊說,一邊打量著這個不省心的熊孩子,他的衣袖與袍角蹭破了些許,臉上有些許擦傷和血跡,但總算沒有缺胳膊斷腿。

  「小爺我怎麼腳軟?」秦則鈺強著脖子,解下了背上的長弓,「小爺已經準備好了,就等著機會一箭射瞎那頭大蟲的眼睛!到時候,它自會逃走的!」

  「沒腳軟?」秦氿扯了下嘴角,閒閒地嘲笑道,「都哭成這樣了。」

  秦則鈺趕緊去用手背擦了擦臉頰,嘴上還強著:「小爺沒哭!」

  秦氿朝他逼近了一步,淡淡地說道:「還記不記得我上次說過什麼?」

  秦則鈺:「……」

  他不記得了,三姐說得太多了,不准自己這個,不准自己那個的!

  他苦思冥想了一會兒,突然振振有詞道:「你沒說不准進林子!」

  「你還有理了?」秦氿的唇角彎得更高了。

  秦則鈺被打怕了,下意識地抱住了頭,整個人一下子就彈了起來,腳步飛快地往顧澤之的身後躲。

  他心裡想得好好的,顧澤之一看就是個好脾氣的,不會像大哥那樣把他推出去。

  而且嘛,三姐好不容易才哄了一個眼睛被糊住的家夥,肯定不敢在顧澤之的面前使用暴力的。要不然,把人嚇跑了,她就嫁不出去了!

  秦則鈺在顧澤之身後躲好了,又偷偷摸摸地往秦氿那邊張望……

  結果,他姐還沒動,顧澤之已經輕鬆地一拎他的後領,把他提到了他姐的面前。

  秦則鈺傻眼了:「???」

  沒等他反應過來,秦氿已經從旁邊的樹上摺了一根不粗不細的樹枝下來,直接就往他身上抽,「啪!」

  「呀!」

  「姐,姐,我錯了!」

  秦則鈺抱頭痛呼,他想逃,卻被顧澤之拎住後領逃不掉。

  秦氿:「姨母有沒有說過不許你進林子?!」

  「獵宮有沒有規矩,你個小屁孩沒人陪同不許准往獵場深處跑?」

  「你還有理了?!」

  秦氿越說越氣,狠狠地用枝條往秦則鈺的屁股上狠抽了兩下,覺得這小子真是一天不管教就上房揭瓦!

  秦則鈺可憐兮兮地抱著頭,嚷嚷道:「我錯了我錯了!真錯了!」

  秦氿又狠狠地抽了他一下,道:「真該讓老虎吃了你。」

  秦則鈺:「……」

  瞧著秦氿的氣消得差不多了,顧澤之裝模作樣地拉了拉她拿枝條的那隻手,笑容和煦地勸道:「打過就好。」別累著自己。

  秦氿想想也是,把枝條隨手一扔,又輕輕拍了拍手上的塵土。

  秦則鈺一臉感動地望著顧澤之。之前三姐打他的時候,就連大哥都沒幫忙

  以後,顧三公子就是他親姐夫了!

  這姐可以不認,姐夫一定得認!

  秦則鈺本來就衣衫淩亂,頭髮也是亂糟糟的,現在被秦氿打了一頓後,整個人更狼狽了,就像是從哪個土坑裡爬出來似的。

  顧澤之親手給秦則鈺理了理衣襟,做起和事佬來,「你姐也是擔心你。」

  秦則鈺更感動了,覺得還是未來姐夫講道理!

  他老老實實地對著秦氿說道:「三姐,我錯了。」

  顧則鈺雖然貪玩,又自小被捧殺、養歪著長大,但也不是真不知好歹的人。

  他當然知道,三姐若不是真擔心他,又怎麼會特意進山林來找他呢?

  明明他對三姐一點也不好,三姐大可以不管他,由他自生自滅好了。

  三姐和秦昕是不一樣的……

  明明被打得屁股疼,又被老虎追趕著累極了,但是秦則鈺卻忍不住回憶起了一件事。

  那個時候,他也就剛七歲。

  秦昕帶著他在京郊的莊子上玩耍,他們突然遭遇了一頭惡犬,他吸引了惡犬的注意力,那頭惡犬就追著他去咬,他慌不擇路地一通亂跑,最後也像今天這樣爬上樹,足足躲了一個時辰,那頭惡犬才意興闌珊地走了。

  後來,他精疲力盡地返回了莊子,秦昕抱著他哭得不能自已,說她擔心極了。

  當時他感動極了,心裡覺得二姐果然對他好。

  可是現在再回想起來,當時的秦昕連臉上的妝都沒有花,衣裳也是乾乾淨淨,完美得彷彿從畫中走下來似的。

  再看三姐,雖然逮著自己就打,但是她這副行色匆匆的樣子,分明是真的在擔心自己。

  果然……

  秦則鈺扯了扯嘴角,心中有些復雜:他這算不算是捱過打後,有些事就看得通透了?

  不對!

  這麼說的話,難道自己真就是欠打?!

  秦則鈺覺得自己大概是被打傻了。

  還是像張二猴那個神神道道的家夥說得那樣,自己今年真的流年不利,會一直倒黴到年底?

  仔細想想,自己今年似乎確實有些倒黴!

  而且現在還沒到臘月呢………

  秦則鈺眼角抽了抽,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嘀咕了一句:「不會真有暴雪吧?」

  「什麼暴雪?」顧澤之問道。

  秦則鈺就順口答:「啟程冬獵的前一天,我去找二姐……無意中聽到她吩咐丫鬟去給二皇子遞話,說是這個月二十日左右會有狂風暴雪。如果不早點啟程回京,怕是會被困獵宮,寸步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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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袖炮出現在明中期,是一種混用了火藥的特殊暗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1 08:24 AM

第五十三章 留下

  顧澤之聞言挑了挑眉,問秦則鈺道:「秦二姑娘如何會知道?」

  秦則鈺搖搖頭。

  當時,他給祖母請了安出來時,在小花園裡看到了秦昕,本來是打算去向秦昕道個別,再問問她,她到底有沒有把他當作是弟弟。

  但是最後,他還是沒過去與秦昕說話,只是在猶豫徘徊的時候,聽到了那麼一耳朵。

  秦則鈺道:「我一直覺得二姐挺神奇……知微見著。」這個成語應該是這麼說的吧?

  「怎麼說?」顧澤之問道。

  他唇邊含笑,神情溫和,面對秦則鈺的樣子,並沒有讓秦則鈺覺得自己說的話有多麼幼稚。

  秦則鈺的興致來了,滔滔不絕地說道:「前年,二姐幫著二嬸管家,勸二嬸多買些米糧,結果二嬸沒聽。後來,淮州水災,那一年米糧的價錢漲了兩倍多,而且還有市無價,二嬸後悔死了。」

  「還有大前年也是,二姐說吏部右侍郎李仁宇怕是要垮了,結果,李仁宇全家被判了流放嶺南!」

  「還有還有……」

  秦氿:「……」

  這重生女還真是沒白費了她重生的優勢啊!

  他們一路往回走,秦則鈺一路說,只當閒話般跟他心目中的大好人漫天聊,顧澤之唇邊含笑,狹長的眸子裡卻越來越凝重。

  秦則鈺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但是,他說的這些聽著並不是什麼玩笑話。

  這位秦家二姑娘果然有點古怪。

  如果,她真得樣樣都「未卜先知」的話,那麼,過幾日,真會有暴雪嗎?

  這倒是有點意思了。

  秦則鈺一路上好似小麻雀似的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越說越覺得未來姐夫真是性子好,只可惜啊,眼神不太好。

  然而,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半路上,他們就遇上了秦則寧。

  秦則寧得了訊息後,就進了獵場找人,他看到弟弟平安無事,先是鬆了一口氣,跟著火氣就上來了,把秦則鈺好一通訓。

  秦則鈺只能乖乖地挨訓,等他們走出獵場時,秦則寧才總算停了,也不知道是罵過了癮,還是想給他在小夥伴面前留點面子。

  還等在獵台附近的熊孩子們立刻蜂擁了過來。

  「秦則鈺,你沒事?!」

  「你沒被大蟲給咬了吧?」

  「我看他身上沒傷口,應該沒被虎咬……秦五,你姐有沒有打你?」

  「……」

  這些個熊孩子肆無忌憚,也不管秦氿就在旁邊,就直接問了出來。

  秦氿:「……」她這個弟弟果真是欠打!

  顧澤之把右拳放在唇畔,他明明沒笑,不知為何,秦氿卻覺得似乎聽到了一聲輕笑聲。

  「你們幾個,都在這裡扎馬步,一個都不許回去。」顧澤之淡淡道。

  包括秦則鈺在內幾個熊孩子全都焉了,趕緊挺直腰板站好,跟著就全都乖乖地蹲下去扎馬步。

  秦則寧對這幾個與秦則鈺交好的熊孩子,也是有幾分瞭解的,見他們對上顧澤之竟然全都乖乖聽話,驚訝地挑了下眉。

  秦氿抬頭看了看天色,現在已經近申時了,都這個時辰了,也去不成林蒲鎮看不成百戲了。

  她的失望自然而然地流露在了眉眼之間,顧澤之看了出來,溫聲道:「我們明天再去看百戲吧。」

  秦氿忙不迭直點頭,抿唇笑了。

  顧澤之又朝她笑了一下,俊美的面龐隨著這一笑更顯柔和,溫雅若春風,格外好看,連秦氿都覺得不小心被晃了一下眼。

  秦則寧眯著眼睛來回看著這兩個人,神情復雜。

  他是覺得顧澤之的一手連珠箭很是漂亮,但這並不代表,顧澤之就有資格來娶他妹妹了!不行,妹妹才剛認回來,兩年……不,五年內,都不嫁!

  顧澤之給秦氿理了理斗篷,含笑道:「我先走了。」

  後方正在扎馬步的秦則鈺以及幾個小夥伴一聽,眼睛都亮了。

  這幾個少年的年紀不大,在家裡又不是長子,多是被嬌慣著長大,平日裡哪裡有受過這苦,這馬步扎了沒一會兒,腿腳就酸了,額角也都已經滲出了汗珠。

  秦氿笑眯眯地接口道:「我來幫你看著他們!」說著,她就樂呵呵地把她的馬鞭又拿了出來,還故意甩了甩。

  秦則鈺的臉差點沒垮下來,覺得他姐果然是他的剋星!

  其他的少年們忙不迭地給秦則鈺遞著眼神,意思是,讓他趕緊給他姐說說情。

  秦則鈺眼角抽了抽,那也要有用才行。他默默地調整了一下蹲馬步的姿勢,覺得方才被他姐抽過的屁股還在生疼。

  他默默地望著顧澤之離開的背影,指望顧澤之能回過頭來給他說說情。

  只可惜,直到顧澤之的背影消失在獵宮的入口處,他都沒回頭。

  顧澤之牽著那匹白馬去了馬廄,打了個手勢,於是,一個相貌平凡的青衣男子從馬廄後走出。

  顧澤之:「去盯著顧璟。」若顧璟真信會有暴雪,這兩日也該開始動了。

  青衣男子應聲領命退下。

  一直次日,顧澤之帶秦氿在林蒲鎮看完百戲回來後就得了回稟。

  於是,他悠悠地去了永安宮,求見皇帝。

  大太監周新親自來迎的他,笑著道:「顧三公子,二皇子殿下正在面聖。」

  顧澤之只是笑,不置可否,走到簾子外時,就聽裡面傳來了顧璟的聲音:「父皇,最近天氣日漸寒冷,兒臣以為不如盡早起駕回京……」

  一個小內侍為顧澤之打簾,顧澤之就走了進去。

  顧璟也看到了顧澤之,微抿唇,有些猶豫,不知道是該繼續往下說,還是等顧澤之走了再說。

  但皇帝以眼神示意他繼續。

  顧璟只能繼續說:「父皇,兒臣看最近天色不太對,氣溫變化厲害,夜間又有狂風肆虐,就特意去向附近林蒲鎮的百姓打聽過了,又看了縣誌,上面寫著,這一帶幾乎每隔十年就會有暴雪,暴雪前往往天氣驟冷,連續陰天,狂風肆虐,蟻蟲搬遷。最近這幾日的天氣異變恰好都驗證了兒臣的擔憂。」

  「兒臣昨夜還請欽天監夜觀天象,方才欽天監也說,最近幾日可能會有大雪,但日期不定。」

  顧璟一邊說,一邊小心地觀察著皇帝的神色。

  他也知道自己和耶律欒交往過近,會讓父皇不喜,這件事是他在父皇面前扭轉形象的關鍵,他必須讓父皇覺得他為人處事是對事不對人,他交好耶律欒不是蠢,也不是為了個人的私心,而是為了大祁的大局。

  皇帝慢慢地轉著手裡的白玉雕祥龍玉扳指,面露慎重之色。

  一盞茶前,顧璟來求見自己,第一句話就是說,這一帶恐有暴雪,皇帝的第一反應是不相信的。

  但是,顧璟說得有理有據,而且,顯然不是一時衝動,問了欽天監,也問了當地百姓,還查了縣誌,也算是頗為有心了

  皇帝對這個兒子還是有幾分瞭解的,有野心,但是做事還是耐得住心的,也有幾分小聰明。

  有一年,吏部右侍郎李仁宇在京中遷了新居,不少官員送了喬遷之禮,顧璟由此看出吏部右侍郎收受賄賂,當時皇帝問顧璟是如何看出的,顧璟對答如流地說起了京中各地段的住宅價格,又說起了李仁宇的俸祿以及李夫人的嫁妝,以李家的家財,要是不走歪門邪道,怕是幾輩子也買不起京中的那處新居。

  後來經大理寺徹查,李仁宇果然是貪污受賄。

  顧璟看得出皇帝意有所動,心下一喜,接著道:「父皇,兒臣以為您和母后還是早日回京吧,以免遭遇暴雪,有礙聖駕。」

  皇帝依舊沒說話,似在考慮。

  顧璟心下更喜,他還是能看得出來,父皇對他還是滿意的。或許父皇不一定完全相信這幾天真會有暴雪,但是,至少知道他在做實事,多少會對他有所改觀。

  不管聖駕走還是不走,其實都不重要,等過幾日暴雪如秦昕所言般來臨了,屆時父皇就會越發認可他,覺得他謹慎,覺得他思慮周全。

  顧璟相信秦昕的話,秦昕的預知夢從來不曾出錯,以前如此,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有秦昕的幫助,自己一定會如虎添翼,令父皇對自己徹底改觀,令父皇明白自己的能力。

  和還在吃奶的六皇弟相比,自己更適合為君!

  皇帝突然看向了一旁的顧澤之,問道:「澤之,你怎麼看?」

  顧璟眸光一閃,嘲諷地勾了勾唇,又不動聲色地按下。

  顧澤之此人心胸狹隘,必定會反駁自己的提議,只可惜,這一次顧澤之怕是要弄巧成拙了。

  顧璟突然覺得有些期待了,也許還能因為這件事讓父皇對顧澤之生出不喜……

  他正暢想著,就聽到耳邊傳來顧澤之溫文的聲音:「皇上,既然二皇子已經查了這麼多,想必暴雪的事是有可能的。俗話說,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謹慎起見,還是盡早啟程回京為好。」

  顧璟:「???」

  顧璟忍不住朝顧澤之看了過去,神色間難掩驚訝。

  顧澤之卻根本沒看顧璟,對著皇帝提議道:「皇上,不如把小瑧叫來吧。」

  皇帝驚訝地挑眉

  想了想應了,讓內侍去宣顧瑧。

  顧璟心裡更驚訝了,不明所以地看著顧澤之,不懂對方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讓顧瑧一個五歲的孩子過來又能做什麼。

  顧璟覺得顧澤之這個人實在是有些不好對付,眸色幽深,打算先靜觀其變。

  皇帝給二人賜了座,便有內侍給顧澤之與顧璟上茶。

  皇帝笑著與顧澤之閒話,問起他今日可有什麼收獲,顧澤之就三言兩語地把那些熊孩子溜進獵場的事大致說了。

  聽到幾個熊孩子被罰扎馬步,皇帝哈哈一笑,龍顏大悅,「這幾個孩子啊,該罰!」

  說話間,一個小內侍引著六皇子顧瑧來了。

  顧瑧年紀小,又怕冷,穿著一件厚襖子,領口鑲的白貂毛襯得他小臉圓滾滾的,十分可愛。

  他一本正經地給皇帝、顧澤之與顧璟都見了禮。

  等顧瑧也坐下後,顧澤之笑著問道:「小瑧,這獵宮方圓十幾里最近會有暴雪,你怎麼看?」

  顧璟驚訝地微微睜大眼,猜到了什麼,眸色霎時變得陰鷙了幾分。

  皇帝也有些驚訝,但沒插嘴。

  顧璟飛快地看了皇帝一眼,面上是一副穩若泰山的樣子,也是沉默。

  顧瑧年紀小,聲音奶聲奶氣的,問道:「澤堂叔,這附近是不是有村鎮?」

  他今天一早去找氿表姐玩,杜若說,氿表姐去了附近的鎮子上看百戲。

  「要是有暴雪的話,那附近的百姓會不會凍著?」他深深地皺起了眉頭,小臉上憂心忡忡。

  皇帝又怔了怔,若有所思地來回看著顧瑧與顧璟。

  他原本覺得顧璟行事還算認真嚴謹,可是現在與顧瑧一比,高下立見。

  他的瑧兒有一顆赤子的仁心!

  皇帝眸光微閃,看著顧瑧的神情越發柔和,點頭道:「是啊。連天暴雪壓壞房屋也不再少數,瑧兒,那你覺得要怎麼辦才好?」

  「壓壞房屋?」顧瑧歪著腦袋又想了想,「父皇,應該盡快遣散附近的百姓才是,把他們遷移到溫暖些的地方去。」

  「父皇,人會怕冷,莊稼和牛羊也會怕吧,那朝廷是不是也該幫忙安置那些莊稼和牛羊?」

  顧瑧說的話雖然帶著幾分童言童語的異想天開,但是聽得出來他是認真琢磨過的,

  而且是切身地為百姓著想。

  皇帝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他也沒點出顧瑧哪裡說錯了,含笑著連連點頭,帶著幾分欣慰。皇后把他們的瑧兒教得很好,心懷黎民,如此,方為明君。

  顧璟再也繃不住了,臉色都變了,雙拳不由緊握在一起。

  這本該是自己的功勞,可是,顧澤之卻當著自己的面堂而皇之地幫著顧瑧搶起功勞來!

  顧璟忍不住又想到了秦氿,顧澤之明顯是看上了秦氿,而秦氿是皇后的外甥女,所以,顧澤之現在是打算幫著顧瑧了嗎?!

  顧璟連做了個幾個深呼吸,很快又平靜了下來,看著若無其事的。

  這時,顧瑧也說完了。

  皇帝喜笑顏開,讚道:「瑧兒長大了,能為父皇分憂了!」

  顧瑧天真地笑得更開懷了,接過了內侍遞來的溫花茶,滿足地抿了兩口。

  顧璟接著皇帝的話尾,迫不及待地說著:「父皇,這救災之事可以交給地方官處理,這天寒地凍的,您還是趕緊回京為好,以免被暴雪困在獵宮或者路上。」

  「二皇兄,獵宮這麼大,我們就算被困住一時,也沒事。但是百姓就不一樣了,父皇常說,百姓靠天吃飯。」顧瑧十分認真地反駁道,「如果真的有雪災,他們可能會活不下去的。」

  他的話有些稚嫩,卻是發自肺腑,單純而又真摯。

  皇帝含笑地看著顧瑧,臉上笑意更濃,又讚道:「還是瑧兒想得周到。」

  此次出行冬獵,準備周詳,這獵宮裡是吃的有,用的有,什麼都不缺,就算在這裡被困上一兩個月都不會有問題,左右也就是出行受限,但是百姓不同。

  若是真有暴雪,這暴雪可能會壓壞房屋,凍死莊稼與牛羊家禽,自古以來,熬不過寒冬凍死的貧民也不在少數。

  顧璟自是看出了皇帝的偏向,心裡更急,忙又道:「父皇,倘若聖駕被困在此,那麼朝中上下大事要怎麼辦?」

  「父皇您可是這天下的主心骨,還請父皇三思!」

  顧璟心裡對顧澤之更恨,他本來可以以此討父皇歡心,現在卻生生被顧澤之攪了局。

  「皇上,」顧澤之氣定神閒地又道,「聖駕先行回京,留人在此處置雪災一事就是。」

  皇帝聞言,不由失笑。也是,他被顧璟和顧瑧兄弟倆的話勾走了注意力,差點就想岔了。

  原本多少有幾分氣急敗壞的顧璟眼睛一亮,立刻從顧澤之的這句話中看出了機遇來。

  他搶著請旨道:「還請父皇讓兒臣留下來,主持大局!」

  這件事是他能做,而五歲的顧瑧怎麼也做不到的!

  而且,如果他能辦好這件事,無論是在朝中還是在民間,都會是莫大的聲望,尤其朝堂上,那些朝臣們會知道他已經可以參事論政了。

  不僅如此,暴雪的事是他預先看出的端倪,父皇也會由此看到他的能耐。

  這是一個大好的機會,機不可失。

  為了說服皇帝,顧璟繼續給自己加籌碼:「父皇,兒臣前幾日特意去過林蒲鎮查了近三十年的縣誌,還與縣令一起在鎮子上走訪過,對當地的民情等也算頗有幾分瞭解,必能將此事辦妥。」

  皇帝好一會兒沒說話,又轉起了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等顧璟說完了,皇帝再次看向了顧澤之,眉眼含笑,又問道:「澤之,你看呢?」

  皇帝對顧澤之是越來越滿意了,尤其相比較他那個大哥顧晨之……

  顧澤之略一思量,提議道:「臣記得工部右侍郎劉士敬擅長實務,曾兩下江南治理水災,頗有成效。他是遼州人,遼州多大雪,想來對處理暴雪、雪災之類的事應有幾分心得。」

  「好,就劉士敬了!」皇帝聽著也覺得顧澤之所言有理,笑著又道,「澤之,你也留下吧。」

  顧澤之站起身來,作揖領命,然後又提議道:「皇上,不如讓小瑧也留下如何?」

  「……」顧璟根本插不上話,沒想到事情完全朝他預料以外的方向發展了。

  皇帝再次被顧澤之的提議驚住了,下意識地朝一旁正在吃點心的顧瑧過去,忍不住懷疑顧澤之是不是忘了顧瑧才五週歲而已。

  皇帝:「……」

  顧澤之自然能看出皇帝在想什麼,含笑道:「皇上,讓他看看也好。」

  顧瑧一臉期待地看著皇帝,黑白分明的眼眸亮晶晶的,寫滿了渴望,只差說讓他留下吧。

  皇帝只是這麼看著顧瑧,就是一陣心軟,又想了想:是啊,與其讓顧瑧一直讀書,不如多看看。他雖然小,但是親眼看過的、親耳聽聞過的,也多少會記得一些。

  「澤之,你可要多看著點瑧兒。」

  皇帝這句話的言下之意,是應了。

  顧瑧眨了眨眼,忍不住求證道:「父皇,兒臣可以留下了嗎?」

  皇帝被他這副驚喜的樣子逗笑,頷首道:「你想留下嗎?」

  「想!」顧瑧忙不迭地用力點頭。

  看著皇帝與顧瑧這父慈子孝的做派,顧璟心一點點地往下沉,心裡微微發寒。

  這個顧澤之事事與自己做對,這要是真讓他得了端王世子之位,那豈不是代表顧瑧又多了一個有力的助力?!

  顧璟定了定神,再次自薦道:「父皇,兒臣也可以留下,可以幫著照顧六皇弟。」

  只要他能留下,就還是有機會有立功。只要讓滿朝文武看到他的功績,便是父皇也不能抹殺他的功勞。

  然而——

  「不必了。」皇帝毫不猶豫地否決了,以不容置疑地口吻道,「你隨朕一同回京吧。」

  「父皇!」顧璟臉色微白,彷彿被當場打了一巴掌似的。

  他竟然被完全摒棄到了這件事外,那他費了這麼多心思,豈不是等於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皇帝抬手做了個手勢,示意他不必再說。

  顧璟只能閉上了嘴,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皇帝也不再看他,直接下令道:「周新,傳朕口諭,三日後起駕回京。」

  於是,當天,獵宮上下都知道了這個訊息。

  按照往年的慣例,聖駕應該至少在獵宮待到本月二十一日,現在突然提前了那麼多天,眾人在私底下難免都有些私議,但是誰也不敢去問皇帝,紛紛地開始整理著行囊。

  皇帝的口諭中並沒有提到暴雪,但才短短幾個時辰,獵宮上下皆知,是二皇子查縣誌,推測最近會有暴雪,皇帝這才決定聖駕回宮,並命劉士敬,顧澤之和六皇子留下主持大局。

  於是,立刻就有人提出,六皇子年幼,不過垂髫之年,留在獵宮主持大局不妥,應當留二皇子更為妥當,皇帝當即就按下了摺子。

  但緊接著,更有不少宗室、勳貴等也紛紛提出不妥。

  一時間,獵宮中原本的平靜不復存在,一下子就鬧開了。

  更有幾個宗室王妃跑來找衛皇后,想讓衛皇后也勸勸皇帝,結果衛皇后溫溫和和地聽完了,卻是半個字也沒表態,只當沒聽到。

  衛皇后的心裡沒她表現得那麼平靜,顧瑧才五歲,這還是他第一次離開自己身邊。

  相比下,顧瑧倒是一點兒都不擔心,躍躍欲試。

  衛皇后並非不知好歹的人,她知道顧澤之提出把顧瑧留在獵宮是為了顧瑧好。

  顧璟是已經快成年開府的皇子了,而顧瑧才只是孩子,雖是嫡子,但是本朝更講究能者居上,以及國不立幼主,顧瑧想要後來居上,並不容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1 09:10 AM

第五十四章 返京

  衛皇后好生叮囑顧瑧一番:「瑧兒,你要多聽你澤皇叔的話。」

  「有什麼不懂的,就問你澤皇叔。」

  「是,母后。」顧瑧直點頭,「我一定會跟著澤皇叔好好學的。」

  但凡皇后說的,顧瑧一律都應。

  秦氿越看顧瑧越覺得可愛,只恨不得與秦則鈺這熊孩子對換一下才好。

  她興致勃勃地拿點心投喂顧瑧,「表弟,試試這奶黃酥,很好吃的!」

  顧瑧乖巧地從碟子裡拈起一塊奶黃酥。

  衛皇后雍容的臉上笑得更柔和了,心裡門清:人與人沒有無緣無故的示好,顧澤之應該是為了小氿才會幫著瑧兒的。

  衛皇后溫柔地拍拍秦氿的腦袋,帶著幾分慈愛。

  這時,幼白來稟道:「皇后娘娘,莊親王妃求見。」

  莊親王是皇帝的皇叔,衛皇后即便身為皇后,也不好把莊親王妃這種宗室長輩拒之門外。

  衛皇后挑了挑眉,心裡門清莊親王妃是為何而來,淡淡道:「又是來勸說的……」

  秦氿好奇地隨口問道:「姨母,向著二皇子的人這麼多?」

  衛皇后含笑解釋道:「莊親王妃姓張,出身平陽侯府,其母平陽侯太夫人姓柳,是太后的堂姑母。」

  因著這一層關係,莊親王與莊親王妃夫婦倆一向都是偏向二皇子顧璟多一點。

  「而且,顧璟也慣會做人。」

  衛皇后不慌不忙,氣定神閒得很,戲謔地笑道:「不妨事,那些個能言善道、動不動就要撞御柱的御使們都在京城呢,獵宮的這些人翻不出花樣來。」

  秦氿被她三言兩語給逗笑了。

  「小氿,你帶著瑧兒出去玩吧。」衛皇后又道,她可不想委屈兩個孩子在這裡聽莊親王妃瞎嘮叨。

  顧瑧興沖沖地笑道:「母后,兒臣約了鈺表哥玩,那兒臣和表姐去了。」

  他說著,又吩咐小內侍把奶黃酥也帶上了,說是要帶給秦則鈺試試味道。

  表姐弟倆從屋子裡出去的時候,正好與迎面而來的莊親王妃打了個照面。

  莊親王妃約莫五十來歲,穿著一件秋香色葫蘆寶瓶紋褙子,夾著銀絲的頭髮挽了個圓髻,插了一對羊脂白玉雙壽簪子,團團的圓臉上隱約透著一絲倨傲。

  「六皇子。」莊親王妃對著顧瑧微微點了下頭,算是打了招呼,用略帶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著秦氿。

  「叔祖母。」顧瑧對著莊親王妃揖了揖手。

  莊親王妃撫了撫衣袖,用一種訓誡的口吻說道:「六皇子,你雖然年紀小,也該懂點事了,朝堂上的事……」

  「表弟,我們該走了。」秦氿直接打斷了對方,笑眯眯地對著顧瑧道,「你鈺表哥還在等我們呢。」

  莊親王妃:「???」

  莊親王妃眼睜睜地看著秦氿把人帶走了,一臉懵,根本沒想到她堂堂親王妃竟然會這麼被無視了。

  等她回過神來時,秦氿和顧瑧已經走遠了,莊親王妃也不可能放開架子在這裡大吼大叫,她還要臉呢!

  莊親王妃一拂袖,只能繼續往裡走,打算找衛皇后好好說說她這個沒規矩的外甥女。

  秦氿帶著顧瑧一起去了獵台附近找秦則鈺。

  「三姐……」

  秦則鈺看到秦氿的那一瞬,差點沒脫口說她怎麼也來了,但總算咬著牙關把剩下的話給嚥了回去。

  秦則鈺本來是想帶顧瑧去遛馬的,現在秦氿在,就算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了。

  「表弟,」秦則鈺只能蔫蔫地問道,「你想玩什麼?」

  秦則鈺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不能進獵場,也不能去遛馬,玩什麼都差不多。

  顧瑧從小內侍手裡接過了他那把寶貝複合弓,舉著弓興致勃勃地提議道:「鈺表哥,我們去射箭吧。」

  「王師傅誇我的箭術最近大有長進,十箭有七八箭可以射中靶子了!」

  秦則鈺一看到複合弓也來勁了,大言不慚道:「走,我們比比。我不佔你便宜,我站百步,你站五十步,讓你看看什麼是神射手!」

  兩人吩咐內侍支了一個靶子,就一起過去玩了了。

  秦氿就在旁邊看著二人。

  內侍立刻準備了一個紅泥小爐,給主子們燒茶水,又備好了點心。

  秦氿喝著熱乎乎的茶,渾身一下子就暖乎了,這時,秦則寧在她右手邊坐了下來。

  秦氿熱情地招呼秦則寧喝茶吃點心,秦則寧拿起了一塊蛋黃酥,才湊到嘴邊,又放下了,神情復雜地看著顧瑧問道:「小氿,真會有暴雪?」

  秦則寧是聽說秦則鈺要帶顧瑧去玩,不放心就過來看看,生怕他這個膽大包天的熊弟弟帶著六皇子做什麼出格的事,沒想到秦氿也在。

  秦氿又喝了口茶,說道:「過幾天自然就知道了。」

  秦氿心裡清楚,秦昕是重生女,這點能耐也是該有的。秦昕說有暴雪,九成九就真會有!

  秦則寧沉默了,目光穿過秦氿望著前方嬉笑的秦則鈺與顧瑧。

  「嗖!」

  秦則鈺鬆開弓弦,射出了一箭,這一箭乾脆俐落,正中靶心。

  秦則寧微微勾唇,道:「我總覺得秦昕這個人不太對勁……」

  他話音未落,就被秦則鈺的歡呼聲打斷了:「表弟,你看,我射中靶心了!」

  「我是不是天縱奇才!!」

  顧瑧很配合地直鼓掌,表兄弟倆一起歡呼雀躍。

  秦則寧眼角抽了抽,撫了撫額心,頭痛地嘀咕道:「阿鈺比小瑧大了五歲,看著就跟小瑧一個樣……這個臭小子,得好好教教才行。」

  秦則寧又琢磨起京中有哪所書院合適,就聽秦氿道:「大哥,阿鈺喜武,就讓他習武吧。」

  秦則寧:「……」

  秦則寧挑了挑眉,目光在那支射中靶心的羽箭上停留了片刻,然後高聲對著秦則鈺喊道:「阿鈺,你三姐說回去給你找個師傅教你習武。」

  秦則鈺難以置信地朝秦則寧與秦氿的方向望了過來,舉著複合弓歡呼了起來:「好好好!」

  「三姐最好了!」

  秦氿:「……」

  要不是知道秦則鈺到處跟他的小夥伴們說她是母老虎,秦氿幾乎要信了。

  這熊孩子倒是學會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接下來的兩天,秦則鈺那是安分極了,簡直就把秦氿當菩薩供著了。

  而那些宗室勳貴卻是沒完沒了,從衛皇后那裡得不到他們要的反應,就跑去找皇帝,有理有據地勸皇帝留二皇子在獵宮主持救災事宜,皇帝始終不動如山,最後乾脆拒而不見。

  十一月十七日,聖駕從南苑獵宮起駕返京,只留了顧澤之、顧瑧、劉士敬以及近千禁軍。

  等幾日後聖駕到了翠微山一帶時,後方傳來了稟報,說南苑獵宮與林蒲鎮一帶有暴雪來襲。因為暴雪封路,為了等關於暴雪的具體訊息,聖駕在原地多耽擱了一天。

  十一月二十一日,聖駕返京,眾臣恭迎。

  秦則寧今天有差事在身,跟著聖駕去了皇宮,秦氿和秦則鈺直接回了府。

  姐弟倆去了秦太夫人那裡請安時,秦昕也在。

  「阿鈺!」

  秦昕看到秦則鈺,面露喜色地起身。

  她想過去,卻又立刻收住了步子,神色有些緊張地看著秦氿,那樣子似乎是懼怕秦氿,所以不敢接近秦則鈺一樣,可是她的雙眼一直盯著秦則鈺,難掩形容間的擔憂之色。

  秦則鈺:「……」

  從前他一直覺得秦昕是真對他好。

  但是現在再看秦昕,他卻有種別扭的感覺,莫名地想到了一個詞:惺惺作態。

  秦則鈺想到了張二猴曾說起的他們家裡的那個姨娘,永遠都是那副別人欠她、別人要害她、別人嫌棄她的樣子,簡直比戲子戲還多!

  對於秦氿來說,秦昕怎麼樣都無所謂。

  好歹是的女主,秦昕是不可能這麼容易就被打落谷底的。

  只要秦昕不來惹自己,秦氿也不會理會她,她只當沒看到對方般,笑眯眯地坐在一旁。

  秦太夫人好些天沒見秦則鈺,那是想念極了,拉著孫子的手端詳了一番,說他瘦了黑了,又用著點訓誡的口吻說道:「鈺哥兒,你二姐這些天可想你了,你怎麼回來連姐也不叫了!你個小沒良心的!」

  秦則鈺笑笑,不置可否,沒接話。

  秦昕攥緊了手裡的帕子,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似乎有些受傷,她默默地低下了頭,又坐了回去。

  秦太夫人來回看了看秦則鈺與秦昕,微微蹙眉,又道:「鈺哥兒,你好歹也是叫了昕姐兒這麼多年的姐姐,你想想,你姐姐你多疼,有什麼好東西都想著你,你離開的這大半月她一直念叨你,擔心你在獵宮傷了……」

  這時,秦氿站了起來,笑眯眯地說道:「祖母,我們剛回來還要整理行李,就先告退了。」

  秦太夫人臉色微僵。

  秦氿對著秦則鈺招了招手,「阿鈺。」

  秦則鈺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地趕緊站了起來,二話不說就跟著秦氿出去了,彷彿是條乖巧的小尾巴似的。

  屋子裡只留下秦太夫人和秦昕這對祖孫,寂靜無聲。

  秦昕絞著手裡的帕子,眼中浮起一層淡淡的薄霧,委屈而又強自忍耐著,看得秦太夫人又是一陣心疼。

  秦太夫人幽幽地嘆了口氣,眉心微蹙。

  她年紀大了,也是一隻腳踏進棺材的年紀了,就想一家人和和樂樂的,偏偏秦氿怎麼就不肯容人呢。

  本來,秦太夫人也生秦昕的氣。

  在她心目中,秦昕一直是個單純貼心的孩子,沒想到秦昕一錯再錯地做下了這麼多錯事。

  但是,前幾日她突然身子不適,上吐下瀉,渾身乏力,是秦昕夜夜在她身邊給她侍疾,端茶倒水,餵藥擦身,事事親力親為,沒幾天人就瘦了一大圈。

  漸漸地,秦太夫人的氣也就消了。

  秦昕就算有再多的不是,那也是自己親手養大的孫女,她對自己的這份孝心總是真的。

  「祖母,您放心,」秦昕起身走到了秦太夫人身旁,親暱地靠著她坐下,柔聲道,「我會和三妹妹賠罪的,以後我不會再和她爭……我不會讓您為我們再操心的。」

  還是昕姐兒體貼自己!秦太夫人聽著受用極了,拉過秦昕的手拍了拍,「好孩子,委屈你了。」

  「你和氿姐兒都到了要出閣的年紀了,你們若能彼此相互扶持,將來在夫家也有好處。」

  「姐妹之間啊,在閨中有些個磕磕碰碰也是難免,這牙齒與舌頭都有打架的時候,以後你們嫁了人後就知道了,嫁了人後,那就是別人家的媳婦,哪有在閨中這般逍遙自在。」

  秦太夫人絮絮叨叨地說著,不由想到了兒媳蘇氏上次給她提的那戶人家。

  雖然那程舉人家裡是貧寒了點,但是二十歲的舉人可謂少年英才了,再潛心讀兩年書,肯定能中進士。

  聽說又是耕讀人家,身家清白,家中也只有一個寡母和妹妹,人口再簡單不過了,也省了一些妯娌關係,像這樣的人家應該不會嫌棄氿姐兒在鄉下長大的。

  秦太夫人越想越覺得這門親事不錯,長房無父無母,氿姐兒的親事,自己這個祖母還是能做得了主的。

  自己得挑個機會和氿姐兒說說,趁早相看相看。

  氿姐兒也快及笄了,這親事還是應當早些定下,那麼自己也就安心了。

  「阿嚏!」

  剛剛走出屋子的秦氿對著迎面而來的寒風打了個噴嚏,鼻子癢癢的。

  杜若生怕自家姑娘著涼,連忙給她披上了一件斗篷,又塞了一個手爐到她手裡。

  比她落了兩步的秦則鈺伸長脖子,悄咪咪地走過來,一邊由著榮和堂的一個圓臉丫鬟給他披上斗篷,一邊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她的臉色,想看看她有沒有不高興。

  秦氿一轉頭,秦則鈺立刻就移開了目光,當什麼事都沒有,傲嬌地對著圓臉丫鬟伸出了手討手爐。

  「……」圓臉丫鬟為難地看著秦則鈺。五爺以前總是說小姑娘家家的才用手爐,所以她沒給他備。

  秦則鈺:「……」

  秦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把手裡這個南瓜形的手爐塞給了秦則鈺,又抬手揉了揉他的頭,故意壞心地微微弄亂了他的頭髮。

  秦則鈺驚到了,幾乎是有些受寵若驚了。

  一旁的杜若看著差點沒笑出來。

  杜若原本是鳳鸞宮的宮女,而秦則鈺自小時常進宮拜見衛皇后,杜若也見過他許多回,知道秦家這個小少爺從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偏偏遇上了自家姑娘,簡直就是他的剋星。

  姐弟倆剛出了榮和堂不久,就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朝他們走來。

  秦則寧剛剛從宮裡回來了。

  「大哥。」剛被他姐哄好的秦則鈺愉悅地對著秦則寧揮了揮手,還故意把手裡的手爐露在了斗篷外,等著他哥問他這手爐是從哪裡來的。

  秦則寧只瞥了秦則鈺一眼,根本沒注意他手裡的手爐,問道:「小氿,阿鈺沒給你添麻煩吧?」

  秦則鈺:「……」

  這真的是他親大哥嗎?!

  秦氿笑著給秦則鈺說了句公道話:「阿鈺今天挺乖的。」

  說著,她又抬手揉了揉秦則鈺的頭頂。

  看著秦則鈺被妹妹蹂躪的樣子,秦則寧也覺得有趣,也跟著抬手揉了揉弟弟的髮頂。

  自覺被擼禿的秦則鈺完全不敢反抗,畢竟他哥答應給他請的武師傅還沒來呢。

  他忍!

  想著秦氿這一路回京舟車勞頓想必是辛苦了,秦則寧正要叮囑她早些回去休息,又想起了一件事,改口道:「小氿,方才有朝臣上了摺子,說是二皇子明察秋毫,知微見著,預先查知有暴雪來襲,令得一方百姓倖免於難,實在是於國於民有功!」

  「還說二皇子已有十七歲,理應參政論事,為國效力,為君分憂解愁。」

  秦氿輕聲嘀咕了一句:「還來這一齣啊。」

  獵宮時,顧璟都已經慫恿著那些宗室勳貴鬧了好幾天了,這還有完沒完了。

  不過,想想也是,顧璟可是男主啊。作為男主必是要抓住這個機會的,不然,下次想再有參政的機會,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去。

  接下來,朝中恐怕又有的熱鬧了。

  正如秦氿所想的,次日早朝,又有幾個大臣在金鑾殿上輪番提出令二皇子參政,一個個言辭鑿鑿,把二皇子誇得天花亂轉,多有溢美之詞。

  有這次獵宮暴雪的事在前,連一些中立的大臣也意有所動。

  畢竟立不立太子且不說,皇子成年了,那是遲早要參政的。

  皇帝嘴上說眾臣所言有理,當下就應了,然後把二皇子放到了禮部,又把三皇子放到了工部。

  當顧璟接到這道聖旨時,一口氣堵在胸口,卻也只能強顏歡笑地送走了來傳旨的大太監周新,之後,他就跑了一趟承恩公府。

  「外祖父,父皇實在是太偏心了!」

  「不但搶了我的功勞給顧瑧,還要拉上顧瑞讓他去工部。」

  「顧瑞平庸無能,就知道吟詩作對,哪裡會幹什麼實務!」

  而且,顧瑞去的還是工部,工部近日因為複合弓頗得父皇重視,而自己這個禮部,就是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根本就接觸不到朝政,本來他以為自己至少可以去戶部或者吏部。

  顧璟滿肚子的火氣也只能對著外祖父承恩公宣洩。

  「二皇子,稍安勿燥。」承恩公捋著鬍鬚安撫顧璟道,「殿下可是一接了聖旨,就來我這裡了吧?哎,殿下未免太心急了,這宮裡宮外這麼多雙眼睛盯著殿下您呢!」

  顧璟怔了怔,面露慚愧之色:「外祖父說得是。」他確實太急躁了點。

  承恩公見顧璟能聽得進自己的勸,面露欣慰之色,又道:「殿下,要知道自古天家無父子,沒有一個皇帝會喜歡自己的兒子死盯著自己的位子,這次我們算是替殿下試探過聖意了,以後還是要慢慢來,不能操之過急。」

  「皇上既然給殿下派了差事,殿下就先在在禮部好好做,其他的不急。只要殿下差事辦得好,皇上自會看著的,文武百官也會看著的。」

  顧璟不時微微頷首,心裡漸漸平靜了下來。

  承恩公喝了口茶,潤了潤嗓,跟著語鋒一轉:「還有那位秦二姑娘……」他微微嘆了口氣,「哎,殿下明知道秦二姑娘不妥,還非要把人留著,這一次怕是也讓太后娘娘惱了殿下了。」

  說到這件事,承恩公就實在是不解,不懂顧璟明明是個聰明人,怎麼偏偏就會在秦昕的事上犯傻!為了區區一個秦昕,令柳太后不喜,不值當的。

  顧璟正色道:「外祖父,昕兒不一樣。」

  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承恩公心裡不以為然,但是他也不會為了區區一個秦昕跟顧璟哄得不快。

  說到底,顧璟現在也就是年輕氣盛的年紀,一時被情情愛愛沖昏了頭腦,可是帝王家哪有什麼情情愛愛,在那至高無上的位置之前,什麼東西都得靠邊站!

  顧璟遲早會明白這點的,或早或晚而已!而自己又何必當這個壞人,令得顧璟對自己心中生刺。

  承恩公避而不談秦昕,含笑勸道:「二皇子,還是先去哄好太后娘娘吧。」

  「……」顧璟眸光微閃,欲言又止,其實他也能猜到外祖父對秦昕已經先入為主地有了偏見。

  可是他們都不知道,秦昕不一樣,像現在,如果秦昕的話,一定能給他出謀劃策的。

  她總是能另闢蹊徑地令自己豁然開朗,就像這次暴雪的事,還有以前……

  他的昕兒是不一樣的,是上天賜給他的!

  然而,有些話他不能告訴承恩公……

  顧璟攥了攥拳頭,就聽承恩公又道:「二皇子,覺得威遠伯府的雲三姑娘雲嬌娘如何?」

  顧璟眸色微凝。

  承恩公意味深長地接著道:「殿下也該早日娶正妃了,娶了正妃,殿下才能名正言順地封爵,出宮開府。」

  如此,顧璟才能廣納門客,逐步蓄積自己的勢力。

  六皇子顧瑧才五歲,顧璟至少有十年的時間可以遠遠領先顧瑧,成就賢王之名。

  承恩公還在往下說:「威遠伯戰功赫赫,在軍中頗有威望,而威遠伯夫人是閩州李總兵之女。雲三姑娘是威遠伯唯一的嫡女。」

  「你外祖母前兩日進過宮了,太后娘娘也覺得雲三姑娘不錯。」

  言下之意是這門婚事也是一舉三得,一來可以拉攏威遠伯府和李家,另一方面顧璟也可以以此討柳太后歡心。

  顧璟沉默了一會兒,應了:「但憑外祖父作主!」

  承恩公本來還擔心要再費一番心裡才能說服顧璟,如此總算是送了一口氣。

  而顧璟也同樣有自己的考量:等他大婚後,他就能順理成章地把秦昕納進府了,他們可以廝守在一起,秦昕也不用留在秦家受苦了。

  只是想想,顧璟的唇角就微微翹了起來,滿懷期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1 02:19 PM

第五十五章 婚事

  於是,次日一早,秦昕就得知了顧璟特意讓人遞進來的訊息,整個人都有些懵,傻傻地坐在窗邊,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大丫鬟書香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她,只能重復著同樣的話,柔聲勸道:「姑娘,二皇子殿下待您是真心的。」

  說來說去都是這句話!秦昕不耐煩微微蹙起了眉。

  真心?真心有什麼用!

  她就這麼從堂堂二皇子妃變成一個無名無份的侍妾,這讓她如何能甘心!

  說到底,二皇子待她也不過如此……

  秦昕微咬下唇,眸子裡明明暗暗。

  可想歸想,對於秦昕而言,秦家靠不上,她現在唯一能夠依靠的只有顧璟了。

  待到來日顧璟登上了那個至尊之位,她還是可以青雲直上,一步登天的!

  秦昕抿了抿櫻唇,艱聲問道:「二皇子要和哪家結親?」

  書香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她的臉色,答道:「姑娘, 是威遠伯府的三姑娘雲妍。」

  秦昕:「雲嬌娘?!」

  雲妍小名嬌娘,是威遠伯的獨女,在雲家很是受寵。

  但是,這雲嬌娘從小就總愛和自己爭風,又爭不過自己,所以,就惱羞成怒地與自己撕破了臉。

  若是日後,雲嬌娘為正妃,自己為妾室,豈不是這輩子都要被雲嬌娘強壓到頭上不成?!

  以雲嬌娘嬌蠻的性子,指不定會怎麼磋磨自己呢!

  都是秦氿,把自己害到這個地步的!

  若不是秦氿回來,自己現在還是二皇子的未婚妻,未來的二皇子妃,是這京城中數一數二的貴女,更是人人豔羨的對象!

  想到這裡,秦昕的眼眸裡一點點變得越來越陰鷙。

  須臾,秦昕又問:「二皇子還說什麼了?」

  書香搖了搖頭。

  她也沒見到二皇子,只是二皇子的貼身小內侍給她傳的話。

  秦昕想了想,吩咐書香筆墨伺候:「我一會兒寫封信,你去遞給二皇子。」

  書香應了一聲,讓小丫鬟去備筆墨,自己給秦昕斟了杯茶,呈到她手邊,好言好語地再次安撫道:「姑娘,您進了二皇子府,總比三姑娘要好得多,奴婢聽說,太夫人給三姑娘找的只是一戶尋常的舉子,家無幾畝田,以後三姑娘嫁過去,怕是日日要與那柴米油鹽過日子。」

  書香只能盡量撿秦昕愛聽的話來說。

  秦昕的嘴角微微地翹了翹,臉上又多了笑意。

  不止如此呢!

  這個程舉子是侯夫人蘇氏精挑細選的。

  她聽說,那的確是個二十歲的舉子,聽著是少年英才,可惜啊,自打上次春闈名落孫山後,不但不思進取,反而成日流連青樓楚館,附庸風雅。

  還學了那些個風流雅士養起了外室,把家財敗了個精光,最後把家中的妹妹嫁給了一個五十來歲的富商,換了一大筆聘禮。

  於秦氿,侯夫人是隔房的嬸母,決定不了她的親事,但是祖母可以!祖母這人就是耳根子軟,還真當侯夫人給秦氿挑了個好的呢。

  秦昕優雅地淺啜了一口熱茶,心情舒緩了許多,略帶嘲諷地說道:「若是我這三妹妹願意乖乖嫁給耶律欒和親北燕,說不定反而更好,她好歹還能得郡主、公主什麼的虛封,等來日嫁到北燕去,那也堂堂的王子妃。」

  「可惜啊,她是個得隴望蜀的。」

  「不知道祖母什麼時候會向三妹妹提呢。」

  只是想想,秦昕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心裡琢磨著一會兒就去找秦太夫人說說。

  秦昕很快就寫完了信,讓書香將信帶了出去,她自己則去了榮和堂。

  等到了黃昏定省時,秦氿請了安後,被秦太夫人留了下來,一起留下的還有侯夫人蘇氏。

  秦太夫人把那程姓舉子的情況一說,含笑道:「他比你大了六歲,年紀雖然大了點,但也只是為了科舉才耽擱了親事。

  「你二嬸母費了好大的心思才挑了這麼個合適的人選,我琢磨著咱們家挑個日子,你去與他見見,若是覺得好,就早點把親事訂下吧。」

  「氿姐兒,你說呢?」

  秦氿:「?」

  這什麼莫名其妙的事啊?!

  秦氿的眼角抽了抽,抿唇笑:「祖母,我的親事,不著急。」

  「怎麼能不急呢。」秦太夫人耐心地說道,「氿姐兒,你都十四了,咱們這等勳貴人家,光是三書六禮就得走上一年多,屆時,你也及笄了,剛好可以出嫁。若是再拖下去,你豈非要拖到十七八歲?」

  等到十七八歲也無所謂啊!秦氿心裡是一點也不著急。更何況,就算她不得不入鄉隨俗,也絕不接受這種盲婚啞嫁!

  而且,這什麼程舉人,哪怕她們說得再天花亂墜,只要和蘇氏扯上任何關係,就絕對不是什麼夫婿的好人選。

  秦太夫人見秦氿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心裡更急了,苦口婆心地繼續勸道:「氿姐兒,你從小在鄉野長大,若嫁的門第太高,多少會被婆家嫌棄。」

  「皇后娘娘是寵你,但她再寵你,也管不到你房裡的事,更管不了你婆婆要你立規矩。」

  「程家現在看著是有些清貧,但是你有侯府撐腰,又有嫁妝傍身,不會讓你受苦的,等到日後程舉人中了進士,入了翰林,為官為相,總是能為你掙下誥命的,讓你妻以夫貴。」

  「你們少年夫妻,日後他富貴了,也會記得你的好的。」

  秦氿聽得煩了,拒絕道:「祖母,長兄如父,長房雖無父無母,但還有大哥在,我的親事由大哥作主便是。」

  她的意思就差直說,不用太夫人和侯夫人「多管閒事」了。

  秦氿直接把自己的婚事推給了秦則寧,然後氣定神閒地起身福了福,就告退了。

  通往堂屋的那道門簾被高高掀起,又輕輕落下,蘇氏氣不打一處來,咬牙道:「母親,您瞧她,還有沒有點規矩了?!」

  秦太夫人望著搖曳的門簾嘆了口氣,道:「既然她不願意……」

  蘇氏尖聲打斷了秦太夫人:「母親,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別說大伯和大嫂已經先去多年,就算他們還在世,您是氿姐兒的嫡親祖母,為她操持婚事,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哪輪得到一個小姑娘家家說願意還是不願意的份!」

  「可是氿姐兒是個有主意的人。」秦太夫人遲疑道。

  雖然秦氿回京才兩個月,但是秦太夫人對這個孫女已經頗有幾分瞭解。

  她這個孫女啊,那可是一有不快就能翻桌子的人,她都說不願意了,自己哪能再勉強她。

  萬一她一言不合又離家出走,去鳳鸞宮住著不回來了,那自己該怎麼辦?!

  蘇氏眸光微閃,哪裡甘心就這麼鎩羽而歸,又道:「母親,照兒媳說來,氿姐兒許是還想嫁進那等簪纓世家呢。」

  「但是,她也不想想,這滿京城的府邸誰人不知道她是外面長大的,琴棋書畫一竅不通……哎,再加上又剛出了昕姐兒的事。」

  「母親,昕姐兒成了二皇子的侍妾,這名聲上多少……又有哪個勳貴府邸願意娶一個侍妾的妹妹為正室。」蘇氏有理有據地說道。

  秦太夫人想想也覺得有理,可還有有些猶豫,「但氿姐兒她……」

  蘇氏出了個主意:「母親,不如先把那程舉人請來,讓他們『偶遇』一下,說不定,氿姐兒見過人後,就會改變主意了。」

  「那程舉人別的不說,長得是真好。」

  「母親,若是錯過了這次,想再尋一個和氿姐兒般配的人家,就難了,這氿姐兒的年紀也拖不起……」

  秦太夫人:「……」

  秦太夫人慢慢地拈著手裡的佛珠串,想了又想,終於應了:「好,就依你的意思吧。」

  反正也只是讓兩個孩子先見上一見,若見了人後,秦氿還不願意,再說吧。

  「是,母親。」蘇氏愉快地應了。

  她心裡琢磨著,只要秦氿和那個程舉人「相看」了,她就能對外說,秦太夫人給秦氿挑好了人家,到時候,這名聲都傳出去了,秦氿要是不嫁,那就是退婚,她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不管秦氿願不願意,她只能嫁!

  想到這裡,蘇氏在秦太夫人看不到的角度翹起了嘴唇,心情甚好,感覺這兩個月的濁氣霎時一掃而空。

  屋外寒風呼嘯,進入十一月底後,天氣越來越冷,京城連下了三天的大雪,變成了一片銀妝素裹的世界。

  十一月二十九日,大雪終於停了,端王顧霄和端王妃奉詔進京。

  當日,端王夫婦倆便進宮來求見皇帝。

  皇帝在御書房見了他們,抬手給他們免了禮,笑著招呼道:「皇叔,皇嬸,坐下說話吧。」

  但端王和端王妃還是把禮做足了,才坐了下來。

  這剛一坐下,端王妃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問道:「皇上,聽說您給澤之挑了一門親事?」

  皇帝頜首道:「是皇后的嫡親外甥女,忠義侯府的嫡出三姑娘。」

  皇后的外甥女?端王妃眼睛一亮,心裡覺得不錯:誰都知道衛家家風好,又是簪纓世家,皇后的外甥女必是個好的。

  端王皺了下眉頭,不置可否。

  皇帝接著道:「秦三姑娘今年十四歲,再過幾個月就要及笄了,品貌出眾,聰慧伶俐,且端明有儀,可謂秀外慧中。朕和皇后都頗為喜歡。」

  端王妃越聽越滿意,臉上綻放著發自內心的笑容,恨不得趕緊就把這樁婚事給定下了。

  本來她身體不好,端王不打算帶她來京的,但她得知皇帝給兒子挑了一門婚事,就一定要來看看,哪怕這一路千里迢迢車馬顛簸,讓她的身子更加不適,為著兒子的親事,那都是值得的。

  因為端王妃堅持要來,端王只能特意令人送了信到京城跟皇帝稟明瞭情況,讓世子留下主持大局。

  這些事端王妃都顧不著了,她心裡只有兒子的親事。

  兒子眼看著都快及冠了,卻遲遲沒有成親,端王妃擔心得每每夜裡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偏偏又拿兒子沒辦法。

  澤之是她這輩子唯一的孩子,端王妃又不想逼著他隨隨便便娶一個進門。

  更何況,端王每每給他挑的是什麼人家啊!要麼就是四五品的小官門第,要麼就是勳貴家的庶女,端王妃怎麼會願意委屈了兒子。

  這些年就這麼拖了下來。

  現在親事總算是有眉目了,端王妃滿臉歡喜,笑道:「多謝皇上,皇上挑的肯定是好的……」

  端王妃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旁的端王打斷了:「皇上,這秦三姑娘的身份是不是太貴了些。」端王微微蹙起了眉頭。

  此話一出,端王妃本來還在笑的臉龐頓時一僵。

  從前,澤之才十三四歲的時候,她想給他定親,可不管她挑了哪一家,王爺都不滿意,不是說門弟太高,就是找諸多藉口,比如對方門風不正,比如太祖皇帝有言在先,宗室親王郡王不得聯姻封地外等等。

  說穿了,王爺就是不想讓澤之媳婦的門第高於世子妃!

  可王爺也不想想,當年世子妃進門的時候,世子還不是世子,只不過庶長子,世子妃也就是個小官家的女兒罷了!

  這一來二去的,澤之都快二十了,世子在這個年紀的時候,膝下都已有兩個兒子了!

  世子的長子今年十五歲了,王爺挑孫媳婦都比給澤之挑媳婦來得上心!

  端王妃有的時候不免帶著些許惡意的揣測著,王爺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拖著澤之的婚事,就是想等著孫子長成,世子可以有更大的助力!

  從前也就罷了,自己忍下了。

  現在皇上給澤之挑了一門這麼好的婚事,王爺竟然還想阻攔!

  端王妃捏著帕子的手攥得更緊了,胸口不住地起伏著。

  皇帝看看這兩人的神情,也就約莫明白了些,心道:這端王府裡果然復雜得很,自己這位端皇叔啊,嘴裡說著不偏心,其實這心偏得還真是重。

  澤之的親事暫且不提,單單上次青雲縣的事,端王說是會嚴查,結果呢?!到現在都沒有個結果,想必還是輕輕放下了。

  皇帝緩緩地轉動著拇指上的玉板指,平靜地看著二人。

  端王面色凝重地勸著端王妃道:「……秦三姑娘的門弟著實太高,若是日後嫁進王府,怕是會瞧不上世子妃,到時候,妯娌不和,內院紛亂,倒是顯得王妃你治家無能了。」

  端王妃:「……」

  端王還在說著:「王妃,你一向大度,就別使性子了。澤之的媳婦,咱們慢慢挑不著急……」

  端王妃臉上青青白白地變化不已,忍了又忍,差點顧不上在君前,就要拍桌子了。

  不著急?!

  他是不急,反正他膝下還有世子,還有別的幾個兒子,說不定明年就要抱上曾孫了,他當然不急!!

  可她急!

  她只有澤之這一個!

  眼看著這對夫妻倆之間暗潮洶湧,皇帝也看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道:「皇叔,皇嬸,秦三姑娘雖然是忠義侯府嫡女,但是……哎,這孩子也真真是個命苦。」

  「她年幼時,被侯府刁奴給拐了,養在民間,前幾個月才剛剛認祖歸宗。」

  原來是這樣啊。端王爺聞言面色稍緩,意有所動。

  這麼說來,那位秦三姑娘是在鄉野長大的了?……仔細想想,秦三姑娘的出身是高,但終究白玉有瑕,怕是平庸得很,上不了檯面,真要算起來,倒是比不上世子妃了。

  世子妃雖然是出身小官人家,可也是家中精心教養長大的嫡女,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通。

  端王妃:「!」

  端王妃正要開口,就見皇帝飛快地對她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端王妃怔了怔,眸光微閃。剛剛端王對這門婚事的不願,想必皇帝也是瞧出來了,所以皇帝才故意這麼說的?

  她對皇帝也是有幾分瞭解的,相信皇帝不會隨隨便便地指個人給澤之,至少,皇帝會比端王上心得多。

  於是,端王妃抿唇沉默了,不動聲色。

  皇帝笑著繼續道:「而且,秦三姑娘秉性純良,溫柔,婉順。」

  說到「婉順」的時候,皇帝想到的是衛皇后跟他說秦氿把秦則鈺一頓好打,打得服服貼貼的事,差點沒憋住笑。

  「她必不會去與世子妃爭高下的。」

  皇帝說晚,淺啜了一口熱茶,心道:端王偏心成這樣,小氿的脾氣才是正正好,日後才不會被人欺負了!

  端王爺想了又想,琢磨著,要是真給澤之挑個小門小戶的姑娘,王妃肯定是不樂意。

  哎,其實世子從小也是王妃看著長大的,品行也好,又孝順又愛護下頭幾個弟弟,將來也一樣會孝敬嫡母的,為什麼王妃就想不明白呢!

  罷了罷了,就這秦三姑娘吧。

  這位秦三姑娘好歹在門第上和澤之還是般配的,又不是正經的侯府姑娘,日後在世子妃面前總是得低上一頭的,必也不敢慫恿著澤之去和他大哥鬧。

  端王爺思量了片刻,終於應了:「如此甚好。」

  端王妃得了皇帝的眼色,沒去爭什麼,只問道:「皇上,澤之覺得怎麼樣?」

  對端王妃而言,其它都是其次,兒子的意願才是最重要的。

  皇帝笑道:「皇嬸放心,朕問過澤之了,澤之也很滿意。」

  端王妃放心了,想了想又問道:「那秦三姑娘呢?」

  皇帝:「皇后已經探過口風了,她也是樂意的。」

  上次皇后問過小氿後,還特意跟他說呢,說是小氿覺得顧澤之「很好」,對她也「很好」,想必是很滿意的!

  要不是這樣,皇后還捨不得把小氿嫁進端王府這渾水呢!

  端王妃忙不迭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只盼他們夫妻恩愛和睦,那就比什麼都好了。

  秦三姑娘是帝后幫著挑的,品性上肯定錯不了,那就行了。

  端王妃生怕自家王爺又出什麼夭娥子,又或者回去之後就反悔了,趕緊道:「皇上,妾身覺得秦三姑娘甚好,改日不如撞日,請皇上為他們賜婚吧。」

  端王猶豫了一下,雖然覺得這似乎有點太急了,但終究也應了。

  於是,皇帝當天就擬了聖旨,又大太監周新親自到忠義侯府傳旨。

  此時的秦家,榮和堂的堂屋裡,除了秦太夫人、侯夫人蘇氏外,還多了一個四十來歲、身形豐腴的婦人和一個二十來歲的藍衣青年。

  那婦人著一件栗色寶瓶紋暗妝花褙子,頭髮整整齊齊地綰了個圓髻,只插了一支嵌碧玉的銀簪子,端坐在蘇氏對面的一把圈椅上,腰桿挺得筆直,神情中帶著幾分倨傲。

  那藍衣青年長眉朗目,俊逸不凡,腰側配著一方青田石小印與荷包,渾身透著一股子濃濃的書卷氣,看著儒雅端方,只是身形單薄,略顯文弱。

  秦太夫人上下打量著藍衣青年,覺得蘇氏之前所言不差,這程舉人長得不錯,與自家三孫女站在一起,也稱得上郎才女貌了。

  蘇氏自是看得婆母的心思,心下更喜,只覺得這門親事已經成了一半。

  她含笑對著那婦人誇道:「程家太太,令郎真是一表人才,我記得令郎是十七歲就中的舉人吧?」

  與此同時,一個面容秀麗的青衣丫鬟給兩位客人上了茶。

  程母矜持地說道:「不錯,犬子那年僥幸中了亞元。」

  亞元是鄉試的第二名,十七歲的亞元這滿京城怕也找不到第二個。

  蘇氏又誇道:「令郎果真是少年才俊,非同尋常,前程指日可待。程家太太真是有福的,就等著令郎給你掙個誥命了。」

  說著,她故意看向了秦太夫人,「母親,您說是不是?」

  「程家太太確是個有福的。」秦太夫人頷首附和了一句,對這程舉人還算滿意。瞧著他神情舉止間雖然頗有幾分清高,但讀書人嘛,又年紀輕輕,也能理解。

  程母裝模作樣地淺啜了一口熱茶,才道:「也不是我這做母親的老王賣瓜自賣自誇,犬子自小便像先夫,是塊讀書的料子,三歲識字,四歲誦詩,十五歲就熟讀四書五經,自小就有過目不忘之能!」

  說話間,程母的腰桿挺得更直了,心裡自得很:自家兒子自家知。

  她的兒子自小就是神童,每個先生都說將來一定可以中進士,果然,兒子十七歲就中了舉人。

  當年曾經看不起他們孤兒寡母的親戚,後來還不都是一個個地巴結過來,想把田地掛在兒子的名下好免稅。

  秦家是侯門,論門第是比自家高了一等,可是那位秦三姑娘聽說是長在外面的,怕是沒什麼侯府千金的風範,草包一個罷了,她能嫁給自己兒子也是上輩子燒了高香,這輩子只要坐等著當誥命夫人就是了。

  要不是侯府嫁妝給的多,她才瞧不上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1 03:20 PM

第五十六章 賜婚

  蘇氏順著程母的話把程舉人誇了一番,讚他才學高,讚他品性好,讚他孝順,說著說著,蘇氏就再次看向了秦太夫人,「母親,我們氿姐兒也是個孝順的。」蘇氏提醒秦太夫人該去把秦氿叫來了。

  秦太夫人就吩咐了一句道:「寧嬤嬤,你去把三姑娘請來。」她想著是得讓秦氿過來看一看,再作計較。

  程舉人眼睛一亮,腦子裡不禁想像起這侯府的千金也不知道是何模樣。不過,聽說侯府的姑娘身邊都至少有七八個丫鬟……

  程舉人的目光忍不住就看向了剛才上茶的那青衣丫鬟,心口一熱:只瞧這秦太夫人屋子裡服侍的丫鬟就是這般嬌俏的相貌,想來秦三姑娘的丫鬟也差不到哪裡去!

  等秦三姑娘嫁到自家,要是賢惠,就該擇幾個陪嫁丫鬟給他做通房才是。

  寧嬤嬤領命後,從屋子裡退了出去。

  寧嬤嬤徑直去了秦氿的菀香苑,只說:「三姑娘,太夫人讓您過去榮和堂。」

  秦氿閒著無事,正在翻著一本閒書,聞言,心裡有些疑惑,現在才未時,距離黃昏請安還有兩個時辰呢,但也沒說什麼,起了身。

  杜若以最快的速度給秦氿備好了斗篷與手爐,主僕倆就跟著寧嬤嬤上路了。

  臘月的寒風委實刺骨,秦氿把整個人都縮在了大大鑲貂毛的斗篷裡,手裡的手爐暖烘烘的。

  「寧嬤嬤,」杜若笑眯眯地去找寧嬤嬤套近乎,以袖子為遮擋,給她塞了一個銀錁子,「太夫人不是每天這個時辰都要睡午覺的嗎?」

  寧嬤嬤看也沒看那銀錁子,只墊了墊份量,就覺得十分滿意。

  反正這件事也沒什麼不好說的,就算她現在不說,待會兒三姑娘過去了榮和堂自然也會明白了。

  寧嬤嬤半點也沒掙扎,直說了:「是太夫人與夫人給三姑娘挑了戶人家,今天把人約到府上來了,讓三姑娘過去看看。」

  寧嬤嬤也沒壓低聲音,秦氿自然也聽到了,無語地挑眉。

  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上次秦太夫人說的那個程姓舉子。

  她都已經明言拒絕了,她們還玩這一齣?

  寧嬤嬤全然沒注意到秦氿的異狀,還在笑吟吟地說著:「奴婢恭喜三姑娘了,程舉人真是儀表堂堂,又才學出眾,那真是百裡……不,千裡挑一啊!」

  寧嬤嬤說了這一通好話,不僅僅是因為收了杜若的銀子,也是想讓秦氿領太夫人的好意。

  誰想——

  秦氿停了下來,笑眯眯地看著寧嬤嬤,「寧嬤嬤,我腳痛,就不去了。」

  她也不等寧嬤嬤反應過來,就轉過了身,身上的梅紅色斗篷隨著她的轉身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度,斗篷的一角翻飛如蝶。

  寧嬤嬤的眼睛瞪得老大。三姑娘這好端端地在走路,步子穩得不得了,哪裡腳痛了!!

  寧嬤嬤急了,連忙想追,卻被杜若擋住了去路。

  寧嬤嬤約莫能猜到秦氿怕是對這門婚事不滿意,只能對著秦氿的背影好聲好氣地勸道:「三姑娘,太夫人是為您好。」

  「三姑娘,太夫人正在等姑娘呢!」

  「三姑娘……」

  寧嬤嬤越喊越大聲,可是秦氿漸行漸遠,別說回頭,連腳下的步伐都不曾猶豫放緩一下。

  寒風呼嘯,刮得寧嬤嬤麪皮聲疼。

  寧嬤嬤在秦太夫人身邊服侍了十幾年了,這府裡的姑娘們哪個對太夫人不是敬著、順著、討好著,誰敢這麼踩太夫人的臉啊!

  寧嬤嬤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秦氿的身影消失在前方的拐角處。

  杜若也就甩甩帕子離開了,寧嬤嬤看著杜若的背影,恨恨地跺了兩下腳,只覺得這袖袋裡藏的那個銀錁子比秤砣還沉,心裡是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道她就閉緊嘴,什麼也不說了。

  千金難免早知道,事已至此,寧嬤嬤也只能灰溜溜地回了榮和堂覆命,委婉地說:「太夫人,三姑娘身子不適……」

  程母眉頭微蹙,覺得這秦三姑娘未免也太嬌弱了一點。

  以後等她過門後,自己可得好好調教調教才行,為人婦者,哪裡能動不動就身子不適的!

  看寧嬤嬤獨自回來,秦太夫人就猜到了什麼,心裡無奈。

  哎,她就知道,氿姐兒這丫頭脾氣沖,說一不二,瞧,她這是不樂意了吧。

  蘇氏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眼神幽深如潭,暗道:秦氿這賤丫頭,果然是個沒規沒矩的!

  蘇氏心中暗自嘲諷:只可惜啊,秦氿來看不看根本不重要。她無父無母,由祖母決定她的親事,那是天經地義的事,傳出去,任誰也挑不出錯處,就是衛皇后反對也沒用!

  只要自己能哄得太夫人應下了,這門親事就能定下。

  蘇氏微微一笑,溫聲對秦太夫人道:「母親,小姑娘家家的,臉皮薄,讓她來看什麼呢!」

  「您覺得好就是了。」

  「您看程舉人一表人才的,我看著是哪哪兒都好。」

  蘇氏滔滔不絕地說著。

  程母卻是皺起了眉頭,聽出了蘇氏的言下之意,莫非侯府覺得這門親事還需要斟酌不成?!

  這位秦三姑娘沒有出現,不是因為身子不適,而是在端架子,亦或是,她對這門婚事還心存不滿?!

  程母扯出一個傲慢的冷笑,冷哼道:「看來侯府看不上我們,我們就走好了。」

  哼!像秦家三姑娘這種外頭長大的野丫頭,有兒子這種舉人肯娶她那已經是天上掉下來的福氣了!

  這野丫頭如今這般沒規沒矩的,秦家想嫁,非得多貼補些嫁妝才行!

  程母霍地站起身來,作勢要走。

  程舉人也緊跟著站了起來,下巴昂得高高的,一臉的高傲之色。

  他冷笑一聲,道:「女子自當端淑婉順,貴府姑娘如此驕矜,看不上我們程家,我們可高攀不起!」他隨意地拱了拱手,「告辭!」

  最後兩個字說得鏗鏘有力,一副清高傲慢的樣子。

  秦太夫人看著程家母子,幾乎是目瞪口呆,驚了。

  她原本覺得這門親事不錯,是因為蘇氏說這程家身家清白,程舉人是個少年俊才,前途光明。以秦氿的情況,低嫁日後才能過得順心些。

  說穿了,並不是程家有多好,不過是侯府願意高看程家一眼罷了,程舉人也就是一個落魄舉子,侯府想嫁個姑娘,還要瞧他們的臉色?!

  這婚事還沒談成,程家就是這副態度,若是侯府真把姑娘嫁過去,這程家母子豈不是要飄上天了!!

  秦太夫人的臉也板下來了,淡淡道:「既然如此,這門親事,我們侯府也不勉強了。」

  她抬手做了個手勢,吩咐道,「寧嬤嬤,替我送客。」

  蘇氏也驚了,完全沒想到這才幾句話的功夫,這對母子倆就把場面弄到了這麼難看的地步。

  真真給自己拖後腿!蘇氏在心裡暗罵,可是明面上只能賠著笑,趕緊先勸秦太夫人:「母親,您別說氣話!咱們有話好好說,不過是有些誤會罷了。」

  緊接著,她又勸程母道:「程家太太留步。我那侄女怎麼會看不上令郎呢,她小姑娘家家臉皮薄,所以才不好意思來。」

  蘇氏擠出笑容,兩頭說好話,怎麼也要把這門親事給說成了。

  程母本來就是作作樣子,便留了步,沒再說走,可也沒坐下,挺直腰板站在那裡,一副要看侯府誠意的樣子。

  程舉人見程母沒走,便也沒動,但眉宇間卻是難掩不屑。

  蘇氏繼續道:「程家太太,這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那侄女的親事自是由我婆母做主。」

  說著,她再次看向了秦太夫人,「母親,您說是不是?」

  蘇氏一臉期待地盯著秦太夫人,想讓她鬆口同意這門婚事,最好是今天就交換了庚貼。那麼就是秦氿知道了,也折騰不出什麼浪花來了!

  秦太夫人慢慢地拈動著手裡的佛珠串,沒有應聲。

  見狀,蘇氏急了,心裡把程家母子罵了個狗血噴頭。

  她定定神,繼續勸秦太夫人道:「母親,這可是關係到氿姐兒的終身大事,這人要『往後』看……」

  當著程家母子的面,蘇氏說得委婉,試圖提醒秦太夫人,以秦氿的情況,若是錯過了程舉人,以後怕是找不到更好的了。

  類似的這番話,這些日子來,蘇氏時時在太夫人跟前念叨。

  如今,在她的蓄意提醒下,秦太夫人就又猶豫了。

  她心道:兒媳說得是,這姑娘家不比男子,男子拖上幾年也無妨,可以先謀個前程再成家。這姑娘家的芳華可耗不起啊,拖著拖著,弄不好就是揀了芝麻丟了西瓜……

  秦氿眼看著就要及笄,京中像她這般大的姑娘,早就都該定下人家了。

  說到底,今天的事是氿姐兒不對在先,若是氿姐兒來了榮和堂,也不至於鬧成這樣。

  可就算如此,這程家母子說得話還是令人不太痛快……

  程母看得出秦太夫人的猶豫,下巴昂得更高了。

  在她看來,秦太夫人的猶豫那是理所當然的,畢竟,錯過了自己的兒子,他們秦家到哪裡去找個比自家兒子更出色的女婿?!

  蘇氏還在耐著性子繼續勸著秦太夫人,心裡覺得只要自家再加把勁,這門婚事肯定能成。

  試想,這秦氿沒規矩,沒教養,長房又無父無母,她可就是喪婦長女,就算有皇后娘娘護著又怎麼樣?!京裡哪個好些的人家願意娶一個無教戒的姑娘!

  秦太夫人手裡的佛珠拈得越來越慢,越來越慢,心裡有些為難。

  程舉人見秦太夫人遲遲不應,覺得自己彷彿又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又羞又惱,冷聲對著程母道:「母親,我們何必在此受人如此羞辱!」

  以他的才學,下科必能高中,不說狀元,前三甲那是不在話下,屆時多的是勳貴大臣願意把女兒嫁給他,何必屈就娶一個大字不識、粗俗無禮的野丫頭!

  他話音剛落,門簾被人從外面打起,一個小丫鬟氣喘籲籲地進來了,徑自對著秦太夫人稟道:「太夫人,聖旨到了!」

  秦太夫人和蘇氏皆是一驚,婆媳倆下意識地面面相覷。

  除了之前皇帝給二皇子與秦昕賜婚的那道聖旨外,忠義侯府已經有好些年沒收過聖旨了。

  小丫鬟喘了口氣,繼續道:「周公公說,聖旨是給三姑娘的!」

  秦太夫人和蘇氏再次對視一眼,一頭霧水,心裡浮現同一個疑問:秦氿會有什麼聖旨?

  無論如何,既然聖旨來了,秦家能做到也就是接旨而已,蘇氏立刻令人擺香案,又派人去給正在當差的秦准和秦則寧傳話。

  整個侯府上下都被這道突如其來的聖旨驚動了,秦太夫人和蘇氏按品著妝,秦家其他人也都步履匆匆地從各院聚集到了儀門處。

  本來這侯府應該以侯爺秦准為尊,可是因為這道聖旨是給秦氿的,所以秦氿便跪在了最前面,其他人按照身份高低簇擁在她身後,相繼跪在了冷硬的青石磚地面上。

  周新一邊從隨行的小內侍手裡接過了一道五色絲麻織雲鶴紋的聖旨,一邊對著秦氿善意的一笑,彷彿在說,別擔心,是喜訊。

  跟著,他就慢悠悠地展開了聖旨,拖著長音開始念起聖旨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忠義侯秦准之侄女秦氿品貌出眾,溫良婉順……」

  周新那尖細的聲音慢條斯理地迴響在空氣中。

  皇帝先是在聖旨裡褒獎了秦氿一番,多有溢美之詞,然後,才把話頭轉到了端王三公子顧澤之身上。

  聽到這裡,秦家大部分人都知道這是道什麼聖旨了,這道聖旨聽著與此前皇帝給二皇子與秦昕下的賜婚聖旨大同小異。

  果然,聖旨的下一句已經說起了顧澤之「正值適婚娶之時」,又說什麼秦氿與顧澤之堪稱天造地設云云。

  在場的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已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就聽周新很快就唸到了最後一段:「……特將汝許配端王三子為妻。欽此!」

  最後一個字落下後,四周悄無聲息,一片寂靜。

  「……」

  「……」

  「……」

  跪地的眾人都驚得一時沒回過神來。

  連秦氿自己也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皇帝給她和金大腿賜了婚?!

  她沒聽錯吧?!

  秦氿已經傻了,一雙杏眼瞪得渾圓。

  見秦氿久久沒反應過來,周新清了清嗓子,提醒秦氿接旨。

  秦氿這才回過神來,高舉著雙手接旨,乾巴巴地說道:「臣女謝皇上隆恩。」

  待秦氿接過了聖旨後,杜若連忙把自家姑娘給攙扶了起來,畢竟這天寒地凍的,萬一把姑娘的膝蓋凍傷了可不好了。

  後面的秦家其他人還都傻乎乎地跪著,猶有種置身夢境的虛幻感,突然,一陣寒風迎面而來,吹著一片殘葉恰好打在蘇氏的臉上。

  蘇氏覺得臉上被寒風刮得刀割般疼,脫口道:「不可能!」

  皇帝怎麼可能給秦氿賜婚呢!!

  秦氿能嫁給程舉人那已經是高攀了,她怎麼可能嫁入端王府!!

  這同樣也是秦昕的心聲。秦昕面色發白,死死地瞪著前方的秦氿,差點沒捏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秦氿怎麼可能會被賜婚給顧澤之呢!

  蘇氏只覺得一股莫名的心火蹭蹭蹭地往上漲,腦子一熱,就脫口而出道:「是不是弄錯了?」

  「昕姐兒已經賜給了二皇子,氿姐兒是妹妹,怎麼能賜給端王三公子呢!!哪有一家姐妹賜婚給叔侄的道理!!」

  周新似笑非笑地看著蘇氏,尖細的聲音裡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侯夫人,貴府的二姑娘不過是個侍妾,哪能和三姑娘相提並論!」

  他的意思是,秦昕只是二皇子的侍妾,連玉牒都上不了的那種,哪有資格和秦氿論什麼輩分!

  秦昕的臉色更加難看了,臉上彷彿被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蘇氏:「……」

  旁邊的秦准瞪了蘇氏一眼,嫌她不會說話。

  這賜婚的聖旨都已經下了,自家再不願意,也該高高興興地接旨,蘇氏莫名其妙地把秦昕拉出來做什麼,還不嫌丟人嗎?

  此時此刻,秦准才稍稍從震驚中緩了過來。

  他想起端王和端王妃今天剛剛進京,就立刻進了宮,然後這才沒幾個時辰賜婚的旨意就下來了,莫非端王夫婦是為了這樁婚事特意從封地來的?這未免也太鄭重了吧!

  「恭喜三姑娘了。」周新笑吟吟地向秦氿拱了拱手道喜。

  還有些懵的秦氿雙手捧著聖旨,慢了好幾拍,才回道:「同喜,呃,同喜?」咦,好像哪裡不太對!

  周新笑得更和善了,覺得三姑娘肯定是高興的!

  杜若扶著自家姑娘的右臂,笑吟吟地對著周新說道:「周公公,您是不知道,皇上這道賜婚的聖旨來得太及時了,不然我家姑娘差點就讓太夫人做主給定出去了。」

  杜若是鳳鸞宮裡出來的,和周新也是熟得很,彷彿開玩笑地這麼一說,但是周新這等人精,又有什麼聽不明白的呢。

  周新甩了一下銀白的拂塵,斜了秦太夫人一眼,陰陽怪氣地說道:「太夫人這是想把三姑娘定給誰呢?」

  秦太夫人神色有些尷尬,想起程家母子也多少覺得上不檯面。

  杜若嬌俏地笑著,有問有答:「一個姓程的落魄舉子。聽說今天他們母子還是我家夫人親自領進門的,可惜奴婢倒是不曾見過,不過既然夫人說得是天花亂墜,彷彿文曲星下凡,將來必能位列閣臣一般,想必是人中龍鳳。」

  後方的秦則寧臉色霎時變了,看向蘇氏的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散發著一種危險的氣息。

  他今天本來是在當差的,因為要接旨,就匆匆趕了回來,此刻方知居然有這等事!

  明明上次妹妹已經拒絕了這門親事,蘇氏竟然還鬧這一齣。

  「二嬸,這是怎麼回事?」秦則寧毫不掩飾心裡的不悅,直接對著蘇氏質問道,「我妹妹的親事,我這做大哥的怎麼不知道?」

  蘇氏本就不快,現在當著周新的面被秦則寧如此質問更是惱羞成怒,尖著嗓子道:「寧哥兒,你是怎麼對長輩說話的,還有沒有點……」

  「夠了。」秦准打斷了蘇氏,目露不悅。

  這蘇氏真是越來越不知所謂了,也不看看周新還在呢,她就這麼亂吼亂叫的,這些話要是傳到皇上的耳裡,皇上會怎麼想?!

  而且,那什麼舉子又是怎麼回事,他沒聽說過啊!

  蘇氏眼神閃躲地移開了目光,程舉人這件事,她沒有告訴秦准,因為她知道秦準得了二皇子的吩咐,想要讓秦氿去和親北燕。

  問題是,假若和親之事成了,秦氿就至少能得個郡主或者公主的冊封,雖然只是虛封,但蘇氏也不樂意!

  她非得把秦氿踩到腳底下去,非得看秦氿這輩子過得苦哈哈的,才能消她心頭之火。

  秦准一看蘇氏的樣子,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心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有道是,家醜不可外揚。面對周新,秦准只能賠笑道:「周公公,這事怕是個誤會,母親也不知皇上要給氿姐兒賜婚,覺得那舉子不錯,就想著先瞧瞧。如今皇上賜了婚,秦家當然不敢違了聖意的。」

  秦准把程舉人的事都推到了秦太夫人的身上,太夫人是秦氿的嫡親祖母,為她張羅婚事也是理所應當的,就算帝后也不能說太夫人有錯。

  秦太夫人也不好當場打兒子的臉,嘴唇抿得緊緊的,面沉如水。

  蘇氏連連附和,又道:「那位程舉人是上一科鄉試的亞元,乃少年才俊,有逸群之才,又長得俊秀。太夫人也是覺得這人實在好,才會想著說給氿姐兒。」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這麼說,至少不能讓皇帝覺得他們在苛待秦氿。

  蘇氏的心裡是厭極了杜若,還真是有其主就必有其僕,要不是杜若多嘴,周新又哪會過問程舉人的事!

  周新笑得很和藹,「既如此,那咱家倒是要見見了。」

  秦准勉強笑道:「周公公,您是大忙人,區區一個舉人哪裡能入公公的眼。」秦准想想也知道蘇氏給秦氿說的夫家能好到哪裡去!

  他以袖遮掩,拿了一個紅封就往周新的手上塞,結果被對方輕飄飄地擋了回來。

  「侯爺,咱家今日還是非見不可了。」周新的面上在笑,語氣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

  周新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並非秦准這種在朝廷上早就已經邊緣化的忠義侯能夠得罪的。

  見狀,秦准只能尷尬地收回了紅封,吩咐道:「去把程舉人叫來。」

  周新補充道:「既然程舉人的親娘也在,就一併叫來吧。」

  秦准:「……」

  嬤嬤看了看秦准,匆匆地領命下去了。

  不多時,程舉人和程母就被嬤嬤帶了過來。

  程母滿臉的不快,一邊走,一邊絮絮叨叨地說道:「這侯府真真是不懂規矩,把我們撂在那裡這麼久,都沒人來問一聲。依我看,這侯府的姑娘不娶也不罷。」

  「母親說得是。」程舉人下巴高抬,一臉清高的樣子,連看人都好像是用眼角在看。

  秦則寧看著這對不知所謂的母子幾乎要發飆了。這什麼玩意!還敢說給他妹妹!

  「……」秦准也有些尷尬。

  程舉人好歹是個讀書人,一看周新的形貌與打扮,就知道這是皇帝派來傳旨的公公,而且看對方的服制,還是個四品的內侍,應該是皇帝跟前近身服侍的。

  這太監雖是個閹人,但想必也是在君前說得上話的。

  照這麼看來,這門親事也不算是太委屈了自己。

  哎,他程士昂也是才高八斗之輩,可惜一直苦於沒有伯樂。

  那位秦三姑娘胸無點墨,差是差了點,但看侯府和皇帝身邊的大太監也搭得上話,想來也不是那等落魄勳貴,若是侯府能助自己一把,替自己在君前多多美言,自己就算受點委屈,也忍了。只希望秦三姑娘至少是個標致的,再不濟,也得是個賢惠的。

  程舉人一邊想,一邊飛快地朝周邊的侯府女眷掃了一眼,但又不敢多看。

  「公公。」程舉人矜持地對著周新拱了拱手,算是行了禮。

  蘇氏連忙道:「周公公,這位便是程舉人,他是個讀書人,平日裡都是埋頭讀書,多少有些不善言辭……」

  她笑容勉強,語氣僵硬,一向能言善道的她都快要編不下去了。

  秦准快要維持不住臉上的笑了,若不是周新還在,他真恨不得一巴掌沖蘇氏抽下去。

  周新含笑著聽了,笑呵呵地道:「聽著倒是個不錯的。」

  秦准和蘇氏皆都鬆了一口氣。

  下一刻,周新又語鋒一轉道:「聽說夫人還有一女待字閨中,既然皇上已經為三姑娘賜了婚,程舉人偏生又這般『出眾』,那這樁好親事還是讓給夫人的親生女兒吧,免得浪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1 03:33 PM

第五十七章 回來

  周新此話一出,蘇氏簡直是如遭雷擊,驚呆了。

  周新面帶微笑地繼續對蘇氏道:「等咱家回宮後,就與皇上說說,皇上仁慈,必不會讓夫人的一番心血白費的。」一副非常體貼的樣子。

  蘇氏的臉色頓時慘白如紙,聲音止不住地有些輕顫,趕緊道:「周公公,您誤會了……」

  但周新沒再理會了她,只和秦氿兄妹道了別後,就帶著一眾天使回宮去了。

  蘇氏的腦門嗡嗡直響,整個人都懵了。

  程母悄悄地拉了拉兒子,壓低聲音道:「士昂,剛剛那位公公說的是把侯夫人的親生女兒嫁給你?」

  程士昂矜持地點了點頭。

  那感情好!程母的眼睛亮了,侯夫人的嫡親女兒肯定比那個原先要說給兒子的養在外面的野丫頭好,將來侯府給的嫁妝肯定也會更多!

  程士昂也覺得不錯,眸底閃著異芒。說起來,侄女與親女總是隔了一層,侯爺的親女婿肯定比侄女婿能得到更多的助力。

  「親家啊,」程母熱絡地對著蘇氏喚起了親家,「令嬡是哪一位?」

  蘇氏這才回過神來,想也不想反對道:「不行,我不同意!」

  她的聲音尖細而高昂,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激動。

  秦太夫人皺了下眉頭,還有些不明所以。

  秦氿得了賜婚是好事,端王三公子身份尊貴,聽說這次冬獵還大放異彩,想來是個出色的人物,這的確是一門好親事。

  秦太夫人本來還擔心秦氿性子強,又是在民間長大的,將來這丫頭的親事會很為難,那些門當戶對的人家怕是不願意娶她。

  好在秦氿有個皇后姨母,竟給她指了這麼一門好親事,早知如此,自己也就不用瞎摻和了。

  想著,秦太夫人朝程士昂看了一眼。

  方才周公公說得也是,這程舉人是蘇氏精挑細選出來的,自己雖然覺得這程家有些太過倨傲清高,但剛剛蘇氏一直都說程家不錯,那多半真是不錯的,錯過也著實可惜了。

  哎。

  雖說笙姐兒是侯府千金,但她上頭的昕姐兒是給二皇子做妾的,以致她的婚事也高不成、低不就的,並不比氿姐兒要容易。

  既如此,笙姐兒的婚事早點定下來也好。

  說不定,這門婚事能落到笙姐兒的頭上,還是天意呢!

  「老二媳婦,」秦太夫人自覺是深思熟慮過的,勸道,「周公公說的是,既然如此,就把事定下吧。」

  「不行!絕對不行!」蘇氏驚恐地尖聲道。

  秦太夫人一臉不解地問道:「為什麼,你剛剛不是也說程家好嗎?」

  明明剛才蘇氏還是對著這程舉人一陣猛誇,說程舉人才華橫溢,來日必能高中什麼的,誇得是天花亂墜。

  蘇氏動了動嘴唇,艱澀地說道:「母親,笙姐兒是侯爺的嫡女!」蘇氏心裡亂得像一團麻,一時想不出對策來。

  秦太夫人又皺了下眉,為難地說道:「但是剛剛周公公都這麼說了。」

  蘇氏:「……」

  這閹人!簡直多管閒事!!

  「哈哈哈哈。」秦則寧毫無顧忌地大笑起來,雙臂抱胸,閒閒地說道,「二嬸,真是太謝謝您費心給我妹妹張羅親事了,這親事我妹妹無從笑納,讓給四妹妹也不錯。侄兒相信二嬸母的眼光肯定是好的。」

  雖說秦則寧對於顧澤之的瞭解僅限於他有一手卓絕的連珠箭,但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顧澤之肯定比二嬸莫名其妙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裡挖出來的落魄舉子好得多,至少皇后姨母肯定是滿意顧澤之的,所以才會請皇帝把人指給妹妹。

  秦則寧感覺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似的,心裡痛快極了。

  「既如此,我們兄妹就不打擾二叔、二嬸給四妹妹說親了。」他隨意地拱了拱手,又招呼弟弟妹妹道,「阿鈺,小氿,我們走吧。」

  秦則鈺聞言,收回了看熱哄的心,興致勃勃地問道:「大哥,顧三公子真成我姐夫了?」

  秦則寧覺得弟弟有點缺心眼,嘴角抽了一下,「……是。」

  秦則鈺高興得差點沒歡呼,沒心沒肺地說道:「那要是下次我姐再打我,我就找顧三公子去!」

  三姐這麼暴力,居然還有人要!秦則鈺默默地在心裡給顧澤之掬了把同情淚,希望三姐再接再勵,能把顧三公子哄住,別把人嚇跑了……也希望顧三公子的眼睛繼續糊下去!

  秦則鈺說著就去看他姐,結果就發現秦氿正魂遊天外,壓根兒沒有理她。

  秦則鈺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隨口道:「大哥,我三姐不會是傻了吧?」高興傻了?

  秦氿回過神來,慢悠悠地瞥了秦則鈺一眼,嚇得秦則鈺差點跳起來。

  「姐,姐,你手上的是聖旨,不能打人的!」秦則鈺結結巴巴地提醒道。

  秦氿:「……」這熊孩子把所有的氣氛都破壞了,這下,秦氿終於從這突如其來的賜婚中緩了過來。

  她看了看手上五彩織雲雀紋的聖旨,這是聖旨,應該不能丟掉吧?

  所以說,這婚事是改不了了?

  秦則寧生怕熊孩子再把妹妹給惹毛了,忙道:「小氿,我們先把聖旨供奉到祠堂,過幾日,再去皇覺寺和爹爹娘親說一聲,讓爹爹娘親在天有靈也能放心。」

  秦氿:「……好。」

  兄妹三人說著話,就走了,只聽後方驀然響起了一聲尖利的喊叫聲:「我不嫁!」

  秦則寧回頭看了一眼,發出一聲嘲諷的冷笑,和弟弟妹妹們繼續往前走去。

  秦笙的臉色難看極了,簡直要瘋了,聲音越來越尖利:「我不嫁,我絕對不嫁!」

  她不開口還好,這一開口,程士昂立刻就知道她是誰了,朝她望了過去。

  秦笙今天穿了一件玫紅色纏枝芙蓉花紋褙子,襯得小巧白皙的瓜子臉精緻如玉,明眸皓齒,豐肌秀骨,猶如芙蓉出水般清麗。

  這上上下下的一打量,程舉人滿意地微微頜首。

  這位秦四姑娘想來就是他的未婚妻了,雖然年紀小些,身量還沒有長開,但這模樣是真好,清純而又不失嬌媚,足可以和天仙樓裡的牡丹相提並論了,而且這位秦四姑娘身邊的兩個丫鬟長得也好,標致極了。

  聽說,這大戶人家姑娘的貼身丫鬟可都是未來姑爺的通房啊!

  程士昂想著就是心口一片火熱,沖著秦笙笑了笑,自覺風流倜儻。

  秦笙只覺對方看著自己的眼神透著一種待價而沽的味道,又厭又惱,噁心難耐。

  蘇氏在給秦氿挑「親事」的時候,也沒避著秦笙,本來蘇氏挑的是另外一個,但秦笙卻覺得程士昂更好。

  秦氿也就配程士昂這種爛人!

  秦笙死死地攥著手裡的帕子,眸子裡暗潮洶湧,明明暗暗地閃爍不已。

  就是因為秦氿回來,秦昕才會被貶為了二皇子的侍妾,偏偏秦昕現在記在了母親蘇氏的名下,就等於自己了有一個為妾的嫡親姐姐,那麼,她的親事怎麼辦?!

  既然她不好過,她也要讓秦氿不好過!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要嫁給程士昂的人會變成自己?

  秦笙硬聲道:「我不嫁!!」

  秦太夫人苦口婆心地勸道:「笙姐兒,你別胡鬧了,這位程舉人是你娘精挑細選的,才學出眾,不會委屈了你。」

  秦笙:「……」

  秦笙顧不上許多了,要是這時候沉默,那可就是默認這門親事!

  秦笙毫不掩飾心裡的厭惡,抬手指著程士昂說道:「祖母,這就是個貪花好色、自命清高的斯文敗類!您竟然讓我嫁?!您到底是不是我親祖母?」

  「笙姐兒,」秦太夫人安撫道,「你母親說了,她是好好看過的,不會有錯的。別使性子了。」

  秦笙又氣又急,偏生有些話她還不能直說。

  她臉色發青,狠狠跺了跺腳,覺得跟祖母簡直就說不通了。

  「娘!」秦笙眼眶含淚,可憐巴巴地看著蘇氏,看得蘇氏的心肝都在痛。

  「侯爺。」蘇氏定了定神,道,「不然就把五丫頭嫁過去吧。」

  侯府的五姑娘秦婉是秦准的庶女,真要論起來,秦准的庶女也都算是蘇氏的女兒。

  「侯爺,笙姐兒小時候,你也時時抱著的啊。」蘇氏的眼眶也紅了,含著一層淚。

  秦准當然不捨得秦笙。秦笙是她的長女,愛若珍寶,豈能許給這種心高氣傲卻沒幾分真才實學的落魄舉子!

  只是,周新都這麼說了,回宮後也一定會稟明皇帝的。

  他們侯府若是悄悄把人換了,那豈不是在欺君?!

  蘇氏連忙道:「妾身可以把五丫頭記到名下……」反正周新也沒有明說要嫁給程士昂的是哪個!

  「欺人太甚!」程士昂也惱了,額頭青筋亂跳,忍不住出聲斥道。

  剛剛他被秦笙指著鼻子一通罵,罵得他氣不打一處來,現在又眼看著秦准和蘇氏對著他評頭論足,挑三撿四的,就像是往他臉上掌摑了一下又一下。

  程士昂正想拂袖而去,打算回去等著侯府來求他,可他才跨出一步,程母就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然後板著臉對著蘇氏斥道:「親家,你這是想悔親不成?」

  蘇氏勉強笑著,放低身段道:「程家太太,您看我那五丫頭,也是個頂好的。您若願意,我們侯府可以陪嫁這個數。」

  蘇氏艱難地用手指比了個數。

  她顧不上心痛這點嫁妝了,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女兒就行。

  只要程家別鬧,皇帝也不可能知道秦家嫁的到底是哪一個女兒,到時候她再把秦婉往她名下一記,秦婉也是妥妥的嫡女了。

  果然,程母眼睛一亮,道:「親家母,那咱們再說叨說叨……」

  秦太夫人總覺得這樣不妥,喊了一聲:「老二媳婦……」

  「母親,這事您就別管了。」蘇氏真是煩死這拎不清的婆母了,她現在就想趕緊把這件事解決,最好明天就一台小轎把人給嫁出去。

  秦太夫人遲疑了片刻,終於嘆了一口氣,「罷了,寧嬤嬤,扶我回去吧。」

  秦笙一臉期盼地看著蘇氏,而五姑娘秦婉則是臉色煞白,渾身輕顫不已,但就算如此,她也不敢違逆嫡母。

  秦准總覺得這事不能這麼辦。

  他在朝堂上已經越來越邊緣化了,若是再惹了皇帝不快,就算不至於免爵,可若是皇帝一氣之下革了他的差事,那也是得不償失,他們還是得好好謀劃一下……

  一轉頭,就看到蘇氏已經帶著程母進了正堂坐下,兩人討價還價地正在說著嫁妝。

  秦准:「……」

  不管怎麼樣,先把人穩住再說。

  秦准亂了方寸,在原地來回踱步,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門房婆子急沖沖地過來稟道:「侯爺,夫人,宮裡又有公公來了。」

  秦准心頭一跳,連忙讓大管事把人迎了進來。

  來的是一個青衣小內侍,滿臉笑容地拱手道喜道:「恭喜侯爺,皇上命咱家來道喜,皇上口諭,賜婚府上的四姑娘秦笙,與平淮縣舉人程士昂,擇日完婚。」

  正從正堂出來的蘇氏恰好聽到了這番話,腳下一軟,直接就往一側摔了下去。

  「夫人!」

  一眾丫鬟婆子慌張地大叫著,亂成了一團。

  於是,等到次日一早,秦氿進宮去向帝后謝恩的時候,就把這番哄劇當作趣事般告訴了衛皇后:

  「幸好旁邊的丫鬟婆子反應快,及時扶住了二嬸,才沒把她摔著了。」

  「四妹妹又大鬧了一通,說她就是不嫁,誰逼她嫁,她就去死!」

  「她還讓人把程家母子給攆了出去……」

  秦氿樂呵呵地說著,衛皇后聽得樂不可支。

  這秦准啊,自詡是個聰明人,卻是太蠢不過了,哪裡及得上她妹夫一星半點。

  若非她妹妹妹夫早逝,忠義侯府又豈會落得如今的地步。

  聽過了閒話後,衛皇突然問道:「小氿,高不高興?」

  秦氿眨了眨眼,看著衛皇后。

  衛皇后一臉欣慰地說道:「俗話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只要澤之對你好,那就夠了!」

  衛皇后的笑容溫和而慈愛。

  秦氿莫名地覺得這一幕有些眼熟,在獵宮時,有一晚宮宴後,她被姨母叫了去,姨母問她,顧澤之對她好不好?

  當時她怎麼答得來著?!

  對了,她好像說,金大腿對她很好,然後姨母就是用現在這種語氣,欣慰而感慨地說道:「對你好就行了!」

  秦氿仔細回憶了當時的對話,這才想起了那會兒衛皇后的第一個問題是問她覺得顧澤之怎麼樣,而她回答的似乎是:顧公子很好。

  秦氿:「……」

  好吧,好像她現在再改口也來不及了?

  話說回來,反正她和男女主角都已經勢同水火了,她要想過上好日子,好像還是得抱緊了金大腿。

  要這麼說的話,這門婚事好像也不錯。

  說不定她日後就能「躺贏」了呢!

  秦氿想著「躺贏」的美好未來,抿著唇直笑,唇畔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

  看著小丫頭笑靨如花的樣子,衛皇后徹底放心了,又道:「小氿,端王與端王妃他們進了京,等立了婚書後,你記得去端王府遞個拜帖。」

  立了婚書,就代表婚事徹底定下了,秦氿等於已經是端王府的人了,所以去給端王夫婦請個安,那也是禮數。

  衛皇后也是因為秦氿無父無母,生怕秦家沒人提醒她,這才特意叮囑這一番。

  秦氿乖巧地應了。

  衛皇后拉著秦氿的手,繼續與她說道:「端王妃姓蕭,是江南蕭氏的嫡長女,蕭家是輝煌了百年的簪纓世家。」

  「端王妃性子很好,她信佛,平日裡經常抄抄佛經,還喜歡種種花草,茶道……」

  「對了,端王妃從年輕時就喜歡鮮豔的顏色,不喜歡素色,說又不是服素。」

  秦氿的唇角翹了翹,認真地聽著,又不時點下頭。

  衛皇后說了約一刻鐘才端起茶盅喝了兩口,自覺也說得差不多了,便又笑著招呼秦氿吃點心。

  「小氿,御膳房最近又研製了新點心,你來試試味道。」

  秦氿把剛剛衛皇后說的話記在心裡,她拈了塊炸得金黃色的點心,問道:「姨母,有表弟的訊息嗎?」

  一說到幼子顧瑧,衛皇后更歡喜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昨天收到瑧兒的信了。」

  衛皇后令幼白把信取了過來,興致勃勃地與秦氿分享:「小氿,你看瑧兒的信上說,他應該後天就可以抵京了。」

  「瑧兒啊,本宮看他簡直要樂不思蜀了,說是澤之帶他去玩了冰嬉,他們跟著那些漁民在冰上砸了洞,釣了幾尾魚,說那魚肉質特別鮮美……」

  ……

  誠如顧瑧的這封信中所說,臘月初二,顧澤之、顧瑧、劉士敬等人帶著一千禁軍回了京。

  皇帝在御書房見了他們。

  也不過半個月不見,皇帝就覺得顧瑧似乎長高了些,人也瘦了些,不過精神得很,皇帝心裡放心了不少,臉上的笑意也更濃了。

  「林蒲鎮那邊的情況如何?」皇帝單刀直入地進入正題。

  劉士敬是個識趣的,知道這裡還輪不到他說話,沒做聲。

  顧澤之看了顧瑧一眼,顧瑧維持著作揖的姿勢,一本正經地回稟起來:「回父皇,兒臣、澤皇叔和劉大人走訪了林蒲鎮周邊,助百姓加固房屋,又令一部分平民從林蒲鎮遷出,暫時遷居到祠堂、縣衙裡,還有一些鄉紳富戶主動把自家宅院借給朝廷暫用。」

  「暴雪連下了十天,河川結冰,積雪厚重,劉大人吩咐縣令雇傭當地平民掃雪,又在官道上墊土防滑,百姓出入沒有受暴雪的影響。」

  「救濟災民的糧草已經在五天前就運到了林蒲鎮……」

  顧瑧自小在皇宮長大,沒怎麼出過宮,他以前不知道這些百姓住在什麼樣的屋子裡,經過這次陪著顧澤之與劉士敬走訪了林蒲鎮,才知道有些百姓過得那麼清苦,那些茅草屋看著搖搖欲墜,一看就經不過暴雪、冰雹這類的災害。所幸,他們提前就把這些百姓遷走了。

  雖然他的有些話還有點童言童語,但是有條有理,看著長進了不少。

  皇帝看著小大人似的顧瑧,他的瑧兒一向很乖,也聰明,因為年紀小,多少玩心有點重,但是現在,卻令自己有種刮目相看的感覺了。

  他的瑧兒比自己以為的更加聰慧。

  顧瑧年紀小,說的畢竟還是片面,等他說完後,劉士敬又補充了一些,比如那些牛羊家禽由官府統一安置了,比如當地的莊稼有部分凍傷,比如具體受災戶已經登記造冊,並由官府親自上門落實情況,此後,根據受災情況區別賑濟,比如他上請為當地免稅一年等等。

  皇帝頗為滿意,這次能把林浦鎮一帶的損失降到最低點,也算是功績一樁,嘉獎了劉士敬一番後,就把他給打發了,然後又對顧瑧道:「瑧兒,你母后這些天很是想你,你先去看看你母后吧。」

  顧瑧還是第一次離開衛皇后這麼久,也同樣思念衛皇后,興高采烈地應了。

  他行了禮後,就歡喜地退了出去。

  御書房裡只剩下了皇帝與顧澤之兩人。

  皇帝笑道:「澤之,你父王與母妃已經到京城了,一會兒沒事你早點回去。」

  端王府在京城是有府邸的,是從前先帝在端王成年後賜給他的府邸,當初,端王與端王妃也是在京城的這個府邸成的親。

  顧澤之十月抵達京城後,就住在了京城的端王府。

  顧澤之微微一笑,拱手應了:「是,皇上。」

  皇帝看著與自己一案之隔的顧澤之,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以他的年紀,幾乎可以做顧澤之的父親了,看著這個堂弟就難免有種看晚輩的慈愛。

  皇帝撫著手邊的茶盅,又道:「朕已經下旨給你賜了婚,接下來你可要好好給朕辦差,在成親前謀個爵位,可不能委屈了小氿!」

  皇帝似是叮嚀,又似是隨口一說。

  顧澤之輕輕地「嗯」了一聲,眼底蕩漾起了柔柔的笑意,眉眼溫和,映得滿室生輝。

  早在皇帝從獵宮啟程回京前,就和顧澤之說了,等端王抵京,就給他和秦氿賜婚。

  皇帝難得做了一回媒人,心情出奇得好,又道:「澤之,這次的差事你辦得很好。」

  「接下來,你還是繼續負責與北燕和談的差事。」

  這些燕人在京城也待了一陣子了,皇帝是看著耶律欒就煩,巴不得快點把人打發回北燕去。

  顧澤之:「是,皇上。」

  之後,皇帝就把顧澤之也給打發了:「你這一路勞頓,也累了吧,早些回去休息吧。」

  顧澤之又應了,應歸應,可是出宮後,他沒有急著回王府,而是先去了忠義侯府。

  秦家的門房一聽顧澤之的名字,就知道這是未來的三姑爺了,趕緊去通稟,第一時間先稟到了侯夫人蘇氏那裡。

  「夫人,未來三姑爺來了!」

  來稟話的婆子喜氣洋洋,誰人不知道未來三姑爺那可是端王府的三公子,是皇帝的堂弟!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蘇氏陰沉得快要滴出墨來的臉色,她緊緊地捏著手裡的茶盅,差點沒將之捏碎。

  蘇氏這幾日的心情都不太好,為著女兒秦笙的婚事連著幾夜都輾轉難眠,整個人憔悴了不少。

  秦笙是她唯一的親生女兒,本來她打算要給她安排一門好親事的,讓她風風光光地出嫁,十里紅妝,讓人羨煞。

  可就因為秦氿,現在她的笙姐兒要嫁給程士昂那等潑皮,憑什麼秦氿一個野丫頭能得這麼好的親事!!秦氿才是該嫁給程士昂的!

  蘇氏越想越惱,重重地把手裡的茶盅放在了小方几上。

  來傳話的婆子嚇了一跳,斂聲屏氣,頭垂得更低了。

  蘇氏撫了撫衣袖,陰陽怪氣地對那婆子說道:「咱們侯府那可是規矩的人家,你去跟顧三公子說,這人就不見了。」

  一旁的趙嬤嬤欲言又止。

  這門婚事是聖旨欽賜,板上釘釘的了,夫人又何苦做那等損人不利己的事,怕是侯爺知道了,也會怪罪夫人。

  蘇氏只想著宣洩積壓在心口的憤懣,緊接著,又冷聲吩咐大丫鬟到:「絲竹,你去跟三姑娘說,這訂了親的人,就該守規矩,別男男女女地鬧出什麼惹人笑話的醜事來。」

  婆子與絲竹皆是唯唯應諾,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然後兵分兩路,一個回了大門,一個則去了菀香院。

  絲竹如實學著蘇氏的口吻,一字不漏地說了,既不敢添字,也不敢說漏了。

  秦氿眨了眨眼,立刻就反應了過來,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這句話的意思,莫非是金大腿回來了?!

  秦氿立刻就要往外走,絲竹皺了皺眉,試圖阻攔:「三姑娘,您這是要去哪裡!您沒聽到夫人說得話……」

  杜若不客氣地一把將絲竹扯到了一邊,不讓她擋秦氿的路,「這是在菀香苑,姑娘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你要是不服氣,就跪著去;再不服氣,就出府回家去。沒人攔著你!!」

  絲竹俏臉微僵。她是侯夫人的大丫鬟,平日裡在侯府中誰不給她幾分臉面,還是第一次被人這般指著鼻子訓斥。

  杜若傲然又道:「絲竹姑娘,我這裡正忙著,就不招待你了!」

  說著,杜若擊掌兩下,就有兩個粗使婆子來了,朝絲竹逼近,伸手做請狀,一副為難的樣子。

  至於秦氿,已經匆匆出了菀香苑去往大門處了。

  遠遠地,就聽到一個婆子說著:「……顧三公子,您還是回去吧。這天寒地凍、積雪成冰的天氣,萬一風寒入體或是腳下一個不留神,那就不美了……」

  「大哥!」

  秦氿揚聲喊道,笑吟吟地望著東側角門外的青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1 03:56 PM

第五十八章 信物

  昨晚又下了一夜的雪,今天的陽光金燦燦的,灑在周圍的白茫茫的積雪上。

  顧澤之身著一襲紫色寶相花織銀直裰,外披一件玄色斗篷,那狹長的鳳眸猶如晴光映雪般明淨,當看到秦氿時,又亮了三分,漂亮得令人心悸。

  他微微一笑,看著秦氿步履輕盈地朝他走來,嵌著一圈白兔毛的斗篷帽隨著她的步履一顫一顫的,襯得她的瓜子臉尤為小巧。

  其實他來侯府也沒什麼事,就是來看看她而已。

  畢竟皇帝賜婚時他不在京,所以今天剛回京,他就來了一趟秦家,想看看她對這門婚事的態度。

  此刻看秦氿這副活蹦亂跳的樣子,顧澤之笑容更深:嗯,這丫頭氣色很好,不錯!

  秦氿三步並兩步地走到了顧澤之跟前,走近了,她才發現顧澤之看著風塵僕僕的,心頭一亮,「大哥,你是不是剛回來?」

  門房婆子默默地縮了縮身子,這侯府上下,誰人不知道三姑娘是個不好惹的主,敢直接動手揍五爺,連太夫人的面子那也是說下就下,是侯府新晉的混世大魔王!誰惹上她,誰就等著吃悶虧!

  「嗯,剛回來,方才進了一趟宮。」顧澤之微微頷首。

  他身後的那匹白馬也恢恢地叫了一聲,秦氿與這匹白馬也算很熟了,忍不住就去摸了摸它,白馬親暱地蹭了蹭她,這一蹭,把她頭上那鬆垮垮的斗篷帽蹭得往後掉了下去。

  顧澤之斜了白馬一眼,正想替秦氿把斗篷帽再戴回去,右手卻是在半空中一頓,從她鬢髮間拈下一片殘葉,笑道:「你剛才在修剪君子蘭?」

  他手上的這片殘葉上明顯有剪子修剪過的斷口。

  秦氿點了點頭,眸子亮晶晶的,「我養得可好了,我的君子蘭現在還在開花呢!」

  君子蘭一般在春夏開花,養得好,也可全年開花。

  秦氿在侯府每天閒著無事,也就是看看書、練練字、養養花、騎騎馬什麼的,消磨時光。

  「我還打算在屋後的院子裡再種幾株梅花什麼的,這個季節院子裡的那些花木都謝了,顯得有些冷清荒蕪。」秦氿興致勃勃地說道。

  顧澤之含笑聽著她說,眼底閃過一道璀璨的光芒,隨口提議道:「還可以種些山茶花。」

  秦氿的眼睛更亮,「山茶花好!」

  顧澤之:「等開春,我讓王府的花匠給你送些山茶花過來。」

  秦氿也不跟顧澤之客氣,點頭應了。

  「簌簌簌……」

  一陣寒風吹來,吹得周圍的樹木微微搖曳,把那枝頭的積雪吹落,片片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好似又下起了一場小雪。

  顧澤之眼明手快地又替秦氿把斗篷帽給戴上了,恰好把那些雪花隔絕在斗篷外,可他自己的鬢髮間卻是沾了不少雪花,越發顯得風塵僕僕。

  「大哥……」秦氿本來想說讓顧澤之早點回去休息,話還沒出口,就見顧澤之突然解下了腰側的一塊環形雕雀紋白玉環佩。

  顧澤之:「伸手。」

  秦氿就乖乖地伸出了右手。

  顧澤之把那塊白玉環佩放在了秦氿的手心,含笑道:「我先回去了。」

  說話的同時,他抓住了白馬的韁繩,翻身上了馬。

  秦氿下意識地握住了環佩,那環佩猶帶著一股餘溫。

  他特意跑這一趟莫非就是為了給她送玉珮嗎?

  秦氿喊了一聲:「大哥!」

  白馬剛剛轉過了方向,馬上的紫袍青年回頭朝她看來,背光下,陽光在他身後蒙上一層金燦燦的光暈,那俊美的面孔在陰影中略顯模糊。

  秦氿:「伸手。」

  顧澤之笑了,從善如流地伸出了手,帶著薄繭的掌心朝上。

  秦氿上前兩步,把自己的手爐塞給了他,然後歡快地沖他揮手道別,就轉身往侯府的方向走。

  顧澤之:「……」

  他看著她輕盈的背影,笑容溫柔和暄。

  顧澤之一手抱著手爐,一手牽著韁繩,一夾馬腹,白馬就「恢恢」叫著,回了端王府。

  端王妃一早就聽聞了顧澤之回京的訊息,也知道他方才進宮面聖去了,早早就在王府翹首以待地等著兒子回府。

  看著數月不見的兒子,端王妃喜笑顏開,笑得眼角露出一道道皺紋,招呼道:「澤之,快過來坐下!」

  端王妃三十出頭才得了這唯一的嫡子,對於兒子,她一向是無條件的疼愛。

  「父王,母妃。」

  顧澤之恭恭敬敬地給坐在炕上的端王與端王妃行了禮,然後才坐下。

  端王妃一眼就看到了顧澤之手裡抱了一個八角形的手爐,笑道:「你這孩子,怎麼還抱著個手爐呢!」

  自家兒子自家知,端王妃當然知道兒子從小練武,火氣好得很,這大冷天穿一件單衣也跟個沒事人似的。

  顧澤之一邊坐下,一邊答道:「秦三姑娘給的。」

  端王妃怔了怔,笑容更深了,眉宇間溢滿了慈愛之色。

  果然,皇帝說得沒錯,兒子對這門婚事是喜歡的,這就好!

  端王看到顧澤之也是很喜形於色,隨口道:「澤之,這趟林蒲鎮的差事可還順利?」

  端王也聽說了林蒲鎮與南苑獵宮一帶暴雪的事,才有此一問。

  「勞父王掛心,一切順利。」顧澤之含笑答道,言簡意賅。

  端王也沒打算多問,捋了捋下頷的鬍鬚,又道:「澤之,我聽說皇上還讓你負責與北燕和談的事,這差事事關重大,你可要好好做!」

  「以後憑自己的本事掙個爵位,那也是顧氏子弟的榮耀。」

  「好男兒志在四方,目光要開闊,別只侷限於一處……」

  顧澤之只是笑,聆聽著端王的教誨。

  端王妃的臉色霎時變了,笑意一收。

  端王這字字句句表面是在教子,其實分明就是意有所指,在提醒顧澤之別盯著端親王的爵位。

  「王爺是什麼意思,是說澤之要和你兒子搶爵位嗎?!」端王妃一點也不給端王留情面,厲聲質問道。

  端王:「!!!」

  端王緊緊地皺起了眉頭,臉色一下子變得不太好看,道:「什麼我兒子你兒子,王妃,世子也是你的兒子,自小都是喚你母妃的!」

  端王妃冷哼了一聲,就差直說,她可不稀罕了。

  屋子內氣氛一凝,旁邊的嬤嬤和丫鬟見王爺與王妃槓上了,那是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端王:「……」

  端王只覺得額頭隱隱作痛。

  上個月二十九日,皇帝給顧澤之賜了婚後,就把端王單獨留下了。

  當時,皇帝就問起了世子。

  雖然皇帝的口諭是讓世子也隨他一起來京,但是端王覺得此行是為了顧澤之的婚事,與世子又沒什麼關係,而且最近邊境的赫裡族蠢蠢欲動,幾次突襲周邊的村落,封地那邊離不了人,他就留了世子在封地主持軍務。

  後來,皇帝又問他,上次在青雲縣抓到的那兩個人怎麼處置了。

  想著,端王看向顧澤之的眼神就染上了一絲不虞。

  皇帝政務繁忙,哪有空理會這等小事,定是澤之在皇帝面前多嘴了,才讓皇帝對世子產生了誤會。

  哎!端王在心裡暗暗嘆氣,偏偏王妃護短,一向偏幫著澤之,說來說去,澤之都是讓王妃給寵壞了,這都快及冠的人了,還跟個孩子般任性妄為。

  只望以後澤之成了家,性子能像世子一般沉穩些。

  端王也不去和端王妃這等婦道人家計較了,對著顧澤之諄諄教誨道:「澤之,你也是要成家的人,要學著大度,心胸開闊點,多跟你大哥學學為人處世之道。」

  「青雲縣的事,我已經問清楚了,那兩個人是世子派去保護你的。」

  「你一路來京城千里迢迢,又是孤身一人,世子不放心,又怕你不喜,才暗中派人保護你。」

  「你看,你大哥對你多好,你要惦著你大哥的好,別疑神疑鬼的,世子是你大哥,長兄如父,他怎麼會害你!」

  端王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

  端王妃忍了又忍,實在是忍無可忍,霍地從炕上站了起來,打斷了端王:「夠了。」

  「既然王爺不待見澤之,我們母子就不礙王爺的眼了。」

  端王妃神色更冷,招呼顧澤之道:「澤之,我們走!」

  話不投機半句多,端王妃實在懶得再與端王廢話,叫上顧澤之一起,就離開了東次間。

  端王的嘴巴張張合合,想叫住端王妃,但最後還是什麼話也沒說,只在心裡嘀咕了一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端王妃毫不留戀地帶著顧澤之離開了,母子倆一起去了西稍間坐下。

  「澤之,你瘦了!」端王妃看著兒子這風塵僕僕的樣子心疼極了,也不再提端王,反正端王偏心也不是這一天兩天的事了。在端王眼裡,他那個世子樣樣都好。

  顧澤之唇角始終噙著一抹笑,順著端王妃道:「母妃,那您可要給我補補。」

  瞧他一副就指著自己的樣子,端王妃被逗笑了,之前因為端王產生的那口鬱結之氣一掃而空,不想再去想那些個烏煙瘴氣的事,現在最重要的是她兒子的親事,別的什麼都要靠邊站。

  「澤之,」端王妃慈愛地看著兒子,問道,「秦三姑娘是個什麼樣的人?」

  端王妃問起秦氿也是想聽聽兒子對這樁婚事的意思,雖然皇帝說兒子同意,但作為母親,她還是想親口聽兒子說,確定兒子真實的意願。

  現在的端王府已經是烏七八糟的,她實在不想兒子娶個與他離心的媳婦,連在自己的院子裡也沒有點清淨日子……

  顧澤之握住了端王妃保養得當的右手,直視著她的眼睛,莞爾一笑,「母妃,她很好。」

  那小丫頭有意思得很,和她成親,肯定不會乏味,不會無趣。

  面對自己的母親,顧澤之毫無隱藏,一派坦然,臉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由心而發的愉悅。

  端王妃直到此刻才徹底地放心了,身子也隨之放鬆了下來,臉上的笑意更濃,心裡琢磨著。

  只要一想到兒子終於要成親了,端王妃就覺得了了一樁心事,更歡喜了,這翹起的唇角就沒放下過。

  她拉著顧澤之有說不完的話,一會兒問起秦氿的遭遇,一會兒又問兒子與秦氿是怎麼認識的,一會兒她得挑個吉日請媒人登門去提親……

  雖然聖旨已經賜了婚,但為表對這門婚事的重視,端王妃覺得三書六禮,一樣都不能少,得鄭重去女方家提親才是。

  但凡端王妃問什麼,顧澤之就答什麼,有問必答。

  端王妃覺得這是兒子對這門婚事十分上心的表現,越說越起勁。
 
  到後來,她興致勃勃地琢磨起媒人的人選來,說是風就是雨地讓人把黃曆拿來,當下就擇了一個黃道吉日,然後又諄諄叮囑起兒子來:「澤之,要是你父王讓你大婚前先納個妾室通房什麼的,你可別答應。」

  「……」顧澤之挑了挑眉。

  端王妃嘴角勾出一個嘲諷的冷笑。也不知道端王是怎麼想的,自從皇帝給澤之賜了婚後,就好像突然關心起澤之來,口口聲聲地說什麼:

  「王妃,澤之也快及冠了,膝下尤空,這秦三姑娘還沒及笄,大婚至少還要等上一年多,我看是不是該先納個妾室通房?怎麼也不能委屈了咱們兒子是不是?」

  「王妃,你這當娘的對兒子也不上心了吧!」

  端王這番話聽著是句句為兒子,把端王妃聽得簡直快笑出來了,她可不會給端王什麼面子,當下就直接給懟了回去。

  端王妃覺得以端王的性子,說不定會自己來跟兒子說這事,所以,就提前先提點了兒子,免得他臉皮薄一不小心被端王給忽悠了進去。

  端王妃絮絮叨叨地說著:「澤之,人家小姑娘年紀小了你那麼多歲,又是遠嫁,人家肯嫁給你,你就要好好對待人家。」

  「她從小又是受過苦的,你越發該憐惜她。」

  「你父王這是想你先弄出個庶長子呢,日後內宅不寧,就沒心思去和世子爭爵位了。你可學乖點,別給人家姑娘找不痛快。」

  「要知道這夫妻和睦才能家和萬事興。」

  對著兒子,端王妃自是有話直說,掏心掏肺。

  她只希望兒子兒媳以後能和和美美,然後,能盡快給她一個孫子孫女抱,那就更好了!

  「母妃,您放心,不會的。」顧澤之又是一笑,這一笑,柔化了五官,讓他看來更俊美了,如皎月,似春風。

  這世上只有一個秦氿而已。

  他可不願意讓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在自己身邊晃悠。

  顧澤之漆黑的鳳眸裡飛快地閃過一抹清冷的流光,一閃而逝,唇角依舊噙著淺笑。

  端王妃釋然地笑了,又想說什麼,突然面色微微一變。

  「咳咳,咳咳咳。」她用帕子捂著嘴,連續咳了幾聲。

  顧澤之微微蹙眉。

  他連忙接過丫鬟遞來的茶盅,親自送到端王妃的手中,關切地問道:「母妃,您可是感染了風寒,可曾請大夫看過?」

  「我沒事。」端王妃揮了揮手,聲音微微沙啞。

  她喝了兩口茶,就緩了過來,又道:「今年入冬後,我受了些風寒,病了幾天,後來好了,但還是會時不時地咳兩聲。這一趟來京城一路舟車勞頓,累著了,才又咳得頻繁了一些。」

  顧澤之:「母妃,不如請太醫來給您看看……」

  「請太醫看過了。」端王妃笑著打斷了顧澤之,「太醫說是累著了,也開了些清肺滋補的方子,讓我好好休息。」

  「你定了親,我現在高興著呢,人逢喜事精神爽。你放心,為了你的婚事,我也乖乖吃藥,養好精神的。」

  「咳咳……」說著,端王妃又咳了兩聲,臉上露出一絲疲憊。

  顧澤之輕輕地在端王妃的背上拍了拍,放柔聲音哄道:「母妃,您身子不適,還是去歇一會兒吧。」

  端王妃好久沒看到兒子,還有好多話想說,可是對上他擔憂的眼神,只好乖乖地起了身,由大丫鬟攙扶著去內室歇息了。

  顧澤之吩咐道:「王嬤嬤,可有太醫開的方子和脈案?」

  「有有有。」王嬤嬤連聲應了,「三爺,奴婢這就去取來。」

  王嬤嬤很快就把太醫給端王妃開的方子和脈案拿了過來,顧澤之仔細把兩者都看了一遍。

  如同端王妃所言,這方子就是尋常的清肺滋補的方子,脈案也沒什麼問題。

  王嬤嬤在一旁道:「三爺,這方子是昨天太醫院的黃太醫過來給王妃診了脈後開的。」

  顧澤之吩咐道:「讓母妃先吃上三日看看,若是無用,再換個太醫。」

  王嬤嬤唯唯應諾。

  顧澤之先放下了這件事,回了外院,守在二門處的小廝立刻就迎了上來。

  顧澤之一邊走,一邊吩咐小廝道:「去把方寂叫來。」

  小廝應聲而去。

  當顧澤之回到自己的院子時,一個三十來歲、相貌平凡的青袍男子就跟著小廝來了。

  「三爺。」方寂恭恭敬敬地給顧澤之抱拳行了禮。

  顧澤之淺啜了口熱茶,放下茶盅後,問道:「方寂,洛安城那邊怎麼樣?」

  方寂是這次跟隨端王和端王妃一起從洛安城來的京城,對於洛安城那邊發生的事自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早有準備,立刻就有條不紊地回道:「三爺,皇上派人把胡小六和劉偉常從京城送回洛安城時,王爺大發雷霆,後來世子又是下跪,又是再三發誓,說他是擔心三爺,才派這兩人暗中保護三爺,沒想到會造成這麼大的誤會。」

  「當時馮側妃在一旁給世子說情,小意溫柔,王爺漸漸就消氣了,信了世子的說辭。」

  說話間,方寂的神色間就露出幾分不以為然。就是傻子也知道世子這是托辭,偏生王爺就信了!

  顧澤之不置可否,嘴角勾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裡的八角手爐。

  這個手爐做得十分精緻,上面是一個鏤雕著喜鵲繞梅的爐蓋,跟爐身上描繪的梅蘭竹菊花紋相得益彰。

  方寂繼續稟著:「王妃因此氣得病了一場,風寒入體,臥病了幾日,當時讓府醫瞧過了,說王妃是怒極攻心,最後王爺罰了世子二十板子。」

  顧澤之原本摩挲著手爐的手指停了下來,目光微微一凜。

  明明他什麼也沒說,卻自然而然地有一股寒意彌漫開來。

  靜默片刻後,顧澤之才道:「還有什麼事嗎?」

  方寂嚥了嚥口水,回道:「王爺正在給大少爺議親,目前挑了青州布政使成大人的嫡女,不過因為成家離孝期滿還有三個月,現在還只是私底下通了通氣。」

  方寂說的大少爺指的是端王世子的長子顧皓鈞,也是端王的長孫。

  布政使那可是堂堂的朝廷封疆大吏,端王給顧皓鈞選了這樣的親家,可見對其的看重。

  這些年端王對顧澤之的婚事百般為難,這些王府上下也都看在眼裡,方寂也暗暗為主子不平,幸而皇帝英明,給主子擇了這門親事,否則怕是等王府的第四代出生,自家主子也別想成家。

  窗外寒風瑟瑟,吹得庭院裡的那幾株粉梅在風中搖曳,樹梢的積雪隨之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

  顧澤之望著窗外,耳邊不禁響起秦氿笑吟吟的聲音:「我還打算在屋後的院子裡再種幾株梅花……」

  對了,等開春他也在庭院裡種些山茶花吧。

  顧澤之唇角的笑意濃了三分。

  方寂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顧澤之的神情,一邊稟話:「皇上令錦衣衛去洛安城傳話,讓王爺帶世子進京時,世子本來是應了,但是後來,赫裡族突然有數百人犯境,世子覺得西疆那邊不能離了人,王爺覺得也是,就沒帶世子來。」

  「還有……」

  方寂又想起了一件事,欲言又止。

  顧澤之的目光從窗外收了回來,朝方寂看了過去,深邃的眸子猶如無邊大海般。

  方寂與他對視了一眼,頭就低了下去,繼續道:「皇上給您和秦三姑娘賜了婚後,這兩天,王爺總說王妃答應得太快……」

  庭院裡的寒風更猛烈了,吹散了方寂的話尾,幾片粉嫩的花瓣隨風飄飄揚揚地飛進了視窗。

  顧澤之揮了揮手,打發了方寂,然後捧著已經涼了手爐站起身來。

  小廝心裡也奇怪主子今天怎麼用起手爐來,就順口問了一句:「爺,要不要小的幫您在手爐裡加些炭火……」

  顧澤之仿若未聞地進了內室。

  小廝撓了撓臉,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自家主子向來不用手爐這種東西的,而且主子手裡的這手爐看著與他也不太搭啊,更像是……更像是小姑娘家家的玩意!

  難道說,這手爐是未來的三夫人送的?!

  小廝覺得自己真相了。

  緊接著,他又糾結了,瞧主子寶貝這手爐的樣子,想來對這未來三夫人很是上心,肯定是會仔細收著這手爐的,那麼,以後自己是該天天把這手爐擦得纖塵不染,還是乾脆就別沾手呢?

  此刻,那隻「珍貴」的手爐已經被顧澤之放在了床頭櫃上,他在榻邊坐下,神情愉悅地伸指在那隻手爐的鏤空花紋上摩挲了一下。

  想到母妃已經擇好了五日後的吉日請媒人去提親,顧澤之的心情更好了,目光停頓在爐蓋上那對繞梅飛的喜鵲上。

  喜鵲登枝,乃是喜兆。

  「三爺,」這時,小廝在外面叩響了門,「王爺請您過去。」

  顧澤之放下已經涼透的手爐,起身走了出去。

  顧澤之去了端王的外書房,拱手行禮後,端王抬手指了指旁邊的一把圈椅,示意他坐下,並語重心長地說道:「澤之,不是本王要偏袒你大哥,但是,你大哥是王府的世子,這長幼尊卑,你應該要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1 04:56 PM

第五十九章 謝罪

  顧澤之含笑聽著,眉宇平和,似乎端王的這句話並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端王見狀,一口氣像是洩掉了,原本想好的一些要訓斥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僵硬地轉了口風,問道:「皇上說,這門親事是你自己樂意的?」

  「是。」顧澤之微微頜首。

  端王右手成拳在手邊的如意小方几上叩動了兩下,不讚同地說道:「這門親事實在訂得有些急了。」

  這幾日來,端王也跟相熟的人打聽過一番。

  秦家三姑娘的事在京裡也算不上什麼秘密,說是這姑娘幼時走失,是在民間長大的,幾個月前才剛剛認祖歸宗。

  這倒也罷了,偏偏此人胸無點墨,沒規沒矩,仗著有衛皇后這親姨母撐腰,囂張蠻橫,不但公然與府裡的堂姐妹不和,就連郡主都不放眼裡。

  說實在,這位秦三姑娘也就得虧頂著侯府千金的名頭,又有皇帝出面說親,不然,哪裡配得上親王府的嫡子!

  秦三姑娘有這樣的身世,自然也算不上正而八經的侯府千金,娘家也沒有什麼助力。

  雖然有著衛皇后當靠山,但端王府離京甚遠,她也不能動不動找衛皇后做主,以後在世子妃面前,多少是抬不起頭來的。

  也好,日後王府也可以少不少無謂的爭端。

  但這樁婚事到底還是委屈了澤之。

  「澤之……」端王本來想說他的婚事受了委屈,過幾日讓他母妃給他挑幾個屋裡人,但話還沒出口,就被顧澤之打斷了。

  「父王,秦三姑娘很好。」顧澤之鄭重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若非他願意,任何人都不能逼著他娶誰。

  端王深深地注視著他,嘆了一聲,說道:「澤之,你是在怪本王吧。」

  「當年西荻履履犯境,本王率兵在邊境抵抗。端王府沒有繼承人,軍中上下其心不安,所以,本王才會上了摺子,立你大哥為世子,以安軍心。」

  「後來,你出生了,可世子無過,在西疆又素有民心、軍心,能征善戰,本王也不能無緣無故地廢世子改立。」

  「雖然你是嫡子,但是你大哥畢竟是王府的世子,日後端王府也是給你大哥的。這一點不會變!」

  端王說這些的意思,就是想要告訴顧澤之他當年立世子是為形勢所迫,然而,世子既然立了,就不會再變。

  在端王府裡,顧澤之雖是嫡子,但是顧晨之才是世子。

  這就是尊卑!

  端王深深地注視著三步外的顧澤之,看到的卻是一張雲淡風清的面龐。

  哎。他這個兒子就是這樣,永遠都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端王只能自顧自地把話說完:「現在皇上給了你差事,你就好好辦,辦出些名堂來,到時候本王捨下老臉,去向皇上給你討個爵位,至少也能得個輔國將軍,日後不會虧待你的。」

  端王在宗室裡頗為威望,這些年來,鎮守西疆也是履立奇功,他知道若是由他開口,皇帝十有八九會同意的。

  顧澤之笑了,終於開口了,淡淡地說道:「父王,兒子從來對端王府的爵位沒有半點興趣,這話兒子已說過幾遍,但父王好像從來都不信。」

  「既然如此,兒子倒是有一個一勞永逸的主意。」

  端王:「?」

  顧澤之道:「父王把兒子分出去單過吧。」

  「胡鬧!」端王想也不想地脫口斥道,眉宇深鎖。

  顧澤之不慌不忙,氣定神閒地往下說:「父王何出此言?」

  「我是嫡子,這一點不可能改變。皇上也更屬意正嫡庶,父王近日想必也因此被皇上訓過吧。」

  「既然如此,父王把我分出去單過,端王府就不再有嫡庶之爭,世子也會是世子。」

  端王:「……」

  端王本來想讓他不必再提,話到嘴邊卻是猶豫了。

  顧澤之的那句「端王府不再有嫡庶之爭」說到了他的心坎裡。

  端王府過去那麼多年一直太太平平,王妃端方賢德,把王府內宅管得平平順順,他從來不需要操心內宅事務。

  也就是這幾年,澤之長大了,人心易動,王府裡就沒那麼平靜了,尤其是王妃,總說世子要害澤之,時不時地就要鬧一場。

  就連這趟澤之進京,也不例外,若非澤之在皇上面前亂說話,皇上又怎麼誤會世子容不下弟弟呢?!

  世子是端王府的繼承人,是端王從小一手教養長大,他一向看重,而澤之是他唯一的嫡子,是他盼了十幾年才得來的嫡子,他當然也是重視的。

  這手心手背都是肉。

  皇帝昨日還宣他進宮,試圖勸他正嫡庶,被他以一句「會好好想想」先拖延了過去。

  也許,把這兩個兒子分開,會更好。

  說起來,讓成親的兒子分府單過,這在宗室也是有先例的。

  端王眸光閃爍,好一會兒,才道:「……本王要好好想想。你先回去吧。」

  看著端王的神情,顧澤之就知道他心動了,唇角翹了翹。

  「父王,那我先告退了。」

  顧澤之見好就收,退了出去。

  他確實對端王府的爵位沒有半點興趣,這種靠父王得來的爵位又哪裡比得上他親手掙回來的呢。

  他把世子要置他於死地暴露在君前,讓皇帝把父王叫來京城,目的就是要分府單過,一來免得小氿遠嫁,二來更免得她日後在洛安城受世子妃的氣。

  等到分府後,過去這些年,世子給予的「饋贈」,他也該好好理理,一一還回去了!

  至於爵位。

  顧澤之覺得自己得努力一把了!

  總不能到大婚的時候還是個普通宗室吧,他得抓緊給小氿掙個誥命才是。

  想到秦氿,顧澤之的神情柔和了起來。

  於是,次日清晨,顧澤之就去了鬱府,他要見的人自然是鬱拂雲。

  小廝匆匆地跑去了演武場傳話,鬱拂雲正在練劍,銀色的長劍舞得虎虎生威,只見那長劍留下的虛影形成了一片銀色劍網。

  「公子,」青衣小廝稟道,「顧三公子來了。」

  鬱拂雲又舞了兩劍,就收了劍,心裡意外顧澤之怎麼來了。

  「承影,把人請去正廳。」他的氣息微微急促,額頭也沁出些許薄汗。

  然而,小廝承影卻是道:「顧三公子說他就不進來了,請公子出去,去趟四夷館,向耶律二王子討債去。」

  說到耶律欒,承影的心頭掀起一陣怒浪:鬱家人與北燕那是勢不兩立。若非北燕,鬱家又何至於會滿門覆滅,如今只剩下了鬱拂雲一人。

  鬱拂雲慢慢地把劍收回劍鞘內,想起了在南苑獵宮時顧澤之與耶律欒的那場比試,銀色的劍光映在他漆黑的瞳孔中,添了幾分銳利,幾分冷然。

  鬱拂雲用巾帕擦去額角的汗液,又匆匆換了一身衣袍,就出了門。

  顧澤之騎在一匹白馬上就等在東側角門外,對著策馬而來的鬱拂雲微微一笑,「我就想著你一定會想親眼見見的。」

  顧澤之的語氣熟稔得彷彿他們是多年故交似的。

  承影有些驚訝地來回看看顧澤之與鬱拂雲。這位端王三公子不是常年待在西疆,今年十月才來京城的嗎,怎麼看著與自家公子彷彿很熟的樣子?

  顧澤之與鬱拂雲也都能看出承影的疑惑與驚訝,沒有多說什麼。

  他們倆其實早在兩年多前就曾見過一面,當然不是在京城,而是在西北。

  那一年,西北的高繼族聯合幾個小族屢屢犯境,擾得邊境萬曷草原一帶的百姓苦不堪言。

  萬曷草原正好是西疆與北疆的交界之處,顧澤之當時奉父命前去剿匪,正好與鬱拂雲隔著萬曷湖遙遙一見。

  彼時的鬱拂雲一襲銀色鎧甲,跨坐在一匹火烈馬上,就如同冰與火的對比,帶著一種勢如破竹的銳氣。

  那一次,他們其實沒說上話,畢竟當下他們都有軍命在身,急著追擊高繼族與那幾個小族的殘軍,只是隔著湖彼此交換了一個手勢,就分頭行動。

  顧澤之在剿滅高繼族的殘軍後,就又接了父命匆匆回洛安城覆命,此後就再也沒見過鬱拂雲,只從端王口中聽說過鬱拂雲大獲全勝,剿滅了另一半的敵軍。

  顧澤之又何曾能想到當他們下一次見面時,鬱家滿門都覆滅了,鬱拂雲也因為重傷從軍中退下……

  不過,鬱拂雲畢竟是鬱拂雲,他就像是一頭暫時蟄伏的雪豹,但豹子終究是豹子,不會變成貓。

  顧澤之相信,終有一日,他會再回戰場。

  「走吧。」鬱拂雲一夾馬腹,黑馬率先飛馳而出。

  顧澤之的白馬不甘落後,嘶鳴著追了上去,兩人齊頭並進,一起去了四夷館。

  四夷館的人立刻去通稟了耶律欒。

  耶律欒也知道皇帝給顧澤之和秦氿賜了婚,本來是不想見顧澤之的,可是轉念一想,還是來了。

  他臉上的紗布已經取下,露出左臉上三道血紅的傷疤,少了曾經的英挺,多了幾分猙獰。

  「顧澤之,你找吾有什麼事!」耶律欒一臉不善地看著顧澤之,只以為對方是為了和談來找自己的,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地為難一下他。

  耶律欒也看到了與顧澤之同行的鬱拂雲,微微蹙眉,眼神陰鷙。

  誠如鬱家人與北燕勢不兩立,耶律欒也同樣對鬱家人恨之入骨。

  要是沒有鬱家人,他們燕國早就拿下了大祁北疆。

  面對氣勢洶洶的耶律欒,顧澤之依舊是雲淡風輕,氣定神閒地說道:「耶律王子,我是特意帶王子去英靈祠謝罪的。」

  耶律欒:「!!!」

  耶律欒彷彿被潑了墨似的,臉色霎時就黑了下來。

  自他從南苑獵宮回京後,再也無人提這件事,他也當作什麼也沒發生。

  這個顧澤之果然是他的剋星!

  耶律欒的眼神更陰鷙了,如一汪陰冷的深潭。

  他壓抑著怒火道:「上次的比試是吾輸了,吾願意付出一千兩黃金。」

  「不行。」顧澤之二話不說地拒絕了,唇角始終含著一抹淺笑,話中之意卻是犀利如劍,「耶律王子是願賭不認輸嗎?若是承認貴國窩囊,割北蒙城、圖歷城和倫塔城這三城作為賠罪,那麼,這個賭約就一筆勾銷。」

  耶律欒哪裡敢答應割城。

  北蒙城、圖歷城和倫塔城這三城是他們燕國與大祁北疆的交壤之處,要是把這三城割讓給大祁,那無異於將燕國南邊的大門對著大祁大敞!

  耶律欒恨恨地瞪著顧澤,咬牙切齒。

  這件事已經成了一個把柄了,顧澤之這個陰險狡詐的家夥,一定會藉此在和談時獅子大開口。

  偏偏這裡是大盛,他寄人籬下。

  耶律欒咬了咬牙,聲音從齒縫中擠出:「好,吾去!燕人敢作敢當,吾現在就去!」

  他這一跪後,燕國就再無把柄落在顧澤之的手裡了。值!

  「請!」顧澤之笑著伸手做請狀。

  耶律欒重重地一拂袖,箭步如飛地從四夷館出去了。

  一走出四夷館的大門,便是一股喧囂之氣撲面而來。

  街道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幾個衙役正提著鑼鼓,一邊敲鑼吸引行人的注意力,一邊扯著嗓門喊著:「瞧一瞧,看一看!北燕王子要去英靈祠向大祁戰死的英靈賠罪了。」

  「我大祁數萬戰死的英靈在天有靈,也該瞑目了!」

  那幾個衙役反覆地重復著這番話,於是,越來越多的百姓都聞聲聚集了過來,街上的人群越來越密集。

  「北燕王子真要去英靈祠謝罪?那我可一定要去看看。」一個灰衣青年神情激動地說道,「我的一個表兄就是三年前戰死在北疆戰場上,他才二十二歲,現在留下孤兒寡母。」

  「北燕人凶殘冷血,這些年屢屢犯境,擾得邊疆不得安寧,也不知道多少將士戰死沙場,還有許多無辜百姓慘死!」路邊一個讀書人義憤填膺地斥道。

  「是啊是啊。」

  「我們隔壁村就有一戶人家是從北疆逃難過來的,聽說全村有一半人都死在了北燕人手裡,連一歲的幼兒都沒放過,那簡直是人間地獄……」

  百姓們全都義憤填膺,紛紛痛斥著北燕人的惡行。

  鬱拂雲也聽到了這些對話,神情冷峻。

  他最清楚不過,這些百姓所描繪得不過是十之一二而已,北燕軍在北疆犯下的罪孽就是百死難贖其罪!

  街道上,那些百姓的情緒越來越高亢,猶如一鍋煮沸的沸水似的。

  當耶律欒從四夷館出來時,百姓們的目光全都齊刷刷地看向了他。

  耶律欒碧藍的眼珠與深刻的五官明顯與中原人不同,百姓們輕易地猜出了他的身份,看著他的目光充滿了憤慨之色。

  耶律欒:「!!!」

  他本來以為只是去英靈祠磕個頭,忍一時之辱也就過去了,沒想到顧澤之如此卑鄙,居然弄這一齣來,把他的臉面,他們燕國的臉面往地上踩!

  「顧澤之,你是什麼意思?」耶律欒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質問道。

  顧澤之笑容溫和地看著他,「耶律王子既然這麼有誠意代表燕國為侵略大盛賠罪,當然得讓我大盛子民都知道。」

  「還是說,耶律王子想要割讓三城呢?」

  顧澤之步步緊逼,語氣與笑容溫暄依舊。

  鬱拂雲的小廝承影目光灼灼地看著顧澤之,幾乎要拍掌叫好了。

  耶律欒臉上青青紫紫地變化不已,只覺得周圍那些大祁百姓的一道道目光像箭似的射在他臉上,他又惱又恨,又難堪又不甘。

  顧澤之又一次伸手做請狀。

  而耶律欒其實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英靈祠就位於城西的大英街,雖位於京城之中,卻是鬧中取靜,街道兩邊古樹參天,彌漫著一股幽靜肅穆的氣氛。

  今日的大英街尤為熱鬧,敲鑼打鼓聲、百姓的議論聲讓整條街都喧嘩了起來。

  因為這一行人馬聲勢浩大,一路上引來了更多的人圍觀,形成了一支至少有數千人的隊伍,黑壓壓的一片。

  顧澤之早就提前請了五城兵馬司幫忙維持秩序,有他們提前開路,這一路暢通無阻。

  耶律欒就在一路的敲鑼打鼓聲和非議聲中,一臉鐵青的到了英靈祠前。

  英靈祠的大門敞開著,耶律欒、顧澤之與鬱拂雲一起進了英靈祠,正前方的庭院中就立著三道巨大的石碑,每一道石碑上刻著數以萬計的名字,這些都是為大祁戰死的英靈的名字。

  在這英靈祠中,還有一片碑林,碑林中有許多這樣的石碑。

  而事實上,還有數之不盡的大祁將士戰死了,卻沒有留下名字。

  「耶律王子,請!」

  顧澤之負手而立,此時此刻,他臉上再沒有了笑意,神色肅然,恍如一支筆挺的紅纓長槍般佇立在那裡。

  不知何時,周圍陷入了一片肅靜,那些英靈祠外的百姓全都望著耶律欒的背影,目光灼灼。

  耶律欒僵立了好一會兒,才一撩衣袍,艱難地跪了下去,感覺耳邊似乎響起了什麼東西碎了的聲音。

  臘月的石板地面如冰塊般又冷又硬,透著刺骨的寒意。

  耶律欒緊緊地握了握拳,手背上凸起一根根青筋。

  耶律欒艱難地伏下身子,感覺背上似有千鈞巨石壓在身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的額頭停頓在了距離地面三寸的地方……

  他這個頭一磕,就意味著,燕國向大祁低了頭。

  耶律欒的面龐漲得通紅,恨不得憑空消失才好,然而,這時耳邊傳來了顧澤之不輕不重的聲音:「耶律王子,要不考慮一下三座城池?」

  這個人……耶律欒心火灼燒,心中暗暗發誓不將顧澤之千刀萬剮難消他心頭之恨。

  耶律欒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把頭磕了下去。

  第一個。

  第二個。

  第三個。

  與此同時,不知道是誰起的頭,那些英靈祠外的那些百姓也紛紛跪了下去,整條街上的人全都矮了一截。

  那些百姓也在對著英靈祠、對著石碑的方向磕頭,但是他們不是在賠罪,而是在感激那些英靈為護衛大祁而付出了生命!

  有這些英靈的犧牲,才有大祁現在的平安,才有如今北燕的俯首稱臣!

  後方的鬱拂雲靜靜地看著這一幕,覺得心裡說不出來的痛快,仰首望著碧藍的天空。父親,叔父,家中的兄弟們,還有鬱家那麼多戰死的先輩英烈可有看到這一幕?

  耶律欒磕完頭後,就立刻從地上站了起來,目光陰冷地射向了顧澤之,想說什麼,但最後什麼也沒說。

  他其實也不用說了,他那殺氣逼人的眼神已經說明瞭一切。

  他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拂袖走出了英靈祠的大門,翻身上馬,以最快的速度策馬而去,把百姓的議論聲全都拋在了後方。

  顧澤之和鬱拂雲都沒有再把心神費在耶律欒的身上,兩人不約而同地繞過了石碑,進入了前方的英靈祠的正殿。

  在正殿裡,一道道密密麻麻的牌位如梯田般供奉在其中,這裡供奉的是那些功勳卓著的將領的牌位,而這其中也有一個又一個鬱氏族人,包括鬱拂雲的父親、叔父、祖父、曾祖父……

  兩人靜靜地在蒲團上跪下,上香,磕頭。

  須臾,兩人又從正殿出來了,顧澤之淡聲道:「接下來是兩國和談了,你要不要一起來?」

  鬱拂雲沒說話,挑眉看著他。

  顧澤之微微一笑:「你比我更瞭解北燕,也更知道要怎麼才能讓北燕更痛。」

  守在正殿屋簷下的承影也聽到了這句,再次對這位顧三公子佩服得五體投地。簡直絕了!

  鬱拂雲踩著石階往下走,停在了一棵虯勁的老松旁,頷首道:「好。」

  寒風呼嘯,吹得古松搖曳,簌簌作響,似乎在附和什麼。

  當天,顧澤之就進宮去了御書房面聖,向皇帝上請鬱拂雲協助自己與北燕的和談事宜。

  耶律欒去英靈祠替北燕謝罪的事鬧得那麼大,整個京城都傳遍了,皇帝自然也聽聞了。

  皇帝心裡痛快極了,反倒是惋惜顧澤之不早點跟自他說,他還能微服去看看熱鬧。

  對於顧澤之的請求,皇帝應得十分爽快。

  「也好。」

  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中透著唯有皇帝自己知道的唏噓。鬱拂雲的身子一直沒養好,所以皇帝此前也不敢給他差事。

  哎,有個差事讓他寬寬心也好,也免得他總是沉浸過去……

  皇帝轉了轉拇指上的玉扳指,思忖了片刻,話鋒一轉:「澤之,你母妃可挑好了提親的日子?」

  顧澤之含笑點了下頭,「定了臘月初七。」

  「好!」皇帝喜形於色,心裡也明白是端王妃下手夠俐落,「朕就等著喝你和小氿的喜酒了!」

  臘月初七,端王府請了肅王妃為媒人,備上了厚禮,去秦家提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1 06:33 PM

第六十章 提親

  肅王妃得了端王妃的請托,知道端王妃對這樁婚事的鄭重,也做得禮數周全,並事先給秦家送了拜帖。

  然而,一早剛到了忠義侯府外,肅王府的朱輪車就被前方的車馬擋住了前路,車外隱約傳來了喧囂的爭執聲。

  一個老嬤嬤下車去檢視情況,就見忠義侯府的大門外,一個頭髮花白的青衣老婦帶著一個長著媒婆痣的婦人正與侯府的門房爭吵著。

  「大膽刁奴,憑什麼不讓我進門?!」程母義正言辭地對著門房斥道,「犬子與貴府四姑娘的婚事那可是皇上賜的婚,今天我帶媒人就是來拿四姑娘的庚帖的。」

  那媒婆捏著帕子、扭著腰肢也在一旁尖著嗓子幫腔:「哎呦喂,我給人做了幾十年的媒,牽成的線沒一千那也有數百了,我這還是第一回見,兩家都說定婚事了,還把親家拒之門外的!這是什麼規矩,什麼道理!!」

  這裡的動靜大,難免也引來不少圍觀的人對著侯府的方向指指點點。

  程母巴不得看的人多點,拔高嗓門喊道:「我要見你們侯夫人!」

  「你個刁奴狗眼看人低,明明是你們侯夫人主動找我們程家提的親事,想把侯府的嫡女說給我兒子的……」

  「我兒子可是舉人,上一科的亞元……」

  「……」

  老嬤嬤在邊上看了一會兒,就返回了朱輪車,肅王妃疑惑地問道:「怎麼回來了?」

  老嬤嬤露出古怪的神情,稟道:「王妃,現在有一個老婦帶了媒人來向侯府的四姑娘提親,門房不讓她進,現在正鬧著呢。」

  肅王妃奇怪地挑了挑眉。

  「那個老婦故意扯著嗓門喊給旁人聽呢。」老嬤嬤把才纔聽到的那番話對著肅王妃學了一嘴,好像是說笑話一樣。

  肅王妃的臉色越來越古怪,她抬手挑開了車廂一側的窗簾,往侯府大門的方向望去,就聽前方一個尖利的女音:「這可是御賜的婚事,你們秦家難道要悔婚嗎?!」

  「你們要是不給我一個交代,我現在就去京兆府擊鼓……」

  程母的聲音越來越尖銳,也引來了更多看熱鬧的路人。

  幾個門房都又慌又急,額頭冷汗不止。

  他們都知道今天端王府請了肅王妃為媒人上門提親,這是大事。

  其中一個門房婆子正想著是不是去通稟太夫人或者侯夫人時,眼角的餘光正好瞟到了不遠處的一輛朱輪車。

  「這是不是……肅王府的馬車?」另一個門房也看到了朱輪車,結結巴巴地說道。

  生怕怠慢了肅王妃,那門房婆子就急匆匆地去了榮和堂。

  秦太夫人已早早做好了准備,穿著打扮都十分隆重。

  「這時辰也差不多了……」秦太夫人看了看壺漏,話音還未落,門房婆子就地滿頭大汗地隨一個小丫鬟進了東次間。

  「太夫人,肅王妃的馬車已經到了。」門房婆子頓了一下後,為難地又稟道,「還有,那位程家太太也帶了媒人來,說是要來拿四姑娘的庚帖。」

  秦太夫人:「……」

  秦太夫人的神情變得有些微妙。

  皇帝賜婚那天的事,她後來回過神來細細地一想,就全想明白了。

  蘇氏哪裡是真心要給氿姐兒找親事,她就是尋了個看著光鮮、內裡醃臢的潑皮,哄著自己把氿姐兒嫁出去,給她弄一門外甜內苦的親事。

  所以,蘇氏那天一聽到皇帝要給程士昂和笙姐兒賜婚,才會急了。

  秦太夫人的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長嘆了口氣。

  也就自己是真傻,蘇氏說什麼就信什麼,還真當她是真心給氿姐兒張羅親事。

  崔嬤嬤看著秦太夫人的臉色,上前了半步,適時地說道:「太夫人,程家太太前兩日也來過,當時被夫人派人用棒子打走了。奴婢琢磨著,她許是打聽了今天端王府要來提親,所以,才故意帶媒婆鬧了這一場。」

  「程家人還在外面宣揚,說我們侯府要嫁個嫡女給他們。」

  「再這麼由著程家太太鬧下去,這端王府的臉上也不好看。」

  秦太夫人慢慢地拈動著手裡的佛珠串,面沉如水。

  差一點,只差一點,她就輕信了蘇氏的話,把氿姐兒推進程家火坑,幸虧皇帝的賜婚聖旨來得及時。

  氿姐兒得了這門御賜的好親事是好事,要是程家再鬧下去,傳到端王府的耳中,端王夫婦怕是會覺得秦家不知所謂,沒規沒矩,進而看低了氿姐兒。

  氿姐兒被刁奴調換,自小在外頭受了那麼多苦,又差點被蘇氏算計了婚事,已經很可憐了,若是還沒進門,就先讓婆家對她不喜,以後她過了門,這日子怕是也不好過。

  秦太夫人手裡的佛珠串停了下來,一向溫和的眼眸中多了一抹堅毅,道:「程舉人是夫人的姑爺,讓夫人自己去處理,把程家太太迎進來,帶到夫人的院子去。找人看著夫人的院子,只許進不許出,別把人丟到肅王妃那裡去。」

  「今天是三姑娘的大日子,別怠慢了貴客,還不趕緊去把肅王妃迎進來!」

  秦太夫人一聲吩咐,下人們就匆匆辦差去了。

  於是,程母和媒婆先被幾個丫鬟婆子領去了蘇氏那裡,然後崔嬤嬤又親自帶人鄭重地迎了肅王妃的朱輪車進府。

  肅王妃本來覺得秦家沒規沒矩的,以為程母怕是要堵在門口鬧上半天,甚至還做好了今天鎩羽而歸的心理準備,沒想到秦家這麼快就雷厲風行地把事情給解決了。

  這麼看著,秦家倒好像也還行。肅王妃心道。

  秦太夫人親自招待了肅王妃,禮數周到。

  肅王妃說了一番場面話後,便按古禮,正式代表端王府向秦氿提親。

  秦太夫人笑吟吟的接了顧澤之的庚帖,並遞上了早已準備好的秦氿的庚帖。

  雙方都是很滿意,尤其是秦太夫人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面泛紅光,早就把之前因為程母產生的那點不快揮之腦後。

  秦太夫人還親自送了肅王妃到儀門。

  回來後,秦太夫人笑意一收,才問起了崔嬤嬤:「夫人那邊怎麼樣了?」

  崔嬤嬤眸光微閃,如實稟道:「方才門房把程家太太領去瓊枝院見夫人,可是夫人不見,讓婆子把程家太太和媒人攔在了門外。」

  「後來,四姑娘聞訊也跑去瓊枝院鬧,吩咐丫鬟去趕人。幸好奴婢提前派了十幾個粗使婆子過去,沒讓四姑娘把人趕走。」

  崔嬤嬤的嘴角翹了翹,心道:反正蘇氏母女與程母想怎麼鬧就鬧好了,只要別打擾到三姑娘的大事就行。

  秦太夫人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覺得渾身疲累,整個人看著一下子老了好幾歲。

  「你去告訴夫人,」秦太夫人淡淡地吩咐道,「讓她現在好好操辦笙姐兒的婚事吧,至於這侯府的中饋,暫時就不用她管了,讓她把對牌賬冊都交過來。」

  頓了一下後,秦太夫人聲音冷了幾分,「你再提醒她,這是皇上賜的婚,皇上金口玉言,笙姐兒除了死,只能嫁。」

  崔嬤嬤以及屋子裡其他的嬤嬤丫鬟皆是一驚。

  自從十年前秦家平反回了京城後,太夫人就把侯府的中饋就交給了侯夫人蘇氏了,這都整整十年了,

  今天以前,怕是誰也不曾想到有一天太夫人會再把侯府的中饋權收回。

  崔嬤嬤屈膝領命,匆匆地去辦了。

  然而,一炷香後,崔嬤嬤卻是空手而歸,稟道:「太夫人,夫人又哭又鬧,病倒了。」

  秦太夫人:「……」

  她已經懶得說話了,又揉了揉眉心,把屋子裡的下人都打發了下去,一個人獨自在待了許久。

  等到黃昏忠義侯秦准回來請安時,秦太夫人語重心長地勸了他一番:

  「阿准,笙姐兒的這門婚是皇上賜的,雖然只是口諭,但也是聖意,除非笙姐兒死了,這門婚事是不可能取消的。」

  「既然如此,就好好商量著辦吧,再鬧下去,也不過是讓別府看我們秦家的笑話!」

  「你現在領著鴻臚寺少卿的差事,若是違了聖意,你還想再進一步嗎?!」

  「你父親死得早,如今侯府已經越來越沒落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畢竟笙姐兒是你們夫妻倆的女兒,我老了,也管不了這麼多了。」

  隨著秦太夫人的一句句,秦准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說到底,秦太夫人說得這番話也是說中了秦准的憂慮,一方面他不甘心把嫡女嫁給程士昂這等潑皮,可另一方面給他再大的膽子,他也不敢抗旨拒婚啊,就想著能拖一天是一天,可如今看來,是拖不下去了。

  屋子裡陷入一片沉寂,秦准久久沒有說話。

  秦太夫人如何看不出兒子的糾結,嘆氣道:「說到底,若非你那媳婦想要算計氿姐兒,事情又豈會到這個地步!!」

  說到這件事,秦太夫人就對蘇氏非常失望。

  她知道蘇氏對秦氿有不滿,可是不滿歸不滿,居然拿婚事來算計侄女的終身,其心未免也太陰毒了點!

  秦太夫人:「阿准,秦家是虧欠了氿姐兒的,現在氿姐兒得了這門好親事,是她的福氣。秦家就算幫不了她什麼,但也別給她拖後腿了。」

  「你怎麼說也是她的嫡親叔父!」

  秦太夫人把該說的說了,就把兒子給打發了。

  當天,秦准回去瓊枝院後,就和蘇氏大吵了一架,最後他摔門而去,瓊枝院裡傳出了砰鈴啪啦的砸東西聲,闔院的下人噤若寒蟬。

  第二天,秦准親自把對牌和賬冊送到了秦太夫人這裡,又由他做主,把秦笙的庚帖給了程家的媒人。

  秦笙知道了這個訊息後,在自己的院子裡一哭二哄三上吊地鬧了一番,但秦准可不是蘇氏,絲毫沒心軟,只讓屋子裡的下人看著秦笙,態度很明確,如果秦笙死,她們這些下人也全都杖斃了。

  這些訊息自然也難免傳到秦氿的耳裡,對此,秦氿聽了也只是笑了笑。

  這幾天,她都忙著跟針線奮鬥,試著在杜若的指導下縫製一條抹額。

  這抹額是給端王妃縫製的,等婚事定下後,她肯定是要去端王府拜見端王妃的,她的女紅不行,也不會繡花,只能做簡單的抹額。

  杜若主意多,教秦氿往抹額上縫些珍珠,又用挑花、補花的針法來取巧,秦氿每天忙得恨不得跟哪吒一樣長出六臂來,這府裡的紛紛擾擾半點沒有打擾到她。

  臘月初十,肅王妃代表端王府把庚帖送到皇覺寺請圓悟大師合婚,得了一個大吉。

  肅王妃把合婚的結果送到了秦家,之後,由宗人府代表端王府行了納吉禮,立下聘書。

  自此,兩家的婚事算是正式定下了。

  當天下午,端王妃正式給秦家下了帖子,請秦氿過府。

  臘月十二日,秦氿按時赴約,去了端王府拜見端王妃。

  她今天是特意打扮過的,外面是一件緋色百蝶穿花刻絲褙子,裡頭一件領口繡著綠萼小花的霜色小豎領中衣,下頭搭配一條水紅色挑線長裙,一頭青絲挽了個雙平髻,戴著一對嵌紅寶石赤金蜻蜓珠花。

  她的五官長得好,眉如遠黛,玉膚紅唇,那巴掌大的小臉清麗可人,也不需要怎麼打扮,顧盼之間,明眸生輝。

  端王妃上下打量著秦氿,怎麼看怎麼好,她的目光最後落在秦氿腰側的羊脂白玉環佩上,愣了一下。

  那是一塊嬰兒拳頭大小的環佩,玉質瑩潤細膩,環佩上刻著如意雲雀紋。

  別人不一定知道這塊環佩的來歷,但是端王妃心裡最清楚不過。

  這塊環佩是兒子的外祖母在他八歲那年送給他的。

  兒子一向很珍惜,時常佩戴在身上,他居然給了秦氿,可想而知,他對這未過門的媳婦的重視程度。

  端王妃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幾分。

  端王妃在打量秦氿的同時,秦氿也同樣在打量著端王妃。

  端王妃已年過五旬,皮膚白淨,身材豐腴,頭髮中夾著些許銀色,整整齊齊地梳了個圓髻,穿了一件秋香色雲紋團花褙子。

  她身上沒戴太多首飾,只在髮髻上插了一支鑲東珠的法釵,耳垂上戴著一對紅豆大小的祖母綠耳璫。

  她白淨的面龐上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慈愛而又親切,看上去要比實際年紀年輕好幾歲。

  端王妃果然如皇后姨母說得那般性子好得很。秦氿心想,一下子放鬆了不少,笑容也更甜了。

  秦氿從杜若手裡接過一個抹額呈給了端王妃,落落大方地說道:「王妃,這是我做的抹額,手藝不精,您可別見怪。」

  端王妃笑著接過了抹額,敏銳地注意到小丫頭的手上有不少針孔,心裡瞭然。

  對她來說,秦氿的這份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端王妃愛不釋手地打量著手裡的抹額,笑著讚道:「真是巧手巧思。」

  這是一個櫻草色鑲邊抹額,居中以米粒大的小珍珠縫成五朵梅花的形狀,簡單又不失華美。

  「王妃您喜歡就好。」秦氿也跟著笑,一雙如墨玉般的瞳仁閃閃發亮。

  她聽衛皇后說,端王妃喜歡鮮豔的顏色,不喜歡素色,所以今天就特意穿了鮮豔的緋色,還有這抹額的櫻草色也是她精挑細選的,又用鑲邊壓了壓色調。

  端王妃正想吩咐嬤嬤幫她把抹額收起來,突然鼻尖動了動,又停下了,笑道:「小氿,這抹額上熏的香真好聞,是什麼香?」

  她直接喚了秦氿「小氿」,語氣透著親暱之意。

  秦氿最近閒得無聊正好在學調香,笑吟吟地答道:「我對著《御香譜》調的,叫百濯香,說是用水洗百次,香味也不會消失。我給我的帕子也熏過,洗了四五次確實還有些餘香,不過,能不能洗上百次,我可不敢說了。」

  端王妃看著秦氿更歡喜了,覺得這丫頭不僅長得好,說話也討喜,難怪兒子也喜歡。

  她笑道:「我這裡有種很稀罕的香,只有西疆才有,名叫九和香,這香熏了後,可以定神靜氣。」說著,她轉頭吩咐道,「王嬤嬤,你去把我那裡的兩盒九和香取來。」

  王嬤嬤愣了一下,這九和香,是王妃日日都要用的,這趟出來也就帶了兩盒。

  王嬤嬤領命退下,端王妃笑吟吟地招呼秦氿坐下,「小氿,坐下說話吧。」

  屋子裡服侍的丫鬟趕緊給秦氿上茶水和瓜果點心。

  「來,試試這六安茶。」端王妃含笑道,「這還是澤之的外祖母從江南捎來的。」

  說話間,端王妃的目光又在秦氿腰側的環佩上流連了一下,笑容愈發慈愛。

  秦氿乖乖地端起了茶盅,像模像樣地品起茶來。
 
  青花瓷茶盅裡,湯色清澈透亮,瓜子形的茶葉色澤碧綠,大小勻整,一股清新的茶香撲面而來。

  秦氿淺啜了一口熱茶,讚了一句「鮮醇回甘」,其實她對茶還是一竅不通,只不過衛皇后此前跟她說過端王妃好茶,就事先做了些功課。

  端王妃又道:「你喜歡就好,澤之也最喜歡這六安茶了,每次他外祖母給我寄茶過來,這孩子都要搶走一半。」

  秦氿默默地繼續做出飲茶的樣子,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接這話。

  聽著顧澤之成了王妃口中的「這孩子」,還真是怎麼都有種古怪違和的感覺。怎麼說呢,就好像……好像金大腿英偉不凡的大反派形象突然間崩塌了。

  端王妃興致勃勃地繼續說著兒子:「澤之這孩子,看著溫文爾雅的,其實性子霸道得很,睚眥必報的。」

  秦氿深以為然,覺得端王妃把他的本質真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小心就微微點了下頭。

  端王妃一直在留意秦氿的一舉一動,也注意到了,唇角又翹得高了一些,笑吟吟地又道:「要是日後他欺負你,小氿,你就來找我告狀,我幫你教訓他。」

  「澤之啊,小時候特別頑皮,上房揭瓦的,我還記得他五歲那年,丫鬟婆子們一個不留神,他就爬上了屋頂,還從上面摔了下來,幸好被王府的侍衛給接住了。」

  「他倒是為此對習武生出了興趣,他父王本來還以為他嬌生慣養的,堅持不住呢,結果啊,這孩子特別倔,無論學什麼,都要做到最好。」

  「便是打架生事也不例外……」

  回想起兒子年幼時的事,端王妃是又好氣又好笑,眉眼裡流露著的是顯而易見的歡喜。
 
  她對顧澤之的疼愛是顯而易見,而且毋庸置疑的。

  秦氿看著端王妃,一時忘了喝茶,眸光微閃。

  在的原劇情裡提到說,因為顧澤之不服自己得不到世子之位,就冷血地弒父殺母,之後逃亡在外數年。

  秦氿與端王妃接觸還不久,卻也能看得出她提起兒子顧澤之的時候,是發自內心的歡喜,而且,端王妃的性情看起來也不難相處。

  顧澤之雖然心思多了點,肚子也黑了點,但是,他決不會是因為一時衝動而對對他掏心掏肺的王妃揮下屠刀的人,若說他是在理智的情況下弒父殺母,那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內裡,到底隱藏了什麼不為人知的內情呢?!

  這個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逝,就見端王妃起身道:「小氿,你難得來王府,我帶你四處看看吧。」

  秦氿連忙站起身來,從善如流地應了。

  端王妃帶著秦氿去了王府東北側的小花園散步,這一路,她繼續與秦氿說著閒話。

  端王妃也是想著秦氿馬上要嫁進來,才提點她一些王府裡的事,免得小丫頭將來兩眼一抹黑,吃了虧也只能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咽。

  端王妃一路走,一路說,基本上也就是想到什麼,說什麼。

  「澤之雖然是嫡子,但是府裡的世子是王爺的庶長子顧晨之,比澤之年長十八歲。世子妃出身書香門第,其父是個四品通判。世子的長子顧皓鈞最近已經在談婚論嫁,相看親事。」

  「王爺有兩個側妃,一個是世子的生母馮側妃,一個是為王爺誕下次子的姜側妃。王爺膝下有五兒八女,除了澤之外,都是庶出。」

  「澤之的三個庶姐、一個庶妹也已經出嫁,還有行五、行六、行七和行八的四個妹妹待字閨中……」

  端王妃大致介紹了一下這幾個未出嫁的庶女,和幾個庶子媳婦,畢竟等將來秦氿嫁進王府後,難免會與這些妹妹、嫂子有所接觸。

  其他的,諸如王爺姬妾之類的,王妃也不多說了,反正這些人不需要澤之的媳婦去應酬。

  秦氿笑眯眯地聽著,心中微妙,忍不住吐槽了一句:端王的腎真好。

  這麼多鶯鶯燕燕,庶子庶女的,這王府的後院還真是有夠熱鬧的。

  不過……

  秦氿攏了攏斗篷,看著端王妃含笑的側臉,除了方才提起世子顧晨之的時候,王妃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厭惡外,對於其他的庶子庶女,她都是神態溫和,不偏不倚。

  應該說,端王妃也是故意讓自己知道她對世子的態度吧?畢竟端王妃的態度十有八九也代表著顧澤之的態度。

  秦氿若有所思是想著,抿了抿唇。

  風一吹,把她斗篷的一角吹起,露出她揣在手裡的一個八角手爐。

  端王妃一眼就看出秦氿手上的這個手爐有些眼熟,爐蓋上鏤雕著一對喜鵲銜梅圖案,很顯然,這個手爐與兒子那日帶回來的那個手爐是一對。

  端王妃臉上的笑容更深,帶著幾分戲謔,幾分趣致,幾分瞭然,幾分欣慰。

  她笑吟吟地替兒子表忠心道:「小氿,澤之和他父王不一樣,澤之沒有通房,他院子裡用的都是小廝、侍衛和一些粗使婆子。」

  秦氿彎著唇角。

  別的不說,顧澤之的自理能力真不像個親王貴公子,他哪裡用得上什麼小廝,去瀧州的那一路上,他自己就把他自己給料理得妥妥當當的。

  王嬤嬤不近不遠地跟在後頭,看著端王妃與秦氿相談甚歡,也是唇角含笑。

  這些年王妃為著三爺的婚事操碎了心,為此也與王爺爭執了好幾次。

  現在三爺的婚事終於定下了,王妃的心也可以安了,這未來的三夫人看著性情也不錯,與王妃處得來,等三夫人過門後,王妃也多了一個可以說話的對象。

  王嬤嬤心裡也盼著秦氿快點過門。

  「王妃,我們到前面的暖亭歇一吧?」秦氿笑著提議道。她自是不累的,只是看出端王妃神色間露出了些許的疲態。

  端王妃笑著應了,指著那暖亭旁的小湖道:「這湖裡還養著一群火鯉,赤紅如火。」

  丫鬟們都機靈得很,不僅在暖亭中上了茶水和點心,還多送來了一匣子魚食。

  端王妃才一坐下,就用帕子捂著嘴輕輕地咳嗽了起來。

  秦氿連忙替她撫背,又吩咐丫鬟倒一杯溫茶水。

  端王妃咳了幾聲,總算緩了過來,又喝了幾口溫茶水。

  她以帕子拭了拭唇角,對著秦氿笑了笑,「無礙,只是最近略感風寒。」

  瞧端王妃的臉色略顯蒼白,秦氿就關切地問了一句:「王妃可曾看過太醫沒?」

  「看過了。」端王妃道。

  「都瞧了兩個太醫,吃了十來天湯藥了,都沒有什麼起色。」一旁的王嬤嬤忍不住插嘴道。

  說話間,王嬤嬤就有幾分憂心忡忡,王妃身子康健,這些年也沒見生過什麼大病。

  但自今年入秋得了一次風寒後,王妃的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了,請府醫看了好些回,湯藥也喝了不少,可總是好好壞壞,前不久,更是因著世子派人暗殺三爺的事,怒極攻心,大病了一場,那之後,就一直病到現在。

  來了京城後,太醫都看了兩個了也是毫無起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1 07:06 PM

第六十一章 衛家

  秦氿記得那些影視劇、裡常說,宮裡的太醫們都是但求無功,不能有過的,所以用的方子也多是求穩。

  秦氿便提議道:「王妃,不如請京裡的名醫也瞧瞧吧?」

  王嬤嬤頷首道:「三爺也這般說,但是王妃覺得沒必要,說是才吃了幾天藥,起效也沒那麼快。」

  秦氿微微蹙眉,隨即撒嬌地說道:「王妃,這可不行。您要是不請個大夫看看,我怕是回去晚上都要睡不著覺了。」

  她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又嬌又憨又可愛。

  端王妃被逗笑了。

  秦氿順著桿子往上爬,笑著對王嬤嬤道:「王嬤嬤,王妃笑了,就說明答應了,你趕緊請大夫去,免得王妃又後悔了。」

  王嬤嬤看了一眼端王妃,見她果然沒有出聲反對,便笑著連聲應下,心裡暗誇未來的三夫人機靈。

  以前他們這些下人就算勸了,王妃也不一定聽。

  三爺是男子,她們也不好為了一些內宅的事總去打擾他,以後等三夫人過門後,也可以多個人為王妃分憂。

  王嬤嬤趕緊遣了一個小丫鬟去仁濟堂請大夫,端王妃和秦氿則坐著滑竿回了正堂。

  大夫還沒請回來,顧澤之倒是先回來了。

  才走到簷下,他就聽到屋裡傳來了女子的說笑聲,給這寒風瑟瑟的冬日平添幾分暖意。

  顧澤之唇角微翹,腳下的步履下意識地加快了幾分。

  正堂裡的丫鬟婆子看到了顧澤之,連忙屈膝行禮:「三爺。」

  同時有人給他打了簾,東次間的秦氿和端王妃聞聲朝門簾的方向望了過來,都笑了。

  秦氿對著顧澤之揮了下手,笑道:「大哥,你回來啦!」

  顧澤之看著二人的笑臉,唇畔的笑意更濃了,如沐春風。

  「你們在說什麼?」顧澤之隨口問道。

  顧澤之撩袍在秦氿身旁的一把圈椅上坐了下來,坐姿挺拔而優雅。

  秦氿看著顧澤之,就直笑,笑得雙眼眯成了兩條縫兒:「王妃在跟我說你小時候的事呢!」

  她故意在「小時候」三個字上微微加重音量,笑得更歡了。

  顧澤之看向了端王妃,端王妃也還在笑,笑得神秘兮兮,對著秦氿使了個眼色,意思是這是她們倆之間的小秘密。

  秦氿點了點頭,笑眯眯地招呼顧澤之喝茶:「大哥,喝茶,你最喜歡的六安茶。」

  秦氿理直氣壯地反客為主,順便慷他人之慨。

  端王妃就喜歡她這不見外的樣子,笑容更深。她盼兒子成親盼了五六年了,眼看著總算可以心想事成,對她來說,只要小兩口和和美美就好。

  顧澤之才剛飲了口茶,之前去請大夫的小丫鬟就回來了,帶來了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大夫與一個提著藥箱的藥童。

  「王妃,這是濟世堂的李大夫。」小丫鬟對著端王妃屈膝行禮。

  那老大夫和藥童連忙也畢恭畢敬地給端王妃行了禮,「見過王妃。」

  顧澤之驚訝地動了動眉梢。

  本來顧澤之就想著今天回來就讓人去請京中的名醫回來給母妃看看,沒想到已經請了。

  王嬤嬤笑呵呵地順勢道:「三爺,還是秦三姑娘有本事,哄得王妃答應請大夫了,三爺您可沒三姑娘嘴甜。」

  王嬤嬤是端王妃的陪嫁嬤嬤,也是看著顧澤之長大的,所以才敢用這種戲謔的語氣與顧澤之說話。

  她這句話逗得端王妃笑容更深,一旁的幾個丫鬟也是忍俊不禁地彎了彎唇角。

  秦氿笑得眉眼彎彎,深以為然,自打她遇到顧澤之開始,哄人的本事真是漸長啊!

  顧澤之看著她,神色更柔和了。

  有兩個婆子很快搬來了一把椅子與一方案幾,請李大夫坐下。

  李大夫動作嫻熟地給端王妃診了脈,好一會兒,他才起身稟道:「王妃,三公子,王妃是勞累過度,因此體虛脾弱,風邪入體……」

  顧澤之沒說話,心裡琢磨著,是不是洛安城那邊糟心事太多,母妃累著了?

  他本來就想著把端王妃留在京裡多住些日子,現在更是打定了主意。

  等李大夫開好了方子後,小丫鬟特意把方子拿來給顧澤之過目。

  方子上的墨跡方乾,散發著一股淡淡的墨香。

  顧澤之飛快地將這張方子掃了一遍。

  他並不精通醫術,只是略通些醫理以及知道一些草藥的藥性,最近為了端王妃的病也翻過一些傷寒論上的經方,又有了一些瞭解,約莫可以看出這張方子與此前兩個太醫開的方子大同小異,只是太醫的方子更溫更補,而李大夫這張方子主清三焦之熱邪,補脾肺,扶元氣。

  顧澤思忖了片刻後,對著小丫鬟吩咐道:「就按這張方子熬吧。」

  母妃都看過兩個太醫了,吃了這麼多天藥也沒什麼效果,不如試試這京中的名醫,濟世堂在京城那也是百年醫堂,代代都出名醫。

  小丫鬟送走了李大夫,緊接著,秦氿也主動告辭,不想擾了端王妃休息。

  端王妃看著天色也不早了,就沒留秦氿,對著顧澤之道:「澤之,你替我送送小氿。」

  顧澤之自是應下。

  跨出門檻後,杜若連忙給秦氿披上了一件鑲著一圈白貂毛的粉色斗篷。

  外面不知何時飄起了細雪,如柳絮般的雪花紛紛揚揚地自灰濛蒙的空中落了下來。

  杜若正想著是不是請王府的人備一頂軟轎,就見顧澤之從丫鬟手裡接過了一頂石青色的油紙傘,那把油紙傘自然而然地撐在了秦氿的頭頂上方。

  「小心台階。」

  顧澤之提醒了秦氿一句,兩人不緊不慢地往下走去。

  杜若把未出口的話嚥了回去,也從王府的丫鬟那兒借了把油紙傘,識趣地落後了好幾步,默默地跟在兩人後方。

  雪越下越大,細密的雪花「沙沙」地打在紙傘上,那漫天的雪花模糊了視野。

  這不大不小的油紙傘把二人與外面的世界隔絕開來。

  兩人一路緩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說笑笑,沒一會兒,就走到了秦家的馬車旁。

  「大哥……」秦氿正想與顧澤之告別,卻見他的左肩上沾了幾片雪花。

  她從袖袋裡摸出了一方帕子,踮腳用帕子輕輕地撣去了他肩頭的雪花。

  看著他的袍子又乾淨得纖塵不染,秦氿滿意地笑了,然後笑眯眯地揚起小臉,用帶著幾分邀功的口吻對著顧澤之道:「不用謝。」

  油紙傘在秦氿的小臉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當她仰首看著顧澤之時,那長翹濃密的睫毛輕顫了兩下,把她那雙烏黑的杏眼襯得分外明亮,分外璀璨。

  眼波流轉,巧笑倩兮。

  顧澤之怔了怔,含笑看著秦氿,「錯了。」

  秦氿怔了怔,就見顧澤之親自替她挑開了馬車的窗簾。

  「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他優美的唇角微微地翹起,彎出一個愉悅的弧度,溫和如三春暖風。

  秦氿一點也沒跟他客氣,踩著腳踏上了馬車,輕快地丟下一句:「說得也是。」

  這時,小廝牽著顧澤之那匹白馬走了過來,把韁繩交給了顧澤之,又給他披上了斗篷。

  顧澤之俐落地上了馬,一馬一車很快就在馬夫的揮鞭聲中駛出了王府的西側角門。

  忠義侯府與端王府不算遠,不過一炷香,顧澤之就把秦氿送回了忠義侯府。

  才這麼會兒功夫,地上、屋頂、樹梢上已經積起了一層薄雪,這場雪已經變成了一場鵝毛大雪。

  秦氿一點也沒跟顧澤之客氣,沒言謝,直接揮了揮手說:「路上小心。」

  少女嫣然一笑,原本就精緻清麗的臉龐如芙蓉初綻,灼灼其華。

  馬車很快就在門房婆子的指引下進了忠義侯府,待侯府的角門關閉後,顧澤之才策馬離開。

  秦氿回了菀香院,剛讓杜若把端王妃給的九和香放好,等晚上睡覺的時候點,就有丫鬟來稟:「三姑娘,衛家的人剛剛到了,是來送年禮的,正在太夫人那兒,太夫人讓您回來後就過去一趟。」

  衛家是秦氿生母衛氏的娘家,秦氿便立刻過去了。

  衛家來的是一個五十來歲的嬤嬤,穿著一件鐵鏽色暗紋褙子,此刻正半坐在秦太夫人賞的錦杌上,得體大方,神色間又透著一種翹首以盼的急切。

  看到秦氿進來了,那個嬤嬤激動地從錦杌上站起身來。

  秦氿先給了秦太夫人行了禮,崔嬤嬤在一旁介紹那嬤嬤道:「三姑娘,這是俞嬤嬤,是姑娘的外祖母身邊服侍的……」

  「像,真像……」俞嬤嬤死死地盯著秦氿,激動地喃喃道。

  她控制不住地上前了兩步,屈膝給秦氿請了安:「見過表姑娘。」她眼眶發紅,連氣息都變得急促了起來。

  秦氿:「……」

  俞嬤嬤捏著一方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花,道:「表姑娘,奴婢也是打小看著二姑奶奶長大的,表姑娘和二姑奶奶長得很像,簡直是一模一樣……」

  說話間,俞嬤嬤的眼睛更紅了,微微哽咽。

  她深吸兩口氣,稍微緩過來些,才又道:「老太爺和太夫人十月時就得了皇后娘娘的信了,本來太夫人是想親自來一趟京城的,可是臨行前太夫人病倒了,休養了一個多月才好些。」

  「老太爺和太夫人都很想親眼見見表姑娘,但老太爺不能隨意離開任地,太夫人這大冬天的又身子不好,就派奴婢過來給表姑娘請安。」

  「太夫人說等一開春,她就來京城。」

  說話間,俞嬤嬤也是唏噓不已。

  衛家年年都會給秦家送年禮,過去這十年,基本上都是由她來京裡送節禮的,每次也都會給秦昕去請安。

  小時候,俞嬤嬤還不覺得,隨著秦昕漸漸長大,五官長開了,俞嬤嬤心裡也覺得秦昕既不像自家姑娘,也不像姑爺,可怎麼也沒想到秦昕竟然會是冒牌貨!

  還好二姑奶奶和二姑爺在天有靈,菩薩保佑,才把真真的表姑娘給找回來了!!

  俞嬤嬤在心裡虔誠地念了聲佛,又繼續道:「剛剛聽親家太夫人說表小姐剛剛訂了親,奴婢從宿州出來的時候,衛家還沒得到訊息呢。現在老太爺和太夫人想來已經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俞嬤嬤雖然沒見過顧澤之,但是可想而知,皇帝會給秦氿賜婚,皇后娘娘肯定是知道的,既然是皇后認可的,那麼那位端王三公子一定是個好的!

  俞嬤嬤心裡長舒了一口氣,喜笑顏開。

  說句實話,衛太夫人此前也曾擔憂過秦氿的婚事,畢竟秦氿的身份太尷尬了,想要找門當戶對的人家怕是不容易,衛太夫人也曾與衛老太爺商量著是不是在宿州慢慢挑一個上進的舉子……沒想到皇后娘娘的動作這麼快!

  這時,外面傳來了丫鬟的行禮聲:「五爺。」

  緊接著,門簾被人粗率地打起,一身藍袍的秦則鈺快步走了進來。

  秦則鈺跟俞嬤嬤熟得很,給秦太夫人請了安後,就主動與俞嬤嬤說起話來:「俞嬤嬤,外祖父、外祖母,還有幾位舅父舅母可都好?」

  「鈺表少爺,好,大家都好。」俞嬤嬤一看到秦則鈺,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眼角露出一條條笑紋,「寧表少爺說您想習武,請了老太爺送了個武師傅過來。」

  「真的!」秦則鈺的眼睛一下早就亮了,整個人一蹦三尺高,歡呼道,「外祖父真好!!」

  從冬獵回京後,秦則鈺追著秦則寧問了好幾次武師傅的事,可都被他哥一句「正在找呢」給打發了。

  說實話,秦則鈺心裡也暗戳戳地疑心他哥是不是反悔了。

  自己真是以小心之心度大哥君子之腹。秦則鈺在心裡懺悔了一下,就迫不及待地追問道:「俞嬤嬤,人呢?」

  坐在炕上的秦太夫人看秦則鈺這副跳脫的樣子,忍俊不禁地搖了搖頭,替俞嬤嬤答道:「在外院呢。我已經讓大管事去給他安排客房了。」

  俞嬤嬤帶了武師傅過來,自然是要與秦太夫人說的。

  知道秦則鈺已經坐不住了,秦太夫人體貼地說道:「氿姐兒,鈺哥兒,你們帶俞嬤嬤下去好好說說話吧。」

  緊接著,秦太夫人又吩咐崔嬤嬤把禮單給了秦氿,「氿姐兒,這份禮單你收好。」

  她的意思是這些禮不歸公中,歸到長房。

  秦太夫人當著俞嬤嬤的面說這些,當然也是說給衛家人聽的。

  秦氿一點也沒跟秦太夫人客氣,落落大方地收下了這份禮單。

  秦氿幾人從榮和堂出去的時候,恰好有一道披著梅紅斗篷的倩影朝這邊走來,一旁的青衣丫鬟給她撐著傘。

  那抹鮮豔的梅紅色在周圍的一片冰天雪地中顯得分外奪目。

  「三妹妹,五弟。」緩步行來的秦昕對著秦氿與秦則鈺微微一笑,又對著俞嬤嬤也喚了一聲,「俞嬤嬤。」

  秦昕本想與俞嬤嬤敘敘舊,卻不想,俞嬤嬤仿若未聞般,看也沒看她,笑著對著秦氿道:「表姑娘,下雪地滑,您小心腳下。」

  三人在秦昕身旁走過,往著榮和堂外去了。

  秦昕一動不動地僵立當場,斗篷中的雙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圓潤的指甲死死地掐住柔嫩的掌心。

  她的臉色也越來越陰沉,任由那如刀割般的寒風刮著她柔嫩的面頰。

  她知道,世人都是這樣逢高踩低。

  當她被打落到谷底時,就連這些下人都看不起她!

  秦昕羞憤交加,恨恨地咬牙。

  秦氿不費吹灰之力就奪走了她的一切,如同上一世一樣。

  秦昕忽然動了,緩緩地轉過身,看著秦氿、秦則鈺與俞嬤嬤的背影,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她早該認清這個現實的。

  在秦家這些人眼裡,只有血緣;

  在世人的眼裡,只有地位。

  如果她還是未來的二皇子妃,俞嬤嬤又怎麼敢怎麼對她!!

  眨眼間,庭院裡的寒風變得更猛烈了,吹來幾片雪花落在秦昕的柳眉與睫毛上,襯得她秀麗的小臉多了幾分冷然。

  秦昕的眼神漸漸地沉澱了下來,她在心裡對自己說——

  她還沒輸!!

  她是重活一世之人,她是受到上天庇護的人。

  既然上天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她決不會輕易認輸什麼,她知道將來會發生的許多事……

  他們越是要打壓她,越是要看她的笑話,她反而要活得更好!

  秦昕轉過身,與秦氿三人背道而行,彼此的距離越來越遠。

  出了榮和堂的院子後,秦氿便與秦則鈺、俞嬤嬤一起沿著一條九曲十八彎的遊廊往前走著。

  「俞嬤嬤,你知道江南的蕭氏嗎?」秦氿一邊走,一邊問道。

  她之所以有此問,是因為外祖父衛老太爺在宿州任江南總督,而蕭家也在江南。

  俞嬤嬤當然知道蕭氏,更知道秦氿之所以問起蕭氏是因為端王妃就出身蕭氏。

  俞嬤嬤忙道:「衛家與蕭家熟知,兩家常有往來。」

  「蕭家是享譽百年的簪纓世家,端王妃是那一輩蕭家的嫡長女,蕭家的家風很好,王妃在閨中也是頗有賢名的,後來就被指給了先帝的親弟弟端王。」

  說起這段往事,俞嬤嬤也有幾分感慨。

  「當年,端王妃出嫁後遲遲未育,那麼些年也是請遍了大江南北的名醫,都說王妃子嗣艱難,所以,王爺便遞了摺子給皇上,請封當時十七歲的庶長子為世子。誰也沒想到,皇上剛封了端王世子沒幾個月,端王妃就傳出了喜訊!」

  俞嬤嬤覺得有些唏噓。

  這顧三公子是好好的嫡子,又是端王唯一的嫡子,卻陰差陽錯地低了庶子一頭。

  但轉念一想,她又覺得這也許是命。

  要是顧三公子是世子,那麼,以他的身份與地位,這門親事就不一定能成了。

  世事自有天定。

  就像表姑娘,她雖然一時被奸人抱走,但終究是要認祖歸宗的。

  想著秦氿這些年來受的苦,俞嬤嬤就覺得心疼。

  俞嬤嬤定了定神,才接著道:「奴婢還聽說過,端王妃頗有管家之能,王府裡雖然庶子庶女眾多,但從沒有鬧出事端。」

  「王府的那些側妃侍妾也都恭敬乖順,幾十年來,從沒聽說端王府後宅不寧,王府的庶子庶子也從無意外早夭的。」

  「那也是,蕭家的女兒個個都能幹!」

  說話間,他們就出了二門來到了外院。

  秦氿又吩咐婆子去請那位武師傅,三人繼續往秦則鈺的亦嘉苑走去。

  這一路,俞嬤嬤就趕緊與姐弟倆說了一些這位武師傅的事。

  衛家請來的這位武師傅姓岳,以前是漕幫的一個堂主,幾年前,老幫主病重,岳師傅與另一位蔡堂主本是新任幫主最有力的競爭者,可是岳師傅被誣陷謀害老幫主,差點受私刑丟了性命,當時是衛老太爺出面攔下了漕幫,還給岳師傅洗雪沉冤。

  岳師傅對漕幫失望至極,就退出了漕幫,因為衛老太爺對他有恩,這些年來,他就一直留在衛家,給衛老太爺當貼身護衛。

  而他這次願意來秦家當一個教習的武師傅也是出於衛老太爺的希望。

  俞嬤嬤說完後,提點了一句:「鈺表少爺,岳師傅武藝高明,您以後可要好好跟岳師傅學。」

  秦則鈺連連點頭,眼睛閃閃發亮,對於這些個只在戲文和說書人嘴裡聽過的江湖軼事聽得是津津有味。

  不一會兒,那武師傅就隨那婆子來了亦嘉苑。

  此人約莫三十餘歲,身材高大魁梧,大冷天卻只穿著一襲簡便的青色袍子,身形筆直,一雙眼睛精光閃閃,炯炯有神。

  瞧此人目光清正,秦氿也放心了,想想他留在衛家這麼多年全因衛老太爺對他有恩,顯然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物。

  而且,聽俞嬤嬤方才提點秦則鈺的口氣,衛家對這位岳師傅應該也是很敬重的。

  秦氿對著青石磚地面一指,「阿鈺,還不趕緊行拜師禮!」

  她的意思是很明確了,是讓秦則鈺下跪行禮,這已經不是對普通教習師傅的禮節。

  說到底,一般像京城這些勳貴府邸請教習的武師傅,對方的地位與一般的護衛無異,與那些教書的文先生那是遠遠不能相比的。

  秦氿讓秦則鈺下跪行拜師禮,行了拜師禮後,岳師傅對秦則鈺來說就不是普通教習師傅。

  在這個時代師徒如父子,徒弟對待師傅要惟命是從,師傅而對徒弟大多會是傾囊相授。

  岳師傅有些驚訝地看向了秦氿,忙道:「不敢當,不敢當。」

  俞嬤嬤也是驚訝,驚訝之後,笑容更深,心裡高興得很:表姑娘不愧是二姑奶奶的女兒,與二姑奶奶一樣有識人之明,又有不拘小節的魄力。

  對於他姐的吩咐,秦則鈺是半個字也不敢說不,立刻就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根本就沒給岳師傅反對的機會,就伏下身子磕了頭,規規矩矩地喚道:「師傅。」

  小廝嚴明手快地又給秦則鈺遞了茶,秦則鈺雙手高舉茶盅遞向了岳師傅。

  岳師傅薄唇微抿,眸光閃爍。

  來之前,衛老太爺就委婉地跟他說過,外孫秦則鈺有幾分調皮,是個混世魔王。

  當時岳師傅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畢竟對於這些京城貴胄,他也並非全無瞭解,多的是看不起他們這等江湖出身的人,尤其這大祁朝本就重文輕武。

  他也是想著來京城好好地教秦則鈺幾年武,把他教出了師,只為報答衛老太爺的救命之恩與知遇之恩。

  可沒想到這位秦三姑娘完全不像文臣人家的姑娘,對他十分尊重,而這位秦家五爺看著性子是有幾分跳脫,倒是單純得很。

  也許接下來的這幾年,他在秦家的日子過得會與他預想得不太一樣。

  岳師傅面上還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眼底卻是掠過了一抹笑意,接了秦則鈺的這杯茶,隨意地喝了一口,就算是接了這杯徒弟茶。

  既然徒弟都認下了,他自當傾囊相授。

  秦則鈺笑呵呵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急切地問道:「師傅,你今天……不,明天打算教我什麼?」

  秦氿拍了一下秦則鈺的背,問道:「你的六禮束修呢?」

  意思是他的束修都沒給,倒是好意思催起岳師傅來。

  秦則鈺挺了挺胸膛,理直氣壯地說道:「我明天,不,我今晚就補上!!」

  岳師傅在秦家安頓了下來,至於俞嬤嬤等人,等秦則寧下衙回府後,給他請過安就走了,去了衛家在京城的宅邸住下。

  讓人帶岳師傅下去歇息,秦則寧把秦則鈺留下,好好訓了一番:

  「阿鈺,你說要習武,現在也給你請了武師傅,接下來就看你自己的了。」

  「你是男子漢,既然決心要學武,就好好學,日後去考武舉,自己為自己搏一個前程。」

  「大哥,你放心,我會的!」秦則鈺拍著胸膛,歡快地答應了,一張臉神采煥發。

  他從小就喜武厭文,但是無論是秦太夫人還是秦昕都不讓他學武,還是她親姐好!

  於是,秦則鈺就開始了冬練三九,就連連日大雪都沒有偷懶。

  這雪一連下了三天,等到臘月十五日,雪終於停了。

  俞嬤嬤便要啟程回宿州了,秦氿代表他們兄妹三人備了一份禮,讓俞嬤嬤帶回宿州去捎給衛家人。

  除了她採買的一些京城特產外,還有她自己親手給外祖父和外祖母做的兩雙護膝。

  她才剛學女紅,手慢得很,熬了幾個通宵又改了幾遍才堪堪做了出來,不能算是精妙絕倫,但也是用了一點巧思的。

  許是熬夜受涼的關係,俞嬤嬤等人離開的第二天,秦氿就病了。

  她渾身懶洋洋的,不想起床,房間飄散著的熏香也似乎讓頭更暈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1 08:56 PM

第六十二章 香薰

  杜若用手試了試秦氿額頭的溫度,鬆了半口氣,「沒發燒。」

  見秦氿嘴唇偏乾,杜若又去給她倒了杯溫茶,嘴裡念叨著:「姑娘,您晚上悄悄把窗戶打開,這下受了風吧?」

  現在臘月寒冬的,屋子裡都是放著炭盆的,可是秦氿嫌悶,時常夜裡起來偷偷開窗。

  杜若此前就念叨過秦氿好幾回,可是秦氿屢教不改。

  秦氿多少有那麼點心虛,不敢還嘴。

  杜若看著她蔫蔫的樣子,也有些心疼,又道:「姑娘,奴婢讓人去給您請個大夫來看看吧。」

  「不用了!」秦氿趕緊拒絕,「我最多不過是受了些風寒,喝幾杯薑湯,睡兩天就好了,看什麼大夫啊!」最重要的是中藥實在苦得慘絕人寰。

  杜若微微皺起了眉頭,想起上次姑娘勸端王妃看大夫時還勸得頭頭是道,到她自己身上就畏疾忌醫起來。

  知杜若如秦氿,一看就知道她還要嘮叨,趕緊轉移話題:「杜若,我有些睏,先去睡個回籠覺!」又把被子矇住了頭,一副已經快要睡著的樣子。

  拿自家姑娘沒轍,杜若只能退一步道:「姑娘,那您先睡一覺,要還是不舒坦,就要去叫大夫了!」

  秦氿識趣得很,從被子裡鑽出來,忙不迭點頭:「我都聽杜若的!」

  杜若有些好笑,她看了一眼熏香爐,發現裡面的香快要用盡了,便要再去添些。

  秦氿見狀,打了個哈欠,說道:「別添了,頭暈。」

  杜若應了,又把熏香爐的香給熄了。

  秦氿昏昏欲睡地閉上了眼,醒來就繼續看她的話本子,享受著杜若的慇勤服侍,幾乎沒怎麼下榻過。

  如此休息了兩天後,秦氿又變得活蹦亂跳、神采飛揚了。

  秦氿:「小小風寒而已!我身體底子好,根本算不了什麼!」

  秦氿頗為得意地笑了,可是杜若聽著卻覺得有幾分心酸,想著自家姑娘以前被趙阿滿夫婦作踐,恐怕是生了什麼病,也是由著姑娘自生自滅,甚至於巴不得自家姑娘去死。

  秦氿莫名地從杜若的眼裡看出了一抹辛酸來,還想著杜若是不是受了什麼委屈,可她話還沒出口,就見杜若從身後的小丫鬟手裡接過了一個雕花木匣子,道:「姑娘,這是銀樓今早剛送來的銀錁子,您看看。」

  木匣子裡裝著一匣子的銀錁子,每個都有龍眼大小,造型各異,做得十分精緻可愛,有貓兒、有兔子、有牡丹花、有瓢蟲、有鷹等等。

  這是秦氿特意找銀樓打製的,打算過年時拿來給秦則寧、秦則鈺和顧瑧當壓歲錢。

  秦汣饒有興致地分起銀錁子來,把銀錁子一顆顆地分裝進幾個荷包裡,還給顧澤之也備了一荷包的銀錁子。

  唔,給金大腿的多放一顆吧。

  秦氿大方地往一個繡著綠鸚鵡的紫色荷包裡又多放了一個銀錁子。

  秦氿飛快地瞥了杜若一眼,琢磨著也悄悄地給她準備一份壓歲錢,嘴裡吩咐道:「杜若,你幫我取盒九和香來。」

  杜若就去取了一盒九和香過來,問道:「姑娘,要奴婢幫您點起來嗎?」

  秦氿一邊打開那盒九和香,一邊說道:「我自己來吧,你去再給我取個熏籠過來。《御香譜》上說,九和香有很好的安神靜心養氣的功效,我想試試把九和香熏到荷包上。」

  秦氿說幹就幹,親自把九和香點燃,放入熏爐,又罩上了杜若取來的熏籠,把下人都打發了出去,一個人興致勃勃地熏起了荷包和帕子來。

  九和香的氣味清新如蘭,又夾著一絲梅香,有種潤物細無聲的柔和雅緻。

  秦氿在一旁閒著無事,就又翻起了話本子來,不知不覺中,她就看了半本的話本子,頭有些昏沉沉的。

  她放下話本子,打了兩個哈欠,就在貴妃榻上睡著了……

  「三姑娘,三姑娘……」

  當杜若喚她醒來的時候,秦氿才發現天色昏黃了不少,抬眼往窗外一看,夕陽低垂。

  明明睡了一覺,但秦氿反而覺得頭更暈了,身體也好像沉甸甸的,渾身都不舒坦。

  「三姑娘,該去榮和堂了。」杜若一邊給秦氿整理衣裳和鬢髮,一邊提醒道。

  現在正好是晨昏定省的時候,秦氿撫了撫衣裙,強打起精神就出門去了。

  一出屋,就是一陣刺骨的冷風迎面而來,吹得秦氿打了個激靈。

  杜若趕忙替秦氿披上了斗篷。

  秦氿怔怔地站在了原地,好一會兒沒動彈。

  杜若正要問,就聽秦氿快她一步問道:「我最近睡覺時是不是都用的九和香?」

  「是。九和香安神,奴婢便在您睡時點上了。」杜若點了下頭,「就是姑娘您病了後,這幾夜沒有用。」

  秦氿:「……」

  秦氿攏了攏斗篷,眸光閃爍,她沒再說什麼,慢慢地走下了石階,去了榮和堂給秦太夫人請安。

  等秦氿再回到菀香苑時,夕陽已經落下了一半,把西方的天空染得如織似錦。

  秦氿進了自己的小書房,翻起了《御香譜》,一直翻到第十五頁關於九和香的那頁。

  九和香,產自波戈國,香中珍品,其香如蘭似梅,幽而不洌,有安神靜心養氣之效。

  秦氿盯著那一頁看了很久才合上了《御香譜》,吩咐道:「杜若,去給端王府遞拜帖,明天我們去給王妃請安。」

  現在這個時間已經不早,杜若有些驚訝,但還是應了,以最快的速度準備拜帖,還親自跑了一趟端王府遞帖以示慎重。

  於是,次日一早,秦氿就再次拜訪了端王府。

  「小氿。」端王妃一看到秦氿,就是喜笑顏開,招呼她喝茶吃點心。

  秦氿笑呵呵地應了「是」,端王妃讓她吃什麼就吃什麼,同時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端王妃,發現她的精神比上回好了很多,心裡暗暗鬆了口氣。

  秦氿不動聲色地笑著問道:「王妃,您的身子可好些了沒?」

  「我好多了。」端王妃含笑道,對於未來兒媳的關心,覺得十分受用。

  秦氿抿唇一笑:「那就好。」

  一旁的王嬤嬤忍不住接口道:「這濟世堂的大夫果然是名副其實,開得藥有效得很,王妃喝了幾天就大好了。」

  說著,王嬤嬤還嘟囔地抱怨了一句:「那些個太醫啊,就知道求穩,不敢用重藥,平白耽誤了王妃的病。」

  主子的身子好了,院子裡上下服侍的下人們也都放心了,一個個全都精神奕奕。

  秦氿喝了口茶,笑著話鋒一轉:「王妃,我最近在看《御香譜》,說是有不少香都有安神靜心的功效,九和香尤其是,我點了幾天,覺得晚上睡得更好了。」

  說到這個話題,端王妃就來勁了。

  「這九和香是我九月一次去上香時,偶爾遇上一個來自波戈國的僧人得來的。從前我也是只聞其名,未見其香,正好機緣巧合得了三盒。」

  「這香味清新雅緻,我也喜歡得緊,日日熏。」

  秦氿怔了一下,心裡估算了一下一盒的量:如果端王妃此前日日用的話,怕是三盒九和香已經用了一盒,只剩下兩盒了。而王妃把剩下的兩盒都送給了自己,也就是說這幾天,王妃的九和香應該用得少了,甚至沒有再用過。

  秦氿臉上的笑容深了幾分。

  她繼續陪著端王妃閒聊,從一些知名的熏香說到調香,後來她還拍著胸脯答應端王妃下次讓她試試她親手製的香。

  眼看著快正午了,端王妃又笑吟吟地留她:「小氿,今天陪我用午膳可好?澤之一會兒就回來。」

  秦氿自然是應下了。

  上次來請安時,端王妃無意中說過,顧澤之最近午後都會回府一趟,所以,秦氿一開始就想著賴也要賴到他回來。

  不然,總不能讓她跑去四夷館找顧澤之吧?

  顧澤之的時間掐得十分好,端王妃與秦氿剛用完午膳,他就回來了。

  端王妃不動聲色地給兒子遞了一個眼色,意思是,他回來得也太晚了點!

  她面上還是笑吟吟的,提議道:「澤之,今日雪霽,梅花在雪後最是清幽,正適合泡幾杯梅花茶喝,你和小氿去花園裡採些梅花吧。」

  只是摘梅花的話,當然輪不到非要顧澤之和秦氿去,任誰都能看出端王妃是有意打發他們單獨相處呢。

  秦氿落落大方地站起身來,笑道:「我還不曾喝過梅花茶呢。」

  秦氿拎上個竹編的小籃子,就和顧澤之一起出了屋,至於丫鬟們都識趣得很,只遠遠地跟著兩個主子後方。

  今日的天氣很好,天空是一片通透的碧藍色,外面瓦楞上、牆墩上、樹梢上、草地上都堆著厚厚的積雪,在陽光的反射下,晶瑩的白雪把四周映得亮了好幾分,一片銀妝素裹。

  秦氿藉著拐彎的機會往後看了一眼,確認丫鬟們跟得遠,這才放心地從袖袋中摸出了一個荷包,遞給了顧澤之。

  顧澤之早就從秦氿那細微的神色變化中猜出她有話要說,立刻接過了荷包,然後稍稍拉開荷包的抽繩,一股有幾分熟悉的香味撲鼻而來。

  秦氿斟酌了一下語句,才道:「這是王妃上次給我的九和香。」

  「我試著用過幾晚上,熏了以後,就覺得頭昏昏沉沉的,就像是得了風寒。這兩天沒熏了,人就又精神了。」

  「前不久,王妃不是也身子不適嗎,但是近日精神卻好了。我方才問了,王妃就剩下兩盒九和香,都給了我,也就是說,她最近可能沒有再用九和香了。」

  顧澤之薄唇微抿,一言不發。

  秦氿攏了攏厚厚的斗篷,又道:「其實吧,也可能只是我多疑了些吧。」

  其實,秦氿也只是覺得這事有點太巧了,所以,方才她只是拐彎抹角的打聽了一下,並沒有直接和端王妃說她的猜測,免得王妃亂想,而是告訴了顧澤之。

  顧澤之將荷包收入了袖袋中,低聲道:「我稍後就讓人去查。」

  他這麼說,秦氿就半點不擔心了,腳下的步履也輕快了不少,唇角泛起一抹盈盈淺笑。

  金大腿辦事,她放心!!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了王府的花園口。

  一進園子,一片梅林就出現在了鵝卵石小徑的盡頭,一大片連綿的白梅、粉梅與紅梅迎風而立,一朵朵粉雕玉琢般的花朵在寒風中幽幽綻放,那馥鬱清冽的梅香隨風而來……

  「王府梅花開得可真好!」秦氿由衷地讚道。

  端王府的這片梅林比秦家的梅林至少大了一倍,映著旁邊的小湖與周圍的皚皚白雪,美得彷彿一幅畫。

  秦氿三步並作兩步地上前,踮起腳尖抬手抓向枝頭的紅梅,小臉順勢微仰,似乎要嗅一嗅梅香……

  然而——

  「哢擦。」

  她利索地把那枝紅梅折了下來。

  她的動作牽動了整個枝丫,覆蓋在枝丫上的白雪隨之簌簌地落了下來,那枝頭的朵朵紅梅更是微微顫顫,彷彿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似的。

  顧澤之:「……」

  杜若:「……」

  杜若遠遠地看著秦氿,幾乎不忍去看顧澤之此刻的神情了。自家姑娘這哪裡是摘梅花,是辣手摧花才對!

  「大哥,這幾朵梅花是不是開得很好?」秦氿把那枝紅梅朝顧澤之的方向送了送,覺得就算不拿來泡茶,把它插在花瓶裡也挺好的。

  「嗯,開得真好。」顧澤之含笑點了下頭,接過了那枝紅梅,風一吹,那淡淡的梅香就鑽入鼻端。

  秦氿笑得更開懷了,覺得自己好似得了表揚似的,樂呵呵地拎著她的小籃子繼續採起梅花來。

  她完全是憑自己喜歡,看到那枝梅好看,就隨手折下來,如此,沒折五六枝,她手裡的花籃就滿了,兩人滿載而歸。

  端王妃看著秦氿拎回來的一籃子的梅花,一臉微妙。

  挑選泡梅花茶的梅花是有講究的,全綻的梅花反而不適合泡茶,梅花茶當選半開半待的花苞,方能留其香。熱水一沖,花苞在水中綻放,美不勝收。

  這些秦氿就算不知道,但是自家兒子肯定知道的,畢竟自己每年冬天都喝梅花茶。

  所以,澤之這就是在哄未來媳婦開心呢?

  想著,端王妃來回看了看秦氿與顧澤之,眼神中又多了一分趣致,心道:唔,澤之什麼時候學會哄小姑娘了呢?

  端王妃也不揭穿兒子,笑眯眯地吩咐丫鬟道:「去烹茶吧!」

  丫鬟接過了秦氿手裡的小籃子,下去烹梅花茶了。

  一盞茶功夫後,秦氿就喝上了傳聞中的梅花茶。

  梅花茶很香,比起普通的茶湯多了一股梅花特有的清香。

  端王妃喝了兩口茶,隨口問顧澤之道:「澤之,和北燕談得怎麼樣了?」

  顧澤之笑了,「很順利。」

  他狹長的鳳眸中波光瀲灩,閃著意味深長的笑意。

  這笑容讓秦氿在心裡給北燕掬了把同情淚,嗯,北燕這回肯定要大出血了,活該~~

  了了一樁心事,秦氿的心情也輕鬆了。

  喝了梅花茶後,她帶著端王妃給的一大箱的煙花返回了侯府。

  街上是過年的氣氛,眼看著快要過年了,街道兩邊的酒樓店鋪都掛起了一盞盞大紅燈籠,百姓們都忙著採買過年要用的年貨,空氣中洋溢著喜氣洋洋的氣氛。

  這是秦氿在這個大祁朝度過的第一個新年。

  每一天對她來說都十分新鮮有趣,她忙不得不亦樂乎,卻不知道她的忙碌與喜悅看在秦太夫人、秦則寧、秦則鈺他們眼裡,都是心疼,覺得秦氿過去這些年實在太苦了,這怕是她第一次好好地過上個年!

  過年期間,秦則鈺聽話極了,很主動地帶秦氿去買年貨,放放爆竹、煙花什麼的,還趕在元宵節前親手給秦氿紮了個兔子燈。

  就在這種熱熱哄哄的氣氛中,正月十五元宵節到了。

  按例,今夜帝后會和宗室勳貴、文武百官一起與民同樂,觀花燈,看煙花。

  忠義侯府雖然沒落了,但也得了元宵宮宴的帖子。

  每年,秦太夫人和蘇氏都會帶府裡的幾個嫡女一起去,但今年秦笙自打賭氣回了她外祖家後,就連過年都沒有回來,蘇氏又一直稱「病」,閉門不出,秦太夫人就乾脆撇開了二房。

  到了酉初,秦氿去了儀門,遠遠地,就看到秦昕也在那裡,織著金絲的胭脂色斗篷在夕陽的餘暉下閃閃發光。

  秦昕仔細地正扶著秦太夫人上了馬車,隨後也在丫鬟的攙扶下上了秦太夫人的這輛馬車。

  秦氿沒去湊熱鬧,她坐的是自己的馬車。

  上了馬車後,她就靠著車廂眯著眼小憩,沒過一會兒,馬車就緩緩地駛動了,一路往城隍廟方向去了。

  隨著夕陽西沉,天空越來越暗,一路上,不少人家都掛好了一盞盞大紅燈籠,散發出瑩瑩的光輝。

  平日裡,京城有宵禁,黃昏時路上一般都看不到什麼人,可今日的京城卻尤為熱鬧,街上熙熙攘攘,有擺攤吆喝的攤販,也有來逛燈會的百姓。

  秦則鈺像模像樣地騎馬隨行在秦氿的馬車旁,一副護花使者的樣子,那俊美的臉龐在燈火的照耀下神采飛揚,頗有幾分鮮衣怒馬的味道。

  一炷香後,秦家的馬車就到了城隍廟外。

  今日因為御駕會親臨燈會,城隍廟前的空地早就重新收拾過了,建起了高台,也搭好了燈棚,燈棚上掛著密密麻麻的大紅燈籠,照得周圍亮如白晝。

  秦氿隨秦太夫人他們坐到了忠義侯府的席位上,這一路上,秦太夫人也難免遇上一些相熟的女眷,不時寒暄見禮。

  天色越來越暗,席位上的人越來越多,俱是不時往皇宮的方向張望著。

  下方的百姓們則聚集在通往城隍廟的街道上,站在路邊,激動地翹首以待,一個個目露期待之色。

  臨近戌時的時候,遠處就傳來了陣陣隆隆的步履聲,街道的盡頭可以看到一道明黃色的帷幔如一朵祥雲般飄來,眾人都知道是皇帝來了。

  帝后的車駕越來越近,不僅是皇帝和皇后來,柳太后以及不少妃嬪、皇子公主、宗室顯貴以及天子近臣都來了,偌大的車隊在一眾禁軍的護衛下浩浩蕩蕩地行來。

  那些候在路邊的百姓全都是為了看帝后來的,連忙都跪了下去,齊聲高呼著:「皇上萬歲萬萬歲!太后娘娘千歲千千歲!皇后娘娘千歲千千歲!」

  喊聲震天,慷慨激昂。

  百姓皆是恭敬地久跪不起。

  就在那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喊聲中,皇帝一行人很快就登上了高高的樓台,在早已備好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大太監周新傳了皇帝的話令那些百姓起身,又說了一番「普泰同慶」、「與民同樂」雲雲的話,緊接著,元宵燈會才算正式開始了。

  一道道煙花從地面急速地飛竄而起,在漆黑如墨的夜空中綻放開來,一片姹紫嫣紅。

  百姓們歡呼著,鼓掌著,秦氿也看得目不轉睛。

  皇家的煙花那真是一絕,幾乎每朵煙花都不帶重復,看得秦氿目不暇接,暗暗讚嘆這古代的煙花比現代的花樣還多。

  她的小臉仰起後,就沒低下過,小臉上被四周的燈光與煙火照得流光溢彩。

  須臾,一個小內侍過來了,俯身對著秦氿道:「秦三姑娘,太后娘娘請您過去一趟。」

  秦氿有些依依不捨地站起身來,「勞煩公公了。」

  那小內侍也知道柳太后喜歡秦氿,客氣得不得了:「秦三姑娘客氣了,這邊請。」

  小內侍走在前面給秦氿領路。

  柳太后那裡十分熱鬧,公主郡主等等的貴女坐了不少,如眾星拱月般圍在她身邊,正在你一言、我一語地哄柳太后開心,一片鶯聲燕語,衣香鬢影。

  三公主長寧和瓔珞郡主也在。

  秦氿也有一個半月沒見過這兩位了,她的目光饒有興致地落在長寧的臉上,想看看她到底傷在哪裡。

  可是從秦氿的角度看過去,長寧的左臉白皙細膩,看著乾乾淨淨,完好無損。

  秦氿到的時候,柳太后正好聲好氣地勸著她們道:「……長寧,瓔珞,牙齒和舌頭還有磕碰的時候,你們倆是堂姐妹,偶爾絆絆嘴,別當回事。」

  說著,柳太后訓誡地拍了拍瓔珞的手,「瓔珞,你這暴脾氣呀,以後要改改,做事別這麼衝動,還好長寧只是傷到額頭,用劉海還能遮遮。你想想,一個姑娘家的臉多重要啊!」

  柳太后看著這對堂姐妹心裡也是糾結。

  長寧自小體弱,經常生病,幾個公主中,柳太后難免對她偏寵幾分,而瓔珞也是在她跟前長大的,隔三差五地進宮給她請安,柳太后也喜歡。

  有道是,手心手背都是肉。

  對柳太后來說,長寧和瓔珞都是她的孫女。

  瓔珞的嘴唇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直線,沒說話。

  明明過去了一個半個月,每每想起這件事,瓔珞的心裡依舊憋屈得很。

  她長這麼大,還沒受過這麼大的委屈,明明是長寧自己毀了自己的臉,可是連她的父兄都不信她!

  長寧溫溫柔柔地一笑,「皇祖母,您放心,孫女不會放心上的……」

  瓔珞的臉色更難看了,抿著嘴不發一言。

  柳太后也看得出瓔珞猶有幾分不服。她眼角的餘光恰好看到秦氿過來了,嘆道:「瞧瞧小氿,性子多穩重,你們倆就該跟小氿學學。」

  於是乎,長寧和瓔珞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了秦氿,兩個人的眼神都極其復雜,共同的是,俱都帶著敵意。

  長寧的很快就平靜了下來,溫婉地笑著,那唇角的弧度彷彿是計算過的一般,恰到好處。

  秦氿:「……」

  柳太后對此渾然不覺,笑著對秦氿招了招手,「小氿,快過來。」

  秦氿就在這對堂姐妹灼灼的目光中走到了柳太后跟前,與她一起的還有雲嬌娘,兩人都行了禮。

  秦氿笑眯眯地說道:「都是太后娘娘教得好,皇后姨母常說,太后娘娘說女孩子要端莊嫻靜,穩重大方,處變不驚。」

  柳太后頻頻點頭,笑容更深,「姑娘家就當如此!」

  瓔珞嘴角抽了抽,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道:「拿鞭子抽人叫嫻靜?睜眼說瞎話!」

  柳太后微微蹙眉,訓道:「瓔珞,你都及笄的人了,還咋咋呼呼的,小氿比你小都知道的道理,你還不知!」

  這時,外面的煙火終於停下了,一個青衣內侍來稟道,說是接下來要表演舞龍燈了。

  柳太后就打發秦氿到一旁坐下。

  緊接著,一條長長的龍燈在一陣極具節奏性的鼓聲中登場了,舞龍燈的人身手非凡,舞著龍燈在前方的高台上時而旋轉,時而翻飛,時而戲球……

  眾人都看著目不轉睛,不時鼓掌叫好,秦氿拍得掌心都疼了。

  「其實,你都知道的吧……」

  耳邊突然傳來長寧耳熟的聲音,秦氿的眼角抽了一下,這才注意到長寧不知何時坐到了自己身旁。

  秦氿歪了歪小臉,一臉疑惑地看著長寧,「殿下何出此言?」

  長寧:「……」

  那天碧波閣的事,她後來想想就都明白了。

  秦氿分明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在算計她,卻順水推舟地把自己繞到了陷阱裡。

  長寧漆黑的柳葉眼裡掠過一道精光,攥了攥手裡的帕子。

  果然,秦氿一個從鄉野來的野丫頭,短短幾月間就脫胎換骨,在京中站穩了腳跟,到現在,不但帝後與太后都偏寵她幾分,還能嫁入端王府,她又怎麼會是個蠢的!!

  長寧對秦氿的感覺極為復雜,決不能說喜歡,也稱不上討厭,也不能說沒有過怨艾。

  但是這段時間,她已經想明白了利弊,她沒必要與秦氿為敵,得罪了秦氿對她而言,也沒什麼好處!

  她眸光微閃,低聲道:「秦三姑娘,我與你無仇,都是瓔珞想要坐山觀虎鬥。」

  說著,長寧端起了手邊的茶盅朝秦氿遞去,「這一杯,算是我給姑娘賠罪!」

  意思是,從此她們既往不咎,一笑泯恩仇!

  秦氿微微一笑,沒去接這杯茶。

  長寧長翹的眼睫猶如受驚的蝴蝶般顫了顫,怯怯道:「氿姐姐,你是不肯願諒我嗎?」

  她那嬌柔的樣子就像風中的一朵小白花,柔柔弱弱,好像風一吹就會飄走似的,看得秦氿的雞皮疙瘩都冒了一身。

  就在這時,西南方傳來傳來了一片喧嘩聲,那邊的席位亂成了一鍋粥。

  秦氿下意識地循聲望去。

  那是端王府的席位。

  柳太后自然注意到了,吩咐一個內侍去檢視情況。

  那內侍匆匆而去,又匆匆而來,跑得氣喘籲籲,作揖稟道:「太后娘娘,端王妃暈過去了!」

  秦氿聞言,眸光微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3 12:40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2-2-23 07:08 PM 編輯

第六十三章 元宵

  端王妃暈倒了?!

  這個訊息令得周圍頓時靜了一靜,那些公主、郡主們也都聽到了,全都噤聲。

  秦氿霍地站起身來。

  也不用她說話,柳太后已經道:「小氿,你過去看看吧。」

  秦氿對著柳太后福了福,就匆匆地往端王府的坐席過去了。

  那邊鬧哄哄地亂成了一團,秦氿一眼就看到端王妃雙眼緊閉地靠在王嬤嬤身上,周圍圍著三四個丫鬟,有人拿著嗅鹽放在端王妃的鼻下,有人正輕輕地掐她的人中,有人以袖子給她扇風。

  其他的王府下人們都看到了秦氿,給她讓出一條道,並紛紛給她行禮:「秦三姑娘。」

  秦氿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了端王妃跟前,一股淡淡的的熏香味縈繞在她鼻端,揮之不去。

  這氣味清雅如蘭,夾著一縷梅香,秦氿很熟悉,她確信這是九和香的氣味。

  她一踏進雅座時就聞到了,而此時,這股香味愈加濃鬱了。

  秦氿挑了挑眉,抬眼向站在端王妃身側的顧澤之看去,兩人目光相對的那一瞬,顧澤之向她悄悄地眨了一下右眼,然後又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秦氿:「……」

  「太醫呢?」這時,一個焦慮渾厚的男音在秦氿耳邊響起,「太醫怎麼還沒來?!」

  這是一個約莫五十來歲的男人,著一襲太師青錦袍,威嚴天成,高大的身材挺拔依舊,不見一絲老態,樣貌和顧澤之有四五分相似,秦氿一看就知道,此人應該就是端王。

 「王爺。」

  秦氿對著端王福了福身。

  端王聞聲向她望了過來,也是一眼就判斷出,這便是皇帝給顧澤之指的媳婦。

  端王眉宇緊鎖,沒心思與她寒暄,只向她點了點頭,示意她免禮。

  因為秦氿在這裡,他便避開了幾步,嘴上急沖沖地又道:「來人,快去催催太醫!」

  「王嬤嬤,王妃沒事吧?」秦氿一臉憂色地蹲下身,「怎麼會這樣?!」

  她握住了端王妃的右手,感覺到她的右掌溫暖而又柔軟,心中大定,但面上卻是越發的慌張,帶著泣聲地喚道:「王妃,您別嚇我啊!」

  王嬤嬤煞有其事地用一方帕子在端王妃的額角拭了拭,擦著莫須有的冷汗。

  「唔……」端王妃發出低低的呻吟,眼睫毛微微顫了兩下,然後慢慢睜開了眼睛,兩眼無神,「我……我沒事……」

  她依然是一副虛弱無力的樣子,斜靠在王嬤嬤的身上。

  「王妃醒了?!」

  端王立馬看了過來,而這時,後方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一個丫鬟激動地喊著:「太醫來了!」

  隨著一聲稟報,三個太醫提著藥箱,匆匆地進了雅座,一起進來的還有皇帝身邊服侍的大太監周新。

  帝后與太后在這等天寒地凍的日子出宮賞燈,自是有太醫同行的,因此在得知了端王妃暈過去的訊息後,皇帝立刻就把所有的太醫都派了過來。

  端王抬手示意三個太醫免禮,立刻吩咐道:「太醫令,快去給王妃診脈。」

  於是,太醫們就提著藥箱圍到了端王妃的跟前,太醫令劉令方拿出脈枕,問道:「王妃是突然暈倒的嗎?」

  「是啊。」王嬤嬤憂心忡忡地說道,「王妃近日來就一直病著,時好時壞,剛剛在看燈時,王妃突然說喘不上氣,然後就暈厥了過去……」

  端王妃的身子不好,去年臘月初剛到京城時,就叫太醫過府看了幾次,這些劉令方也是知道的。

  太醫院裡也有端王妃的脈案,他也瞧過。

  劉令方:「容下官先為王妃診脈。」

  王嬤嬤忙拿了一塊乾淨的帕子覆在了端王妃的右腕上,劉令方細細地請了脈,周圍的其他人都斂聲屏氣地等著,不敢發出絲毫聲響,生怕影響到他。

  片刻後,劉令方起身,往後退了兩步,再由另外兩位太醫依次診脈。

  隨後三個太醫圍在一起商量了一番,劉令方向端王拱了拱手,稟道:「王爺,王妃勞累過度,再者也有些水土不服,身子虧虛得厲害。」

  端王連忙追問道:「王妃沒有大礙吧?」

  劉令方中規中矩地答道:「王妃需要好生休養,不能太過操勞了。」

  端王鬆了一口氣,對端王妃道:「本王早說了,從西疆到京城路途遙遠,你身子不好就別來了,你還非要跟著來。」

  「哎,這水土不服太磨人了,你看你,來了京城後,身子就沒好過,等過些日子,你還是先回洛安城去吧。」

  想想劉令方剛剛說端王妃除了水土不服外,還太過操勞了,端王又繼續念叨道:「你啊,就是個勞碌命,人家都說要享兒孫福,偏偏你就是不肯放手,這才累病了吧。」

  「王妃,聽本王一句勸,這世子妃也是快要當祖母的人了,這麼多年來都是恭順嫻靜的,等這次回西疆後,王妃還是把王府的中饋都交給世子妃吧,你也能鬆快鬆快,好好養養,說不得來年就有重孫承歡膝下了,多好啊!」

  端王妃:「……」

  她的面容蒼白,眼眸低垂,虛弱無力地靠在王嬤嬤的身上,但是袖子底下的手已經緊緊地攥成了拳頭。

  三個太醫面面相覷,總覺得自己聽到了什麼不該聽的話。

  周新不以為然,心道:難怪皇上總說端王偏心,這心還真是偏到天邊去了。

  端王自顧自地做了決定:「那就這麼說……」

  「阿嚏!」秦氿突然捂嘴打了個噴嚏,打斷了端王還沒有說完的話。

  端王皺了下眉,向秦氿看去。

  不等端王開口,秦氿就蹙眉問王嬤嬤道:「王嬤嬤,王妃今日用了什麼香,這氣味怎麼這般濃鬱?」

  「是九和香。」王嬤嬤忙答道,「王妃最近睡不好,夜裡總是不太安生,今天出門的時候,王妃就讓奴婢特意多添了一些,隨身帶著,用以安神靜心。」

  說著,王嬤嬤從端王妃的荷包裡拿出一個銀制葡萄枝葉花紋的鏤空香囊,這香囊一拿出來,空氣中的香味又濃鬱了許多。

  劉令方的鼻尖動了動,神情頓時有些微妙,眉宇間露出了一絲疑惑。

  秦氿接過香囊,放在鼻下聞了聞,「王嬤嬤,這九和香許是放多了,我看書上寫的是,每次用上一撮就夠了,這香囊裡放了這麼多,連我聞著都頭暈呢,更別說王妃了。」

  秦氿反客為主地吩咐道:「拿走拿走,別讓王妃再聞到了。」

  她又把那個銀製香囊交還給了王嬤嬤。

  端王眉心間的褶皺更深了,不快地心道:京裡的傳聞果然沒錯,這位秦三姑娘不但毫不知禮,也太過自說自話些了吧!也不看看這裡哪有她說話的份!

  端王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道:「秦三姑娘,別胡鬧。」

  「王爺,王妃現在氣悶頭暈,興許就是這香聞得多了,被熏暈的。」秦氿一副不敢苟同的樣子地反駁道。

  端王不願與一個丫頭片子胡攪蠻纏,只皺眉喚道:「澤之。」

  意思是,讓顧澤之管管他未過門的媳婦。

  顧澤之但笑不語,就當沒聽見。

  他目光溫和地看著秦氿,眸生異彩。

  這丫頭和他默契極了,他想做什麼,她都知道,完全不需要他多說一句話。

  這世上,再也沒有其他人能夠像秦氿一樣與他心意相通了。

  秦氿收到了金大腿讚賞的眼神,眸子也又亮了幾分:她也覺得自己辦得不錯!

  「澤之!」端王的語氣又重了些。

  「小氿,」顧澤之溫和地喚道,卻沒有如端王所願地「喝止」她的無禮,而是道,「這熏香母妃能不能聞,你說了沒用,父王說了也沒用,正好劉太醫在這裡,讓劉太醫看看吧。」

  「說的是。」秦氿默契地與顧澤之一唱一搭,理所當然地吩咐道,「王嬤嬤,煩勞你拿給劉太醫瞧瞧。」

  於是,那個香囊又遞到了劉令方面前。

  方才香囊剛拿出來的時候,劉令方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此刻接過後,他立刻聞了聞,又慎重地把香囊拆開,取出裡面的九和香,仔細看了看,又將之碾碎了些許再聞,神情間更加凝重了。

  然後,他把九和香遞給了其他兩位太醫,三人圍在一起,低聲私語著。

  這一下,再不用秦氿多說什麼,就連端王也看出了不妙。

  端王忙問道:「這香囊可有什麼不妥?」

  劉令方遲疑地說道:「王爺,這香裡可能有毒。」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震驚了,四周更靜了。

  端王驚得雙眸瞠大,下意識地脫口道:「這不可能!」

  「……」劉令方的神情越發遲疑了。

  這內宅後院總是會有些陰私的,後宮如此,王府的後院亦是如此,他們這些當太醫的,最不願意遇到這樣的事,免得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給牽連進去。

  偏偏如今中毒的還是端王妃,而且周新還在這裡呢,這件事肯定要稟到御前的,瞞都瞞不住。

  「怎麼會有毒呢?!」端王還是不信,「這九和香是王妃日日用的。」

  劉令方一臉同情地看著虛弱的端王妃,又道:「就是因為王妃日日在用,才會被香中的毒素侵蝕,虛弱成這樣。」

  端王一副不相信的樣子,質疑道:「那你告訴本王,這裡面是什麼毒!」

  劉令方說道:「得點上一些香,下官才能判斷。」

  「點。」端王堅持道,「一定是你們弄錯了!」

  於是,劉令方親自點燃了一段九和香,熏香經燃燒後,香味變得又濃鬱了三分,三個太醫圍在了一起,一會兒嗅香,一會兒低語討論。

  最後,還是由太醫令劉令方為代表過來回稟端王。

  「王爺,這香裡果然有毒!」劉令方的語氣十分肯定。

  端王將疑不定的看了看被點燃的香,又看了看王妃,耳邊就聽劉令方接著說道:「這熏香的確是九和香,但是香中卻摻雜了一種名為赤鳳草的草汁。」

  「這種赤鳳草只長於西疆以及西疆以西的幾個小國,它的毒性十分霸道,常人如果聞個一兩天無礙,也就是昏昏欲睡罷了,但時間長了,毒素就會一通過鼻腔侵入心肺,一點點侵蝕身子。」

  「起初人只會感覺勞累,但是慢慢地,千里之堤潰於蟻穴,登時身子被毒素掏空,到最後就會藥石罔顧!」

  頓了一下後,劉令方的神色愈發凝重,「而且,這赤鳳草的毒性之霸道就在於單單依靠脈相,是診不出來的。」

  另外兩個太醫也是微微點頭,神情鄭重。

  也正是因此,雖然此前端王妃已經看了好幾個太醫,還有他們方才也給端王妃診過脈,都只覺得她是身子虛,勞累體乏而已。

  若不是他們恰好聞到了這香囊的香味,又怎麼會知道這九和香裡被人動了手腳呢!

  不,應該說,平日裡就是他們恰好聞到屋子裡有那麼點熏香味,怕是也辨別不出來,畢竟這赤鳳草的氣味夾在九和香中不顯。

  但偏偏今天端王妃因為沒睡好,所以佩戴的香囊中九和香的份量有些多,氣味濃鬱,而端王妃又暈倒了,他們才隱隱察覺到不對。

  那矮胖太醫忍不住唏噓地低語了一句:「都是天意啊!」

  這陰錯陽差的,倒是讓端王妃撿回了一條命!否則端王妃怕是到了地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端王還有幾分不信,再三確認道:「這九和香裡真的有毒?」

  若是尋常官員這樣質疑太醫的判斷,劉令方怕是已經翻臉了,可是端王是皇帝的皇叔,身份尊貴,劉令方自是要給幾分面子的,頷首道:「下官確信。」

  端王深吸了兩口氣,擔憂地再問道:「太醫令,那王妃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容下官再給王妃診脈。」

  劉令方再次給端王妃診了脈,這一次,用的時間更長了。

  其他人皆是沉默,雅座外傳來一陣接著一陣的煙火聲,那聲響似近還遠,襯得周圍更安靜了。

  須臾,劉令方終於收了手,再次稟道:「這九和香王妃想必用了有數月了,底子已經虧虛了,要調養好須得費上一些時日。」

  端王略顯急躁地問道:「這什麼赤鳳草就沒有解藥不成?」

  劉令方:「王爺,此毒無藥可解。中毒之人只能慢慢養。」

  說句實話,端王妃能夠在這個時候發現問題之所在已經是幸運的,她的身子現在還有救,要是等到了身子如那被白蟻蛀空的老樹般,就是想養也沒的養了,只能等死。

  端王眉宇深鎖,難掩憂色,忍不住對著周圍的下人們斥道:「都說了不要讓王妃隨便用一些來路不明的東西,看吧,平白讓王妃遭了這罪!」

  王嬤嬤福身道:「王爺,這九和香是世子妃給的!」

  端王怔了一下,再斥道:「胡說八道!」

  端王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面沉如水。這刁奴竟然敢胡亂攀扯到世子妃身上!

  王嬤嬤又道:「王爺,奴婢並無虛言,這九和香真的是世子妃孝敬給王妃的!」

  端王妃眼眸半垂地靠在太師椅的椅背上,一聲不吭,但是既然她沒反駁王嬤嬤,也等於認可了。

  一旁的秦氿抿了抿唇,她上次聽端王妃說起過這九和香的來歷,說是從一位番僧手上得來的。

  但現在王嬤嬤既然敢把世子妃拉出來說,想必是這些日子,顧澤之查到了什麼。

  秦氿朝顧澤之看了一眼,他負手立於窗邊,外面煙花那時隱時現的光輝照得他的臉龐略顯深沉,那雙眸子亮得驚人。

  端王依舊不信,也懶得與王嬤嬤多說,轉頭勸端王妃道:「王妃,就算你不喜世子妃,也不該把這事賴在她身上。」

  「啪!」

  外面又是一朵偌大的煙花在夜空中炸開,照亮了端王妃的面龐,顯得慘白如紙,眼眸幽深如潭。

  秦氿:「……」

  這端王偏心偏得未免也太理直氣壯了吧。

  不僅是秦氿這麼想,劉令方等三個太醫也是這麼想的,皆是默然,只當做自己什麼也沒聽到。哎,這種內宅陰私知道得越少越好。

  突然,沉默許久的顧澤之開口了:「太醫令,勞煩先給我母妃開個方子吧。」

  顧澤之俊美的面龐上波瀾不驚,看不出喜怒,連語氣也是溫潤依舊。

  劉令方如蒙大赦,覺得這位端王三公子真是脾氣好,忙道:「顧三公子請稍候,下官這就去開方子。」

  劉令方拉著兩個太醫去去商量方子,又有丫鬟趕緊去備筆墨。

  周新把剛才的一幕幕都收入眼內,因為這是端王府的家務事,他自是不便說什麼,因此他從頭到尾都不曾插嘴。

  見事情也算告一段落,周新甩了下拂塵,就打算離開。

  「周公公請留步。」端王見周新要走,趕緊叫住了對方。

  周新笑著對著端王拱了拱手,道:「王爺,皇上擔心端王妃的病情,奴才得回去通稟。」

  端王的神色間透著幾分尷尬,又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周公公,這事還沒有查清……」

  他言下之意是讓周新到皇帝跟前不要亂說。

  周新又甩了下拂塵,白淨的面龐上還是笑吟吟的,道:「王爺,奴才會如實稟報,皇上聖明,會有定論。」

  說完,他也不管端王是何反應,就直接轉身走人了。

  端王:「……」

  看著周新離開的背影,端王的面色又沉了三分,心裡有些亂。

  他不悅地掃視了王嬤嬤一眼,多少有點怪王嬤嬤方才胡言亂語。

  世子妃嫁進王府那麼多年,為人一向賢德,對王妃那也是敬重有加,怎麼可能會做這種事!

  就是王嬤嬤對世子妃心有疑慮,也可以回府再說,可她非要當著周新和外人的面亂說話,平添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這件事本來很簡單的,等他們回府後,自己再仔細審問一番,肯定能夠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弄清楚的,又何必鬧到皇帝跟前去!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這香真是世子妃孝敬的,那世子妃也是必是被人利用了,總得先把這個幕後之人查出來吧?

  端王心煩意亂,難免就有幾分遷怒,轉頭對著端王妃喝道:「王妃,你也該好好管管手下人了!」

  端王妃:「……」

  雖然端王妃一個字也沒說,但是秦氿就在她身旁,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她的身子一點點地緊繃了起來。

  秦氿連忙吩咐丫鬟倒了杯溫水,親自餵端王妃喝水,「王妃,您喝點溫水吧。」

  端王妃慢慢地喝著水,再也沒抬頭看端王,她抓著茶杯的手背上浮現根根青筋。

  很顯然,端王妃絕對沒有她表現出來得那麼平靜。

  周圍的王府下人們也都知道氣氛不對,一個個頭伏得更低了,膽戰心驚。

  唯有秦氿注意到顧澤之從頭到尾連一個字也沒跟端王說,她忍不住又看了顧澤之一眼,幾步外,他正聚精會神地聽著三個太醫商量方子。

  太醫們圍在一起說了一盞茶功夫,最後劉令方給了出兩個方案:「顧三公子,第一張方子溫補,要給王妃補上半年;至於這第二張方子是用猛藥,把毒拔了……」

  顧澤之一目十行地把兩張方子都看了,神情溫和而果斷地說道:「用溫補之方吧。」

  方子剛定下,周新就又回來了,代表皇帝傳了一連串的口諭:

  「王爺,皇上宣您過去一趟。」

  「顧三公子,皇上讓公子陪端王妃回王府,還有,太醫令,你與兩位太醫也都跑一趟端王府。」

  顧澤之與三位太醫皆是領了命:「臣遵旨。」

  唯有端王遲疑了片刻。

  他想了想,覺得皇帝對世子妃不太瞭解,怕是會因為方才王嬤嬤說得話對世子妃乃至世子產生一些誤解,他還是應該走一趟和皇帝解釋一番。

  但他心裡也不放心王妃,猶豫之後,就對著顧澤之叮囑道:「澤之,你好好照顧你母妃,本王去見皇上。」

  端王跟著周新走出了雅座。

  顧澤之既沒應,也沒看端王,對著秦氿溫聲道:「小氿,你回去吧。我先送母妃回府。」

  秦氿乖乖地應了,反正她也幫不上什麼忙了。

  端王府的下人們立刻行動了起來,沒一會兒,雅座中就變得空蕩蕩的,只餘下一縷九和香的殘香。

  秦氿又回到了柳太后那邊,周圍的其他貴女們也都伸長脖子朝她這邊看來,或是擔心,或是好奇,或是驚疑。

  不待秦氿行禮,柳太后就急切地追問道:「小氿,端王妃怎麼樣了?」

  柳太后與端王妃那也是多年的妯娌了,還是有幾分交情的。

  秦氿把剛才發生的事一一說了,包括太醫是如何發現九和香中摻雜了赤鳳草的草汁,只不過,對於王嬤嬤指認世子妃事一字不提,周圍的那些貴女們也都豎起了耳朵,聽得是目瞪口呆。

  也不用秦氿再說,光憑這些就足夠柳太后自己浮想聯翩了:試想,誰會下毒毒害端王妃呢?答案顯而易見。

  秦氿的唇角在柳太后看不到的角度微微翹了翹,由著柳太后自己去聯想。

  柳太后慢慢地拈動著手裡的伽南流珠手串,若有所思。這件事十有八九與端王世子有關。

  她還記得皇帝曾感慨地說過,顧澤之一個嫡子偏偏被個庶子壓在頭上,但凡顧晨之若是個心眼小的,顧澤之就有苦頭吃了。

  當時柳太后聽了還不以為然,端王世子顧晨之她也見過,是個知書達理的,又比澤之大了那麼多歲,澤之等於是他看著長大的,如兄如父。況且,這世子的名分已定,當長兄的怎麼會虧待弟弟呢!

  但是現在看來,自己還是低估了人心。

  倘若這件事真是顧晨之所為,馮側妃怕是也牽涉其中,顧晨之必定是想扶正馮側妃,讓端王妃給他親娘騰位子呢!

  一旦馮側妃被扶正了,那麼顧晨之也就是嫡子了,他的世子位自然也就更穩了。

  柳太后越想越覺得是如此,這嫡庶之爭是大忌,是家宅不寧之兆,無論是普通人家,還是在皇室,都是如此。

  柳太后暗暗感嘆了一聲,端起的面前的茶盅,正想噙一口茶定定神,卻突然想到了顧璟和顧瑧,她的手頓在半空。

  這對兄弟不就像端王府現在的局面嗎?!

  她膝下那麼多個孫子,因為顧璟體內流著柳家的血,她自小就偏疼他幾分,之前因為顧璟給秦昕求情的事令她對他很是失望,但是顧璟終究是她的親孫子,這些日子來,他經常來慈寧宮給她請安,哄她高興,她多少也有幾分心軟。

  可是現在,柳太后卻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

  顧瑧是嫡子,若是庶長兄繼位,將來會容得下顧瑧嗎?!

  這千百年來,皇家兄弟相殘的事還少嗎?!

  秦氿就看著柳太后的面色明明暗暗地變化不已,一會兒拈起流珠,一會兒又停下。

  柳太后久久都沒說話。

  好一會兒,她又看向了秦氿,話鋒一轉:「小氿,這難得的燈會,你可別拘著,不用特意在這裡陪著哀家,自個兒玩吧。」

  秦氿應了一聲,她也無所謂逛不逛,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繼續看燈。

  前方的高台上,舞龍燈的人已經退下了,又換上了一支舞獅隊,秦氿托著下巴看了一會兒,就有種換湯不換藥的感覺,覺得無聊了。

  秦氿閒得發慌,這時,一個著青藍色宮裝的宮女過來給她上茶,悄悄地朝某個方向指了下,提點道:「秦三姑娘,往下看。」

  秦氿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就見街道上的人群中有一道紫色的身影。

  顧澤之仰首看著她,勾唇一笑,對著她招了下手,示意她下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3 07:07 PM

第六十四章 燈會

  秦氿做了個手勢,意思是,她這就來。

  秦氿想了想,對杜若拋下一句:「要是有人找我,你就說我買花燈去了。」

  她也不等杜若反應,就「蹬蹬蹬」地下了樓台。

  披上了一件大紅色鑲一圈兔毛斗篷的斗篷的秦氿樂呵呵地朝顧澤之走去。

  她的髮髻上戴著一對赤金點翠蝴蝶扣,那薄如蟬翼的蝶翅隨著她輕快的步履微微顫動,映得她漆黑的杏眼熠熠生輝。

  顧澤之指了個方向笑道:「走,看燈去。」

  秦氿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故意壓低聲音:「……溜出來的?」

  顧澤之但笑不語,漂亮的眉目與白皙的皮膚在花燈下瑩潤生輝,猶如那上好的美玉般。

  方才回了王府後,端王妃就催他趕緊出來,說是今天有燈會,別為了某些人壞了自己的興致。

  帝後還有一個多時辰才會回宮,於是,顧澤之就悄悄出了門。

  這難得的燈會,秦氿當然想看燈,心癢癢的,問題是……

  「大哥,被發現不好吧?」王妃還「病著」,顧澤之就出來看花燈,肯定不好!

  說話間,她往四周掃了一圈,眼睛一亮,一把抓起了顧澤之的手,「跟我來!」

  秦氿興沖沖地拉著顧澤之來到了一個賣面具的攤位前,沒等她說話,那攤位的攤主已經熱情地招呼起他們來,「公子,姑娘,兩位是要買面具吧?我這裡的面具種類最多了,你們看,十二生肖都有,還有貓兒、鬼面、狐狸……兩位隨便挑!」

  秦氿看了半圈,取下一隻畫著長眼線的白狐狸面具,對著顧澤之招了招手,示意他躬身。

  顧澤之配合地微微躬身,任由她替他把那個白狐狸面具戴了上去。

  面具上,那雙畫著眼線的狐狸眼尤為醒目,上挑的眼角透著幾分邪氣,幾分詭異。

  「不錯。」秦氿看著他,笑得眉眼彎彎,賊兮兮的。

  果然,這個狐狸面具真的很適合他!

  顧澤之信手從攤位上也取下了一個面具,也替秦氿戴上了,手指不經意地擦過她的耳際。

  秦氿渾身一僵,覺得耳際發癢,長翹的眼睫微顫了兩下,由著青年修長的手指在她柔軟的頭髮上輕輕擺弄了兩下,替她調整好了面具的繫繩。

  攤主很慇勤地拿了銅鏡給秦氿照。

  鏡子裡,那色澤鮮豔的紅狐狸面具與她的大紅色斗篷十分般配。

  攤主笑眯眯地說著討喜話:「姑娘,你看,這狐狸面具非常適合你,這位公子真有眼光!」

  白狐狸面具擋住了顧澤之的臉,卻擋不住他的輕笑聲。

  那聲音像是一根羽毛輕輕地撓在她心口似的,秦氿莫名地心跳加快了一拍。

  她從袖口摸出了幾個銅板丟在攤位上,「這兩個,我們買了!」

  顧澤之又是一笑,一手指著前方的燈棚道:「走,我們逛燈會去!」

  「嗯!」

  秦氿愉快地應道,與顧澤之一起並肩往前走去。

  既然是燈會,自是少不了賣花燈的人,秦氿與顧澤之手上沒燈,自然就成了那些賣燈小販推銷的對象,那些花燈比秦則鈺做的兔子燈可要精緻多了,秦氿又給她給顧澤之分別挑了一盞貓燈與一盞鼠燈。

  秦氿用手裡的貓燈輕輕撞了一下顧澤之的鼠燈,突然沒頭沒尾地問道:「是世子妃?」

  街道兩邊都掛著一盞盞花燈,橘黃色的燈光柔和地灑在她的紅狐狸面具上。

  秦氿記得,上次端王妃說過,九和香是她一次進香時偶然遇到一個來自波戈國的番僧得來的,但是剛剛王嬤嬤卻當著周新和端王的面,直接指認九和香是世子妃給的,想必是顧澤之查到了什麼,才會讓王嬤嬤這麼說的。

  顧澤之點了點頭,道:「在確認九和香中有毒後,我就找王嬤嬤問明了這九和香是從哪來的,隨後便飛鴿傳書回西疆,讓人去查那個番僧。」

  「最後發現世子妃曾藉著進香為名與那個番僧有所接觸,這香便是世子妃利用番僧給了母妃。」

  他的聲音溫和如三月的春風,又補充道:「母妃未出閣時,就喜歡收集各種香料和熏香,不少人都知道。」

  江南蕭氏子弟最為風雅,端王妃不但擅烹茶點茶,對熏香調香也很是熱衷,這在西疆並不是什麼秘密。

  所以,才會被「有心人」利用了這一點。

  等查明了這些後,顧澤之收到來自西疆的飛鴿傳書已經是正月初十了。

  顧澤之最清楚端王的脾氣,要是他拿著這些證據直接擺在端王的面前,告訴他世子與世子妃在端王妃用的熏香裡下了毒,端王必然是不會相信的。

  在端王的心裡,他的長子秉性篤實,是他最好的繼承人。

  所以,顧澤之壓根兒就沒想過和端王提,而是利用了今天元宵燈會的時機,把這件事直接曝到君前。

  顧澤之唇角含笑,眼底掠過一道利芒。

  秦氿又晃了晃手裡的貓兒燈,又問道:「九和香裡的赤鳳草之毒真有這般歹毒?」

  顧澤之:「赤鳳草本來自西域,如太醫令所言,毒性霸道,其氣味如薄荷,下毒之人特意把它添到九和香中,應該就是藉由九和香來遮蓋它本身的氣味。」

  「本來,赤鳳草的毒素不該發作得那麼快的,它最大的特點便是會一點點侵蝕人的身子,可是去歲十月母妃突然得知我被世子追殺的事,一時怒極攻心,病了。」

  「她這一病,就讓赤鳳草之毒有了可趁之機,發作得更快了,反而露了端倪。」

  「不然,母妃怕是會無聲無息就……」

  話語間,顧澤之的語氣中難免透出幾分後怕。

  端王妃喜香也擅香,通常情況下,若是香中摻雜了什麼,她一聞便知,偏偏這九和香極為稀罕,又是來自西域他國,她也只是在書上見過,而且這九和香調香復雜,其中至少混了三十餘種香料,一部分香料是西域特有的。

  秦氿突然聯想到了什麼,心念一動,道:「大哥,王妃得了這九和香的時候,你是不是已經在來京城的路上了?」

  顧澤之點了下頭。

  他一出西疆,就被人伏擊了。那一戰,隨行的侍衛們全都死了,唯有他拚死逃出,卻也受了重傷。

  後來,他帶著傷乾脆繞了路,幾次想要甩開對方都失敗了,若不是恰好在姚慶縣遇到了秦氿,他估計過最壞的結局就是死遁……

  顧澤之面具後的鳳眸眯了眯,轉頭看向了秦氿,嘴角彎了彎,眼神又變得柔和了下來。

  現在想來,無論是對他,還是對母妃,秦氿的出現就像是一個奇跡。

  秦氿正努力回想著小說裡的劇情,喃喃自語道:「要是世子當時成功了,那麼不久後,王妃也會毒發……到時候,馮側妃會被扶正吧?」

  「會。」白狐狸面具遮住了顧澤之的神情,燈棚上掛的花燈投下的光輝給他的面具上鍍上一層瑩瑩的光暈,他語氣平靜地說道,「為了世子之位名正言順,馮側妃必會被父王扶正。」

  秦氿料想也是,端王這心早就已經偏到天邊去了!

  她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顧澤之,覺得金大腿真是可憐極了。

  秦氿託了下臉上的面具,估摸著自己應該是劇情中的一個變數。

  也就是說,要是沒有自己的話,顧澤之這一趟說不定到不了京城。也難怪在原劇情的這個時間段裡,京城裡沒有顧澤之。

  她面具下的秀眉緊緊地皺了起來。

  這麼說來,原劇情裡,沒有抵京的顧澤之說不定會先躲到哪裡養傷吧……

  端王妃這次因為顧澤之被世子派人追殺就怒極攻心,導致毒素提前發作,那麼,若是顧澤之「生死不明」的話……

  端王妃又會怎麼樣?!

  秦氿心口跳了跳,突然覺得,自己似乎發現了小說的隱藏劇情!

  假設,小說中,顧澤之在來京的路上「生死不明」了,端王妃因此大受打擊以致毒性爆發,端王會不會發覺端王妃是中了毒?

  繼續假設端王發現了九和香中被動了手腳,又順著九和香查到了世子身上……在證據確鑿的前提下,端王還會不會相信世子呢?!

  那麼,世子面對端王的怒火,會怎麼做?!

  他會不會為了想要保住自己的世子之位,「弒父殺母」,然後,把罪名推到「失蹤」的顧澤之身上呢?!

  答案似乎顯而易見!

  秦氿猛地打了個激靈,覺得自己可能猜對了!

  所以,自己果然是個變數嗎?

  秦氿忍不住轉頭看向了身旁比她高出了大半個頭的顧澤之,正好與顧澤之四目相對,同情地心道:金大腿這麼可憐,以後,自己還是對他好點吧!

  紅狐狸面具遮住了她的臉龐,顧澤之卻莫名的從她黑白分明的雙眼中看出了一抹同情。

  顧澤之:「?」

  雖然不明白她在同情自己什麼,但並不妨礙他適時地為自己爭取一點福利。

  顧澤之輕輕嘆了一口氣,什麼都沒說,全身上下都彷彿籠罩在一種淡淡的落寞中,連他手裡的那盞鼠燈都微微搖晃了一下,在貓兒燈的對比下,顯得可憐兮兮的。

  下一刻,他感覺左手一暖,一隻溫暖的小手握住了他的左手,又輕輕地晃了晃。

  「走,我們去看燈吧!」秦氿眉眼彎彎地說道。

  「好。」顧澤之面具後的唇角翹得更高了。

  秦氿覺得自己棒棒的,一下子就把金大腿給哄好了。

  她正要鬆開手,就聽又是「噗」地一聲,一道煙花飛竄而起,一朵巨大的紅色煙花在夜空中轟然炸開,緊接著,那朵煙花再次炸了開來,變成了橘紅色,美輪美奐。

  街道上的那些百姓也都停下了腳步,全都齊刷刷地抬起了頭,也包括那些攤位的攤主,有人激動地抬手指著夜空中的煙花道:「看,這是連珠煙花吧!」

  「就是連珠煙花,我聽說今年還有六連發的連珠煙花呢!」

  「沒錯沒錯。官府貼了告示的,說那六連發的連珠煙花要等燈會快結束的時候才放……」

  「……」

  這時,後方跑來了四五個孩童,一邊跑,一邊喊著:「快快快,我們去城隍廟那邊看煙花去……」

  跑在最前面的那個男童仰頭看著天空中的煙花,根本沒看路,朝秦氿這邊撞了過來。

  眼看兩人就要撞個滿懷,秦氿感覺顧澤之反手抓住了她的手,眼明手快地把她往他那邊一扯,「小心。」

  下一瞬,那男童從她身旁好像一陣風似的跑過,把她的斗篷都帶得飛起了一角,其他幾個孩童嬉笑著緊隨其後,在秦氿身旁輕快地跑過。

  秦氿低呼了一聲,踉蹌地撞進了他的懷裡。

  雖然隔著一層面具,但是這一瞬,她的嗅覺出奇得敏銳,鼻尖聞到了一股好聞的熏香味,就像是雨後青竹散發出的清香,淡淡的,若有似無。

  「小氿……」

  他如暖陽般的聲音自她頭頂上方傳來,秦氿站直了身子,抬首朝顧澤之看去,而他恰好垂首,她臉上的面具恰好擦過了他的面具。

  白狐狸的嘴親在紅狐狸的面頰上。

  秦氿霎時僵住了,彷彿石化了般。

  他低低地笑,胸膛隨著他的笑微微起伏著。
 
  她的手掌下能感覺到他溫暖的胸膛中傳來有力的搏動聲,似乎順著她的掌心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身上的香味、他的心跳聲、還有掌下溫暖的觸感讓秦氿有些莫名的不自在。

  她的心怦怦地亂跳起來,瞪大眼睛看著顧澤之。

  顧澤之面具後的鳳眸彷彿夏日的陽光般炙熱地灑在她臉上。

  「你……」

  她想問,卻聽顧澤之溫潤的聲音再次響起:「看煙花。」

  他的話尾正好被另一陣煙花炸開的聲響吞沒,又是好幾朵連珠煙花在夜空中綻放開來。

  秦氿下意識地再次仰首,被那一朵朵精彩的連珠煙花吸引了注意力,心裡有一瞬覺得自己似乎是忘了什麼,但很快就被她拋諸腦後。

  那絢麗多彩的煙花此起彼伏地炸開,把下方街道上一張張仰起的面龐映得流光溢彩。

  連珠煙花放了約一盞茶功夫就停了,秦氿還有幾分意猶未盡,顧澤之牽著她的手往前走。

  街道兩邊的那些小販也又開始熱熱哄哄地吆喝起來,吸引了秦氿的注意力。

  這還是她第一次逛古代的燈會,看什麼都覺得新鮮極了。

  才逛了一盞茶功夫,秦氿就買了不少雜七雜八的小玩意,什麼香囊、菱花鏡、絡子、團扇等等,把她從某個攤位買的小籃子給裝滿了。

  秦氿還覺得意猶未盡,可這時,城隍廟的方向又開始放連珠煙花了,放的還是六連發的連珠煙花,這意味著今天的燈會就要結束了,帝後馬上要啟程回宮了。

  於是,顧澤之就把秦氿送回了城隍廟那邊。

  「那我進去了……」秦氿已經摘下了面具,如玉的臉頰上因為興奮泛著淡淡的紅暈,就像是一朵盛開的山茶花般嬌豔芬芳,生機勃勃。

  她一手拎著小籃子,一手拿著貓燈,正要進去,又突地停下了,嘀咕道:「差點忘了。」

  她把手裡的貓燈先塞給了顧澤之,然後從袖袋裡掏啊掏地摸出了一個荷包,往顧澤之的手裡一塞,笑眯眯地說道:「壓歲錢,收著吧!」

  說著,她又把她的貓燈給拿了回來,這一次,頭也不回地返回了樓台。

  顧澤之抓著手裡繡著綠鸚鵡的紫色荷包,望著秦氿的背影,狐狸面具後的唇角越翹越高。

  直到看不到秦氿的身影,顧澤之才收回了目光,把那個沉甸甸的荷包把玩了一番,這才收進了袖袋裡,返回了端王府。

  夜已經深了,繁星簇擁著圓月高高懸掛於夜空,相比較燈會的喧囂熱哄,整個端王府都顯得尤為寂靜。

  顧澤之把馬交給了小廝,提著鼠燈去正院看端王妃。

  端王妃還沒歇下,她正倚在內室的美人榻上看書,屋子的兩個角落裡各放著兩個銀霜炭盆,溫暖如春。

  見顧澤之回來了,端王妃放下了手裡的書冊,坐了起來,問道:「澤之,玩得高不高興?」

  「高興。」顧澤之一邊說,一邊把那個鼠燈和白狐狸面具放在一旁,又拿出了那個繡著鸚鵡的荷包,從荷包裡摸出一個貓兒形狀的銀錁子。

  「壓歲錢。」他把這銀錁子分給了端王妃,眉目含笑。

   端王妃:「???」

  端王妃抓著這精緻的銀錁子,一頭霧水,只覺得自家兒子做事越來越莫名其妙了。

  端王妃摩挲著指間的銀錁子,腦海中不禁想起了顧澤之十歲時的樣子,那一年,過年,他煞有其事地跑來對自己說:「母親,我長大了,以後不用給我壓歲錢了。」

  彼時,顧澤之才剛過自己的肩頭,而現在他早就比自己高了大半個頭了。

  端王妃的目光落在了顧澤之頭頂的鏤花紫金冠上。她的兒子及冠了,意味著他成年了,而且馬上就要成家了……

  端王妃的眼裡閃著慈愛的光芒,嘀咕道:「是該早點準備起來了……」她得早點給未來的孫子孫女存些壓歲錢才是。

  顧澤之挑了挑眉,正要開口,門簾被人從外面打起,王嬤嬤進來了,屈膝稟道:「王妃,三爺,呂小公公來了,說是皇上宣三爺進宮覲見!」

  下半場開始了。

  顧澤之微微一笑,站起身來,說道:「母妃,時候不早,您早些歇息吧。我進宮一趟。」

  顧澤之這才回來沒一炷香時間,又匆匆地策馬出了門,這一次,他隨來傳口諭的內侍一行人去了皇宮。

  這個時間,燈會已經差不多散了,街上的路人不多,只偶爾見到幾個提著花燈的人說說笑笑地走在路上。

  那些普通百姓一看到官家人,趕忙主動讓了路。

  平日裡這個時間,宮門早就落鎖,但今天是特例,不僅夜裡取消了宵禁,而且宮門也會到延遲到子夜再關閉。

  此刻,皇帝已經從燈會回來了,與皇帝一起在御書房的,還有端王。

  兩人都看著顧澤之,神情各異,前者看不出喜怒,後者則是眉頭緊皺。

  「皇上。」顧澤之目不斜視地跟著呂公公來到了御前,恭敬地行了禮。

  御案後的皇帝看到顧澤之時,眼神有些復雜,關切地問道:「澤之,你母妃怎麼樣了?」

  「回皇上,母妃已經歇息了,」顧澤之作揖回道,「只是睡得不太舒坦,我出門的時候,她才剛剛被咳醒了,又吃了些枇杷露才又歇下。」

  皇帝摩挲著大拇指上的翡翠玉扳指,又道:「太醫已經跟朕說了,你母妃是中毒,到底是怎麼回事?」

  端王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試圖給了顧澤之使眼色,示意他不要亂說話。

  然而,顧澤之根本沒往端王這邊看,自然也就沒收到端王遞的眼色,抬眼看著御案後的皇帝道:「回皇上,這九和香是世子妃給母妃的。」

  皇帝早就聽周新說了,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

  說句實話,皇帝對此並不意外,說到底,無論是世子顧晨之派人追殺顧澤之,還是世子妃暗中給端王妃下毒,為的都是端王這個爵位。

  端王的面龐像是被潑了墨似的,斥道:「澤之,別胡說!」

  端王從一旁的圈椅上站了起來,對著皇帝鄭重地作揖道:「皇上,請給臣一點時間,此事……臣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皇上,不能單憑一個嬤嬤的話,就定了世子妃的罪!」

  「臣相信世子妃肯定也是被人矇蔽的,就算這香真是世子妃給的,罪魁禍首肯定也另有其人,此人陷害世子妃定是圖謀不軌!」

  端王滔滔不絕地說著。

  自從兩個時辰前端王被皇帝宣走後,他就想解釋了,但是當時皇帝根本不理他,只顧著和衛皇后一起看燈說話。

  端王也知道皇帝是故意冷著自己,卻也無奈,畢竟端王府的家事既然哄到了御前,他總歸有治家不嚴之嫌。

  一直到現在,才讓他找到說話的機會,他自是要趁此解釋跟皇帝清楚的。

  「皇上,世子妃的為人,臣可以擔保,決不可能做出這等不孝不仁之事,澤之也是擔憂王妃,才會亂了方寸……」

  端王還想替世子妃解釋一番,卻被皇帝打斷了:「夠了!」

  端王是皇帝的皇叔,皇帝對他一向客氣,端王還是第一次被皇帝這樣厲聲呵斥,面色更難看了,多少有幾分遷怒到了「亂說話」的下人身上。

  皇帝又看向了顧澤之,「澤之,你怎麼說?」皇帝心裡對端王不以為然,端王的心早就偏得不成樣了。

  顧澤之正色道:「皇上,請讓母妃留在京城吧。」

  「……」皇帝驚訝地挑了下眉梢,與顧澤之四目對視。

  皇帝明白顧澤之的意思,此前他曾與顧澤之說過,讓他成婚後就留在京城,顧澤之這句話的言下之意是想讓端王妃在京城長住。

  這可不是一件小事。

  皇帝沒有立刻答應,右手成拳,遲疑地在御案上輕輕叩動了兩下,面露斟酌思忖之色。

  端王妃是堂堂親王妃,長久地離開王府別居,宗室裡很少有這樣的事。

  既便有,那也是因為犯了錯,乾脆就尋個由頭被送去廟裡吃齋唸佛什麼的。

  別說端王不同意,要是宗室那邊知道這件事,怕也會有異議。

  但是……

  皇帝微微皺眉,有拳又握緊了幾分。

  但是,顧澤之以後留在京裡,要是王妃返回西疆,這西疆遠在千里之外,萬一出了什麼事,顧澤之也鞭長莫及。

  皇帝飛快地斜了端王一眼。

  指望端王護著端王妃怕是指望不上了,端王個偏心的,哎,他明明在戰場上驍勇善戰,用兵如神,為大祁屢立奇功,鎮守西疆幾十年,其威名響徹西疆與周邊的大小十幾個番國異族,逼得他國數年不敢犯境!

  然而,在戰場上英明果決的端王在家事上卻犯了蠢,怎麼就偏偏在關於世子的事上,被糊了眼睛呢!

  皇帝心思百轉,眸色越來越幽深。

  端王急了,連忙道:「不行!」

  端王朝顧澤之走近了兩步,怒目而視,直到此刻,他才發現澤之不知何時已經比他還高了半寸。

  「澤之,莫非連你也以為是你大嫂要害你母妃?」端王不滿的說道。

  顧澤之與端王四目直視,眼神清澈明淨。即便他什麼也沒說,可他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再明確不過了。

  顧澤之率先轉過了頭,再次對著皇帝作揖道:「請皇上允許臣在京城開府。」

  御書房內,靜了一靜。

  連皇帝也是震驚不已,望著幾步外的顧澤之。

  顧澤之若是另外開府,就等於他主動放棄了端親王這個爵位了。

  顧澤之他真的下定了決心嗎?

  想著這幾個月發生的種種,皇帝心中唏噓,又覺得顧澤之可憐。他本是端王嫡子,卻被世子步步緊逼,逼到了這個地步。

  端王也是驚詫地看著顧澤之,渾身緊繃。

  上次澤之就跟他說要分府的事,但是他還在考慮。

  端王也不捨得把嫡子就這麼分出去,沒想到澤之現在會再次提起此事,而且是在皇帝面前提,還打算讓王妃也留在京城。

  澤之這是在怪自己嗎?!

  這孩子都及冠的人,怎麼還跟個孩子似的,這件事尚沒有查清,他就因為一介奴僕的支言片語,認定了是世子妃所為,實在是太輕率了!

  端王心情煩躁,他深吸了兩口氣,劇烈起伏的胸膛才平復了些許,耐著性子道:「澤之,你別胡鬧,九和香之事肯定有蹊蹺。」

  顧澤之仿若未聞,連眉毛也沒抬一下,依舊沒跟端王說話。

  他的目的當然不止是分府,世子敢做就要敢當,他要讓母妃日後在王府再無隱患!

  皇帝來回看著顧澤之與端王,這時,周新進來了,稟道:「皇上,端王妃在外求見。」

  「……」

  「……」

  「……」

  不僅是皇帝與端王驚訝,連顧澤之也沒想到端王妃會來。

  皇帝也看出了顧澤之的驚訝,立刻道:「宣!」

  周新領命退了出去,不一會兒,又再次進來了,把端王妃領了進來。

  端王妃不緊不慢地朝這邊走來,姿態端莊,神色沉靜,步履間就透出一種從容不迫的雍容氣度。

  屋子裡的三個男人全都看著端王妃。

  明明她什麼都沒說,但知端王妃如顧澤之心中隱約猜到了什麼,眸色微凝,俊美的面龐上不喜不怒。

  端王妃很快就走到了顧澤之的左側,看也沒看顧澤之右側的端王,彷彿她根本就不知道端王也在這裡一樣。

  皇帝也從端王妃所站的位置看出了些許端倪,神色有些復雜。

  「皇上,」端王妃鄭重地對著皇帝福了福身,第一句話就是,「臣婦想與端親王和離,望皇上恩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3 07:20 PM

第六十五章 渣男

  端王妃的這句話擲地有聲,話落之後,御書房裡更靜了,落針可聞。

  饒是周新在宮裡幾十年,見多識廣,這一瞬,也驚得手一滑,手裡的拂塵差點沒脫手,震驚地看著端王妃。

  端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以置信地看著端王妃,在他看來,王妃這就是在說氣話。

  哎,王妃一向端莊穩重,怎麼這次就胡鬧起來了呢。

  也怪王妃身邊的那些下人,整天在王妃耳邊胡言亂語,才讓王妃對世子夫婦誤會頗深。

  端王嘆了一口氣,伸手去攙扶端王妃,口中道:「王妃,你也相信是世子妃所為嗎?」

  「世子妃和你多年婆媳,對你向來孝順,怎麼會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呢。」

  「王妃啊,你……」

  端王還想說,端王妃卻不想聽了,冷淡地甩開了他的手,只看著皇帝,重復了一遍:「皇上,妾身要與端王和離。」

  她的臉色略顯蒼白,腰背挺得筆直,哪怕因為中毒身弱,也沒有絲毫的動搖。

  五天前,當她從兒子口中得知她其實是中了毒的時候,端王妃整個人都是懵的,但是當兒子告訴她,是世子利用番僧把毒下到九和香裡,她又不覺得意外。

  恐怕也就是端王才會認為他的世子是一個乖順孝敬的好孩子吧……

  對端王妃而言,世子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

  她嫁給端王後十幾年都未曾有孕,這麼多年,看過不少大夫都說她子嗣艱難,端王的庶子庶女不在少數,對於這些孩子,她雖然不至於視如己出,可也是真心疼愛,從不虧待的。

  後來,十七歲的顧晨之被立為了世子,而她在那之後生下了澤之。

  澤之明明是嫡子,卻一出生就被端王的庶長子給壓了一頭,她心裡多少也有些不舒坦,但是當時立世子也是形勢所迫,所以,她也認了,只想著就算沒有端王府這親王爵,等澤之長大後,也能自己建功立業,給他自己掙一個爵位。

  可是……

  澤之長大了,世子卻是一天比一天地容不下他。

  澤之十四歲的時候,就進了軍營,從十四歲到十七歲,在與西荻的戰場上,浴血抗敵,連立數功,打得西荻一退再退,軍中的那些將領對他多有誇讚。

  但是,王爺卻突然把他召回了洛安城,而接替了澤之的,卻是世子。

  那之後不過三個月,西荻敗退,大傷元氣,此後數年都不再犯境,世子立下了「蓋世之功」。

  彼時,面對她的質問,端王卻是振振有詞:

  「王妃,澤之已經是嫡子了,若是再立下大功,那世子又當如何自處?」

  「世子才是端王府的繼承人,軍中不能有二主,否則軍心動蕩,乃是亂軍之像。」

  「哎。王妃,你應該懂的。」

  當時,端王妃聽得心都寒了。

  按照端王的意思,澤之給世子讓了位還不夠,還要為了保證世子的「至高無上」,就要讓他這輩子永無出頭的機會嗎?!

  哪怕已經過去了三年,只要一想到的當時的一幕幕,端王妃依然控不住心底的怨,似乎在一簇火苗在體內灼燒著。

  「王妃,」端王嘆了一口氣,似乎有些無奈地說道,「你從前一向明理。」

  「你中了毒,本王也是心急如焚。」

  「本王並不是想要包庇誰,只是,這事情的真相還沒有查清,怎麼能憑著下人的三言兩語,就給世子妃定罪呢?」

  「罷了,你身子還要將養,先別鬧了。澤之,還不帶你母妃回去。」端王轉而看向了顧澤之。

  顧澤之負手而立,彷彿什麼也沒有聽到。

  他向端王妃微微一笑,笑容溫和,卻又明確地表達了他的意思,他尊重端王妃的決定。

  母妃若是想要留在王府,他就替她解決掉王府裡的隱患。

  若是母妃決議和離,那就和離吧!

  顧澤之的支援讓端王妃的心意更加堅決,和離並非是她今天的突發奇想,只是今夜之事讓她才徹底下定了決心。

  端王妃心裡清楚得很:王爺不能說不疼澤之,但是,旦凡涉及世子,他都會毫無保留地站在世子那邊。

  世子命人追殺澤之,哪怕證據確鑿,王爺相信世子是派人暗中保護澤之。

  她中了毒,剛剛王嬤嬤只是提了一句是世子妃,端王想也不想就認定世子妃沒錯,其中必有隱情。

  既然在王爺的心裡,只有世子是最重要的,他們母子的命微不足道,那麼,她還要為端王府勞心勞力做什麼呢?

  「王爺,」端王妃神色平靜地說道,「妾身累了,我們和離吧,好聚好散。」

  就讓端王和世子他們過日子去吧。

  端王妃的聲音裡,透著一種心灰意冷,就連皇帝都聽得出來,她不是在隨便說說的,而是下了決心了。

  皇帝的嘴唇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直線,不知道說什麼好。

  大祁朝開國百餘年,在宗室裡,還從來沒有過鬧和離的。不僅是宗室,就連那些勳貴人家也沒有和離的,連休妻也極其罕見。

  皇帝來回看著端王、端王妃與顧澤之,他方才猜出了端王妃可能想跟著顧澤之留在京城,卻萬萬沒想到她開口第一句就是要與端王和離。

  「皇叔,」皇帝看著端王遲疑地說道,「你看這事……」

  「不行,臣不和離!」端王這一下也有些慌了,他連忙去拉住端王妃,想要和她好好解釋,卻又一次被她不輕不重地甩開了。

  端王:「!」

  這一刻,他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終於意識到王妃大概是真得想要和自己和離了。

  他們夫妻近四十年,王妃一直盡心盡力地為他打理王府,教養兒女,在端王的心裡,王妃和府裡的側妃、姬妾是不同的。

  明明,他們這麼多年相敬如賓,過得好好的,她怎麼就要和自己和離了呢?

  都怪對王妃下毒的歹人!端王心中暗道,又道:「王妃,本王向你保證,這件事一定會好好查個水落石出!」

  端王的聲音裡,多了幾分鄭重其事。

  「若你不信,本王立刻把世子還有世子妃叫來京城,當著皇上的面,查個清楚明白!」

  「本王絕對不會包庇任何人的。」

  端王用帶著祈求的語氣說道:「別和離了好不好,王妃,我們先回去,回去後再說……」

  即便如此,端王妃依舊沒有絲毫動搖,只說道:「妾身心意已決。」

  「王妃,你想想澤之啊。」端王只能把兒子拉出來,「你我要是和離了,那澤之在王府裡豈不是地位尷尬?!澤之,你說呢?」

  顧澤之微微一笑:「不會。」

  「……」端王頓時被懟得啞口無言。

  皇帝:「……」

  皇帝微微頜首,端王有一句話說得沒錯,一旦端王妃真與他和離,顧澤之日後的地位就尷尬了。

  盡管按禮法,父母和離並不影響顧澤之的嫡子地位,但是,端王府已經有一個世子,端王若是和離,必是會續弦的,若再有異母的嫡子出生,顧澤之又要如何自處?

  顧澤之對此肯定也心知肚明,但是他卻依然擺明了支援端王妃和離,這是對端王該有多麼的失望才會如此……

  哎,端王這偏心也偏得實在太過了,這都到了夫妻,父子離心的地步了,都意識不到錯。

  「皇嬸,和離一事非同小可。」皇帝想了又想,只能暫且先溫聲勸著,「你是上了玉牒的親王妃,不能說和離就和離的,也不是朕說了算的。」

  這話倒也不是純粹在哄端王妃。

  宗室和離,可不是夫妻倆簽上和離書就能行的。別說是宗室了,就連那些稍有底蘊的世家,也不是說和離就能和離的!

  「對對。」端王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覺得皇帝真是英明,也好聲好氣地勸端王妃道,「王妃,和離的事,我們再商議……再商議!」

  「王妃,天色不早,我們還是先回王府吧。」

  端王冷汗涔涔,背後的中衣都浸濕了,突然想起王妃一向賢德明理,性情果決,尤其年輕時那就是個說一不二的主,這些年她年紀大了深居簡出,性子溫和了些。

  端王妃沒有糾纏,她對著皇帝福了福,退下了,依舊沒有理睬端王。

  「和離」這兩個字,她既然已經說出口了,就絕對不會再收回的。

  皇帝讓端王夫婦退下了,唯獨留下了顧澤之單獨說話:「澤之,你先別走,朕有話跟你說。」

  端王心裡也好奇皇帝到底要跟顧澤之說什麼,或者說,他擔心顧澤之會勸皇帝同意王妃和自己和離,然而,他一個人實在是分身無術。

  眼看著端王妃走出了御書房,他咬了咬牙,只能先去追端王妃。

  一炷香後,端王妃的朱輪車就從皇宮駛了出去,端王沒能上車,只能策馬跟在一旁,心亂如麻:他到現在還覺得難以置信,他們夫妻整整四十年了,王妃竟然要與他和離?!

  這怎麼可能呢!

  端王差點沒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看看是不是在做夢。

  當端王與端王妃回到王府後,已經是子夜了。

  端王妃一回府,就命人收拾東西,整個正院都騷動了起來,不到半個時辰就簡單收拾好了。

  端王妃在京城有陪嫁宅子,只帶了些衣物,直接就讓下人把幾箱子隨身用品搬上了她的朱輪車。

  端王從回府開始,就一路跟在端王妃身邊,冷汗涔涔地勸了又勸:

  「王妃,今日天色已晚,有什麼事等你冷靜下來,我們明天再好好說。」

  「王妃,你要是不相信本王,本王現在就可以對天發誓,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本王可以現在就去信洛安城……」

  可是無論端王怎麼說,端王妃都沒理,置若罔聞。

  眼見王嬤嬤令門房開大門,端王急了,連忙對著王府侍衛下令道:「還不攔著!不許讓王妃走!」

  一眾侍衛面面相覷,只能硬著頭皮站成一排,擋在了大門口。

  端王妃見狀,只給了一個字:「走!」

  侍衛們能攔,卻不敢對端王妃動粗,最後朱輪車還是從幾個侍衛間擠了出去,沿著空曠的街道駛離。

  那馬蹄聲與車軲轆聲在這寂靜的子夜顯得尤為響亮。

  「王妃!」

  端王追出了大門,但終究沒放下架子去追趕馬車,臉色難看得就像是要滴出墨來,侍衛們噤若寒蟬。

  端王府門前這一團鬧,自是瞞不過附近其他府邸的耳目,於是,當晚就有人知道,端王妃在和端王鬧和離呢。

  不但如此,到了第二天,幾乎滿京城的府邸全都知道了這個訊息,一時嘩然。

  各府在私下裡難免也都對此議論了幾句。

  他們只知昨天晚上看燈時,端王妃突然暈過去了,現在端王妃一鬧和離,眾人難免心生各種猜測。

  有人信誓旦旦地說,事情十有八九是為了端王府的嫡庶之爭,說不定還是端王要寵妾滅妻;

  有人覺得端王妃太傻,她與端王這麼一和離,豈不是把辛苦經營的端王府拱手讓給側妃與庶子;

  也有人覺得端王妃是在以退為進,藉此逼端王重立世子……

  短短半天,各種議論就在京城中傳得沸沸揚揚,就連身在忠義侯府的秦氿,也難免從杜若口中耳聞了一些外頭的非議。

  昨天的事一出,秦氿就知道端王府必有一場大鬧,卻沒想到端王妃居然要跟端王和離了。

  杜若在一旁義憤填膺地說著:「姑娘,奴婢瞧著昨晚端王這般幫著世子妃說話,王妃這是寒了心了。」

  「端王一定會後悔的,王妃人那麼好!」

  杜若在鳳鸞宮多年,見的宗室勳貴至少也有數百了,看人多少也是有幾分眼光的。

  秦氿頻頻點頭,深以為然,「王妃人那麼好,端王實在不知福!」

  秦氿看得出,以端王妃的性子,壓根不是別人說的以退為進,而是真的要與端王和離。

  而且有金大腿在,肯定能讓王妃如願的。

  秦氿想了想後,問道:「杜若,可知道王妃搬到哪裡去了?」

  杜若早就打聽過了,立刻就答道:「金魚巷,是王妃陪嫁的宅子。」

  秦氿:「替我遞張帖子去金魚巷。王妃現在搬家肯定忙,我去幫幫忙。」

  杜若趕緊去準備拜帖了。

  於是,正月十七一早,秦氿就去端王妃在金魚巷的新宅幫忙了,說去幫忙其實也只是藉口,收拾佈置屋子什麼的,也不需要秦氿幫著整理,自有王嬤嬤等人操持。

  秦氿過去也就是陪著端王妃喝喝茶,下下棋,聊聊天,此外再盯著端王妃好好吃藥,又哄著她多吃了一碗麵。

  瞧端王妃笑不絕口,氣色看著比元宵那晚好了不少,秦氿心裡也鬆了口氣,覺得王妃把端王這渣男忘了最好。

  秦氿直到申初才告辭,結果馬車才一出門,她就和巷子裡的端王撞了正著,隔著馬車的窗戶與端王四目對視。

  端王負手走動著,身邊既沒馬車,也沒小廝,瞧他的樣子像在巷子裡徘徊了許久。

  看到馬車裡的秦氿,端王也是愣了,停下了腳步。

  端王怎麼說也是顧澤之的親爹,秦氿只能吩咐了馬夫停車,之後就下了馬車,對著端王福身見禮:「王爺。」

  端王看著秦氿的神情有些復雜,有尷尬,有侷促,也有驚訝,他若無其事地清了清嗓子,端著長輩的架子問道:「王妃還好嗎?」

  秦氿抿了抿唇,輕輕嘆了一口氣,欲言又止道:「王妃身子不適,今兒午飯一口也沒吃。」

  後方的杜若自然也聽到了,默默地垂首盯著自己的鞋尖,覺得自家姑娘實在是會說話。是啊,端王妃確實沒吃一口飯,但吃了兩大碗麵條。

  秦氿:「也不太說話,一直昏昏沉沉的。」

  杜若想的是,端王妃心情好得很,一直與自家姑娘下五子棋,把姑娘殺得落花流水,自然少說話了。

  秦氿:「好不容易剛剛才睡下了,也睡得不太安生。」

  杜若心道:方才還是自家姑娘哄了又哄,端王妃這才去歇下。

  端王聽著眉頭越皺越緊,眉心的褶皺幾乎可以夾死蚊子了。

  他深深地長嘆了一口氣:「哎!」

  王妃病得這麼重,卻連一刻都不願再待在王府,肯定是真生氣了。

  怎麼辦?王妃是真要與他和離了……

  端王心煩意亂地揉了揉太陽穴,至今還想不通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忍不住喃喃道:「是本王錯了嗎?」

  秦氿一本正經地點了下頭:「當然。」

  她也不等端王反應過來,就福了福道:「王爺,我先告退了。」

  秦氿在杜若的攙扶下上了馬車,主僕倆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想到一塊去了:渣男!

  這一次,秦氿的馬車一路通暢地駛出了金魚巷。

  她沒有立刻回侯府,而是去了大昌街的一家專賣話本子的書鋪,打算買兩本新的話本子,過兩天帶給端王妃,免得她無聊。

  秦氿剛踏進門,就被一個有些耳熟的女音打斷了:「秦三姑娘。」

  秦氿循聲望去,就見雲嬌娘抱著幾本書冊從一排書架旁走來,對著秦氿露出善意的微笑,

  這是秦氿繼去歲冬獵後,第一次見雲嬌娘,相比前兩次對方都是活潑嬌俏的樣子,今日的她笑容之下隱約有些萎靡的感覺。

  秦氿落落大方地點了下頭,「雲三姑娘。」

  「秦三姑娘,你也是來挑話本子的嗎?」雲嬌娘笑道,指了指後方的那排書架,「新的就在那邊。」

  書鋪的老闆與夥計見她們是熟人,就識趣地退一邊去了。

  兩個姑娘走到了一排靠東牆的書架前,雲嬌娘指著其中一排道:「這些都是新的話本子,我不喜歡悲切切的,所以這部分我就沒翻……」

  她纖長的手指在幾本簇新的話本子上點了點,眼角的餘光恰好掃過一本《公主休夫記》,她心念一動,好奇地壓低聲音問道:「秦三姑娘,端親王妃真的要和離嗎?」

  秦氿點了下頭。

  見秦氿神色平靜得很,雲嬌娘驚訝地動了動眉梢,她知道不該交淺言深,但還是忍不住再問:「你……不擔心嗎?」

  秦氿:「擔心什麼?」

  雲嬌娘微微蹙眉,想著秦氿是外面長大的,又是父母雙亡,也許有些事不懂,正色道:「王妃要是與端王和離,萬一端王把馮側妃扶正,那世子就是嫡長子了。」

  而且,馮側妃本來不過是妾,要是被扶正,她以後就是秦氿名正言順的婆母了,秦氿嫁入端王府後,豈不是要在馮側妃手下討生活?!

  雲嬌娘憂心忡忡地看著秦氿,眉頭皺得更緊了,一副掏心掏肺的樣子。

  秦氿自然明白雲嬌娘的意思,笑了,「那又如何?」

  她的眉眼彎如新月,一本正經地說道:「王妃既然在端王府過得不痛快,為什麼要勉強自己繼續過下去呢?王妃高興就好!」

  雲嬌娘:「……」

  秦氿:「女人成親後,上要孝敬公婆,下要養育孩子,本來就很辛苦了,要是連夫君都不知道體諒自己,這日子過得也太憋屈了。」

  「反正我們手頭有嫁妝,有銀子,又有手有腳,幹嘛要委屈自己呢?!」

  「夫君不好,踹了就是,靠著自己的嫁妝美滋滋地過日子不好嗎?!」

  「何必要為了一個沒心沒肺的渣男勞心勞力,生生把自己操勞得活生生老上好幾歲!人生短短幾十年,要及時行樂。」

  秦氿侃侃而談地說了一通。

  雲嬌娘歪了歪小臉,還有些懵,一方面覺得秦氿說得似乎有理,另一方面又感覺似乎有哪裡不太對,好像跟她從小到大聽到的那些完全不一樣。

  秦氿繼續跟她講「道理」:「你看王妃,雍容華貴,出身簪纓世家,還有個兒子,什麼也不缺,前半輩子為了端王操持內務,勞心勞力,還得不到一個謝字。」

  「和離以後,她想幹嘛就幹嘛,為什麼還非要委屈自己去為端王照看小妾,養育庶子呢?!」

  秦氿的話聽著頭頭是道,雲嬌娘不知不覺就被她繞了進去,聯想到了自己的母親威遠伯夫人身上,父親待母親算是不錯了,可就這樣,母親平日裡也難免為著姨娘、庶子的事平白受氣。

  雲嬌娘點了點頭:「秦三姑娘,你說得有理!」

  她烏黑的眼珠子忽閃忽閃的,目光灼灼地看著秦氿。

  秦氿直抒胸臆了一番,心情暢快,頷首道:「那當然。」

  她看著雲嬌娘的眼神也多了幾分親近,覺得這個小姑娘真真是孺子可教也!

  「杜若,就這三本吧。」秦氿把挑好的三本話本子給了杜若,讓她去結賬。

  她剛吩咐完,就聽雲嬌娘帶著一絲期盼地說道:「……要是以後皇上也能允許我和離就好了。」

  秦氿:「……」

  雲嬌娘噘起了小嘴,唉聲嘆氣地說道:「秦三姑娘,你聽說我的事了吧……」

  她的話語焉不詳,可是秦氿略一思索就知道她是在說她和二皇子顧璟的婚事,點了下頭。

  「你怎麼看?」雲嬌娘的聲音又壓低了幾分,神色蔫蔫。

  秦氿:「……」

  秦氿又拿起了本話本子,隨手翻了翻,沒說話。

  雲嬌娘看了看左右,確定四下無人,又拉了拉秦氿的袖子,低聲道:「就咱們倆說說,我心裡很煩。」

  此刻書鋪裡只有她們兩個客人,杜若正在另一邊與老闆結賬。

  「不是良配。」秦氿言簡意賅地給了四個字。

  在這本小說中,男主和女主才是一對,任何插足他們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的。

  她和雲嬌娘雖然只有幾面之緣,不太熟,卻也知道這位威遠伯府的姑娘性子爽利,如今無緣無故地被扯牽到男女主角的感情線裡,實在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了。

  想著,秦氿的臉上露出了顯而易見的同情,覺得對方真該去廟裡拜拜,去去晦氣。

  雲嬌娘自然是看了出來,聳了聳肩道:「你也覺得我倒了大黴吧。」

  頓了一下後,她忍不住就補充了一句:「就跟出門踩了狗屎一樣!」

  她說第一句時,秦氿還能忍,等雲嬌娘說到第二句時,秦氿實在忍不了,「噗哧」地笑出了聲。

  雲嬌娘垂頭喪氣地嘆了口氣,「我爹娘都不想答應,我也是……但是太后娘娘上次特意派了嬤嬤來問了生辰八字,我怕是回拒不掉了。」

  「聽你剛才一說,我就想著,要是真躲不過這門婚事,乾脆以後再想辦法和離吧,到時候我就帶著嫁妝,自由自在地過日子。」

  雲嬌娘的小嘴噘得幾乎可以吊油瓶了,形容間既委屈又鬱悶。她真不明白太后怎麼就會看上她了呢,她改了還不行嗎?!

  秦氿覺得對方就像是一隻可憐巴巴的貓兒,有些手癢癢,很想在她柔軟的髮頂上揉上一揉。

  秦氿合上了手裡的戲本子,意味深長地提點了一句:「嬌娘,皇上沒有賜婚。」

  雲嬌娘:「?」

  秦氿沖著她眨了下右眼,點到為止,然後朝書鋪的老闆走去,「老闆,還有這本,我也要了。」

  雲家只怕是當局者迷,才沒想明白這個道理。

  照理說,二皇子和秦昕解除婚約後,皇家應該盡快給二皇子定一門親事,才能緩和這件事對皇家的影響,壓下外頭的揣測與流言蜚語,可是柳太后明明都選好了新的二皇子妃人選了,皇帝到現在卻還遲遲沒有賜婚,這就是代表皇帝不認同。

  雖然秦氿不知道皇帝最後會不會向太后妥協,但是,若雲家真不願意這門親事的話,現在就是個向皇帝表明心意的好機會。

  雲嬌娘站在原地望著秦氿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抿了下嘴角,眼睛一亮,突然間茅塞頓開。

  她加快腳步追上了秦氿,親暱地抱了一下,「秦三姑娘,謝謝你。」

  雲嬌娘樂極了,丟下一個銀錁子就抱著懷裡的三本話本子走了,沒讓老闆找錢。

  看著少女活潑的背影,秦氿笑了,心道:希望她如願以償,不要嫁給渣男!

  杜若看看雲嬌娘,又看看自家姑娘,總覺得自己走開的那一會會功夫,似乎又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買好了話本子後,秦氿又去隔壁的點心鋪子順帶買了一些零嘴,就回侯府去了,還給自家弟弟也捎了一份零嘴,想著熊孩子這幾天跟著岳師傅練武也挺辛苦的。

  第二天,她就帶著剛買的那幾本話本子又拜訪了端王妃。

  第三天,她捎去了一些繡坊買的小繡品。

  第四天,她特意去買了錦食記剛出爐的點心。

  等到第五天,她再去金魚巷的時候,就看到宅子前支起了一塊新的牌匾,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蕭府」二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4 08:41 AM

第六十六章 和談

  這「蕭府」二字,字跡遒勁,每一筆皆如鐵畫銀鉤,一點也看不出出自女子之手。

  秦氿一眼就看出了這是端王妃的字,前幾天她親眼在端王妃的書案上看到過這兩個字。

  她一眨不眨地仰首望著那塊匾額,心如明鏡。

  秦氿知道,這道匾額是一個宣示,意味著端王妃是下定決心不和端王過了。

  對端王妃自己而言,她與端王已經一拍兩散,以後她的家是「蕭府」,而不是「端王府」,她不再給自己冠以夫姓了。

  兩人之間,就只差那一紙和離書了。

  在仔細拾掇了這幾天後,這棟宅子已經煥然一新,不僅是換了新匾額,連大門都重新漆過,油漆味到現在還沒散。

  端王妃確實風雅,本來這裡只是嫁妝宅子,這幾十年來,都不過是留了幾個老僕在打理,從前端王妃從來不曾來住過。

  秦氿第一次來的時候,這裡空蕩蕩的,沒什麼人氣,一些亭台因為多年沒有修繕,油漆斑駁,但是端王妃一搬進去,這才短短幾天,將庭院修繕了一番,目光所及之處,滿庭綠蔭,山石、花木點綴其中,佈置得清雅別致。

  「秦三姑娘,這邊走。」

  一個小丫鬟走在前面給秦氿指路,一路來到了花園的小花廳中。

  端王妃正坐在窗邊烹茶,她穿了一件丁香色四蒂紋褙子,髮髻上插的那支金鑲羊脂白玉萬字紋簪子在陽光下閃著微光,渾身透著一股優雅沉靜的氣息,看著彷彿年輕了好幾歲。

  想想端王妃之前過得那糟心的日子,秦氿覺得端王妃這婚離得值!

  她抬手示意丫鬟噤聲,放輕腳步走了過去,靜靜地坐下,沒有打擾她。

  端王妃神色專注,眉目低垂,執瓶的右手尾指微翹,如拈花般,動作不疾不徐,優雅流暢,一舉一動有種一氣渾成的感覺,彷彿一幅畫般好看。

  端王妃的優雅是百年世家才孕育出來,由內而發。

  王妃這麼好,那個渣王爺還不懂得珍惜,被踹了那也是活該!

  很快,端王妃點完了茶,含笑看向了秦氿,「小氿,喝杯茶吧。」

  釉色黑青的茶盞中,縷縷白氣裊裊升騰而起,那墨綠色的烏龍茶湯上點了一幅遠山飛鳥圖,漂亮精緻,看得秦氿驚嘆不已。

  秦氿想著宅子外那剛換好的牌匾,也不稱王妃了,改了稱呼:「謝蕭夫人!」

  蕭夫人怔了怔,笑了,神色愈發柔和。這丫頭真乖!

  秦氿小心翼翼地把茶碗端了起來,賞了好一會兒茶湯,再嗅其香,接著輕啜了一口茶湯,品其味。

  以點茶之技泡成的茶湯微苦,茶味主於甘滑,這些她在《茶經》上都是看過的,她還是第一次喝,心裡之後一個想法,果然——

  苦。

  秦氿昧著良心道:「好喝!」

  蕭夫人看著秦氿眼底的笑意又深了幾分,吩咐丫鬟道:「去告訴澤之,小氿來了。」

  丫鬟領命而去。

  秦氿這才知道顧澤之今天也在。

  元宵那晚,蕭夫人從王府搬了出來,當晚顧澤之也搬出來和蕭夫人一起住了,再也沒住在端王府。

  這些秦氿也是知道的,只是過了正月十五後,顧澤之就忙得很,每日都不見人影,秦氿來了幾次,今天才是她繼元宵後第一次見到他。

  不一會兒,顧澤之就來了,他身後的小廝還抱了一個西洋鐘過來。

  這西洋鐘約莫尺半高,做成了西洋城堡的形狀,華麗精緻。

  蕭夫人一看就知道這是給誰的禮物,笑著道:「澤之,這是給小氿的吧?」

  顧澤之坦然地頷首應了。

  小廝默默地把西洋鐘往旁邊的方几上一放,此刻才恍然大悟三爺為何突然從天工齋買了個花裡胡哨的西洋鐘,原來是給未來三夫人的啊。

  這時正好是巳時,西洋鐘上的一扇小門自動打開了,一隻嬰兒拳頭大小的綠鸚鵡緩緩移出,發出一陣清脆的報時聲:「咕嚕、咕嚕、咕嚕……」

  秦氿本來就還不太習慣用這裡的壺漏看時間,對她來說,這個西洋鐘太有用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地,如寶石般,仔仔細細地打量了這色彩鮮豔、造型別致的西洋鐘一番,喜笑顏開地讚道:「這西洋鐘可真精緻。」

  蕭夫人笑容更深了,來回看著秦氿與顧澤之,心道:兒子還是挺會哄小姑娘開心的,不錯!

  顧澤之撩袍坐了下來,也改了口:「娘,父王昨日已經派人回西疆了,父王應該會讓世子和世子妃也來京城,『澄清』一二。」他意味深長地在「澄清」這兩字上加重音量。

  一個丫鬟動作利索地給三人都上了剛泡好的熱茶,蕭夫人才剛端起的茶盅在半空中停頓了幾息,才緩緩地湊到了唇畔。

  秦氿也在喝茶,以前旁人說什麼龍井甘醇鮮爽的,她完全無法領會,可是方才喝了那杯蕭夫人點的茶後,有了比較才知道高下。

  這沖泡的茶真是好喝多了,醇厚甘鮮,唇齒留香。

  她抿了口茶,眼睛滿足地眯了起來。

  顧澤之看著秦氿,唇角翹了翹,接著道:「不過,娘您不用理會就是,這件事都交給我吧。」

  他的聲音不輕不重,不疾不徐,由他說來,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蕭夫人含笑道:「好。」

  她現在的日子過得愉快極了,有兒子和未來兒媳婦孝敬自己,還管端王府的那些破事幹嘛!沒事給自己添堵嗎?!

  蕭夫人看著顧澤之,心裡淌過一股暖流。她的澤之長大了,可以護著她了。

  既然兒子想要給她出氣,她也不會攔著,再說了,世子派人追殺兒子的那筆賬也該算算了!

  蕭夫人又道:「澤之,你放心去做吧。」

  秦氿笑眯眯地繼續喝著茶,眸光閃了閃。

  在書裡,在被冠上弒父殺母的罪名後,顧澤之蟄伏了幾年,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一鳴驚人,伏擊了世子,一舉將其誅殺,並以雷厲風行之勢掌控住了西疆的兵權。

  顧澤之端起了茶盅,優雅地以茶蓋撥去茶湯上的浮沫,氣定神閒,宛如朗月清風。

  在西疆時,因為父王和世子的刻意打壓,他身邊用的人基本上都是父王給的。曾經為了讓父王寬心,也為了表明他無意與世子爭位,那些年,他一直由著父王。

  然而,他的退讓也不過是換得他們的步步緊逼罷了,從十七歲那年父王把他從前線召回洛安城,他看明白了一切,然後就開始暗中佈置,到今日他手上雖沒有太多的人,卻也夠用了。

  顧澤之淺啜了一口熱茶後,抬起頭來,又提議道:「娘,要不要把您的嫁妝也帶來京城?」

  蕭夫人覺得兒子想得太周到了,欣然應了:「好!」

  蕭夫人慈愛地看著兒子兒媳。以後他們一家人長住在京城也不錯,不必理會西疆的那些紛紛擾擾,而且,秦氿也不用遠嫁,兒子也能留在京城靠他自己掙一份前程。

  看著蕭夫人神色豁達,顧澤之心裡才算完全放下了心:母親是真的看開了。

  顧澤之笑道:「娘,等過陣子,天氣暖些,您回舅父家住一陣子如何?您也好些年沒回江南了。」

  蕭夫人被他這一說,眼睛一下子亮了,心動了。

  京城與江南相隔甚遠,自她出嫁後,就再也沒回過娘家了。後來,隨著端王又去了西疆,整整三十年了,這些年,這還是她第一次離開西疆。

  她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哥哥嫂嫂、侄子侄女了……

  她在娘家的院子這麼多年來兄嫂也一直給她留著,家裡那棵三百年多的梧桐樹不知道還在不在,還有花園裡的鞦韆,花廊……

  蕭夫人的眼前飛快地閃過娘家的角角落落,那是她長大的地方,即便這麼多年沒回去,還深深地銘刻在她記憶中。

  只是這麼想想,蕭夫人就有些迫不及待了。

  反正她現在閒得很,想何時動身就何時動身。

  她興致勃勃地盤算起什麼時候啟程比較好,「京城去江南得走水路,得看今年開春冰什麼時候化,沿途會不會有春汛……」

  顧澤之適時地介面道:「娘,您放心,這事我會派人去瞧瞧。現在最重要的是,您要聽太醫的話,先養好身子。」

  蕭夫人已經開始想這次去江南該給兄嫂侄兒捎什麼禮物,隨意地揮了揮手,「我的身子不是好多了嗎?」

  顧澤之道:「您身子好不好您說了不算,太醫說了才算。」

  王嬤嬤看他們母子和樂,笑容更深,湊趣地對蕭夫人道:「王……夫人,三爺說得是,您要好好養身子,也免得大舅爺他們為您操心。」

  秦氿垂眸抿著茶,一口接著一口。

  為什麼她覺得顧澤之這是故意在支開他娘呢?

  是她的錯覺嗎?

  秦氿掀了掀眼皮,朝身旁的顧澤之看了一眼。

  顧澤之優雅地飲著茶,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矜貴自持的氣質,乍一看溫和無害,實際上嘛……

  咳咳,以顧澤之腹黑的本性,這八成……不,應該說這肯定不是她的錯覺!!

  怎麼辦?她好像有點迫不及待地等著看好戲了!

  秦氿的唇角彎了彎,估計接下來有的熱鬧了。

  秦氿自得其樂,卻不知她方才這一瞥與一笑都落入了蕭夫人的眼中,蕭夫人笑得更開懷了,也更慈愛,此外,又帶著一抹長輩看晚輩獨有的趣致。

  見蕭夫人對自己笑,秦氿也乖巧地對著她笑。

  花廳裡,氣氛溫馨和樂。

  蕭夫人留秦氿在府中用了午膳,直到下午未時過半,秦氿方才告退,蕭夫人便打發顧澤之送秦氿一程。

  秦氿也不坐馬車了,與顧澤之一起沿著金魚巷散步,至於杜若和那個西洋鐘都被打發進了馬車,遠遠地跟在兩人後方。

  今日的天氣好得很,陽光燦爛,可是撲面而來的寒風依舊帶著刺骨的寒意。

  秦氿這小身板一向怕冷,雖然外面披著厚厚的斗篷,但是手腳依舊冰冷,她抬起雙手對著被凍得通紅的手心直呵氣。

  她穿得裡三層、外三層的,簡直就差把被子裹身上了,而她身旁的顧澤之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紫袍,身形挺拔,閒庭信步,與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手給我。」

  顧澤之突然道。

  秦氿就乖乖地把右手遞給了他,他乾燥溫暖的掌心把她冰冷的小手覆在其中,暖烘烘的,又帶著一種酥酥麻麻的感覺。

  真暖和!

  兩人手牽著手,胳膊挨著胳膊,彼此間靠得又近了一些,風一吹,他身上那股好聞的熏香味又鑽入她鼻尖,伴著他溫和悅耳的聲音:

  「小氿,你可曾去過西疆?」

  秦氿看著他輪廓分明的側顏,誠實地搖了搖頭,「不曾。」

  「西疆多風沙,不去也好。」顧澤之微微笑著,「冬冷夏熱,開春時,還多蟲蟻作祟,時常有人因為被毒蟲齧咬中毒,西疆人都有隨身佩戴驅蟲香囊的習慣。」

  秦氿眨了眨眼,聽得一頭霧水。

  顧澤之停下了腳步,改而給她捂起了左手,笑容更深,「世子如此關愛我娘,我剛給世子也捎了一分禮。」

  他把話都說到了這份上,秦氿自然是聽明白了,眨了眨眼。也就說,顧澤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把赤鳳草加到了香囊裡,回贈給了世子。

  是不是?

  秦氿仰首看著顧澤之,以眼神問道。

  顧澤之含笑不語,與秦氿四目對視,無聲地肯定了她的猜測。

  他和秦氿已經定了親,所以任何事他都不會瞞著她。他從來不是一個以德報怨的人,他一向睚眥必報,記仇得很。

  這就是他!

  秦氿的眼睛亮晶晶的,要不是手被顧澤之捂著,她已經為他鼓掌了,頷首道:「高!」

  金大腿果然不愧是金大腿,吃什麼也不吃虧!

  顧澤之低低地笑了,喉結上下滾動著,明快的笑聲被迎面而來的寒風吹散……

  秦氿好奇地扯了扯顧澤之的袖子,眼睛更亮了,追問道:「還有呢還有呢?」

  她堅信以顧澤之的性格肯定不單單只做了這一件事,十倍還之什麼的,更符合反派大佬的人設!

  顧澤之靜靜地看著她,眼底泛起層層漣漪,笑意又濃了幾分。

  他驀地打了個響指,一直跟在兩人的身後的白馬就「得得」地走到了兩人身旁。

  顧澤之從白馬的背上的皮囊裡摸了摸,摸出了一個燒得正熱的南瓜形手爐塞到秦氿手裡,「拿著。」

  秦氿瞪著他,瞪著他,瞪著他。

  他既然有手爐,怎麼不早點拿出來!

  顧澤之作勢把手爐收起,秦氿上前一步,一把就把手爐搶了過來,藏在了斗篷裡,唇齒間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算了,看在手爐的份上不跟他計較了!

  她傲嬌地哼了一聲,大步地向右拐了彎。

  顧澤之落後了兩步,立刻就追了上去,接著說道:「我讓人把那番僧帶來京城了,至於世子。」他意味深長地道,「暫時他可以不用來……」

  秦氿沒出息地又被他的話勾走了魂,聽得津津有味。

  鄰街十分熱鬧,無數行人來來往往,喧哄嘈雜,把顧澤之的聲音淹沒其中。

  兩人一個說,一個聽,悠然自在地往前走著,全然沒注意到右側盛華閣二樓的雅座中,一道灼熱的目光望著兩人的背影。

  「昕妹妹!」

  耳邊傳來瓔珞的聲音,秦昕這才回過神來,收回了目光,看向瓔珞,以關窗的動作掩飾自己的異狀。

  「郡主,」秦昕的手越過兩人之間的方桌按住了瓔珞的右手,聲音中帶著幾分無奈,「……皇上多半還是會和北燕和親。」

  秦昕記得上一世,大祁最後沒有和北燕和親,只簽下了和書,讓北燕賠款且歲歲上貢,後來,沒過幾年,北燕就撕毀了和書,出兵再次突襲北疆。

  當時,她遠在嶺南流放地,訊息閉塞,可是這件事震動了整個大祁,在嶺南也傳得沸沸揚揚。

  秦昕抓著瓔珞的那隻手下意識地用力了幾分,眸光閃了閃。

  前世,她曾偶然聽一個被貶的京官說過,說到底,北燕之所以反水撕毀和書,是因為兩國和親不成的緣故,北燕人被逼簽下和書,以致懷恨在心。

  她已經勸了顧璟去向皇帝自請參與兩國和談,有了顧璟從中協調,兩國定能順利和親,達成和談,屆時,兩國永久休戰,顧璟就能佔得首功了。

  而她,也能以此讓顧璟對她更為看重。

  想到這裡,秦昕的眸子更亮了。

  「真的嗎?」瓔珞不安地反握住了秦昕的手,「昕妹妹,你……你可是聽二皇子說了什麼?」

  秦昕只是道:「郡主,這和親關乎兩國和平,勢在必行。」

  她既沒說是,也沒說不是,但是聽在瓔珞耳裡,只以為秦昕不便直言。

  瓔珞:「……」

  瓔珞的臉色白了三分,眸子裡難掩忐忑之色,身子繃緊。

  不僅是長寧怕和親,瓔珞也怕。

  現在其他人都以為是她弄傷了長寧的臉,若是大祁真要和北燕和親,皇帝多半會選她的,畢竟大祁總不能送一個毀了容的公主去和親。

  她也想過讓母妃快給點她定下親事,這樣就不會被選去和親了,但是母妃總說她想多了,而且匆忙間,壓根挑不到什麼好的儀賓人選。她堂堂親王嫡女總不能被草草發嫁,連個庶出都不如吧!

  「郡主,你別擔心。」秦昕的另一隻手也摀住了瓔珞的右手,雙手緊握著她的右手,「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才會被人誤會……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的!」

  秦昕一臉真摯地看著瓔珞,雙眸明亮如星辰。

  「昕妹妹!」瓔珞感動地看著秦昕,眼眶一酸,覺得秦昕真好。

  所有人包括父兄都覺得是她傷了長寧,也只有秦昕相信她。

  也只有秦昕知道她在怕什麼,只有秦昕會幫她!

  瓔珞忙道:「昕妹妹,那我應該怎麼做?」她不能坐以待斃,等到皇帝下旨讓她和親,那就是木已成舟,一切都晚了!

  瓔珞看著秦昕的樣子,就彷彿溺水的人抓住了一跟浮木似的。

  秦昕定定地望著她,問道:「你信不信我?」

  「信。」瓔珞用力地點了點頭,「我當然信。」

  秦昕向她勾了勾手指,等她把頭湊過來時,附耳道:「現在,只要耶律王子主動提出想要誰和親,郡主你自然能逃過一劫。」

  瓔珞立刻想到了秦氿,皺了皺眉道:「可是,之前耶律王子主動提了要秦氿和親,皇上並沒有答應。」

  「秦氿不過是一介臣女。哪裡能代表大祁去和親呢。」秦昕不屑地輕笑一聲。

  瓔珞想想也是,歷來兩國和親,都是皇室公主,或者宗室女。

  秦昕侃侃而談地繼續道:「再說了,萬一兩國大動干戈,秦氿區區一個臣女,哪有資格代表大祁去緩和兩國糾紛,這樣的和親根本毫無意義,皇上自然是不會同意的。」

  瓔珞聽秦昕這麼一分析也覺得有理,不知不覺就順著秦昕的話問道:「那昕妹妹,你覺得由誰去和親比較好?」

  秦昕勾唇笑了,反問道:「郡主最討厭誰?」

  瓔珞微咬下唇。

  要說瓔珞最討厭,不,要說最恨的人,一是秦氿,二就是三公主長寧。

  想著長寧那張楚楚可憐的面龐,瓔珞心口的怒火就止不住地往上湧,咬著後槽牙道:「長、寧!」

  秦昕點頭應道:「好,那就長寧吧。」

  她的聲音裡帶著無比的自信,而又真摯,彷彿只要能幫瓔珞出氣,她願意做任何事。

  瓔珞一下子就信了秦昕,躍躍欲試道:「昕妹妹,那我能做什麼?」

  「郡主,你聽我說……」

  秦昕微微一笑,清澈明快的聲音中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她親自給瓔珞斟了杯茶,「嘩嘩」的斟茶聲回響在雅座中。

  等到瓔珞獨自離開雅座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時辰後了。

  秦昕沒急著走,獨自坐在窗邊,慢悠悠地品著茶。

  秦家已經幫不上她的忙了,她必須要為自己謀劃,她要讓二皇子知道,她會比雲嬌娘對他更有幫助!

  就算雲嬌娘將來會是二皇子的正妃又怎麼樣,一個不得寵的正妻,來日只會在冷宮度日,根本不足為懼。

  秦昕的目光更加堅定,在心中宣誓:

  這條榮華之路,她會靠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去的!

  終有一天,她會讓秦氿跪伏在她的面前,搖尾祈憐!

  「書香,讓人給我準備筆墨。」秦昕吩咐道。

  一旁伺候的大丫鬟書香趕緊應了一聲,出去吩咐使女。

  盛華閣一向備有筆墨紙硯等文房四寶供貴女們隨時可以揮毫潑墨,很快,就有兩個使女進來,把筆墨紙硯放在了雅座角落的書案上,又靜靜地退了下去。

  秦昕胸有成竹,一口氣寫完了信,將書信交給書香道:「你把這封信拿去清茗茶室。」

  清茗茶室的掌櫃是顧璟的奶兄,自打秦昕被貶為侍妾後,她和顧璟見面的機會就少了,便一直通過清茗茶室與顧璟傳信。

  書香應了一聲,趕緊去辦了。

  等到了第二天早朝時,二皇子顧璟就第一個從隊列中站了出來,對著皇帝稟道:「父皇,上次耶律二王子贈與我大祁的五百突厥馬已經到了北疆邊關。」

  此言一出,金鑾殿上的不少武將都是面露欣喜之色,神采煥發。

  大祁的戰馬無論在速度、耐力、戰力等等方面都遠遠遜色於突厥馬,以致於大祁的騎兵整體也弱於北燕,想要提高騎兵的戰鬥力,光靠增強將士的戰鬥力,根本不夠。

  這些突厥馬對於大祁而言,太珍貴了。

  承恩公不動聲色地朝幾步外一個三十幾歲、留著山羊鬍的官員使了一個眼色。

  那官員就從文官的隊列中走了出來,對著金鑾寶座上的皇帝抱拳行禮,義正言辭地說道:「皇上,我大祁此次得這五百突厥馬,二皇子殿下當計首功。」

  顧璟謙虛地說道:「父皇,北燕也是誠心與我大祁和談,兩國休戰議和於國於民皆是大有裨益。」

  那官員立刻就順著顧璟的話附和道:「不錯,北燕願意獻上五百突厥馬,可見其誠意,顧三公子負責與北燕和談已有數月,可這和談還遲遲不成……」

  他這番話就差直斥顧澤之辦事不利了。

  此話一出,隊列中的一些文臣意有所動,三三兩兩地交換著眼神。

  與北燕和談自是一樁好差事,北燕本來就向大祁投降,可想而知,和談的條件自是傾向大祁的,這差事不難,端看最後北燕願意在和書上付出多少罷了。

  等到來日定下兩國休戰的條約,那可就是名垂青史的大功績!

  當初皇帝把和談這件美差交給顧澤之,有不少人心裡都是不服的,可是因為顧澤之是端王嫡子,是宗室,他們若是無故反對,只會遭到宗室的群起攻之。

  現在不一樣了,是顧澤之辦差不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4 09:02 AM

第六十七章 落馬

  眼看著機會來了,一個留著山羊鬍的中年文官跳了出來,對著前方的皇帝道:「皇上,顧三公子年紀尚輕,負責兩國和談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他這麼說,心裡也確實是這麼想的:試想,北燕為了和談,連五百匹突闕馬都捨得,一看就是誠意十足的樣子,這和談若是交給自己,十天內就能談成!

  想著,中年文官義正言辭地繼續道:「皇上,據臣所知,端王和王妃正在鬧和離,顧三公子如今的心思恐怕不在和談上,難免有所疏漏。」

  「還請皇上另擇賢明之人總攬大局,臣推舉二皇子殿下,殿下能讓耶律王子主動獻上突闕馬,可見有蘇秦張儀之才,定能為我大祁爭取更大的利益。」

  顧璟壓抑著快要翹起的嘴角,謙虛地俯首道:「徐大人過譽了。父皇,兒臣也只是為大祁略盡綿薄之力。」

  「……」皇帝沉默地看著下方的顧璟幾人。

  偌大的金鑾殿內陷入一片沉寂。

  見皇帝沒有立刻反對,顧璟的眼底燃起了希望的火苗,覺得自己有機會。

  不僅顧璟這麼想,不少大臣也是同樣的想法。緊接著,文臣的隊列中又有數個大臣相繼站出,各抒己見:

  「皇上,二皇子殿下英明神武,有乃父之風,定能擔得起此重任。」

  「臣附議。」

  「……」

  「皇上,端王手握重兵,鎮守西疆,乃國之重臣。然,有道是,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國為?端王府家宅不寧,顧三公子難免受其擾,兩國和談非同小可,關乎兩國百姓,若和談之事因端王府『橫生枝節』,豈不是大祁之禍?」

  最後這番話又是那位徐大人說的,這幾句話又是字字句句意有所指,表面上說擔心端王府的家事影響兩國和談,可又故意強調「端王手握重兵,鎮守西疆」,說什麼「橫生枝節」、「大祁之禍」,分明就是在隱晦地提醒皇帝若是顧澤之背著朝廷和北燕私下達成了什麼協議,恐怕對大祁不利。

  在場的朝臣中不乏老奸巨猾的老狐狸,立刻就聽出了他的語外之音,神情各異,有的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有的不置可否,有的覺得防人之心不可無,也有的若有所思地微微蹙眉。

  至於那些武將,大都沒有發表意見,畢竟端王戰功赫赫,在武將中一向頗具聲望。而且,自古以來,這握有兵權的武將大都會成為帝王忌憚的對象。

  金鑾寶座上的皇帝冷眼旁觀,將下方群臣的神情都收入眼內。

  四五個文臣一起在下方俯首作揖,為顧璟請命。

  金鑾殿內再次靜了下來,這一次,久久都沒有人再說話,直到皇帝威儀的聲音響起:

  「准了。」

  「就由二皇子從旁脅助顧澤之兩國和談一事。」

  顧璟聞言喜形於色,俯首作揖道:「兒臣定不負父皇的希望。」

  顧璟並不失望,他本來也沒指望皇帝一下子就把和談的事交給他,父皇能讓他參與到和談中那就已經是一個非常成功的開端。

  雖然現在他不是主導,只是從旁協助,但是只要父皇看到他有多出色,他相信他定會把顧澤之擠下去的。

  顧璟退回到了隊列中,眸子中閃著異常明亮的光芒。

  他已經去信西疆給端王世子顧晨之了,把端王妃威脅端王和離的事告訴了顧晨之。

  顧璟心如明鏡。所謂的和離,說穿了,不過是女人一哭二哄三上吊的把戲,端王妃堂堂親王妃怎麼可能輕易和離,別說端王答不答應,宗室也不可能會同意,端王妃鬧這麼一齣,也不過是想要逼迫端王廢世子改立顧澤之罷了。

  他讓顧晨之提前有所準備,顧晨之必會領他的好的。

  接下來,端王府怕是有得熱哄了,顧澤之肯定自顧不暇,自然也無心兩國和談的事,這次的和談,自己必會是首功。

  顧璟的眼神更熾熱了,幾乎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之後的早朝還說了些什麼,顧璟根本就沒注意,思緒盤踞在顧晨之與顧澤之這對兄弟上,一個時辰後,早朝就散了。

  退朝後,顧璟就趕去找顧澤之。

  「皇叔,」顧璟客氣地對著顧澤之揖了揖手,「父皇令我以後協助皇叔負責兩國和談,以後還請皇叔多多指教。」

  他的語氣聽著十分謙虛而又得體,但是面上卻透著毫不掩飾的得意,唇角翹起,無形間就散發出幾分矜貴,幾分傲然。

  十七歲的青年,年紀尚輕,正處於意氣風發的年紀,還不懂得如何掩飾自己的情緒。

  正坐在一張書案後的顧澤之從一份公文中抬起頭來,含笑看著他,那張溫潤如玉的面龐甚至連眉梢也沒有抬一下,看不出喜怒。

  在顧璟看來,顧澤之怕是提早一步得了訊息,知道了金鑾殿上發生的事,所以此刻才能表現得如此鎮定。

  顧璟也不在意,關鍵是父皇已經在早朝上下了口諭,顧澤之心裡到底怎麼想都不重要了。

  「皇叔,」顧璟做出一副關切體貼的樣子,意味深長地說著風涼話,「我知道皇叔最近家中有事,想來分身乏術,皇叔不如把和談之事交給小侄,小侄必會安排得妥妥當當,不會令父皇、令皇叔失望的。」

  顧璟說這番話也不過是故意噁心顧澤之罷了,他心裡知道顧澤之是不可能輕易放手的,畢竟相比較戰功赫赫的端王世子顧晨之,現在的顧澤之既無戰功也無資歷,除了佔了個嫡子的身份,他拿什麼跟顧晨之比?!

  對於顧澤之而言,這次和談是他建功立業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機會,父皇讓他負責這次的和談怕也是有意抬舉他,讓他足以與顧晨之一爭,這樣才能令端王廢世子。

  顧璟用一種超然的眼神俯視著與他不過一案之隔的顧澤之。

  結果——

  「好。」

  從頭到尾,顧澤之只給了這一個字,就端起了手邊的青花瓷茶盅,優雅地飲著茶。

  「……」

  顧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微微瞪大了眼睛,看著坐在太師椅上比自己矮了一截的顧澤之,心裡疑雲翻滾。

  顧澤之為什麼願意主動退讓,讓自己來負責和談之事?

  總不至於是為了向自己示好吧?

  不太可能吧!

  他們兩人之間此前已經結了樑子,他可不覺得顧澤之會有這麼寬廣的心胸既往不咎……

  顧璟壓下了滿腔的疑惑,無論顧澤之的意圖為何,對自己來說,當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辦好和談這樁差事,至於顧澤之的意圖,他若有所圖,遲早會自己暴露的。

  接下來的幾天,顧澤之果然放手不管了,顧璟那是如魚得水,和耶律欒頻頻接觸,商量兩國和談的條款,和談的進展可謂一日千里。

  才不過短短兩天,顧璟就讓耶律欒同意在那五百匹突闕馬外,又加一百匹懷了馬崽的母馬贈於大祁,於是,正月二十四日,皇帝應了顧璟所請,派遣泰親王前往北疆接收那六百匹突闕馬。

  朝野中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二皇子顧璟的身上,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鬱拂雲悄悄離開了京城,而皇帝又一次把六皇子顧瑧交給了顧澤之。

  顧澤之對顧瑧的第一句話就是:「小瑧,你要用眼睛慢慢看,看完再想,等覺得自己想明白了再告訴我。」

  顧瑧眨著一雙如明鏡般的眼眸,鄭重點了點頭:「謝皇叔指點。」

  他又正兒八經地對著顧澤之作了個長揖。

  顧澤之微微一笑,下一刻,就見小家夥抬起頭來,奶聲奶氣地問道:「皇叔,我可不可以去找氿表姐玩?」

  顧澤之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俯身揉了揉顧瑧的頭,聲音溫柔得彷彿能滴出水來,「小瑧,你什麼時候看懂了,我就帶你去。」

  他的聲音中帶著幾分誘哄之意。

  顧瑧有用力地點了點頭,覺得自己一定要好好加把勁!

  被人惦記的秦氿突然覺得喉嚨有些癢,用帕子捂著嘴清了清嗓子,秦太夫人見狀,緊張地問道:「氿姐兒,你沒著涼吧?」

  秦太夫人連忙令丫鬟給秦氿上熱茶,噓寒問暖。

  「我沒事。」秦氿大咧咧地隨口道,「大概是誰在惦記我吧。」

  秦太夫人還是有些緊張,又連忙吩咐人給秦氿送手爐,然後討好地看著秦氿又道:「氿姐兒,你這一季的春裳都制好了,一會兒你回去後趕緊試試,若是不合適,還來來得及能改改。」

  秦氿喜歡新衣裳,但一想到試衣,頭也大了。古代的衣裳實在是太復雜了,層層疊疊的,每次都可以把她折騰出一身汗來。估計試上四身衣裳,一個上午的時間就沒了,這大好時光何必浪費試衣上呢!

  她笑眯眯地說道:「祖母,針線房的手藝好,肯定合適……」就不用試了。

  「得試試。」秦太夫人打斷了秦氿,拍了拍她的小手說,「你現在這個年紀,個子抽得快,我看你比去年高了不少。」

  秦太夫人略顯笨拙地對著秦氿示好。

  自打她從蘇氏那裡拿回管家權後,就漸漸地發現了蘇氏對秦氿的怠慢。

  秦氿去歲的秋裳、冬衣都是別的姑娘挑剩下的,料子和花樣也都是過時的,屋子裡的傢俱擺設全都是舊物件,不僅如此,蘇氏還故意在膳食上刁難她,讓院子裡的下人不聽她的話……

  這一樁樁、一件件,最近秦太夫人每每想來就覺得無顏面對死去的長子和長媳。

  想著,秦太夫人看著秦氿的眼神就有些復雜。要不是這丫頭聰慧機靈,指不定還要在蘇氏手裡吃多大的虧。

  再聯想這丫頭在外頭受了十幾年的苦,秦太夫人越是覺得自己實在是虧欠了這個孫女。

  杜若服侍了秦氿一段時日,也知道自家姑娘的性子了,勸道:「姑娘,您選一套試試好了。」誠如秦氿所言,針線房的手藝好,只要其中一套合適,其它的也差不到哪裡去。

  連一旁的崔嬤嬤也來幫腔。

  面對三雙殷切的眼眸,「勢單力薄」的秦氿只能點了點頭。試就試吧。

  見狀,秦太夫人心裡總算稍微鬆了口氣,急忙吩咐人去針線房傳話,然後討好地看著秦氿又道:「小氿,府裡的膳食你吃不吃得慣,要不要祖母給開個小廚房?」

  說話間,秦太夫人更內疚了。秦氿這丫頭自小是在豫州長大的,怕是吃不慣京城的菜,哎,自己此前真是太輕忽這丫頭了。

  她就想著蘇氏是個面面俱道的,這些年來,整個侯府也都管得不錯,誰能想,蘇氏就慣會做面子功夫。

  「多謝祖母。」秦氿欣然應下了。

  雖然她什麼都吃,沒什麼吃不慣的,但院子裡能有個小廚房肯定方便得多,想吃什麼隨時都可以。

  見秦氿應得爽快,一點也不跟自己客氣,秦太夫人高興壞了,整個人一下子放鬆了不少,連忙吩咐崔嬤嬤道:「崔嬤嬤,你趕緊去安排,再給氿姐兒那邊派一個善廚藝的媳婦子。」

  崔嬤嬤喜笑顏開地領命道:「是,太夫人,奴婢這就去。」

  崔嬤嬤在秦太夫人身旁服侍了那麼多年,自然知道她的性子,太夫人是心善的,也疼三姑娘,只是生性優柔寡斷,容易搖擺不定。

  哎,幸好自己在旁邊,也可以多看著點,萬一太夫人又被蘇氏和秦昕哄了去,自己可以悄悄通知三姑娘。

  崔嬤嬤退出去的同時,又多看了秦氿一眼,唇角的笑意更濃了。

  坐於炕上的秦太夫人抿了口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抬手做了個手勢,屋子裡的丫鬟們就識趣地退下了。

  「氿姐兒,」秦太夫人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不是也知道端王和王妃要和離的事?」

  「知道。」秦氿點了點頭。
 
  秦太夫人心裡唏噓,柔聲安慰道:「氿姐兒,你別擔心,侯府會給你撐腰的。」

  秦氿眨了眨眼,不太懂秦太夫人想說什麼。

  看在秦太夫人眼裡,只覺得這個三孫女真是可憐極了,好不容易皇帝給指了一戶好人家,偏又發生這樣的事,好好的一樁喜事橫生枝節。

  秦太夫人越想越是為孫女感到心疼,拈著手裡的佛珠道:「聽說,端王妃已經寫好了和離書,可是端王不收,和離書就遞到了宗人府。」

  秦氿到底第一次聽說這個,才剛端起的茶盅停在了胸前,問道:「已經寫了和離書了?」

  秦太夫人頷首應了,神色復雜,「我也是今天剛知道的。」

  聽說是今天一早,端王妃就派人把和離書送到端王府,結果端王直接撕了,端王妃更狠,乾脆就不理會端王了,又寫了一張和離書命人直接送到了宗人府,並在大庭廣眾下讓親信放話:若是宗人府置之不理,她就不和離了,改為義絕。

  宗人府也拿端王妃沒轍,現在正頭痛呢。

  端王妃行事完全沒有遮掩的意思,京中各府都看在眼裡,本來,有不少人是覺得端王妃說和離是以退為進,是想要逼端王低頭,但是現在看到端王妃行事這麼絕決了,分明是不打算給端王留任何臉面,也都不得不信她是真的要和離。

  若是端王妃真要義絕,那宗室可就真沒臉了。

  生怕秦氿擔心,秦太夫人就沒多說,只是嘆氣道:「哎。端王妃也真是的,她不考慮自己,也總該為三姑爺考慮吧。」

  三姑爺?!秦氿愣了愣,才反應過來,秦太夫人說得三姑爺指的是顧澤之。

  秦氿心中有種微妙的感覺,看著秦太夫人正色道:「祖母,端王妃做得沒錯。」

  秦氿點到為止,沒有多說,她說這句話也只是想向秦太夫人表明她是站在蕭夫人這一邊的。

  秦太夫人:「……」

  秦太夫人若有所思地看著秦氿。

  她這孫女雖然年紀小,但是遠遠要比自己看得更通透,簡直就跟火眼金睛似的,連那在京中招搖撞騙這麼多年的雲光道長在她跟前都原形畢露,孫女既然這麼說,應該有她的道理。

  仔細想想,現在顧澤之也有差事了,日後多半會留在京城,而端王總是要回西疆的。

  和離這件事上,孫女還是得向著婆母比較好,以後孫女嫁過去,每天是要和婆母過日子,這婆母念著她的好,她的日子自然也就鬆快多了。

  這麼一想,秦太夫人越發覺得孫女說得有理,就順著她的話道:「氿姐兒,你是個心裡有數的,這些日子多去看看王妃就是了,陪她解解悶。」

  秦太夫人想一出是一齣,絮絮叨叨地說了不少。

  半個時辰後,等秦氿從榮和堂出去的時候,整個人還有點懵,不知道秦太夫人今天這是怎麼了,總覺得她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杜若……」秦氿看向了身旁的杜若,杜若手裡拎著一個食盒,裡面裝著剛剛秦太夫人給的牛奶茯苓霜。

  杜若等著秦氿往下說,誰想,秦氿又把頭轉了回去,迎著寒風繼續往前走去。

  算了,不想了。秦氿心道,反正對她而言,是好事。

  秦氿才走出兩三步,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驀地又停下了。

  「對了,杜若,義絕是什麼意思?」

  秦氿剛剛在秦太夫人那裡聽了一耳朵,但是沒明白是什麼意思。

  她只知道古代有休妻,也有和離。前者是男人以「七出」的名義拋棄髮妻,而後者應該相當於和平分手?

  那義絕呢?

  對上秦氿疑惑的眼眸,杜若先是驚訝,很快就自己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哎,姑娘真可憐。連這些常識都沒有人教給她。

  杜若理了理思緒,連忙解釋道:「就好比蕭夫人這一次,若是能夠證實,確實是世子或世子妃給蕭夫人下的毒,世子是端王的庶子,與端王有親,卻又不是蕭夫人親生,那麼按大祁的律例,蕭夫人是可以提出和端王義絕的,到時候,哪怕端王還是不肯和離也沒用了。」

  秦氿恍然大悟,就是強制離婚啊!

  難怪顧澤之要費力氣把那什麼波戈國的番僧弄到京城來。

  秦氿思忖著點了點頭:「這義絕還是不錯的!」

  不然,端王恐怕有的好糾纏了。

  秦氿上次聽王嬤嬤說過,端王幾乎天天都要去金魚巷,哪怕進不了門,也要在門前徘徊一個多時辰才唉聲嘆氣地離開。

  秦氿一點也不同情端王,在她看來,端王這都把髮妻給逼走了,還偏要在這時候擺出一副深情的樣子,是想給誰看呢?

  這時,一個青衣小丫鬟腳步匆匆地往榮和堂的方向跑來,本來秦氿也沒在意,但那小丫鬟一見到秦氿,就立刻朝她而來,急切地稟道:「三姑娘,大爺出事了!」

  秦氿雙眸微張,追問道:「大哥出了什麼事?」

  「三姑娘,張辰說大爺落馬受傷了,讓奴婢去稟報太夫人,張辰現在還在前院。」小丫鬟忙回道。

  張辰是秦則寧的貼身小廝,他會跑回來稟報,這事肯定不小。

  「我去看看。」秦氿調頭去了前院。

  張辰在內儀門外來回走動著,已經等急了,滿頭大汗的樣子。

  見到秦氿過來,張辰快步迎了上了去,不等她問,就先說了:「三姑娘,大爺今日和幾位公子約了出門,因為裴七公子剛得了一匹寶馬,就說大家一起去試試馬,結果在路上遇到了蘇五公子……」

  「等等。」秦氿打斷了他,問道,「蘇五公子又是誰?」

  京城裡的人際關係太繁雜了,她到現在都還沒能理清呢。不過,這蘇五公子姓蘇,該不會和侯夫人蘇氏有什麼關係吧?

  張辰道:「是夫人的嫡親侄兒,與咱們侯府也是常來常往的,但一直都和大爺不對付。」

  蘇家的五公子蘇西揚平日裡最喜流連花街柳巷,又仗著出身伯府,總是以仗勢欺人,秦則寧這一夥經常玩在一起的勳貴公子們都懶得搭理他,也從不在一塊兒玩,彼此涇渭分明。

  秦氿:「……你繼續。」

  張辰一五一十地說了起來。

  這事說來也簡單,就是蘇西揚先主動挑釁了秦則寧,並提出要和秦則寧比試一番。

  秦則寧好武,他們這些京城勳貴世家的公子哥自有他們的驕傲,若是有人挑戰,不答應,那就是不戰而退,比輸了還要沒臉,更何況,誰都知道論騎射,秦則寧遠比碌碌無能的蘇西揚要出色得多。

  於是,裴七公子他們一通起鬨後,秦則寧也就應了。

  沒想到在比試的過程中,秦則寧不慎落了馬。

  秦則寧落馬後,傷了腿暫時動不了,裴七公子他們生怕他傷了骨頭,也不敢隨意搬動他,就吩咐張辰回侯府請大夫,張辰就想先回來稟報太夫人一聲,再帶輛馬車去請大夫。

  「我也去吧。」

  秦氿果斷地說道,隨後讓人去把秦則鈺叫來,又問明瞭張辰秦則寧現在在哪裡,就打發張辰去請大夫,自己帶著秦則鈺先過去了。

  秦則寧他們就在京城西郊。

  自冬獵回來後,秦氿得空就會去練練馬,又有秦則寧指點,練了這兩個月,她已經是個合格的初學者,騎得像模像樣的。

  遠遠就,秦氿就看到秦則寧正靠坐在一棵樹上,似乎動不了,還有七八個華服公子哥圍著他,其中的裴七公子是秦氿以前見過一次的,但其他幾人她就不認得了。

  五六步外,是一個十七八歲、著湖藍錦袍的白臉公子,他身後還有兩三個油頭粉面、身形單薄的公子哥,一副以藍袍公子馬首是瞻的架勢。

  還未靠近,秦氿就聽到蘇西揚冷嘲熱諷地說道:「……本公子說得沒錯吧,秦則寧啊秦則寧,你就是個廢物,就憑你這點微末的本事,還想進五軍營,還想和本公子爭,你配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4 09:36 AM

第六十八章 報官

  「秦則寧,你不是還宣稱自己在軍營裡立過功嗎?瞧瞧你這德性,我看你這戰功別是有什麼貓膩,搶了別人的功勞厚顏佔為己有吧。」

  「本公子要是你,早就沒臉出來見人了,丟人現眼,一個御前侍衛弱不禁風得連馬都騎不穩,連個娘們都不如!!」

  「就你這副娘們樣,還想進五軍營,做夢去吧!」

  簇擁著蘇西揚的那幾個公子哥登時發出一陣哄笑,都誇張地前俯後仰。

  裴七臉色鐵青地上前了兩步,怒道:「蘇西揚,你別得寸進尺!」

  「喲!怎麼,裴七你是想給秦則寧撐腰不成?」蘇西揚嬉皮笑臉地撇了撇嘴, 目光越過裴七看向了後方的秦則寧,「秦則寧,你要輸不起以後就別出來見人了,弄得跟個奶娃娃似的,還要別人來給你撐腰。」

  裴七身旁的其他幾個公子哥臉色也不太好看,早已是忍了再忍。

  像他們這種勳貴公子的圈子本來就不大,在場的這些人也都是打小就認識的,別說是挑戰了,打架也打過,本來秦則寧輸就輸了,雖然輸得冤枉,但他們也沒說什麼,偏偏這蘇西揚嘴賤得很,喋喋不休地說個沒完沒了,這如何能忍!?

  「蘇西揚,你當我們是紙糊的不成……」

  話音未落,就聽一陣淩厲的破空聲響起,有一條黑色的鞭子當頭向著蘇西揚抽了下去。

  蘇西揚下意識地抬手就擋,長鞭輕鬆地劃開了他的袖子,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了一道紅色的鞭痕。

  蘇西揚慘叫了一聲,五官微微扭曲,下意識地朝鞭子的主人望了過去。

  背光下,秦氿坐在一匹紅馬上,身上披著一件大紅色的斗篷,陽光在斗篷上灑下一片淡淡的光暈,襯得她如玉的小臉恣意飛揚。

  她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蘇西揚,淡聲道:「有種把話再說一遍。」

  「……」後方的秦則鈺一言難盡地看著秦氿,心道:姐真狠!

  不過……

  他姐打自己很痛,但看著他姐打別人還是挺痛快的!

  蘇西揚的嘴真賤,活該挨他姐這鞭子。

  秦則鈺興奮地鼓掌,很是狗腿地捧場道:「三姐,你真棒!」

  不遠處的秦則寧已經傻眼了。

  自家妹妹怎麼來了?

  張辰!一定是張辰!

  張辰這家夥還真是不會做事,居然告訴了妹妹,這下自己丟臉丟大了。

  蘇西揚捂著受傷的胳膊,脫口道:「賤……」

  「賤」字才剛出口,秦氿就又是一鞭子朝他抽了下去,這一次,鞭子直接從他的肩膀落下。

  「啪!」

  秦氿手持鞭子輕輕揮了一下,那清脆的破空聲讓人聽著不寒而慄。

  秦氿笑眯眯地說道:「你剛說什麼,我沒聽懂,再說一遍?」

  「哇!秦則寧,這是誰啊?」

  秦則寧的兄弟們或是用手肘推他,或者用膝蓋撞他,擠眉弄眼地想問他秦氿是誰。

  「我妹妹!」秦則寧飛快地回答了一句,沖著秦氿露出了討好的笑。

  相比下,捱了兩鞭子的蘇西揚簡直就快氣瘋了,神情猙獰地看著秦氿,磨著後槽牙道:「小賤人,你找死!」

  話語間,他大步朝秦氿逼近,想要給她些顏色看看。

  秦則寧摔斷了腿暫時不能動,可是他身旁的這幾個朋友可不會眼看著秦則寧的妹子被人欺負,其中一個著青袍的「狐狸眼」上前了幾步,飛快地擋在了秦氿的馬前。

  「妹妹,你放心,有我在!」

  「狐狸眼」笑容可掬地說著,覺得秦則寧的這個妹妹看著真是順眼極了,這脾氣還真對自己的胃口,不像從前那個,動不動就是一副所有人都欺負了她的樣子,一點意思都沒有。

  「阿寧的妹妹就是我妹妹,沒誰欺負得了你!」

  說著,「狐狸眼」挑釁地對著蘇西揚勾了勾手指,意思是你來啊!

  裴七等人也是一擁而上,裴七沒好氣地說道:「宮六,你別一個人在那裡出風頭,我們不是人嗎?」

  其他幾人也都對著秦氿笑道:「沒錯,妹妹,還有我們幾個呢!」

  「蘇西揚,怎麼,你還敢對我們妹子動手了?」

  「要打架來啊,誰怕誰啊!」

  裴七等人擼起了袖子,一個個都躍躍欲試,大有一言不和就先打了再說的架勢。

  說打架,他們可不會怕了誰,打就打唄!

  秦氿:「……」

  秦則鈺:「……」

  秦則鈺覺得有些不是滋味,他還是秦則寧的弟弟呢,他們怎麼不說秦則寧的弟弟是他們的弟弟!

  蘇西揚看著宮六、裴七等人,臉色青青白白地變化不已,他身後的一個褐衣公子拉了拉他的袖子,為難地給他使了一個眼色。

  宮六、裴七這幫人個個都是出自王爵公侯府邸,比如這宮六就是輔國公府的,相比較起來,他們這些人雖然也都是勳貴人家的子弟,可是身份上多少都要低上一籌。

  他們吵個架也就是耍耍嘴皮子,誰也不會回去告訴家長,但若真要是動起手來,萬一把人給打傷,就麻煩了;可要想不打傷人,他們出手就不得不有幾分顧忌、幾分保留,那豈不是束手束腳?!

  畢竟裴七這幫人都是一群京中有名的紈絝子弟,從小打架著長大的,這幫子紈絝打起人來可沒有顧忌!

  「西揚,算了吧?」另一個翠衣公子也低聲勸了一句。

  蘇西揚一手捂著被鞭子抽到了右胳膊,心裡憋著一口氣,額角的青筋時隱時現。

  好一會兒,他沒好氣地拂袖道:「算了,我大人有大量!」

  他一副不和女人計較的做派,勉強把一場風雨欲來的風暴給壓了下去。

  秦氿問道:「怎麼回事?」

  蘇西揚嘲諷地撇了撇嘴,道:「輸了唄,輸不起把自己的妹妹叫來給自己撐腰,秦則寧,你可是獨一份了!」

  秦氿斜了他一眼,又甩了甩手裡的鞭子,「我問你了嗎?」

  蘇西揚:「……」拳頭又開始癢了!

  宮六直接噗嗤地笑了出來,覺得小氿妹妹實在是我輩中人,太爽利了!

  對上妹妹黑白分明的眼眸,秦則寧也有些不好意思。

  他這麼大的人了,還要妹妹為他操心。

  他言簡意賅地如實說了,他說的與方才張辰說得相差無幾,也就是在與蘇西揚比試騎射的過程中,半途他墜了馬,因為墜馬時,右腿先落地,因此右小腿好像是骨折。

  說話間,遠處又傳來一陣馬蹄聲與車軲轆聲,漸行漸近。

  張辰趕著馬車終於趕到了,還帶來了一個身形瘦削的中年大夫,行色匆匆。

  裴七等人趕緊讓開,讓大夫檢查了秦則寧的傷勢。

  秦氿蹙眉看著這一幕,秦則寧從小就是在馬背上長大的,論這騎射功夫,在京城裡也是排得上名號的,可不是隨隨便便就會從馬背上摔下來的人。

  她環視著周圍問道:「我大哥的馬呢?」

  「在那兒。」宮六很慇勤地幫秦則寧指了一個方向。

  三四丈外,一匹高大矯健的黑馬就在一棵大樹下,偶爾甩動兩下長長的馬尾,韁繩自然地垂下。

  秦氿認得這匹馬,也確信它是秦則寧一直騎的那匹黑馬,名叫墨雲。

  墨雲是秦則寧從小養大的,當年他在軍中的時候,也是這匹馬陪著他的。這麼一匹連上戰場都不怕的駿馬,應該也不會莫名其妙的就驚了馬。

  秦氿眸色幽深,再問:「大哥,你是怎麼摔下來的?」

  秦則寧:「大概是馬鞍沒安好吧。」

  秦氿順著秦則寧的目光望向了墨雲的馬背,的確,馬背上空蕩蕩的,沒有馬鞍。

  秦氿繼續問道:「那馬鞍呢?」

  也不用秦氿再吩咐,另一個靛袍公子哥笑呵呵地主動湊過來請纓道:「馬鞍在那邊,妹妹,你等著,我去撿!」

  他屁顛屁顛地跑到距離墨雲七八步的地方,把掉在草地上的馬鞍撿了過來。

  蘇西揚冷哼了一聲,還捂著受傷的右胳膊,冷聲道:「沒別的事,那我們就先走了!」

  「不許走!」秦氿朝蘇西揚的方向走了一步,「在這件事沒弄清前誰也不許走!」

  她這麼一說,裴七等人立刻自發的行動起來,把蘇西揚幾人連人帶馬都包圍了起來,不許他們離開。

  蘇西揚昂著下巴,冷聲道:「讓開!」

  「耳朵聾了嗎?」宮六笑眯眯地雙臂抱胸看著蘇西揚,理所當然地說道,「沒聽到咱們妹妹說不許走嗎!」

  秦則鈺:「……」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他姐好像挺適合進五城兵馬司的……

  秦氿接過那個馬鞍仔細看了看,眸色微凝。馬鞍的綁帶上有明顯的斷口,這斷口不是自然磨損的,而是被利刃割過留下的痕跡。

  「大哥,難怪你會摔馬,這馬鞍被人動了手腳!」

  秦氿緩緩道,緊緊攥著手裡的馬鞍,目光如劍地朝蘇西揚射去。到底是誰動的手腳,可想而知!

  秦則寧:「!」

  他落馬時只覺得馬鞍鬆了,然後就從馬上摔了下來,之後因為腿摔得骨折了,不能動,也就沒顧得上去看馬鞍。

  秦則鈺也想明白了來龍去脈,臉色難看至極。

  熊孩子氣壞了,從秦氿手裡奪過馬鞍,氣憤地往蘇西揚腳下一丟,怒道:「蘇西揚,你找我哥比試騎射,就這麼巧,我哥的馬鞍就被人動了手腳,還摔下了馬!」

  「蘇西揚,別說你不知道!」

  秦則鈺火冒三丈地指著蘇西揚的鼻子斥道。

  宮六、裴七幾人也是怒氣沖沖,心口怒火蹭蹭蹭地往上漲,七嘴八舌地叫罵起來:

  「好你個蘇西揚,竟然敢耍詐!」

  「我以前當你只會逛花街,原來還低估你了……」

  「這還不清楚嗎?!這個小娘養的方才不是說則寧沒本事跟他爭嗎?我可是聽說了,他也在爭五軍營的那個差事!前兩天的答策他還輸給了阿寧呢!」

  這一瞬,秦氿看出了蘇西揚眼中的心虛。

  五軍營的指揮僉事對於武將而言,可謂是一把通天梯。

  最重要的是,大哥與她說,皇帝正打算命禁軍出兵剿匪,若他能進五軍營,爭取到這個機會,立下大功凱旋,再求皇上賜下府邸,就能順理成章的開府分家。

  前日,大哥還說,他在答策中得了第一,接下來的沙盤和武試,也必不會讓她丟臉的。這個差事,他十拿九穩。

  大哥的腿折了,沙盤對陣倒還好說,但過幾天的武試,肯定是不能參加的。這麼說來,蘇西揚就是為了進五軍營,才會使出這等卑劣的手段?!

  蘇西揚當然是不認的,他冷聲道:「無憑無據,你們憑什麼指認我!」

  他故意在「無憑無據」這四個字上加重音量,那囂張的德性就差直說,就算是老子做的,但你們又能耐我何!!

  這時,中年大夫已經給秦則寧的右小腿上了夾板,對著裴七道:「裴七公子,秦大公子右小腿脛骨骨折,不過骨頭沒斷,我先給他上了個夾板,固定好了腿骨。他這腿怕是需要養上一個月才能全好。」

  蘇西揚聞言,唇角幾步可見地翹了翹。

  與蘇西揚一起的幾個公子哥還在給他幫腔:「沒錯,秦則寧的馬鞍被人動了手腳,那也不一定是蘇西揚幹的啊。」

  「秦則寧平日裡得罪的人不少吧?」

  「鬼知道是誰看他不順眼,把他的馬鞍給割了……」

  兩方人馬彼此對峙著,空氣中火花四射,劍拔弩張。

  秦則鈺聽不下去,少年人尚帶著稚嫩的面龐漲得通紅。他扯著嗓門吼道:「就是你!!」

  他撩袖子就要衝上去,非要給他哥討一個公道不可,卻感覺袖口一緊。

  「別……」

  他想說別攔我,不想,對上了秦氿不以為然的眼眸,後頭的話嚥了回去。

  秦氿一手扯著秦則鈺的袖口沒鬆手,沒好氣地說道:「讓你學武就是讓你隨便跟人動手嗎?!」

  秦則鈺:「……」

  蘇西揚還以為秦氿慫了,心裡暢快了不少,感覺似乎連胳膊上的傷都沒那麼疼了。

  「秦三姑娘,這就……」

  蘇西揚正要調笑兩句,卻聽秦氿笑眯眯地說道:「報官去。」

  報官?!蘇西揚登時就把後面要說的話全忘了,目瞪口呆。

  蘇西揚身旁的幾個公子哥也是啞然失聲,面面相覷。什麼報官?!這個秦家三姑娘也未免太不按理出牌了吧!!

  秦氿笑得眉眼彎彎,道:「蘇公子,要橫盡管去京兆府的公堂上橫去!」

  蘇西揚:「!!!」

  蘇西揚本來以為秦氿最多也就是進宮去找衛皇后告狀罷了,根本就不怕。

  畢竟之前是秦則寧親口答應跟自己比試的,結果他在比試中落了馬摔折了腿,自己可沒碰他一根毫毛!

  輸了陣就跑去大人那裡告狀,傳出去,那就是個吃奶的孩子,以後,這諾大的京城裡,也沒多少人看得起他了。

  所以,蘇西揚原本很篤定,就算秦氿想告狀,秦則寧也會攔著秦氿的。

  但是,他完全沒想到秦氿居然要去京兆府公堂!秦家這個丫頭是瘋了嗎?!

  形勢霎時間急轉直下,蘇西揚這邊的人全都像被掐住了脖子似的,說不出話來。

  蘇西揚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一陣紫,驚疑不定地看著秦氿。

  他的小廝看著局面不對,默默地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悄悄地離開了。

  秦氿似笑非笑地瞥了那小廝的背影一眼,也沒攔著。

  秦則鈺也被他姐給震住了,小心翼翼地壓低聲音確認道:「三姐,真要去公堂嗎?」

  「去。」秦氿霸氣地給了一個字。

  說著,她再次看向了蘇西揚,「蘇公子不是說,無憑無據嗎?那就報官吧,讓京兆尹斷個分明去,看看蘇公子是不是以為了一個區區五軍營的差事,就對我大哥暗下毒手!」

  「我們也不能平白冤枉了蘇公子是不是!」

  「……」蘇西揚的臉色又難看了三分。

  秦則寧的那些個狐朋狗友先是驚,然後都露出了興味的表情,三三兩兩地交換著眼神。

  他們還從來沒去過公堂呢,簡直太有意思了!

  那靛袍公子哥大臂一揮,用唯恐天下不亂的語氣說道:「去去去,我們報官去!」

  這時,秦則寧的右腿也包紮好了,在張辰的攙扶下站起身來。

  秦氿看向了秦則寧,「大哥,你說呢?」

  秦則寧一向聽妹妹的,想也不想就頷首道:「好。」

  既然決定了要報官,他們也就不理會蘇西揚這夥人了,裴七幫著把秦則寧扶上了馬車。

  跟著,裴七他們也都紛紛上了馬,一行人帶上那個被動過手腳的馬鞍,踏上了歸程,只留下蘇西揚幾人在原地面面相看,其中一人訥訥問道:「蘇兄,那我們……」

  蘇西揚的臉色難看極了,給了他一個白眼。

  還能怎麼樣?!

  「回京!」蘇西揚甩袖道。

  蘇西揚一行人也都踏上了回京的歸程。

  官道上,馬蹄飛揚,飛塵滾滾。

  半個多時辰後,秦氿、秦則寧等人便來到了位於京城城南的京兆府。

  他們的車馬才剛停穩,得了稟的蘇氏恰好也匆匆地趕到了。

  「寧哥兒,氿姐兒!」

  蘇氏在丫鬟的攙扶下下了馬車,滿頭大汗地試圖叫住秦則寧和秦氿,賠著笑臉說道:「有什麼事回家再說。」

  「當然不能回家說。」秦則鈺昂著脖子替他哥和他姐發聲,仰首挺胸的樣子頗有幾分狐假虎威的架勢。哼,他哥這傷可不能白受!

  蘇氏笑得又慇勤了三分,也不理秦則鈺,對著秦則寧再勸道:「寧哥兒,要是揚哥兒方才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我替他賠聲不是。待會兒,等他來了,我讓他給你道歉!」

  「揚哥兒是你表弟,表兄弟之間有些齟齬難免,何必鬧到官府來?!」

  秦氿根本就不想聽蘇氏廢話,「不成,今天我還非報官了!」

  說著,秦氿已經大步朝著京兆府門口的鳴冤鼓走去。

  「……」蘇氏簡直快被秦氿逼瘋了。

  怎麼會有這種死丫頭?!

  「氿姐兒!」蘇氏還想要追上去,卻被秦則鈺擋住了去路。

  蘇氏額角的青筋一跳一跳,只能耐著性子對秦則鈺道:「鈺哥兒,你是好孩子,趕緊勸勸你三姐,這都是家務……」

  「咚!咚!咚!」

  鳴冤鼓被重重地敲響了,一下接著一下,其中一個守門的衙差連忙跑進去通稟京兆尹。

  周圍不少經過的的百姓也都聽到了鼓聲,全都聞聲望來,一些人三三兩兩地圍了過來。

  這時,蘇西揚也策馬趕到了,難以置信地望著正擊鼓鳴冤的秦氿。

  沒想到她還真敢把這事哄到公堂去!

  「咚!咚!咚!」

  鳴冤鼓聲連綿不絕,一下比一下響亮,宣示著擊鼓者的決心。

  既然有人敲響了鳴冤鼓,京兆尹自然是要開堂的。

  在一陣「威武」聲中,秦氿作為擊鼓鳴冤者上了公堂,兩邊的衙差不住地以風火棍點著地面。

  公案後的京兆尹雖然不認得秦氿,卻也從秦氿的衣著打扮看得出她出身不錯,因此也沒讓她跪下,只是拍了下驚堂木問道:「堂下何人,為何擊鼓鳴冤?」

  「胡大人,」秦氿笑眯眯地對著京兆尹福了福,「我是忠義侯府的三姑娘,是來為我大哥擊鼓鳴冤的。」

  秦氿口齒伶俐地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說了,聽得京兆尹有點懵,頭開始疼了。

  秦家和蘇家一家是侯府,一家是伯府,兩家又是姻親,姻親之間鬧了些矛盾,又不是什麼人命大案,說穿了,也不過是兩個紈絝公子挑釁打架而已,兩家私底下解決就行了,誰會鬧上公堂來啊!!

  有道是,清官難斷家務事。

  這種案子審起來最是麻煩,審到最後,沒準就是他同時把兩家人都給得罪了,根本就得不償失!

  京兆尹客客氣氣地說道:「秦三姑娘,令兄與蘇公子想必是有些誤會……」

  京兆尹決心當個和事佬,和起稀泥來。

  這時,蘇氏也追上了公堂,不止是她,裴七、宮六他們也來了,也包括被人用轎椅抬進來的秦則寧,沒一會兒,他們十幾個人和兩邊的衙差把這偌大的公堂都擠得有些擁擠。

  在場的這些人都是出自勳貴官宦人家,因此每個人都是直挺挺地站在公堂上,在京兆府,這可是極為罕見的場面。

  公案後的京兆尹認出了裴七、宮六他們,眼角抽了抽,隱約感覺到了今天的場面恐怕比他預想得要更麻煩。

  蘇氏滿頭大汗地接口道:「胡大人說的是,這不過是兩家的私事而已。」

  「二嬸母,這可不是私事。」秦氿振振有詞地反駁道。

  「令侄蘇西揚為了爭五軍營指揮僉事的差事,故意用這種陰毒的手段害我大哥墜馬,若是這樣的事都能按小打小鬧來『私了』,那朝廷法度何在?!」

  「胡大人,要是以後但凡有什麼差事,是不是都能先把對手幹掉了再說?!那麼,朝廷的法度又何在?!」

  秦氿說得擲地有聲,一派慷慨激昂。

  京兆尹簡直被說懵了,這不過是兩個公子哥一言不合打架罷了,這位秦三姑娘怎麼說著說著就上升到了這種高度?!

  她這字字句句透的意思是說,如果這樣都不重罰蘇西揚,以後文臣武將謀差事,豈不是都可以先把對手弄殘弄廢了?

  「……」蘇氏臉色鐵青,簡直恨死秦氿了。

  中軍營的差事盯著的人可不少,朝廷每三年都會給五軍營選拔將才,這次要為中軍營選兩個正四品的指揮僉事和兩個正五品的游擊將軍,尤其是指揮僉事的位置,是眾人眼中肥缺,要是能領到這個差事,以後在軍中就可以青雲直上,一般三年內就可以升到正三品的參將。

  蘇氏也知道侄兒蘇西揚要爭指揮僉事這個差事,而且蘇家也託了人,還有秦昕那邊又主動提出請二皇子幫忙,本來雙管齊下,這個差事應該是十拿九穩的。

  結果,秦則寧竟然橫插一腳,也打算爭這個差事。

  想著,蘇氏看向秦則寧的眼神中掠過一道戾芒。

  秦則寧自己明明有了御前四品侍衛的差事,服侍在皇帝身旁,已經夠好的了,卻偏偏還來搶侄兒的差事。

  前天,第一輪的答策中,秦則寧得了第一名,侄兒是第七,輸給他了。

  後面還有兩輪比試,他們都已經打點好了,侄兒必能在後兩輪的比試中取得好成績,可是現在有個秦則寧就徒增了變數。

  明明只要秦則寧不搶,這差事就是侄兒的了。

  現在秦則寧也不過是騎射輸了,摔折了腿,又不是什麼大傷,養養不就好了嗎?!

  偏生這秦氿居然還要鬧上京兆府公堂,讓秦家和蘇家一起丟臉,還非說是侄兒幹的,分明是秦則寧自己拿不到那差事,還要把侄兒也拖下水,真真損人不利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4 09:52 AM

第六十九章 公堂

  蘇氏再斥道:「氿姐兒,別胡鬧!」

  「我是你嬸母,你還有沒有點長幼尊卑了?」

  她怎麼說也是長輩,這裡哪有這死丫頭做主的道理!

  蘇氏深吸一口氣,壓抑著心口的怒火,用警告的語氣意味深長地又道:「氿姐兒,端王和王妃還在京城呢!」

  蘇氏故意提端王夫婦,自然是為了壓制秦氿,心裡想的是就算秦氿不顧及娘家,總要顧及夫家吧,要是還沒過門,就讓夫家知道她這麼逞強好勝,鬧得闔家不寧,她就不怕端王府先對她有了成見嗎?!

  秦氿根本懶得理蘇氏,氣定神閒地看著前方的京兆尹,朗聲問道:「胡大人,此案您到底是接還是不接?要是不接,那我就敲登聞鼓去了!」

  京兆尹:「……」

  裴七、宮六等人興致更高昂了,扯著嗓子在一旁瞎起鬨道:

  「妹妹,走,我們陪你敲登聞鼓!」

  「走走走!有我們在,誰也別想欺負了你去!」

  「我們一起給你壯聲勢去!」

  看著這一幕,京兆尹的額角肉眼可見地滲出了些許冷汗,簡直就想給這些個公子跪下了,他知道今天這和事佬怕是做不成了。

  本來這姻親之間兩個孩子打了一架,沒什麼大不了的,說得難聽點,這些個勳貴子弟隔三差五就會打架鬥毆的,從前也沒見誰鬧上衙門告狀啊。

  哎,怎麼這種事就讓自己給遇上了呢。

  京兆尹當然不能坐視秦氿就這麼去敲登聞鼓,以袖口擦了擦冷汗,連忙道:「接!本府當然接!」

  「有人擊鼓鳴冤,本府身為京兆尹,自然要為京城百姓主持公道。」

  他做出一派冠冕堂皇的樣子,然後敲響了驚嘆木,按著審案的程式質問蘇西揚道:「蘇西揚,秦家三姑娘狀告你謀害其兄,你可有何說法?!」

  蘇西揚自然不可能認罪,想也不想地否認道:「胡大人,我怎麼可能使此陰毒手段,是秦則寧技不如人,落了馬,反而遷怒到我身上。」

  秦氿隨意地抬手做了一個手勢,她的小跟班秦則鈺立刻很有眼色地把秦則寧的馬鞍呈上了。

  京兆府的班頭接手了那個馬鞍,呈到了公案上。

  秦氿:「胡大人,這是我大哥的馬鞍,馬鞍上的繫帶被人用利器割斷了。」

  「胡大人請細看繫帶的斷口,斷口十分光滑,卻又呈現細密的鋸齒狀痕跡,與普通的利器留下的切痕不同。」

  京兆尹細看了馬鞍上斷開的繫帶,捋著鬍鬚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秦氿抬手指向了蘇西揚腰側那把嵌著七彩寶石的配刀,「胡大人,蘇公子配的這把彎刀乃是來自波斯的舍施爾彎刀,不僅鋒刃堅韌犀利,而且鋒口暗藏鋸齒。」

  這句話一出口,公堂內的氣氛登時一變。

  京兆尹面色一凝,而蘇西揚則臉色大變,下意識地握住了腰側的彎刀,然而,這麼大的一把彎刀可不是他想藏就能藏的。

  京兆尹為官多年,審過的案子沒幾千,也有近千了,立刻就從蘇西揚細微的表情變化中看出些端倪來,心中有數了:馬鞍的事恐怕真的與蘇西揚有關!

  京兆尹客客氣氣地又道:「蘇公子,還請把你的彎刀呈上來,讓本府一觀!」

  蘇西揚把彎刀握得更緊了,沒動,但是班頭已經走到了他跟前,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對著他伸出了手,「蘇公子。」

  蘇西揚猶豫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把彎刀交給了班頭。

  班頭俐落地拔出了彎刀,細細一看,果然如秦氿所言,這把彎刀是來自波斯的舍施爾彎刀,刀鋒藏著鋸齒。

  京兆尹把彎刀與馬鞍繫帶的斷口比對了一番後,確認了,頷首道:「這馬鞍上的繫帶確實是被這把彎刀所劃斷的!」

  公堂上又靜了一靜,蘇氏的臉色難看得快要滴出墨來,不知道該恨秦氿多事,還是怪侄兒蠢,居然留下了這麼顯而易見的證據。

  「胡大人,罪證確鑿。」秦氿跟著說道,「蘇公子為了搶五軍營的差事,故意割斷我大哥的馬鞍意圖謀害我大哥,幸好我大哥命大,只是傷了一條腿。」

  「蘇公子這分明是殺人未遂,胡大人,按照大祁律,預謀殺人未遂但傷人者,當如何處置?!」

  京兆尹面沉如水。這案子可不好判啊!

  他沒說,卻自有宮六接上:「我記得我記得!」

  「按照大祁律,預謀殺人未遂但傷人者,當處以絞刑!」

  秦則寧坐在轎椅上,雙臂抱胸,閒閒地說道:「宮六,你對大祁律記得可真清楚啊!」

  「那是!」宮六笑眯眯地說風涼話,「我家裡管得嚴,我爹時常教導我,害人之心不可有,他生怕我下手沒個輕重,成天對著我念大祁律,告訴我這殺人可是要償命的!」

  裴七湊趣道:「那是!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殺人未遂那也有殺人之心,自己沒本事爭不到差事,就對別人暗下殺手,就該判絞刑!」

  蘇西揚:「!」

  蘇西揚的腦子裡混亂如麻,又懼又怕,要不是秦則寧非要跟自己爭,自己何至於出此下策!怎麼就要絞刑呢?

  他的額頭布滿了冷汗,不服氣地扯著嗓門嚷道,「他不是活得好好的,不過是摔了一跤而已,我哪有要他的命!!」

  「西揚!」蘇氏受不了,連忙打斷了蘇西揚。他這說的是什麼話啊!

  秦氿再次朝京兆尹望去,又道:「胡大人,您也聽到了,這位蘇公子認罪了。他的犯罪意圖明確,大人可以判了。」

  京兆尹:「……」

  京兆尹簡直頭大如斗,他其實更想讓蘇家和秦家自己私下解決的,但是事情都鬧到了這個地步,蘇西揚都當堂認了蓄意傷人,他要是還不判,就難免落人話柄,傳出去,說不定旁人還以為他包庇蘇家呢!

  「啪!」

  京兆尹又一次重重地敲響了驚嘆木,正色道:「蘇西揚,你雖無殺人之意,卻有傷人之心……」

  京兆尹自然也不會因為裴七幾個就判蘇西揚殺人未遂,他斷案也得按大祁律來,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公堂外傳來一個焦急的男音:「胡大人且慢!」

  忠義侯秦准和另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疾步匆匆地進了京兆府,朝公堂這邊走來,兩人皆是滿頭大汗。

  蘇氏看到這兩人如釋重負,喊道:「侯爺,大哥!」

  與秦准同行的中年男子正是蘇氏的長兄延安伯,也是蘇西揚的父親。

  兩人瞧著這公堂上的亂局,都暗暗地鬆了口氣:幸好他們來得及時,京兆尹還沒判,一旦判決,這案子就板上釘釘,不能再私了了。

  兩人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在來京兆府的路上,兩人已經達成了一致,秦准出面幫著保下蘇西揚,但是,延安伯要幫秦准謀下太僕寺少卿這個空缺。

  秦准任鴻臚寺少卿已經好幾年了,鴻臚寺少卿不過是個閒差,而且才從五品,可太僕寺少卿卻是正四品,更重要的是,太僕寺卿年近花甲,怕是過兩年就要告老還鄉了。

  有了延安伯幫手,這個差事應該出不了差錯。

  秦准心口火熱,表面上做出一派義正言辭的樣子,對著秦氿呵斥道:「氿姐兒,這裡是京兆府公堂,可不是我們自己家,你在胡鬧什麼!有什麼事不能回家跟叔父說嗎?!」

  緊接著,秦准向正前方的京兆尹揖了揖手,客客氣氣地說道:「胡大人,這件事不過是我們兩家的兩個孩子打鬧而已,是小孩子不懂事,倒是驚擾到大人了。」

  「哎,本侯這大侄兒一向好勝,因為摔了馬在氣頭上,難免衝動了些,這才鬧到了公堂上來。等會兒回府後,本侯會好好勸勸他的。」

  「本侯替侄兒向大人賠個不是。」

  秦准既然都替秦則寧賠起不是來,顯然是把過錯全都攬到了秦則寧的身上。

  對於京兆尹來說,這樣是最好的,畢竟這案子要是真按殺人未遂判了,接下來蘇家肯定不服氣……這麼鬧下去,沒准還要吵到御前去。

  京兆尹也不想趟這趟渾水,既然秦准這麼說了,他也就順水推舟地和稀泥:「侯爺多禮了,是誤會就好。」

  秦准對著京兆尹是一張笑臉,轉頭再對上秦氿和秦則寧時,臉就板了起來,再斥道:「寧哥兒,你妹妹還小,也就罷了,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怎麼做事還這麼沒分寸!」

  「你是長房嫡長子,也該學著穩重些了,否則如何能成為下頭這麼多弟弟妹妹的表率!」

  秦則寧的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正想說什麼,卻感覺到妹妹扯了下他的袖子,然後大步地走到了他前面。

  「二叔,」秦氿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秦准,既委屈又倔強地說道,「您是在幫蘇公子?!」

  秦准負手而立,一派正氣淩然地看著秦氿,「叔父是幫理不理親。」

  秦氿微咬下唇,更委屈了,字字清晰地再問道:「所以,明明證據確鑿,二叔也要讓大哥忍氣吞聲嗎?」

  「二叔您是要大哥無出頭的機會嗎?」

  秦氿又朝秦准逼近了一步,仰著下巴看著三步外的秦准,十四歲的少女與成年男子站在一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前者嬌小纖細,楚楚可憐;後者高大魁梧,橫眉豎目,讓人看著不禁對少女心生憐惜。

  「二叔,大哥他……他只是想要建功立業,為什麼您連這個機會都不給他……」

  少女的聲音透著幾分哽咽,幾分無力,似乎再也說不下去了,只能垂下了頭。

  她用帕子捂著臉,肩膀微微顫抖著,猶如風雨中的一朵嬌花般。

  秦准:「???」

  秦准根本沒想到秦氿說著說著就把話頭直指自己,一時沒反應過來,但臉色已經變得十分僵硬,彷彿籠罩著一層陰雲般。

  前方的京兆尹看看秦准,看看秦氿,再看看右腿綁了夾板的傷號秦則寧,心裡唏噓不已,也從秦氿的話中聽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眾所周知,忠義侯府的爵位本來應該是屬於長房的,偏偏長房的秦決死在了流放地,這才由二房的秦准承爵,但是長房還留下了一個嫡長子秦則寧,可想而知,秦則寧在侯府的地位多少是有些尷尬的,也必定為其叔父秦准所忌憚。

  秦准生怕侄子會搶自己的爵位,所以這些年怕是一直在刻意打壓,不讓侄子出頭,這樣他的爵位才能穩。

  不止是京兆尹想到了,在場的宮六、裴七等人自然也同樣想通了這些,一張張年輕的面龐上全都義憤填膺,七嘴八舌地說道:

  「這還不明白嗎?!」

  「忠義侯這是在打壓自己的侄子,生怕侄子出頭呢!」

  秦氿還要顧及秦准是長輩,說話多少有幾分委婉,而這些勳貴公子就毫無顧忌了,直接明指了。

  「何止啊!」宮六用那雙狐狸眼似笑非笑地在秦准和延安伯之間掃視這,語調犀利地說道,「我看啊侯爺怕是早就把則寧這條命『賣』給蘇家了吧?」

  宮六這句話就差直說蘇西揚使用這種陰毒的手段害秦則寧墜馬,也與秦准、延安伯也有關聯,他們倆很可能早就知情,還達成了某種共識。

  不得不說,他這番話多少說中了秦准和延安伯的軟肋,他們雖然事先不知情,但是事後確實達成了某種交易。

  秦准和延安伯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看在秦則鈺眼裡,這就是心虛,秦則鈺怒聲道:「二叔,延安伯,蘇西揚害我大哥墜馬的事不能就這麼算了!必須給一個交代!」

  延安伯聞言,面色又沉了三分,他不好放低身段與秦則鈺、宮六幾個小年輕耍嘴皮子,只能給了秦准一個警告的眼神,道:「侯爺,這就是侯府的家教嗎?!你也不管管你這幾個侄子侄女!」

  秦准的臉漲得通紅,又斥道:「放肆!」

  他有幾分惱羞成怒,當著延安伯和京兆尹這麼多人的面,他連自己的侄子侄女也管不住,今天他的臉真是丟盡了!

  秦氿:「嚶嚶嚶。」

  秦氿依舊垂著小臉,捏著帕子擦著眼角莫須有的眼淚,哽咽著又道:「雖然我們兄妹三人無依無靠的,但是也不能讓大哥既丟了差事,又要忍氣吞聲啊……」

  她再次抬起了頭,眼睛看著紅得更兔子似的,柔弱而又堅定地對著京兆尹說道:「還請胡大人為我大哥主持公道,將有罪之人繩之以法!」

  「胡大人若是要偏幫蘇公子,那我也唯有去敲登聞鼓了!」

  她的聲音擲地有聲,神情決絕。

  「夠了!」本來就怒意洶湧的秦准再也壓抑不住怒火,聲音又拔高了幾分,「氿姐兒,別鬧了,不許去!」

  登聞鼓不同於普通的鳴冤鼓,那是掛於朝堂外的懸鼓,一旦敲響那就會驚動整個朝堂,乃至皇帝,那麼接下來就是全京城看他們秦家的笑話了!

  秦氿置若罔聞,還是轉過了身。

  她這個動作對於秦准而言,無異於一種無聲的挑釁,秦准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眼角的餘光看到延安伯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周圍其他人也都用或輕蔑或嘲弄或質疑的目光打量著自己……

  「氿姐兒。」秦准氣急敗壞的說道,「本侯才是秦家的家主!你若還當自己是秦家人,就必須聽本侯的!」

  秦氿捏著帕子擦眼角,嘴上則是半點不讓,「不聽不聽不聽。」

  轟!

  一股心火直沖腦門,燒得秦准理智全無,脫口怒道:「那你就給本侯滾出秦家!」

  秦氿僵立當場,又垂下了小臉,用帕子捂著臉,身子微微顫抖著……

  秦准的胸口不住起伏,以為她終於肯服軟了,誰想,秦則寧在張辰的攙扶下站了起來,「二叔,您這是在趕我們兄妹走?」

  「好!我們也不是死賴著的人,我們立刻就搬!」

  與此同時,秦則鈺立刻就站到了長兄的身旁,以行動表示,他絕對與大哥、三姐是站在一條戰線上的。

  要搬,他們長房三個一起搬!

  秦則寧轉頭又看向了正前方的京兆尹,抱拳道:「胡大人,請大人做主為我們分家!」

  「……」

  「……」

  「……」

  公堂上,霎時陷入一片死寂。

  手裡還抓著驚堂木的京兆尹已經快被這急轉直下的發展驚得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了。

  這本來審得不是一件「殺人未遂」案嗎,怎麼說著說著就莫名地變成了「分家」案了?!

  秦氿稍稍拿開了帕子,帕子後的唇角翹了翹,與秦則寧飛快地對視了一眼,又眨了下右眼,意思是,幹得漂亮!

  秦則寧也默契地眨了下右眼,算是回應。

  就站在秦則寧身旁的秦則鈺恰好看到了兄姐的眉眼官司,彷彿被閃電劈中似的,耳邊回響起秦氿笑吟吟的聲音:

  「大哥提不合適,那就讓二叔來提吧。」

  秦則鈺心頭霎時一片雪亮,想明白了。

  他姐真的讓二叔「主動」提了分家!

  想著,秦則鈺的神色變得極為微妙,此刻再回想方才來到京兆府公堂後的一幕幕,他就覺得他的一腔義憤餵了驢肝肺,以及——

  黑,他姐是真黑啊,黑心黑肺黑肚腸!

  哎,他三姐夫知道他姐是這麼「黑」的人嗎?!

  秦則鈺突然有些同情那個溫潤如玉的未來三姐夫,但願他眼睛被糊住一輩子才好……

  秦則鈺不小心就魂飛天外了。

  秦准氣得嘴角直哆嗦,胸口劇烈起伏著,氣息微喘。他覺得胸口發悶,捂著胸口,瞪著秦則寧道:「你……再說一遍?」

  秦准的聲音發緊,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道。

  「二叔都要趕我們走了,我們再不走,那就是死賴著了。」秦則寧一派坦然地與秦准四目對視,他現在比秦准還要高了半個頭,只是這麼看著對方,就給人一種無言的壓迫感。

  秦氿走到了秦則寧的另一邊,捏著帕子又擦了擦眼角,強忍著「委屈」道:「二叔,是您讓我滾,我滾還不行嗎?」

  她很配合地與自家大哥一唱一搭,把分家的責任推給秦准。

  秦准:「……」

  「胡大人,」秦氿可不在乎秦准什麼反應,又對胡大人道,「蘇西揚為了中軍營指揮僉事之職,意圖謀害我大哥,人證物證確鑿,還請大人懲治歹人,還我大哥一個公道。」

  事情都發展到這個局面,京兆尹知道今天這件案子是決不可能善了了,這秦家長房都要和忠義侯府分家了,可見秦則寧兄妹的決心。

  既然如此,京兆尹也只能秉公判決了。

  「啪!」

  驚嘆木再次拍響,京兆尹神色肅然地說道:「蘇西揚蓄意傷人,人證物證確鑿,按大祁律,本府判你罰銀三千兩和徒刑一年,你可服?!」

  什麼?!蘇西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求助地看向了延安伯,「父親……」

  蘇氏臉色發綠,簡直要瘋了。

  秦准也氣得不知道說什麼,正想和延安伯說兩句,就聽延安伯安撫地對兒子道:「西揚,你別怕,為父這就進宮找皇上求情。」

  延安伯狠狠地瞪了秦氿和秦則寧一眼,根本也不想理會秦准,拂袖而去。

  延安伯離開京兆府後,就匆匆地騎馬進宮去面聖,很順利地被人領進了御書房中。

  御書房裡,除了皇帝外,顧澤之也在,正與皇帝下棋。

  延安伯當然是認識顧澤之的,也知道皇帝下旨給顧澤之與秦氿賜了婚,偏偏自己今天就是來告秦氿與秦則寧的狀的。

  延安伯也顧不上這些細枝末節了,他行過禮後,就匆匆道:「皇上,犬子與忠義侯府的大公子秦則寧今日在京郊起了些齟齬,兩個孩子比試時,秦則寧因為摔馬落敗,犬子年輕氣盛,就挑釁了兩句,那秦則寧便把犬子告上了京兆府。」

  「犬子無辜,還請皇上為犬子做主!」

  延安伯的聲音裡帶著哽咽,一副憂心忡忡的慈父樣。

  他故意含糊了措詞,只說是兩人之間的小吵小鬧,是秦則寧輸不起,才會去京兆府告狀。

  秦則寧雖是衛皇后的親外甥,但延安伯知道,皇帝近年來對秦家是越來越不耐煩了,不過是因為過世的老侯爺的關係,皇帝不想被人說卸磨殺驢,這才沒動秦家,但秦准的那個閒差卻已經是幾年沒挪過位子了。

  只要自己說動了皇帝,皇帝一定會藉著這個機會打壓秦家。

  就算免不了兒子的罪,也不能讓秦則寧好過,總得一視同仁才是!

  皇帝面不改色,目光還落在星羅棋布的棋盤上,只淡淡地問道:「那京兆尹可定了案?」

  延安伯:「……」

  這句話讓延安伯把早就準備好的話嚥了回去,道:「皇上,京兆尹是聽信了……」

  「既然京兆尹已經定了案,你還找朕做什麼?」皇帝打斷了他,「退下吧。」

  皇帝懶得再聽,隨意地把延安伯給打發了。

  「……」延安伯訕訕地退了下去,腦子裡一片混亂,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這和他事先想好的不一樣!皇帝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他。

  罰銀倒也罷了,這徒刑一年……兒子哪受過這樣的苦!

  皇帝眼睛一亮,終於想到怎麼走了,從棋盒中拈起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盤上,然後挑眉看著顧澤之。

  顧澤之氣定神閒地拈起一枚白子,毫不猶豫地落下。

  清脆的落子聲此起彼伏地迴響在御書房內,兩人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說……

  等到他們下完了一局棋,錦衣衛指揮使袁銘綱就跟著周新進來了,向皇帝行了禮。見顧澤之也在,袁銘綱遲疑了一下。

  皇帝端起手邊的粉彩茶盅,用茶蓋輕輕地撇著茶湯上的浮沫,道:「說吧。」

  周新服侍皇帝三十多年,一向擅長察言觀色,打發了延安伯後,就讓袁銘綱去查一下蘇西揚的案子到底是怎麼回事,袁銘綱現在便是來回稟的。

  袁銘綱不偏不倚、一五一十地說了。

  這案子說起來簡單得很,人證物證都在,皇帝一直聽得漫不經心,直到秦則寧提出分家,才有所動容。

  袁銘綱一眼就看出皇帝的情緒變化,就把後頭的事說得更細了,說秦准如何被逼得冠上了虧待長房遺孤的名頭,又如何被槓到了如今進退兩難的地步,而且,這所有的過錯還都落在了秦准的身上,秦則寧兄妹簡直就是三個被壓迫、被欺負、還要被趕出門的小可憐。

  袁銘綱跟著又道:「現在滿京城都在說,忠義侯不但故意打壓長房遺孤,不讓秦則寧出頭,還要把他們趕出門去,長房兄妹逼不得已,答應了分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4 10:04 AM

第七十章 分家

  皇帝忍不住笑了出來,嘆道:「小氿這個丫頭真是……」

  真不知道該說她機靈,還是善於審時度勢……

  皇帝心裡明白得很,這整件事肯定不是他們兄妹事先計劃好的。

  秦則寧對中軍營指揮僉事的位置十分重視,也曾在自己面前說過,要好好辦差,日後等妹妹出嫁了,也能給妹妹撐腰。他犯不著為了分家就故意折了一條腿,斷了他自己的大好前程。

  這件事說穿了,不過就是蘇西揚想要與秦則寧爭指揮僉事的差事,為此不惜傷人,惹怒了秦氿,秦氿才會順勢而為。

  這丫頭啊,著實機靈得很。皇帝眼底閃著點點笑意。

  「澤之,」皇帝揮手讓袁銘綱退下,轉頭問顧澤之道,「你怎麼看?」

  顧澤之含笑道:「秦家長房可以順利成章的分家出來。對皇上而言,也是好事。」

  皇帝:「……」

  皇帝深深地看著顧澤之,他這個堂弟看人看事,真是犀利而又通透,他在自己面前還毫不掩飾,沒有一點藏拙的意思。

  也不知道端王是怎麼想的,居然會捨下這麼個聰慧能幹的嫡子,而把庶子捧在手心,偏偏那個庶子又是心狠手辣,容不下嫡母與弟弟的。

  「確實……」皇帝微微頜首。

  秦准近年來做事是越來越不知所謂了,從前堂而皇之地站隊顧璟倒也罷了,畢竟自己也是從皇子一步步地走到如今的位置的,當然明白不少朝臣都是想搏那份從龍之功,問題是,秦准蠢就蠢在太過自以為是,上躥下跳的,生怕顧璟不知道他想當他的狗腿子。

  皇帝一直念著老侯爺秦詢,才沒有去與秦准計較。

  十四年前,他差點被先帝廢了太子之位,是老侯爺使計保下了他的太子位,但秦家卻因此被流放閩州,受了幾年苦,秦詢的長子長媳更是死在了流放地。

  老侯爺對他忠心耿耿,只可惜……

  「秦詢當年真是病得太突然了。」皇帝不禁感嘆了一句。

  顧澤之抿了口茶,問道:「皇上,我聽聞老侯爺是得急病過世的?」

  皇帝點了點頭,道:「朕記得當年秦詢向朕請了一個月的假,說是想要去閩州把長子長媳的屍骨帶回京來,朕准了。半個月後,朕就收到了他的死訊,說是在半途中,秦詢突然腹痛不止,一連請了幾個大夫都不管用,在腹痛三日後,就這麼西去了。」

  提到這件往事,皇帝還是唏噓不已,眉宇間染上一抹傷感與懷念。

  老侯爺去的時候,秦則寧才八歲,若是老侯爺晚走幾年,秦則寧的年歲再大點,繼承爵位的怎麼也不該是秦准。

  窗外樹葉搖曳,透過視窗在皇帝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靜了片刻後,皇帝又道:「澤之,你去一趟忠義侯府吧,既然要分家,那就分個清楚明白,別委屈了小氿他們。」

  顧澤之是長房未來的姑爺,他去給長房撐腰也是理所應當的。

  顧澤之優雅地站起身來,拱手應命:「是,皇上。」

  皇帝又端起了茶盅,沒有再說什麼。

  正如顧澤之所說,對自己而言,秦家分了家也好。

  只要分了家,以後,他對秦家的施恩就可以施在秦則寧的身上,而不必再為了念及老侯爺而對秦准百般容忍了。

  本來,皇帝以為這分家還得耗上幾年,至少得等到秦太夫人仙逝以後,分家才順理成章,倒是沒想到秦氿那丫頭還真是慣會利用機會,順水推舟!

  顧澤之出了宮後,就直接策馬去了忠義侯府。

  而這個時候的忠義侯府,數十人齊聚一堂,把外院正廳擠得滿滿當當,不僅是侯府的幾房人在場,連秦家的一些族老都來了。

  秦准一臉鐵青地坐在下首,頭頂上方似是籠罩著一層濃濃的陰雲。

  在公堂時,秦准真的是氣上頭了,只想宣洩怒火,然而,他一下公堂就發現,幾乎滿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他要把長房從侯府趕走了,甚至於,他還聽到有人信誓旦旦地說著他這些年對著秦則寧、秦則鈺兄弟非打即罵,還暗地裡侵吞長嫂的嫁妝,說得跟親眼看到的一樣。

  秦准當然不可能放下身段去和那些平民百姓爭論,當時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收場,結果一回來,秦氿就讓人收拾東西,口口聲聲地說什麼二叔趕他們走,他們也不能厚臉皮地死賴著不走。

  這一副打算立刻搬走的架勢,秦准攔都攔不住。

  更讓他絕望的是,沒一個時辰,連秦氏宗族的族長以及一些族老也在這個時候趕來了,說是聽說了秦準要趕走長房遺孤。

  族長和族老們都是秦准的長輩,一個個倚老賣老地訓誡了秦准一番,說他身為叔父,要對侄子侄女有慈愛之心,心胸怎可如此狹隘云云。

  秦准當然也試圖替自己辯解了,但是無論他怎麼說,其他人都覺得他是在狡辯,是在推脫。

  秦准心煩意亂,但也不能對著族長和族老們發脾氣,只能耐著性子對著族長又道:「大堂伯,我真的沒那個意思,之前只是在氣頭上,才一時失態,說了幾句重話,是寧哥兒和氿姐兒誤會了……」

  「明明方才二叔在公堂上公然趕我們走了。」秦氿閒閒地打斷了秦准。

  秦則寧一唱一搭地附合道:「二叔,您都這麼說了,要是我還賴著不走,豈不是讓人說我在侯府白吃白喝,還不懂得伏低做小,非要去和二嬸的侄子去爭什麼差事!」

  「也是,我們兄妹三人白吃白喝,就應該忍氣吞聲的……也活該我在仕途上出不了頭。」

  秦則寧還特意低頭看了他夾著夾板的右腿一眼,一副心灰意冷、破罐子破摔的樣子。

  秦氿:「嚶嚶嚶。」

  「這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跟蘇家鬧的,但是大哥好不容易才有望得一個好差事,我實在是為了大哥心疼……」

  說著,秦氿垂下了小臉,瘦弱的肩膀又微微顫抖了起來。

  秦則寧抬眼看向了坐在秦太夫人身旁的族長,又道:「伯祖父,雖然我的俸祿不多,但是去外面租個小宅子,養著弟弟妹妹還是夠的,我們可以省吃儉用的。」

  秦准:「!!!」

  秦准的臉色更難看了,覺得秦則寧這小子真是混賬至極,偏偏自己還有氣無處發,憋屈得簡直快要嘔出一口心頭血。

  秦氿:「嚶嚶嚶。」

  秦氿哭得更可憐了,抽噎著道:「我們還是走了吧,大哥的腳都斷了,要是二嬸再……」她怯怯地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的蘇氏一眼,「再……那大哥豈不是命都要沒了?」

  「雖然我們兄妹三人是苦了一點,卻也不能白白讓人當墊腳石了。」

  「嚶嚶嚶。」

  「氿姐兒……」秦太夫人被秦氿哭得心都痛了,真恨不得抱著她叫心肝寶貝。

  秦太夫人已經聽杜若說了今日發生在京兆府公堂上的事,現在看長孫與三孫女一個傷得可憐,一個哭得可憐,簡直是心如刀割啊,覺得這兩個孩子都受了大委屈了。

  秦太夫人眼眶也是微紅,心裡有千言萬語,最後化成了一聲悠長的嘆息聲。次子這次做得實在是太過了!

  秦准簡直就要瘋了。

  明明方才在京兆府公堂上,秦氿還是那副步步不讓的樣子,現在又換了一張小可憐的面孔,委屈成這樣,好像他這個二叔怎麼欺負她呢!

  現在,怕是滿京城都要知道他容不下長房的孤兒孤女了!

  秦准心裡更亂了,既怪秦則寧兄妹小題大作,鬧得事情收不了場,又怪蘇氏,要是蘇氏平時對秦氿好點,秦氿又怎麼會放著好好的侯府千金不當,動不動就說要搬走!!

  秦准死咬著不肯鬆口,堅持道:「寧哥兒,我知道你傷了腿,心裡有委屈,你對二叔也有些誤會。可就因為這樣,就更不能分家了。」

  秦准又看向了族長,打算讓族長出面,但是,他才剛啟唇,就聽秦氿抽噎著又道:「那就不分家了……」

  啊?!秦准怔了怔,沒想到秦氿突然這麼好說話。

  秦氿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擦著眼角,「我和大哥、五弟什麼也不要,只要能搬出去住就行。」

  她轉頭看向秦則寧,略微發紅的雙眼顯得格外的清亮,「大哥,以後我和阿鈺就全靠大哥了。」

  她的意思是只要能搬出去,他們兄妹三人寧可不要家產。

  秦則寧壓抑著快要翹起的嘴角,繼續與秦氿唱雙簧:「小氿,你放心,有大哥呢!餓不著你!」

  「二叔,」秦則寧又看向了秦准,「就算我們搬走了,祖母也還在這裡,我們以後也常回來給祖母請安,不會忘了自己姓秦,更不會墜了秦家的名聲,一定會光耀我秦家的門楣的。」

  他這是什麼意思?!秦准看著秦則寧,眼睛又瞪大了些許,秦則寧這是在說自己這些年故意壓得他不能出頭嗎?!他倒是有臉說!!

  族長和族老們微微皺眉,都被秦氿方才那番話給繞了進去,只覺得是秦准不僅要把侄子侄女從侯府趕走,還霸道得不肯分家產給他們。

  哎,秦准如此,未免不慈不義!

  族長等人都對著秦准投以不讚同的目光。

  族長清了清嗓子,對秦准勸道:「侯爺,這該分家還是要分的,不能這麼虧待了則寧兄妹三人。」

  其他族老們也是紛紛點頭。

  秦准:「!」

  秦准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他什麼時候說要霸著長房的家產了?!

  其中一個族老看向了正前方的秦太夫人問道:「弟妹,你怎麼看?」

  老侯爺是不在了,但是秦太夫人還在。俗話說,父母在,不分家。分家的事理應先詢問秦太夫人的意思。

  「……」秦准也看向了秦太夫人,一臉的期望,希望秦太夫人以祖母的身份壓住秦則寧和秦氿,只要她說不想分家,那麼自己就可順水推舟。

  結果——

  「老二,」秦太夫人嘆息道,眉心緊鎖,「分家不能這麼分的,你怎麼說也是寧哥兒他們的長輩,你大哥在世時待你也不薄……」

  秦准:「!」

  他簡直不知道說什麼了,想解釋,又覺得疲憊,他說再多,還有人信嗎?!

  族長與族老們見秦太夫人表了態,又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由族長出面道:「侯爺,既然你母親都這麼說了,那麼就分家吧。」

  「分家有分家的規矩,要分家,就好好分,不能讓外面的人看了我們秦家的笑話!」

  其他族老們也是紛紛表示讚同,全都做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

  眼看著兩房分家「莫名」地就成了「眾望所歸」之事,秦則鈺心頭更復雜了,幾乎要給他姐給跪了:唔,他以後千萬別惹他姐,免得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秦准:「……」

  秦准唇角緊抿,沉默了,在心裡權衡起利弊來。

  他不想分家的,就是為了怕別人說他虧待長房,但都鬧到這個地步,不分家也不行了。

  現在滿京城都知道他要把長房的三個小輩趕走了,甚至連秦太夫人都深信不疑,怕是他怎麼辯解也都不會再有人信了。

  覆水難收,事已至此,就算他硬是把他們兄妹三人留在侯府裡,秦則寧也不是小娃娃了,秦氿也能出入宮廷,說不定他們還會到處亂說話,說自己要報復他們,說自己在壓制秦則寧不讓他出頭……

  也許,分了家也好。

  秦准一旦動了這個念頭,就覺得這個主意似乎是利大於弊,心思轉得飛快。

  這些年,皇帝遲遲不肯答應他立世子,興許就在等著秦則寧立功,讓自己把爵位再傳回到長房手裡。要是兩房分了家,長房和二房就是兩戶人家,那麼自己就再無顧慮了。

  秦准深吸一口氣,做出一副沉重的樣子,沉沉地嘆氣道:「寧哥兒,你大了,也有主見了,既然你和你妹妹想分家,那就分家吧。」

  秦准看著斜對面的秦則寧,眸色幽深,眼底閃過一抹不虞。

  也就是秦則寧事多,不過是意外摔了馬,又沒斷腿,非要鬧,鬧得整個京城都被驚動了,還有秦氿也是,外面長大的丫頭就是個目無尊長的野丫頭,回京這才沒幾個月,就鬧出了不少事端來,以後沒的給家裡惹麻煩!

  就算是分家勢在必行,秦准也不想徹底如了秦則寧與秦氿的意,打算扳回一局,怎麼也要把分家的責任推到秦則寧身上。

  「哎!」秦則寧也嘆了口氣,順著秦准的話道,「原來二叔還是不願意分啊……那還是我們三個搬出去就是了。」

  秦則寧又把話給繞了回去。

  「……」秦准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簡直都快掀桌了。

  族長皺了皺眉,正想做個和事老,這時,一個小丫鬟突然步履匆匆地跑了進來,稟道:「太夫人,侯爺,顧三公子來了!」

  秦准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想說今天有事,不待客。

  然而,他話還沒說出口,就聽那來稟報的小丫鬟繼續道:「顧三公子說……說他是奉皇上之命來看看秦家怎麼分家的。」

  小丫鬟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頭也伏得越來越低,根本不敢看秦准的臉色。

  「……」

  「……」

  「……」

  廳堂內靜了一靜。

  族長和族老們也都是面露訝色,沒想到秦家要分家的事都已經驚動了聖上。

  話說到了這份上,就是秦准再不待見顧澤之,也只能讓丫鬟去把顧澤之領來。

  不一會兒,顧澤之就在丫鬟的引領下來了。

  廳內眾人的目光都朝廳外的顧澤之望去,顧澤之信步走來,漂亮的眉眼猶如工筆精心描摹而成,神情溫和,氣度高華。

  像這麼一個光風霽月的青年,只是這麼望著,就讓人覺得心情明朗,不由心生好感。

  族長以及其他幾個族老都是第一次見到顧澤之,心中讚嘆不已:也虧得有皇后娘娘照應,秦氿才能找到一個這麼好的夫婿。

  在眾人灼灼的目光中,顧澤之氣定神閒地跨過了門檻,舉止優雅地給秦太夫人行了禮,跟著就看向了秦氿。

  秦氿依舊垂著小臉,用帕子按著眼角假哭。

  顧澤之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便柔聲道:「小氿,你別怕,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他遞了一方帕子給秦氿,目光朝秦准那邊望了過去。

  很顯然,他的意思是秦准欺負了秦氿。

  「……」秦准心裡覺得顧澤之簡直是眼瞎了:誰敢欺負這個野丫頭啊,一個一言不合就拿鞭子抽人的主!京城裡有哪個貴女是她這樣子的!

  秦則鈺同樣覺得沒眼看了,心裡覺得,未來三姐夫的眼神果然不太好。

  秦氿很自然地接過了顧澤之的帕子,繼續「嚶嚶嚶」地假哭。

  「秦太夫人,侯爺,」顧澤之身姿挺拔地站在那裡,氣質沉靜猶如高山流水,「我是奉皇命來的,皇上聽說了秦家要分家的事。」

  「還好我來了,不然連小氿被人欺負了都不知道。」

  頓了一下後,他繼續道:「莫非侯爺是要獨佔,不肯分給長房嗎?」

  顧澤之徐徐地環視眾人,看得族長等人心裡咯噔一下,暗道:可不能讓皇帝誤會他們都支援秦准想獨佔啊!

  「顧三公子誤會了!」族長連忙解釋道,「沒這回事,正要分呢!」

  顧澤之彬彬有禮地含笑道:「那就分吧。」

  這句話一錘定音,畢竟他現在的身份不僅僅是秦家未來的姑爺,也代表著皇帝的立場。

  族長和族老們交換了一個眼神,一個族老立刻催促起了秦准:「侯爺,擇日不如撞日,那就趕緊分吧。」

  秦准的表情立刻變得極其微妙,雙拳緊緊地握了起來。

  這個顧澤之還真是不識趣,他自己家還處於多事之秋,鬧成那樣了,還有空多管閒事!

  想歸想,秦准最終還是只能無奈地吩咐大管事道:「去把賬冊拿來。」

  大管事領命退下。

  秦則鈺很有眼色地把自己的座位讓給了顧澤之,顧澤之優雅地在秦氿的右側坐了下來,喝上了丫鬟剛剛送上的新茶。

  秦則鈺好像小跟班站在哥哥姐姐與姐夫的後方,破罐子破摔地想著:反正這裡也沒他說話的份兒。

  眾人都耐心地等著,很快,就有四個小廝抬了兩個沉甸甸的箱子進來,箱蓋打開後,裡面全是一本本的賬冊,有的年份已久,封面與書頁都有些泛黃了。

  大管事從中拿出了最上面的一本賬冊呈給了秦准,秦准對著族長與族老們說道:「大堂伯,還有各位族叔,這一本是總賬,忠義侯府裡的產業全都在這裡了。」

  「按秦氏的族規,承襲家業的這一房可分得七成的產業,餘下的三成由其餘幾房平分。」

  「秦家有嫡出長房和二房,庶出的有三房。按規矩,長房和三房可平分這三成家產。但三房暫且不分,所以,這次只先把長房的那一份分出來。」

  族長與族老們紛紛頷首,表示是這樣沒錯。

  秦准朝顧澤之看了一眼,見他也沒有提出異議,又接著道:「不過,長房只有則寧他們兄妹三個,寧哥兒還沒有成親,鈺哥兒年紀又小,氿姐兒雖蒙皇上賜婚,但這嫁妝也需要置辦。所以,本侯想著,除了長房應得的產業外,再從本侯的那一份中,額外再分出一成給長房。」

  「諸位族叔覺得如何?」

  秦准一副大度大方的樣子。

  一個族老聞言連連點頭說道:「如此甚好。」

  其他人也是紛紛應和,神情都變得緩和了不少,他們都覺得雖然秦准把沒成家的侄子侄女趕出門有些過頭,但也不算是做得太絕。

  族長看向秦則寧,生怕他不滿,強調了一句:「則寧,承襲家業的一房分得七成產業是秦家的祖制。」

  這一點,秦則寧也是知道的,點頭應了。

  對秦則寧而言,只要能夠與二房分家,帶弟弟妹妹一起搬出去住,其它的並不重要。

  他們還有娘的嫁妝,日子肯定過得下去。而且,他相信他一定可以親手給弟弟妹妹掙一份家業出來的。

  秦氿對於古代的分家一竅不通,見秦則寧點了頭,便打算先聽聽再說,也沒有插嘴。

  秦准現在最怵的就是秦氿這個刺頭,見這丫頭沒說話,心裡微微鬆了一口氣。

  他讓大管事把那本總賬遞給了族長,大度地說道:「還請大堂伯還有幾位族叔瞧瞧,具體應該怎麼分。」

  族長與幾個族老陸續接過賬冊翻看起來。

  秦准又讓人拿來了算盤和文房四寶,一干人等圍著一張紅木大案計算了約有半個多時辰,才算理出了一個章程。

  由族長為代表宣佈道:「則寧,你們長房可以分到一個京城的宅子,兩個京郊的莊子,京城的兩間鋪子,江南一百畝的水田,淮北一百畝田地,還有江南的……」

  他零零總總地說著,從宅子、莊子、田地、鋪子說到金銀、古董、首飾、藥材、傢俱等等,大約說了一盞茶的功夫,才算是把屬於長房的那份產業都說清了。

  族長端起茶盅喝了兩口茶潤了潤嗓子,才又對秦准道:「侯爺,你看則寧他們三兄妹自立門戶也難,不如再額外多分五千兩白銀吧?」

  「還是大堂伯思慮周全。」秦准爽快地應了。

  既然都到了分家這一步,他還是想要做得更漂亮一些,多少可以挽回一點自己的名聲。

  眼看著這產業也分得七七八八了,秦准的嘴角翹了翹,故意轉頭先問顧澤之道:「顧三公子,你覺得如何?」

  秦准也就隨口這麼一問,他覺得自己已經很大度了,分給長房的也不算少。

  只是日後,長房的日子怕是不能像在侯府時那麼錦衣玉食,無憂無慮了,但這也是他們自找的!

  秦准眼底掠過一道嘲諷的冷芒。

  然而——

  「我覺得不妥。」

  顧澤之的聲音輕緩而溫和。

  他彷彿只是這麼隨意地一說,卻聽得秦准心頭一跳。

  而接下來,顧澤之又道:「長房應分七成才算公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4 11:01 AM

第七十一章 拒婚

  七成!這簡直就是在獅子大開口!

  秦准強忍著想罵人的衝動,定了定神,好聲好氣地對顧澤之道:「顧三公子覺得哪裡不妥?承爵的一房才能分七成,那是秦家的祖制,族長與幾位族叔也都是知道的。」

  他蓄意在「祖制」這兩字上落了重音,強調秦家祖祖輩輩都是這樣分的,由不得顧澤之對此指手劃腳。

  「侯爺,秦家的產業就只有這一些嗎?」顧澤之笑了笑,唇角始終帶著淺淺的笑意,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當然。」秦准毫不猶豫地應道。

  「似乎不止吧?」

  顧澤之輕飄飄地看了一眼放置在紅木大案上的那本賬冊,臉上的笑容更深,就只差明說這是本假賬了。

  秦准的面色微僵,心裡氣得不輕,秦則寧、秦氿、還有顧澤之,這一個個是把他當病貓了嗎?!

  秦家的族長與族老們也聽出了顧澤之的言外之意,面面相覷,其中一個族老客氣地問道:「顧三公子這麼說,可有憑據?」

  顧澤之不緊不慢地說道:「十四年前,侯府抄家時的卷宗應該也還在,不如我跑一趟大理寺,把這卷宗借出來對照對照,各位覺得如何?」

  「當年,秦家平反後回京,拿回了侯府的產業,這十年多來,就算侯府支出甚大,但也不至於相差這麼多吧。」

  顧澤之侃侃而談,似乎對侯府的產業瞭如指掌。

  「非要按這個賬本來分家的話,還是請侯爺分七成給長房,才算公道。」話語間,顧澤之的臉上又多了幾分和煦,可話中的內容卻是犀利得很。

  秦氿簡直要給顧澤之鼓掌了,她也忘了繼續假哭,興致勃勃地捏著帕子,目光灼灼的盯著顧澤之。

  秦准的眼神更陰鷙了,又深吸了口氣,無奈道:「顧三公子有所不知,當年抄家後,雖然後來東西都還回來了,但畢竟是有些損耗的……」

  「損耗?」顧澤之笑著打斷了秦准,「侯爺的意思是有人貪腐,貪了秦家的產業?那可得稟明瞭皇上,好好查。」

  「本侯不是這個意思。」秦准滿頭大汗地趕緊否認,「只是都十年了,侯府上下這麼多口人也是有花用的,豈能按當年的來算!」

  「既然有花用,這些田莊鋪子也該有收益才是。」顧澤之微微頜首,看向了秦則寧,大度地勸道:「則寧,依我的意思,這些年的收益就別與侯爺計較了。」

  秦則寧也聽出了苗頭,和顧澤之一唱一搭地說道:「就按顧三公子說的便是。這些年的盈餘,我們也不要了,就當作是長房這些年在侯府的吃穿用度吧。」

  秦准簡直要被氣笑了,顧澤之這一張口就要走侯府產業的七成,還要說得一副自己佔了他們便宜似的,這臉皮還真是夠厚的!!

  秦准深吸了一口氣,指著那輛箱子賬冊假笑著說道:「賬冊都在這裡了,顧三公子若是有所質疑,大可以自己盤盤。」

  顧澤之站起身來,拿起紅木大案上的那本總賬,隨意地翻了幾頁,似是自語道:「原來侯府的產業也有涉及海貿啊,聽說海貿全憑運氣,要是在海上遭了風浪,翻了船,那就是血本無歸!」

  秦准臉色一白,一瞬間,一個念頭湧上心頭:顧澤之為什麼提海貿?

  顧澤之是在詐自己,亦或是……

  秦准的心一點點地提了上來。

  這時,顧澤之斜了秦准一眼,清澈的眼眸中似是洞悉了一切,唏噓地嘆道:「早點分家也好,讓侯爺再這麼管下去,侯府的家業遲早……哎!」

  他故意藏了半句沒說,但任誰都能聽出來他是在說,秦家的家業遲早被秦准給敗光了。

  秦准深深地注視著顧澤之,很想問問他到底知道多少,但最終還是強忍下了衝動。

  若是他真的知道的話,這賬怕是經不起查……

  這時,顧澤之合上那本總賬,看向了那兩箱賬冊,又問:「侯爺,這兩箱子賬冊裡哪些是海貿的賬冊?」

  秦准心口又是一跳,咬牙道:「顧三公子,我仔細想過了,你說得不錯。這爵位原本該是大哥的,如今換了我承爵,長房又無父無母,自立門戶實在艱難,財產上多分些也是應該的……」

  頓了一下後,他心痛地說道:「是該分七成給長房。」

  「侯爺,不行!」

  蘇氏簡直要瘋了,霍地站起身來。怎麼能這麼分?!侯爺是被顧澤之下了什麼蠱嗎?!

  族長和族老們登時齊刷刷地朝蘇氏望了過去,微微蹙眉。

  分家是男人的事,秦准好生生地在這裡,他是一家之主,哪裡有蘇氏這女眷反對叫囂的份!

  雖然他們也覺得這樣分家不妥,試想,這次要是這麼分了,那麼以後呢,秦家的祖規不就如無物了嗎?!各房都想著多分一點,族裡那可就亂了套了!規矩就是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

  秦准警告地瞪了蘇氏一眼,咬牙道:「夠了,這裡沒你說話的份!」

  說話間,秦准心裡更恨,要不是為了給蘇家出頭,怎麼會讓他走到此刻這種進退兩難的地步!

  蘇氏緊緊地攥著帕子,只能悻悻地又坐了回去。

  族長面露沉吟之色,慢慢地捋著鬍鬚沒說話。

  秦則寧眸光一閃,適時地對族長提議道:「伯祖父,我和弟、妹雖然從侯府分了出去,但日後也是要靠族裡照應的,所以,我代表弟、妹把分到的兩百畝田地給族中,作為祭田,其產息用作照撫族中的孤寡、無子女的老人,以及有心向學的貧寒子弟。」

  族長還未應,其他族老們聞言已經心動了。

  要知道兩百畝不是一個小數目,秦家如今的祭田一共也才千畝餘。

  秦家族大,其中以忠義侯這一房過得最好,有爵位傍身,又頗有幾分聖寵,卻不是每支都有這等榮耀的,其他旁支中,無依無靠的老人孩子不少,日子過得拮據,要是多了這兩百畝祭田,對族中大有裨益。

  其中一個族老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好,有些迫不及待地對著族長附和道:「大堂兄,既然侯爺覺得這樣分妥當,那當然聽侯爺的。」

  秦准:「!!!」

  他幾乎要跳起來了,覺得今天所有人都瘋了。

  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是他不是自願的,都是讓顧澤之逼的好不好!

  然而,他的喉嚨就像是被人掐住似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心口像是被什麼碾過似的,疼痛如絞。

  秦太夫人根本沒注意秦准的異狀,唏噓地點頭道:「寧哥兒三個是該多分點。」

  她心裡覺得長房可憐,無父無母,原本屬於長房的爵位也給了老二,現在三個孩子還要被趕出家門,是該多分點。

  畢竟當初是自己做主把爵位給了老二……

  想著,秦太夫人嘆了一口氣,拈動著手裡的佛珠串,開口道:「今天請族長和幾位族老給我做個見證,我的嫁妝也分給長房七成吧,就當作小氿的嫁妝以及給兩個哥兒娶親的聘禮。」

  秦太夫人看向了秦氿,心裡內疚有之,後悔有之,憐愛亦有之,小氿這孩子在外面受了十幾年的苦,她回來後,自己就沒怎麼關注她,以致蘇氏一直怠慢她,全當自己補償這孩子一二。姑娘家家嫁妝豐厚些,嫁到婆家後也不容易受輕慢!

  「……」秦准感覺自己的心口又被剜去一塊血肉,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算沒失態。

  按照大祁的規矩,母親的嫁妝都是留給兒女的。

  現在秦太夫人竟然要分七成嫁妝給長房,而他才得區區三成,母親是不是忘了他才該是繼承家業、給她養老送終的那個兒子?!

  顧澤之含笑地環視眾人,煞有其事地頷首道:「侯爺這些年管理不當,以致侯府的產業大損,如今多分點給長房,那也算是補償了長房,合情合理。」

  「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就請侯爺分家吧。」

  「……」秦准嘴角抽了抽,心裡吼道:自說自話!誰同意啦!!

  但是,無論他心底怎麼想,到底還是沒敢說什麼,艱難地點了下頭。

  於是,族長和族老們又重新聚在一起開始算賬,重新劃分了家產,分給長房的有江南千畝良田,京城的三處大小宅子,京郊、冀州、豫州等地的十處莊子,還有十幾間鋪子等等。

  聽著族長一樣樣地念著,秦准只覺得心如刀割,痛得連呼吸都有些艱難。

  從侯府「現有」的所有的產業中一下子就分掉了七成,對於秦准和蘇氏而言,簡直就跟要了他們半條命似的。

  蘇氏的臉色由青至白,幾乎沒什麼血色,在心裡飛快地盤算起來:這次分家被長房分走了那麼多產業與現銀,剩下的三成大部分都是田地、莊子等,這些都是不能立刻變現的,接下來侯府的生計怕都成問題了。弄不好還要變賣家產,才能維持日常的用度。

  本來秦太夫人嫁妝豐厚,他們還可以找她調劑一二,現在她一開口也把大部分嫁妝分給了長房,自己還怎麼跟她開口?!

  不一會兒,分家的契書就按此寫好了,交由族長和秦太夫人過目。

  秦則寧代表長房簽字按下手印,秦准自然是代表二房了。

  看著契書上面長房要分走的種種種,秦准的眼睛都紅了,右手肉眼可見地微微發著抖。

  最後,他一咬牙,把自己的手印按了上去,又蓋了章。

  塵埃落定。

  見狀,族長和族老們都鬆了一口氣。

  因為忠義侯府是侯府,這分家契書還得送到京兆府去蓋章留檔,由族長親自派人前往。

  既然分完了家,顧澤之也沒久留,起身揖了揖手,告辭道:「秦太夫人,侯爺,我還要進宮去向皇上覆命,就先告辭了。」

  秦准根本就懶得理會顧澤之,而秦太夫人看著未來的孫女婿,笑得好似朵花兒似的,讓顧澤之改日再來玩,又對秦氿道:「氿姐兒,你送送澤之。」

  就算秦太夫人不說,秦氿也是要送顧澤之的,立刻就起身就應了。

  秦則寧來回看了看顧澤之與秦氿,表情有些微妙,突然道:「阿鈺,我現在腿腳不便,你陪你三姐送送顧三公子。」

  秦則寧自己的腳走不了,只能把弟弟趕去盯著顧澤之。

  秦則鈺:「???」

  秦則鈺如今根本不敢在兄姐跟前耍橫,大哥說什麼,他就乖乖地應什麼,陪著秦氿一起送顧澤之出去。

  秦氿與顧澤之並肩走在前面,陽光柔柔地撒了下來,微風徐徐,送來陣陣梅香。

  顧澤之一邊往前走,一邊隨口問道:「你們打算什麼時候搬家?」

  秦氿坦然地直言道:「宅子已經買好了,明天就能搬。」

  她這句話就差直說,她早就算計著要從侯府搬出去了。

  顧澤之:「那我明天來給你們搭把手。」

  「嗯。」秦氿笑眯眯地應下了,眉眼彎如新月,笑靨如花。

  後方的秦則鈺幾乎是被遺忘了,跟在距離兩人四五步外的地方,他來回地看看顧澤之,又看看秦氿,目光落在她彎起的唇角上,心道:可沒見他姐對他笑得像朵花過,裝的吧!

  秦則鈺心裡唏噓,暗暗為他姐鼓勁,盼著她好好裝,努力裝,千萬別不小心掉了假面具,要是把未來姐夫嚇跑,他姐以後怕是就嫁不出去了……

  萬一他姐嫁不出去,那就意味著要一輩子留在家裡管著他了……

  只是想想,秦則鈺就打了個寒顫,整個人都不好了。不行,他以後要在未來姐夫跟前多給他姐說說好話。

  思緒間,三人就到了儀門處,顧澤之翻身上了馬,他□□的白馬瀟灑地踱了兩下馬蹄。

  秦則鈺正要跟顧澤之道別,就聽顧澤之看著他含笑問道:「阿鈺最近在學武吧?」

  說到學武,秦則鈺挺了挺胸,美滋滋地點頭道:「外祖父給我請了個武師傅過來。」

  少年猶帶稚氣的面龐上神采飛揚。

  「阿鈺,你好好練,」顧澤之唇角的笑意更深,「我最近新得了一把劍不錯,一會兒我讓人給你送來。」

  顧澤之可是端王嫡子,他說「不錯」的劍那當然是真的不錯,秦則鈺的眼睛霎時就像是被點燃的燈籠似的亮了,連連點頭道:「好好好,姐夫,你真是太好了!」

  這樣好的姐夫,自己必須得幫姐姐哄著、看住了才行!

  眼看著自家弟弟這麼容易就被顧澤之給收買了,秦氿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只望他以後別被賣了還替顧澤之數錢!

  想歸想,秦氿是一點也沒打算提醒自家弟弟,覺得還是讓他去外頭吃點虧才好,反正男孩子嘛,要糙養!

  秦則鈺總覺得他姐看他的眼神有些怪,用胳膊肘頂了秦氿一下,提醒她人還沒走呢,接著裝啊!

  「姐夫慢走!」秦則鈺笑呵呵地對著顧澤之揮了揮手。

  顧澤之策馬離開了忠義侯府,再次進了宮,這時,還不過是未時過半,陽光把那屋頂上的琉璃瓦照得一片透亮,富麗堂皇。

  顧澤之此前離開的時候,御書房沒別人,現在卻很是熱鬧,除了皇帝外,還有二皇子顧璟和五六個文武大臣都在。

  顧澤之被一個小內侍領了進去,在門簾外就聽到了裡頭傳來顧璟意氣風發的聲音:

  「父皇,耶律二王子提出求娶三公主,願兩國結永世之好。」

  「而且,他願意答應大祁,若是日後他繼位為燕王,就立三公主所生之子為燕國太子,也讓燕國王室流著大祁的血,兩國從此成兄弟友邦!」

  說到最後的「友邦」二字時,顧璟的唇角壓抑不住地翹了起來,帶著一絲得意。這次與北燕的和談,他談得非常漂亮。

  話音剛落,門簾被打起,顧澤之信步走了進去,顧璟下意識地朝顧澤之的方向望去,怔了怔,立刻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目光。

  皇帝也看到了顧澤之,示意他在一旁坐下。

  御書房中的幾個大臣大都沒在意顧澤之,他們的注意力都被顧璟方才的這番話所吸引,或是思忖,或是三三兩兩地交換著眼神,頻頻點頭。

  他們也心動了,若是能以公主和親換來兩國數百年的和平,那麼於國於民都是一件益事!

  在場的幾個文臣你一言、我一語地紛紛向皇帝表態:

  「皇上,兩國能夠止戰,永結同好,乃是大盛之福!」

  「皇上,臣以為和親於兩國有益,可成就一段流芳百世的佳話!」

  「臣附議!」

  有人讚同,就有人反對。

  「皇上,」一個三十五六歲、身形高大的男子突然出聲道,對著御案後的皇帝抱拳行禮,「末將以為和親之事還需斟酌。」

  「北燕人素來狡猾,言而無信,這百年來,與大祁也和談過三次了,還不是每次都出爾反爾地撕毀和書,一而再、再而三地犯我大祁疆土!」

  男子心裡唏噓地想著:其實對於這次和談,他與一些軍中同僚也不看好,但是,這一戰,大祁雖然勝了,卻勝得慘烈,北燕傷了筋骨,大祁也是傷亡慘重,尤其鬱家人幾乎全戰死了,只剩下了鬱拂雲一人。

  北疆軍也需要時間休養生息的,所以,大祁才會同意和談。

  他這一說,另一個武將模樣的中年男子也跳了出來,讚同地附和道:「皇上,威遠伯所言甚是,還請皇上三思而後行!」

  文臣武將各執一詞,彼此對峙著,涇渭分明。

  顧璟的臉色登時難看了幾分,他強撐著沒有翻臉,還是維持著一派泰然自若的樣子,振振有詞地反駁道:「父皇,北燕是曾撕毀和約,可從前大祁與北燕也從不曾和親,若是下下任的燕王有大祁皇室血脈,以後自然不會再犯我大祁。」

  威遠伯卻是不以為然,再次提出了異議:「皇上,耶律二王子自己也不過是個王子,是否能夠繼位還另說!難不成還要我大祁替他爭王位不成?!」

  威遠伯這麼一說,連在場的幾個文臣都有所動搖。

  他們也不想兩國再開戰,但是誠如威遠伯所言,如果耶律欒是北燕太子,那麼三公主與他和親還有價值,可若是讓大祁幫耶律欒去奪位,那算是什麼回事啊!

  「……」顧璟一時語結。

  他那張氣定神閒的面孔已經快繃不住了,心裡覺得這些武將可惡至極,此前聽聞有突厥馬的時候是一副面孔,全都捧著自己,現在又是這副難看的嘴臉!

  還有這威遠伯……

  顧璟飛快地瞥了威遠伯一眼,眼底掠過一抹陰鷙的光芒,一閃而逝。

  這威遠伯也太沒眼力勁了,他們雲家的女兒可是未來的二皇子妃,他不是應該幫著自己嗎?!他為何反而處處與自己作對?!

  「父皇……」顧璟還想說什麼,卻被皇帝一個抬手的手勢打斷了。

  皇帝靜靜地凝視著威遠伯,右手的食指在椅子的扶手輕輕地點動了兩下。

  原本俯首的威遠伯微微抬頭朝皇帝看去,見皇帝臉上並無惱意,想著女兒與他說的話,他咬了咬牙,終於下定了決心。

  當斷則斷。

  「皇上,」威遠伯抓住機會表態道,「北燕人野心勃勃,怕是其心不死,末將願前往北疆,為我大祁鎮守邊關,還請皇上恩准!」

  皇帝挑了挑眉,立刻就聽明白了威遠伯的言下之意。

  威遠伯一旦鎮守北疆,手握重兵,那麼就必須避嫌,不能與皇子結親了。威遠伯這哪裡是在自請去北疆,分明是在替他們雲家拒婚。

  皇帝心裡多少是有些驚訝的,卻沒有顯露在臉上,用打量的眼神看著威遠伯。

  沉默蔓延,御書房內寂靜無聲。

  說句實話,威遠伯心裡是沒底的,心懸在了半空中,背後更是沁出了一層冷汗,僵硬地維持著俯首抱拳的姿勢。

  須臾,前方傳來了皇帝平靜無波的聲音:「朕允了。」

  當最後一個字落下的同時,威遠伯的心大定,心裡長舒了一口氣:他們雲家是武將家,其實不想和儲位之爭扯上關係,寧可做一個純臣。

  而且,從皇帝如今的態度來看,明顯是不想讓二皇子插手軍中的事務。

  威遠伯心裡慶幸不已,幸好自己當機立斷地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想到女兒說是秦家三姑娘提點了她,威遠伯感覺有些復雜,到底是那位秦三姑娘無意中從衛皇后口中聽說了什麼,亦或是那個小姑娘竟然能從一些細節中揣摩出了君意?

  「謝皇上。」威遠伯鄭重地謝了恩。

  而顧璟此時也反應過來了,眉宇深鎖,臉色霎時間又難看了幾分。

  他也明白了,威遠伯的意思竟然是要拒婚,雲家拒絕把女兒嫁給自己,雲家怎麼敢!!!

  顧璟的心中翻滾著洶湧的怒意,一浪比一浪高,若非忌憚這裡是御書房,他恐怕已經爆發出來了。

  皇帝淡淡地掃視了顧璟一眼,再次開口道:「和親一事朕需要考慮,你們都散了吧。」

  顧璟以及威遠伯等人皆是俯首作揖,齊聲喊道:「臣告退。」

  顧璟等人退下了,御書房裡只剩下皇帝和顧澤之。

  周新親自給顧澤之上茶。

  皇帝站了起來,眸中閃著異樣的神采,朝顧澤之這邊走來,嘆道:「澤之,真讓你說中了!」

  顧澤之淺啜了一口熱茶,含笑道:「還請皇上幫著再拖上幾天,等過幾天,我大祁就可以將北燕的北蒙城、圖歷城和倫塔城這三城收入囊中了。」

  皇帝哈哈大笑,「那朕就等著了。」

  皇帝的心裡是興奮的,但同時也有一點不敢相信:澤之他真的能做到嗎?!

  哎,澤之這家夥嘴巴還真是牢,連對著自己這個皇帝都不透露分毫。

  皇帝也飲了口茶,神情歸於平靜,想起了秦家的事,就問道:「澤之,秦家分家的事怎麼樣了?」

  顧澤之這趟進宮本就是為了這件事,就一五一十地把分家的經過說了。

  皇帝一邊聽,一邊喝著茶,茶湯中沉沉浮浮的茶葉倒映在他的眼眸中,瞳孔明明暗暗地變化不已。

  皇帝手中在茶盅上摩挲了兩下,問道:「澤之,你怎麼知道家產不對?」

  顧澤之淡聲道:「我只是隨口詐詐他罷了,也是秦准心虛,以為我全都知道了。」

  他一開始說七成,是故意開個高價,給秦准一點還價的餘地,沒想到秦准在話語中露了怯,讓顧澤之意識到了不對,就拿最容易做假賬的海貿詐了詐秦准,結果秦准那麼不經詐,自己就先怕了。

  顧澤之勾了勾唇角,接著道:「為了那六百匹突厥馬,顧璟私下裡給了耶律欒五千金,顧璟還沒有開府,皇子的份例也就夠打賞下人,能用的人也有限,那麼,這麼多黃金哪裡來的?」

  「承恩公府近年奢靡無度,已有入不敷出的跡象,一時間應該也拿不出五千金給顧璟。」

  「所以,我猜是秦准。」

  「這件事,秦准也不敢正大光明地說出來,他只能捏著鼻子認下了……」認下他管理家財不當,導致產業受損,為了「彌補」,他自然得多分些家產給長房。

  皇帝:「……」

  怔了怔後,皇帝不禁哈哈大笑,笑聲爽朗,撫掌嘆道:「這次秦准是虧大了。」

  顧澤之提出的七成乍一聽是獅子開大口,但細品就會發現這個條件怕是剛好踩在了秦准的底線上,讓秦准不得不認下。

  更妙的是,顧澤之不但讓長房多分了幾成的產業,而且,還從秦准那裡詐出了是他給顧璟提供的那五千金。

  《白虎通義》有云:智者,知也。獨見前聞,不惑於事,見微知著者也。

  這句話說得大概就是像顧澤之這樣的人,他簡直是走一步想十步,心思之縝密令皇帝嘆為觀止!

  偏偏……

  皇帝心裡唏噓,暗暗地嘆氣,突然問道:「澤之,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要端王的爵位了?」

  顧澤之:「不想。」

  顧澤之站起身來,對著皇帝鄭重地作揖道:「皇上,請恩准母妃與父王和離。」

  皇帝:「……」

  說起這件事,連皇帝都是啞然無語,額角一陣陣的抽痛。

  為了端王妃要與端王和離的這件事,宗令最近沒少跟他鬧。現任的宗令是禮親王,是皇帝的叔父,今年已是花甲之年,他輩分高,平日裡說話行事多少有些倚老賣老的感覺。

  前兩天,禮親王就又跑來找過他一回,口口聲聲地放話說:

  「皇上,大祁朝建朝百年來,宗室從沒有出過這種醜事!」

  「宗室沒有和離,義絕就更別說了!」

  「端王妃那可是上了玉牒的親王妃,除非暴斃,她就是顧氏的人!」

  按照禮親王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端王妃如果一定要和離,那就暴斃好了。

  皇帝當然不能答應這樣的事,喝斥了兩句就把禮親王打發了。但他知道,禮親王的這番話肯定也代表了宗室其他親王郡王的意思。

  如同禮親王所說,大祁朝開國以來,宗室就沒有和離的王妃。

  宗室有宗室的規矩,皇帝也是顧氏一族的一員,就是他也不可以無視宗室的意見,肆意妄為。

  皇帝嘆了口氣,又道:「北燕的事了結後,朕本來打算給你一個爵位的……」

  若是顧澤之真能把北燕三城拿到手,那這功勞無異於開疆闢土,給個爵位理所應當。

  「皇上,請允許母妃與父王和離。」顧澤之又重復了一遍。
 
  顧澤之神色堅定地看著皇帝,意思是,這個功勞就換一紙聖旨允許父母和離。

  顧澤之毫不猶豫地說捨爵位就捨爵位,可是皇帝卻不免為他感到可惜,不由問道:「你可確定?」

  顧澤之笑了,毫不躲閃地與皇帝四目對視,坦然地表達出他的野心,「皇上,爵位什麼時候得都行。」

  皇帝聽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顧澤之是在說,他這次能在北燕的事上立功,將來就能在別的事上再立功。

  他要爵位,但於他而言,並不是只有這一個機會。

  看著顧澤之那張溫雅斯文的面龐,皇帝的唇角翹了翹。

  他這個堂弟性情與他這張臉還真是迥然不同,他這是像誰呢?

  端王與端王妃可全然不是這種性子的人。

  皇帝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就是稀罕顧澤之的自信,對著他做了個手勢道:「坐下吧。」

  皇帝雖然不置可否,但是從他含笑的眉目,他的心意已經很明確了。

  顧澤之也不追問,微微一笑。

  他正要坐下,這時,一個青衣小內侍步履輕巧地進來了,神色緊張地對著皇帝稟道:「皇上,三公主殿下病了,方才突然暈厥了過去……」

  皇帝聞言,眉頭緊皺,下意識地面露焦急之色,正要問有沒有宣太醫,可話到嘴邊,眼角的餘光卻瞟到顧澤之笑了,彷彿聽聞了什麼有趣的事一般。

  皇帝怔了怔,立刻想明白了,薄唇微抿。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4 01:53 PM

第七十二章 新家

  顧澤之沒再留,作揖道:「皇上,您這邊有事,我就先告退了。」

  皇帝揮了揮手,顧澤之就離開了御書房,也把皇宮中的這些喧囂拋諸腦後。

  這一天,京城裡哄得沸沸揚揚,從勳貴朝臣,到普通百姓,都在議論著忠義侯府分家的事,眾人同情的目光都投向了侯府長房。

  有人說,秦家長房實在可憐,本來是爵位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如今不僅失了爵位,長房長子秦則寧還被其叔父打壓得出不了頭,現在還要被趕出門。

  有人感慨,老侯爺當年是屬意把爵位傳給嫡長孫的,偏偏老侯爺突然暴斃,秦則寧年紀太小,爵位這才落到了秦准身上。

  也有人嘆息,秦准心胸太過狹隘,連侄子也容不下,難成大器。

  ……

  對於外面的這些議論,秦准當然也是聽說了的,幾乎是焦頭爛額,心裡把秦氿和秦則寧給罵死了,恨不得把長房這兄妹三人立時趕出侯府去。

  他一個人把自己關在書房裡許久,直到有婆子來稟道:「侯爺,四姑娘被延安伯府的人送回來了。」

  原本負手來回走動的秦准一下子停下了腳步,目光如箭般看向了婆子。

  婆子的頭又伏低了一些。她也知道今日侯爺的心情不好,可是這件事又不得不來稟。

  「啪!」

  秦准一掌重重地拍在了身側的書案後,拍得書案上的書冊、茶盅、文房四寶等等都震了一震。

  秦准越想越氣,抓起茶盅就重重地砸在了光鑑如鏡的青石磚地面上,碎瓷片飛濺開來,嚇得婆子身子縮了一縮。

  「沒臉沒皮!」

  秦准咬牙怒斥,心口的怒意洶湧:說到底,這一次要不是為了幫蘇家,事情又怎麼會弄成這樣!

  想到那七成的產業,秦准的心就在滴血。

  現在蘇家不僅沒給自己賠不是,還這麼不留情面,分明就是在遷怒自己!!哼,蘇西揚被判徒刑一年,那是他自找的,與自己又有什麼相干!

  還有秦笙也是,她姓秦,又不姓蘇,跑到蘇家去長住,這不是平白讓人在背後非議他們秦家嗎?!現在被人趕回來了吧!

  秦准心裡連秦笙也遷怒上了,沒好氣地拂袖道:「你去給四姑娘說,既然回來了,就好好在自己的院子裡待著,沒事別出門!」

  言下之意是秦笙被禁足了。

  婆子唯唯應諾。

  她正要退下,就聽秦准又把她叫住了:「等等。」

  秦准的面色陰晴不定,吩咐道:「還有,再讓人跟夫人說,把長房在用的那些下人的賣身契都給長房。」

  侯府的下人大部分都是家生子,關係盤根錯節的,彼此之間多有或近或遠的親戚關係,他把長房用的下人給他們,但是這些下人們的家裡人都在府裡,那就等於,長房就算是搬出了侯府,還是在他的眼皮底下,飛不出他的五指山。

  想著,秦准原本鬱結的心略略地鬆快了一些,揮了揮手,讓那婆子去辦事了。

  書房裡服侍的大丫鬟連忙給秦准上了新茶,又手腳利索地把地上的碎瓷片都清理乾淨了。

  秦准漸漸地平靜了下來,喝著茶,他剛喝完了一盅熱茶,方才那個婆子就又回來了,臉色不太好看,戰戰兢兢地稟道:「侯爺,三姑娘說……說,她和大爺、五爺在侯府白吃白住這麼多年了,現在既然分了家,當然不能帶走侯府的『東西』。」

  「三姑娘說,那些身契她就不要了。」

  秦氿哪裡是不要下人的身契,她是不要侯府的下人!

  秦准:「!!!」

  秦准的眼角一跳一跳,血氣都往腦門沖。

  秦氿這野丫頭臉皮還真是厚,她還好意思說長房沒要侯府的東西,真沒要的話,把分的那些家財還回來啊!!

  每每想到那七成的產業,秦准就覺得意難平,脖頸中的根根青筋時隱時現,胸膛更是劇烈地起伏不已,胸口發悶。

  秦氿這丫頭簡直太討厭了!

  秦准再也坐不下去了,又霍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心口的激憤之火越燒越旺,又來回在書房走動起來。

  就這麼放過長房,他實在是不甘心啊!

  這一夜,秦家一整夜燈火通明,秦准一夜未眠,根本就沒上榻。

  清晨,旭日再次冉冉升起了,睡了個好覺的秦氿起了個大早,使喚著下人開始搬家了。

  菀香院騷動了起來,一個個沉甸甸的樟木箱子從屋子裡抬了出來,堆放在院子裡,杜若忙得好似旋轉的陀螺似的停不下來。她核對了樟木箱子裡的東西,親自上了鎖,就讓人把箱子再搬去儀門……

  秦氿也就是動了動嘴皮子,有杜若在,她放心得很。

  秦太夫人不捨得他們兄妹三個,一早就把秦氿叫了過去,拉著她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沒了:

  「氿姐兒,我看還是過兩天再搬好了,慢慢收拾,何必這麼著急搬走呢!」

  「你別怕你二叔,我還在呢,我就不信他敢把你們趕走!」

  「你們的宅子也還要修繕……」

  無論秦太夫人說再多,秦氿都不接話,笑眯眯地顧左右而言他,四兩撥千斤地把話題帶過,反而勸秦太夫人去他們那兒玩。

  秦太夫人拿她沒轍,只能換個方式道:「氿姐兒,你就是搬走了,以後也要經常回來看看我。」

  「可別學你五弟,他啊,心野得很,每次出門都跟斷了線的紙鳶似的……」

  秦太夫人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說著說著,就抱怨起去年秦則鈺去松風書院讀書的那幾個月,都沒怎麼給她寫信。

  秦氿:「……」

  秦氿也知道秦太夫人只是個耳根子軟而已,心地不壞,並不是什麼壞人。

  她攙著秦太夫人的胳膊,好聲好氣地哄著她道:「祖母,您放心,有我在,以後我盯著阿鈺,會讓他常來給您請安的。」

  「阿鈺就是欠教訓,以後他不乖,您盡管打他!」

  前方馬車旁的秦則鈺正好聽到了秦氿的這番話,覺得心肝受到了暴擊。怎麼就要打他呢?!他最近明明乖得不得了好不好!!

  等等!

  秦則鈺想到了什麼,有些緊張地朝身旁外的顧澤之看去,生怕他聽到了他姐方才的那番話。

  「噅噅。」

  顧澤之的白馬愉悅地叫了兩聲,用馬脖子蹭了蹭主人,顧澤之摸了塊麥芽糖餵牠,唇角含笑。

  姐夫應該沒聽到吧?秦則鈺看看顧澤之,又往不遠處的秦太夫人與秦氿望去。

  祖孫倆走得更近了,秦氿還在專心哄著秦太夫人:「祖母,您放心,我會時常過來陪您說話的。」

  「我會給您也佈置一個院子,等佈置好了,您也能常來小住。」

  「……」

  看她姐一副「孝順賢淑」的樣子,秦則鈺鬆了口氣,故意出聲打斷了秦氿:「祖母,三姐,姐夫來幫我們搬家了!」

  秦氿笑著朝顧澤之看來,清麗的小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靨。

  她一笑,小臉上就多了幾分可親,猶如一朵提前綻放的春花般,明豔動人。

  秦則鈺再次感慨:幸好他姐還有一張臉能看。

  他悄悄擦了擦額角根本不存在的冷汗,覺得自己真是為他姐操碎了心。

  東西其實已經收拾得七七八八了,儀門處此刻停了足足七八輛馬車,幾乎每輛馬車都裝得滿滿當當。

  既然勸不了孫子孫女,秦太夫人也就不再留他們了,生怕耽誤了他們搬家,催促道:「氿姐兒,你搬過去後,還要收拾屋子,別耽擱了,趕緊去吧。等你們過兩天安頓好了,再來看我。」

  崔嬤嬤也在一旁附和了幾句,眼睛微紅。她心裡比秦太夫人的心情還要復雜,用眼神無聲地給秦則寧遞著眼色。

  一盞茶後,秦氿、秦則寧和秦則鈺的馬車就一輛接著一輛地駛離了侯府,一路朝著城西方向去了。

  他們裡裡外外地忙了足足一天,總算是搬好了家。

  早在去歲十一月,秦氿就讓秦則寧在京中買宅子,挑的是城西葫蘆巷的一處宅子,這幾個月來,她也時不時地去葫蘆巷修繕整理,所以今天搬進去就能住。

  這宅子只是個普通的二進院子,和忠義侯府比起來,這個宅子固然小,但對秦氿而言,這個一手佈置的宅子才更像是她的家。

  秦氿自告奮勇地帶著顧澤之在新宅子裡逛,新宅裡只有幾個門房與粗使婆子,目光所及之處,空蕩蕩的,沒什麼人影,只見那庭院裡的草木在寒風中搖曳,空曠而又透著一抹冷清。

  秦氿一邊走,一邊樂呵呵地跟顧澤之介紹起來:「以後大哥和五弟住外院的日辰苑和自清齋,內院暫時就我一個人住著,稍微大了些。」

  「不過,等以後有了嫂子,這宅子就不會顯得大了。」

  秦氿對新宅十分滿意,笑容明媚如春光,心裡琢磨起該怎麼好好佈置新家才好。

  秦則鈺又被腿腳不便的秦則寧打發來作陪,默默地跟在後方一丈外,心道:等哥哥娶了嫂子,他姐也差不多該出嫁了吧?

  他無聊地踢著一顆石子往前走,龍眼大小的石子骨碌碌地往前滾……

  哎,他還寧可去練劍呢!

  秦則鈺還惦記著顧澤之昨天派人送給他的那把寶劍:那把劍可真是把好劍,連岳師傅都說好!可惜,現在岳師傅不許他用,讓他先用木劍。

  「哢擦。」

  秦則鈺順手從一旁折了段梅枝下來,感覺拿來當劍使也挺趁手的。

  前方兩步外的秦氿和顧澤之停下了腳步,都聞聲朝他望了過來。

  在兩人疑惑的目光下,秦則鈺突然覺得自己有些蠢。

  他清清嗓子,故作自然地說道:「我看這枝梅花開得挺好的……」

  他手一甩,枝頭的紅梅隨之顫了顫。

  秦氿:「……」

  顧澤之看看秦則鈺手裡的那枝紅梅,又看看秦氿,右手成拳,放在唇邊,唇角微翹。

  他明明沒笑,可是秦氿卻似乎聽到了一聲輕笑,她心跳漏了一拍,不知為何,覺得自己好像被取笑了。

  顧澤之抬起右手,信手從秦則鈺手裡的那枝紅梅上拈下了一朵紅梅,放在鼻下嗅了嗅,勾唇笑了,「是開得挺好的。」

  秦氿探頭去看他指間那朵紅豔豔的梅花,就聽他突然道:「別動。」

  秦氿下意識地聽從了。

  顧澤之微微俯首,把手裡的那朵紅梅簪在了秦氿的鬢角。

  風一吹,大紅色的梅花花瓣在風中如蝶翅般輕顫不已,溫柔地撫著少女如玉的面頰,襯得她膚光勝雪,嬌豔而又不至於喧賓奪主。

  紅梅的花香隨風鑽入秦氿的鼻尖,其中還夾著顧澤之身上那股淡淡的熏香,彷彿一根羽毛輕輕撩過心湖……

  「好看嗎?」顧澤之轉頭問秦則鈺。

  他姐當然好看!!秦則鈺很有求生欲地直點頭。

  秦氿忍不住地撫了撫鬢角簪的花,就聽顧澤之含笑又道:「我給你備了一份喬遷之禮,應該快到了。」

  秦則鈺看著秦氿和顧澤之,總覺得哪裡不對……

  嗯,好像是被餵了一嘴糖,甜得有些膩人。

  就在這時,一個粗使婆子小跑著來了,稟道:「三姑娘,五爺,顧三公子府上送了一車東西過來。」

  顧澤之的喬遷之禮送到了,是一車山茶花以及一個花匠。

  秦氿又興致勃勃地跑去看花,與花匠商議把山茶花移植到哪裡,忙忙碌碌。

  當天,衛皇后就讓大太監余平送了二十個下人過來。

  「秦三姑娘,這些人都是罰沒的官奴,娘娘令咱家去挑來的,身契都在這裡。姑娘要是覺得得用,就先用著。」

  秦氿一聽是衛皇后讓余平專門挑的人手,就都留下了。

  本來他們這回搬出侯府,除了杜若以及秦則寧貼身用慣的人,基本上誰都沒帶,正是缺人的時候,秦氿原本是打算等安頓下來,再找官牙買些人。

  秦氿和杜若商量著把這些人分別安頓了起來,內院、外院、廚房、針線房等等各處都需要人手。

  她在家裡足不出戶地忙了好幾天,忙得是暈頭轉向的,心裡深深地感慨府裡果然還缺一個嫂子!

  要是嫂子過門,她就可以理所當然地把府裡的這些瑣碎內務全都交給嫂子,就可以過上夢寐以求的鹹魚生活!!

  想歸想,她也沒法憑空變個嫂子出來,只能認命地忙活著。

  等兄妹三人安頓下來,並在宅子的大門口掛上了秦府的牌匾時,已經是三月初一了,春意漸濃。

  秦氿好些日子沒進宮了,正想著遞牌子進宮跟衛皇后說說新家的事,結果這牌子遞了後,得到的訊息卻是說皇后病了。

  三兄妹都嚇了一跳,秦氿當下就從葫蘆巷趕往皇宮,她有衛皇后給的牌子,很順利地進了宮,直奔鳳鸞宮。

  鳳鸞宮裡,人頭攢動,彌漫著一股凝重壓抑的氣氛,皇帝和太醫院的太醫們都在,幾個皇子公主們也在。

  秦氿到的時候,皇帝正不耐地把那些來探望的嬪妃都給打發了。

  六皇子顧瑧也是憂心忡忡,稚氣的小臉上眉宇深鎖,對著秦氿道:「母后的氣疾犯了。」

  「……」秦氿微微睜大了眼。所謂「氣疾」,也就是哮喘,哮喘可大可小,這病只能慢慢地養著,很難徹底治癒。

  杜若知道,輕聲解釋道:「姑娘,皇后娘娘有氣疾,每年春天就容易發作……」杜若往寢宮方向望了一眼,「一般都不太嚴重,鳳鸞宮的宮人每逢這個季節都很仔細。」

  顧瑧同樣望著寢宮的方向,拳頭握得緊緊的。

  秦氿眸光微閃,突然想起了原文裡的一段描述。

  原文中,六皇子死後,衛皇后經歷兩次喪子之痛,悲痛欲絕,沒幾個月也仙去了,衛皇后死的時候是在春天,莫非是因為氣疾?

  這時,通往寢宮的門簾被人從裡面打起,太醫令和幾個太醫魚貫而出。

  一屋子的人都看向了幾個太醫,太醫令上前對著皇帝稟道:「皇上,微臣已經給皇后娘娘施了針,皇后娘娘又服了藥丸,病情已經平穩了。」

  「臣等待會兒給娘娘開個方子,娘娘可以先服上三日,再觀察看看。」

  皇帝、顧瑧以及其他皇子公主們聞言皆是如釋重負,一旁的秦氿也鬆了一口氣。

  皇帝定了定神,問幼白等人道:「皇后怎麼會突發了氣疾?」

  衛皇后對飛絮、玉蘭花粉等過敏,因此每年春天她身旁服侍的人都是相當注意的,不會讓衛皇后有機會接觸這些,宮裡的飛絮全都被宮人黏得乾乾淨淨,御花園更是沒有一株玉蘭花。

  大宮女幼白臉色慘白如紙,理了理思緒,稟道:「皇上,今兒上午皇后娘娘如同往常般去御花園散步,路過沅湘水閣時,不知怎麼地,娘娘突然就咳嗽氣急,犯了氣疾。」

  其他宮人的臉色也不太好看,至今猶有幾分後怕。皇后一直有氣疾,但一般都不嚴重,基本上只要他們多注意一些就沒事,這次的氣疾委實來得突然,把這些宮人也嚇到了。

  這時,三公主長寧面露憂色地問道:「太醫令,母后的病重不重?是不是很危險?」她手裡緊緊地攥著一方帕子。

  太醫令看了皇帝一眼,見皇帝示意他說,才答道:「皇后娘娘這一次發作比去歲嚴重,要是再反覆,病情得不到控制,以後再發作恐怕就危險了……」

  氣疾可輕可重,輕者也不過呼吸急促些,重者便是丟了性命,那也不稀奇。

  太醫令的頭伏得更低了,不敢去看皇帝。畢竟誰都知道帝後感情篤深。

  皇帝的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

  正殿內的氣氛越發凝重,落針可聞。

  須臾,長寧微微啟唇,正想說什麼,就聽皇帝淡淡道:「既然你們母后都歇下了,你們也都退下吧。」

  皇帝把幾個皇子公主都打發了,正殿內一下子就空了一半。

  而秦氿與顧瑧則隨著皇帝進了皇后的寢宮。

  衛皇后已經醒過來了,在宮女的攙扶下坐了起來,背靠著一個大紅迎枕,但是形容還有些虛弱,尤其臉色特別蒼白。

  「母后!」

  顧瑧率先衝到了衛皇后跟前,緊張地握住了衛皇后略顯冰涼的手。

  衛皇后反握住顧瑧的小手,柔聲安撫道:「瑧兒,母后沒事,別擔心。」說著,她看向了皇帝微微一笑,「讓皇上為臣妾擔心了。」

  皇帝在皇后的榻邊坐下了,含笑道:「沒事就好。」

  見衛皇后精神還不錯,秦氿才算放下了心,接口道:「姨母,您可把我和表弟嚇壞了,這幾天,您可要好好休養。」

  宮女很快搬來了兩個錦杌,秦氿與顧瑧就在錦杌上坐了下來。

  衛皇后在幼白的服侍下喝了兩口溫茶水,關切地問道:「小氿,你大哥的腿傷好些了沒?」

  秦則寧摔了馬後,皇帝曾經派太醫去給他看過傷,當時太醫就說,秦則寧的傷勢不重,只要好好養,不會留下什麼暗傷,但是要養上一個月才能全好。

  這也就意味著秦則寧勢必會錯過這次五軍營的選拔了。

  每每想到這件事,衛皇后都替外甥不平。相比下,蘇西揚只是一年的徒刑,實在是不解恨,太便宜他了!

  秦氿生怕衛皇后動了氣,笑呵呵地說道:「姨母您別擔心,大哥他早就生龍活虎了,昨日還陪著阿鈺練弓射,坐在椅子上就把他打得落花流水,都耍起賴了。」

  衛皇后秦則鈺那可憐兮兮的樣子,還是忍俊不禁地笑了,「阿鈺還小,你讓你大哥別對他太嚴厲了。」

  說了一會兒話後,衛皇后就問了秦家分家的事。

  秦氿為了逗皇后開心,前面草草帶過,故意把重點放在顧澤之怎麼把家產爭取到七成,衛皇后和顧瑧聽得是目瞪口呆。

  若說過去衛皇后對這門婚事有那麼一絲不確定,生怕顧澤之門第太高會看輕外甥女,此刻也算是徹底放心了。

  還是皇上的眼光好,給她的小氿指了一門這麼好的婚事!

  衛皇后給皇帝遞了一個眼色。

  秦氿兄妹三個,秦則鈺有點缺心眼,秦則寧性子太混,年輕氣盛,不夠圓滑。以後有顧澤之看著,自己就不用擔心了。

  衛皇后的唇角微微翹了起來,對顧澤之滿意得不得了,話鋒一轉:「小氿,你們的新宅子佈置得怎麼樣了?」

  說到新府邸,秦氿來勁了,細細地說起她是怎麼佈置宅子,說起顧澤之送給她的花匠與山茶花,說起他們拆了一個院子給秦則寧與秦則鈺做練武的校場,說得眉飛色舞。

  衛皇后從秦氿的話中就知道兄妹三人搬出忠義侯府後,過得不錯,自然也就放心了,氣色看著又好了幾分。

  須臾,皇帝清了清嗓子,道:「小氿,你在宮裡多住兩天,陪你姨母說說話。」

  秦氿欣然應了。

  「杜若,」秦氿笑眯眯地對著杜若吩咐道,「你回去告訴大哥一聲,就說我要在姨母這裡蹭吃蹭喝了,他們自個兒過吧。」

  衛皇后聽了,臉上笑容更深,笑著道:「小氿,你愛住幾天就住幾天!」

  顧瑧聽聞秦氿要住下,也高興了。

  這時,大太監周新進來了,對著皇帝稟道:「皇上,已經讓人查了御花園了,最近柳絮飄飛,每日都派了人在御花園裡黏柳絮,有一些柳絮飛到了沅湘水閣旁的假山上,大概是風一吹,柳絮隨風飄了過來,皇后娘娘又恰好經過……」

  皇帝眸光閃爍,揮了下手,周新就退了下去。

  衛皇后笑道:「皇上,臣妾沒事,您還有政務要忙,別在這裡陪臣妾了。」

  「這裡有小氿在就行了,瑧兒,你也該去上書房讀書了,可不能藉故偷懶!」

  顧瑧依依不捨,但還是乖巧地從錦杌上站了起來,規規矩矩地對著衛皇后作揖:「是,母后。」

  於是,皇帝帶著顧瑧走了,鳳鸞宮裡,只剩下秦氿陪著衛皇后說起閒話來。

  秦氿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一會兒說她最近這個月看得那些戲本子,一會兒給衛皇后看她最近繡的帕子,一會兒又說秦則鈺的一些糗事……

  不知不覺中,秦氿喝了兩盅茶,兩人說得高興極了,直到門簾被人再次打起,幼白又進來了,福身稟道:「娘娘,三公主殿下求見。」

  頓了一下後,幼白又補充了一句:「三公主說是有要事。」

  衛皇后說道:「宣。」

  衛皇后若無其事地和秦氿繼續說道:「阿鈺這孩子,自小被我們寵壞了,幸好小氿你制得住他,他願意聽你的……」

  正在寢宮外候著的長寧也聽到裡面傳來的談笑聲,眸中有些晦暗,一閃而逝。

  幼白打簾出來了,對著長寧伸手做請狀,「三公主殿下,請。」

  長寧若無其事地走了進去,身後還跟著貼身宮女菱香,菱香的手裡提著一個紅漆雕花食盒。

  「母后。」長寧優雅地給衛皇后請了安。

  秦氿起身與長寧福了福後,便又坐下了,還是坐在衛皇后的榻邊的錦杌上。

  長寧見秦氿沒有讓開的意思,也不好趕人,又朝衛皇后的榻邊走近了半步,關切地問道:「母后,您覺得怎麼樣了?」

  「好多了。」衛皇后含笑道。

  「那就好。」長寧如釋重負地長舒了一口氣,「兒臣實在是擔心母后。」

  長寧的聲音溫溫柔柔,眼眶通紅,秀麗的小臉上更是帶著濃濃的焦慮和憂心。

  她用帕子擦了擦濕潤的眼角,才又道:「母后,女兒翻查了許久的醫書,看到了一個偏方,方才也問過太醫了,說是這偏方對您的氣疾很管用,兒臣方才便親自熬了藥。」

  「長寧,本宮領你的心意了。」衛皇后淡聲道,「太醫行過針後,本宮覺著好多了。」

  「母后,您就試試吧。」長寧眉心緊蹙,憂心忡忡地說道,「您身子不好,兒臣日夜難安。兒臣無用,也做不了什麼,只能日夜為您祈福,翻閱醫書,這才得了這張偏方。」

  也不等衛皇后答應,長寧就打開了貼身宮女手上的食盒,從裡面端出了一碗黑漆漆的湯藥,熱氣騰騰。

  她雙手端著青花瓷的藥碗,朝衛皇后呈了過去。

  皇后入口的東西,哪怕是藥,也不能隨便亂吃的,於是,這碗湯藥便由一旁的徐嬤嬤伸手接過了。

  長寧就把藥碗給了徐嬤嬤,收回手的同時,她的左袖沿著小臂滑下了些許,露出了手腕上一圈圈的白繃帶,繃帶上還有些斑斑血跡,紅得觸目驚心。

  長寧驚慌地「呀」了一聲,猶如受驚的小鹿般,把袖口拉了下來,遮住了左腕上的繃帶。

  她目光閃爍,飛快地抬頭看了衛皇后一眼,又緊張地趕緊垂下臉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4 02:15 PM

第七十三章 自殘

  「……」秦氿自然是看到了,心道:這麼做作,莫不是生怕皇后沒發現她手腕上有傷?

  她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長寧掩在袖子底下的左腕,寬大的袖口下隱約地露出了半寸的繃帶,上面鮮紅色的血跡看著很是刺眼。

  秦氿有些好奇地眨了眨眼,長寧手上這傷到底是怎麼來的呢?

  長寧沒在意秦氿,神情真摯地看著衛皇后道:「母后,這是兒臣的一片心意。」

  「長寧,你有心了。」衛皇后既沒有說喝藥,也沒說不喝,目光落在了長寧的左腕上,問道,「你的手怎麼了。」

  「不,沒事。」長寧連忙搖頭道,「不礙事,多謝母后關心,是兒臣不小心劃傷了而已。」

  長寧溫婉地一笑,又行了個福禮,「母后,那兒臣就先告退了。」

  衛皇后便也就沒再追問。

  「……」長寧沉默了一下,臉色有些僵硬。

  但話都說出口了,她只能站起身來,然而,就在轉身時,她的手腕恰好撞到了貼身宮女手裡的那個食盒,表情一下子變得十分痛苦,兩道秀氣的柳眉緊緊地皺在了起來,眼眶中還有晶瑩的淚水在滾動著。

  「姨母,」一旁的秦氿實在看不下去了,憋得難受極了,就提議道,「要不要找太醫來給三公主殿下看看?」

  衛皇后看了秦氿一眼,微微頜首道:「也好。」

  太醫本來就在鳳鸞宮待命,衛皇后吩咐了一聲後,不多時,就有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醫進來了。

  衛皇后吩咐道:「張太醫,三公主的手腕好像受了些傷,你去給她瞧瞧吧。」

  長寧連忙道:「不用了,母后。」

  「這樣啊。」衛皇后淡淡道,「那就不用了吧。」

  長寧:「……」

  「殿下,」菱香忙柔聲勸道,「您還是聽皇后娘娘的話,讓張太醫瞧瞧吧。」

  這一次,長寧連忙順水推舟地點了下頭:「也好。多謝母后關懷。」她又溫溫柔柔地對著衛皇后福了福。

  張太醫先給長寧診了脈,然後道:「三公主殿下,請把左袖拉起一些。」

  青衣宮女便替長寧拉起了左袖子,露出了那一截綁著繃帶的小臂,她的肌膚雪白,手腕纖細,襯得那染血的繃帶更添幾分柔弱。

  張太醫皺了皺眉,問道:「殿下是怎麼受的傷?」

  長寧朝衛皇后與徐嬤嬤那邊看了一眼,怯生生地說道:「不小心劃傷的。」

  張太醫眉頭皺得又緊了一些,看著這傷口滲出的血量,感覺這傷口實在不像是不慎劃傷的,「可否請公主解開。」

  長寧本來還要做做樣子,想說讓張太醫隨便開些金瘡藥就是,但回想著剛剛的情形,生怕自己這麼一說,衛皇后直接就應了,那就麻煩了。

  菱香忙道:「殿下,您還是讓張太醫瞧瞧吧,若是留下疤來……您的額頭上已經留有疤了。」她一副擔憂的樣子,欲言又止,「張太醫,求您給殿下看一下吧。」

  說著,菱香已經主動地去給長寧解開左腕上的繃帶,長寧躲了一下,就半推半就的由著她把繃帶解開了。

  繃帶散開後,就露出了其下滿是鮮血的手腕,殷紅的血液還沒有徹底乾涸,傷口約莫一寸有餘,顯然沒有處理過,看著血肉模糊的。

  秦氿忍不住好奇地湊過去看,就見張太醫先用沾了水的紗布擦去了長寧左腕上還沒有乾涸的血漬,「殿下,請忍著點。」

  清理過傷口四周後,可見手腕上一道被刀刃劃過的血印。

  長寧的眼眶濕潤潤、紅通通的,纖細的身形繃緊,額角更是布滿了冷汗,似乎在忍耐著極大的痛苦。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衛皇后問道:「張太醫,三公主的手是怎麼了?」

  「稟皇后娘娘,」張太醫恭敬地說道,「三公主是被利刃割傷的,還被割下了一小塊皮肉,腕上怕是會留疤。」

  張太醫心裡覺得這位三公主真是不省心,一會兒傷了臉,一會兒又傷了手。聽說她的臉是瓔珞郡主所傷,可她這手上這個傷口的痕跡看著像是她自己劃傷的啊。

  「張太醫,真的會留疤嗎?」青衣宮女急得快要哭出來了,「那可怎麼辦才好啊!」

  「無礙的,我用袖子遮遮就行了。」長寧嬌嬌柔柔地說道。

  青衣宮女:「公主,您可都是為了皇后娘娘……」

  「住嘴!」長寧恰到好處的打斷了宮女,然後又道,「張太醫,給我上點藥包紮一下就行了。」

  秦氿:「……」

  張太醫:「……」

  「為了本宮?」床榻上的衛皇后笑了,挑眉問道,「怎麼說?」

  青衣宮女屈膝福了下去,趕緊道:「娘娘,三公主殿下從醫書上看到了一個偏方,說是對娘娘您的氣疾很管用,但是這湯藥需要用人肉為藥引,所以……」

  「就是這碗藥嗎?」衛皇后指著徐嬤嬤手裡的那碗湯藥問道,「張太醫,你也一併瞧瞧吧。」

  徐嬤嬤就把那碗湯藥送到了張太醫跟前,張太醫先聞其味,跟著又用湯匙舀了一勺湯藥……

  眼看著張太醫把那勺湯藥送至了唇畔,長寧欲言又止,還是攔下了張太醫:「張太醫且慢!」

  對上衛皇后疑惑的眼神,長寧微咬下唇,對著皇后又福了福,終於道:「母后,兒臣是在一本名叫《嚴氏雜病論》的醫書上看到的這個偏方,上面說,只要割肉作藥引就可以治癒氣疾。」

  饒是衛皇后自認見慣了世面,也被長寧番話驚住了,一時啞然。

  長寧又道:「母后鳳體不適,兒臣也擔憂不已,所以甘願為母后割肉為藥引,這也是兒臣的一片孝心。」

  「這《嚴氏雜病論》乃是前朝的一個名醫嚴詔所著。嚴詔雖不比華佗扁鵲,但在前朝也頗有幾分懸壺濟世的醫名。書上說,這個偏方有奇效,在當地治好了不少氣疾患者。」

  張太醫沉默不語,神色微妙,他當然能看出來長寧是有心討好皇后。

  秦氿看得興致勃勃,心道:這三公主果然是個狠人,對自己也下得了狠手呢!佩服,佩服!!

  衛皇后深深地凝視著長寧,嘆息道:「長寧,真是難為你了。」

  「為了母后的鳳體,這是當女兒應該做的。」長寧柔順溫婉地說道,臉上滿是孺慕之情。

  衛皇后又看了看長寧血肉模糊的左腕,吩咐道:「張太醫,你給三公主好好上藥,包紮一下,盡量別留疤。」

  張太醫唯唯應諾,表示一定盡力,心裡知道長寧這腕上的疤肯定是多少會留下些痕跡了。

  他連忙令藥童取來了藥箱,給長寧的傷口上了金瘡藥,又仔細地包紮後,讓她傷口不要沾水,又說明日上午再去給她換藥。

  長寧乖順地一一應下,跟著就站起身來,對著衛皇后又道:「母后,您鳳體猶虛,兒臣就不打擾您休息了。」

  長寧再次屈膝行禮後,就退下了,宮女菱香自然也跟著長寧一起告退了。

  等出了鳳鸞宮的院門,長寧才算鬆了一口氣,回頭朝鳳鸞宮望了一眼,眸色幽深。

  長寧下意識地捂著自己的左腕,平日裡溫婉柔弱的面龐上此刻透著一絲冷然。

  「殿下,您的傷口還痛嗎?」菱香心疼地問道,「要是真留疤,就麻煩了。」

  菱香心裡真是為主子不平,說到底主子也就是虧在沒投生在皇后的肚子裡,否則何至於小小年紀要這般為自己籌謀!

  「別說了。」長寧輕聲吐出三個字,眸光淩厲,神色堅毅果決。

  有失才能有得!

  她都要被送去和親了,不過是手腕受點傷又怎麼樣?!那不過是皮肉傷罷了。

  她隔著衣袖又在受傷的左腕上輕輕地撫了一下,低喃道:「割肉救母,父皇和母后總會念著我的孝順的。」

  兩國和親勢在必行,耶律欒公然提出要自己和親北燕,皇帝雖然一時沒應,但是長寧和許安嬪都知道皇帝遲早會應的。

  除了這個辦法外,長寧一時間也實在想不出別的法子了,只能咬牙一搏。

  人啊,終究還是只能靠自己而已,如果連她自己都認命,又還有誰能幫得了她!

  菱香也朝鳳鸞宮的方向望去,抿了下嘴唇,囁嚅地說道:「殿下,這偏方……皇后娘娘不會服吧?」

  「這就不重要了。」長寧淡淡道。

  她當然知道衛皇后是不會服的,皇后入口的東西怎麼能隨便,但是皇后服不服藥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為了皇后,割肉救母,重要的是她的一片孝心。

  回去後,她就再為皇后沐浴齋戒,抄寫《地藏經》祈福。

  等皇后病癒,接下來也就該輪到她為母祈福而病重了……一直病到和親的人選定下,就差不多了。

  她就不信,北燕會願意要一個病得快死了的公主回去。

  到時候一定會換人選的,就算皇后捨不得養在膝下的二皇姐,這不是還有瓔珞嗎!

  「還是殿下思慮周全。」菱香欽佩地恭維道,心裡猶有幾分後怕。

  前幾日,當聽聞耶律欒提出要三公主和親北燕時,菱香嚇得不輕,她是三公主的貼身宮女,如果三公主和親北燕,那麼她必定也會陪嫁去北燕。

  幸好,三公主聰慧過人,又不是個認命的。

  「這也是天時地利人和。」長寧仰首看著枝頭綻放的花朵,意味深長地說道。

  也是她運氣好,現在恰好是春天……

  長寧撫了撫衣袖,眸光冷了三分,又道:「和親的事……肯定是秦昕的主意。」

  眾所周知,秦昕和瓔珞一向要好,親如姐妹,現在又是二皇兄在負責兩國和談的事,秦昕這個人一向主意特別多,這件事肯定也是秦昕的主意,為了瓔珞要害自己。

  只要這次能逃過和親,她不會放過秦昕的。

  手腕又傳來一陣陣的灼痛,長寧微微皺起了秀氣的眉頭。

  菱香察言觀色地說道:「殿下,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長寧繼續往前走去,後方站在正殿門口的幼白見長寧主僕走了,又返回了衛皇后的寢宮,恰好與捧著湯藥出來的徐嬤嬤交錯而過。

  就算不問,幼白也知道這碗湯藥的下場。

  幼白款款地走了過去,給衛皇后稍微調整了一下身後的大迎枕,衛皇后含笑問秦氿道:「你怎麼看?」

  秦氿只給了一個字:「傻。」

  「確實傻!」衛皇后露齒而笑,抬手揉了揉秦氿柔軟的髮頂。

  她的小氿就是與她投緣!

  皇后嘆息著搖了搖頭,眉目之間露出一抹高高在上的憐憫,嘆道:「她是有幾分小聰明,可是連揣摩聖意都不會,就自以為是地上躥下跳,一會兒毀容,一會割肉的,哎,本宮看著都痛。」

  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沒事找事地把自己折騰得千瘡百孔……

  秦氿:「……」

  秦氿立刻聽出了衛皇后的言下之意,若有所思地眨了下眼。

  皇后肯定地說道:「皇上是不會和親的。」

  秦氿也知道這一點,櫻唇抿了抿,沉吟道:「姨母,您這次……會不會也和她有關?」

  秦氿說是的衛皇后突發氣疾的事。

  衛皇后笑了笑,接過了幼白遞來的茶盅,慢慢地喝著茶,沒有回答。

  秦氿也沒有再問,拈了塊宮女剛送上的點心吃,眉眼彎彎。

  當日,皇后就傳了懿旨,就說三公主孝順淑和,溫婉恭謹,賜了一些料子與藥材。

  這種事自然瞞不住宮中其他人的耳目,沒一炷香時間,宮中上下都知道了三公主割肉救母的事,不僅如此,訊息如同長了翅膀般傳出了宮廷,就連宮外的一些府邸也都知道了。

  泰親王妃回王府時,還感慨地對著女兒瓔珞說了一兩句:「三歲看到老,三公主真是孝順。割肉救母真是一則佳話!」

  瓔珞聞言,整張臉都黑了,差點沒翻臉走人,但還是忍下了。

  她掩飾地端起了茶盅,纖細的手指微微用力。

  昕妹妹說對了,長寧慣會使詭計,為何躲避和親,她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就算二皇子和昕妹妹想辦法讓耶律欒主動求娶長寧也沒用,長寧不會坐以待斃。要是想讓耶律欒更積極,非長寧不娶,還是得有利益的交換才行……

  瓔珞映在茶水中的那雙眸子幽深如潭,其下暗潮洶湧。

  瓔珞心不在焉地喝著茶,一旁的泰親王妃知道女兒與長寧之前有齟齬,只覺得女兒還在別扭,就又勸了幾句:「你啊,你和三公主怎麼說也堂姐妹,打斷骨頭連著親,姐妹間彼此有點口角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事情過去了,也就過去了。」

  「瓔珞,你做姐姐的,心胸也該放得開闊些,多跟三公主學學皇家公主的風範!」

  泰親王妃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瓔珞越聽越煩,心又沉下了幾分,嘲諷不已地想著:學長寧以自殘來陷害別人嗎?!

  瓔珞定了定神,放下了茶盅,試探地問道:「母妃,皇上會不會……選我和親?」

  泰親王妃怔了怔,失笑道:「怎麼會呢!瓔珞,你多想了。」

  「皇上膝下那麼多個公主,就算要從宗室擇宗室女封為公主和親,年齡合適的姑娘多得是,怎麼也輪不到你啊。」

  在泰親王妃看來,宗室裡多的是年齡合適的庶女,也多的是想獻女和親來討好皇帝的宗室王爺,他們泰親王府又不用靠這個去搏聖寵,和親的事絕不可能落到自家頭上。

  泰親王妃說得隨意,但是聽在瓔珞耳裡,卻覺得整顆心都冷了:母妃太天真了!她根本沒看出長寧的險惡用心,就算自己告訴她,長寧這齣「割肉救母」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母妃也不會信的,還會斥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母妃是指望不上了,偏偏父王又不在京……

  瓔珞失魂落魄地坐在那裡,又飲了幾口茶。

  耐心地等泰親王妃說完,瓔珞才道:「父王去了北疆這麼久了,母妃您可以有父王的訊息?」泰親王奉命去了北疆接收北燕的送來的那批突厥。

  說到泰親王,泰親王妃眉眼含笑,「我前日剛收到你父王的來信,再過一個多月,你父王也該回京了。」

  「你父王這差事來得莫名其妙,在工部待得好好的,去什麼北疆呢。北燕的那些蠻子慣是無禮,你父王又不擅武,我這心啊,就沒一天放下的。」

  泰親王妃想想就不舒坦,也不知道二皇子是怎麼想的,非讓泰親王去接收什麼突厥馬,皇上居然還應了。

  瓔珞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然後笑吟吟地說道:「母妃,父王之前借我的幾本《後漢書》,我看完了,我想去父王的書房借閱後面的幾本。」

  瓔珞是泰親王的嫡女,泰親王一向偏愛幾分,從小她沒少被泰親王帶去書房玩,長大了,也時常去書房借閱一些史書雜論看,泰親王妃早就習以為常,心裡覺得與其讓瓔珞出門玩,還不如留在王府中多看些書呢。

  泰親王妃笑著應了,只叮囑了一句:「可別把你父王的書房弄亂了。」

  瓔珞噘了噘嘴,做出一副小女兒的嬌態,「母妃,我又不是大哥!」

  一句話逗得泰親王妃忍俊不禁地笑了。

  瓔珞的眼底掠過一道利芒,一閃而逝。

  她又陪著泰親王妃說了一會兒話,之後才從正院去了泰親王的外書房,一個人在書房裡待了許久,等她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個時辰後了。

  太陽已然西斜,瓔珞吩咐大丫鬟去了一趟忠義侯府給秦昕遞了帖子,約她次日到盛華閣一敘。

  接下來的幾天,三公主事母至孝的事在民間傳得沸沸揚揚,百姓皆是讚不絕口,一時傳為美談。

  三月初五,耶律欒又一次求娶三公主,並表示,聽聞三公主至孝,必是個品性高潔的人,由她和親大燕必能結兩國之好云云。

  然而,皇帝還是沒應下,依然是待議。

  當顧璟將這個結果轉告給了耶律欒,耶律欒神色淡淡,不以為然,只是「哦」了一聲,執起酒杯一飲而盡。

  反正,他只是求娶,皇帝是否嫁女也和他無關。

  顧璟也飲了半杯水酒,眸光微閃,又道:「耶律王子對和談還有沒有別的要求?」

  耶律欒放下了酒杯,似笑非笑道:「該說的,我上次都說了……不過,你能保證顧澤之會同意?」

  耶律欒眸色陰鷙,又回想起當初顧澤之咄咄逼人、毫不退讓的姿態,胸口一陣氣悶。

  顧璟淡淡一笑,氣定神閒地說道:「耶律王子不必在意,端王夫婦正在鬧和離,若是一旦和離,顧澤之就更成不了世子了,現在他只怕早就自顧不暇了。」

  對於促成這次兩國和談,顧璟付出了不少心力,和談總算是快成了,只差一步之遙了……

  這個時候,顧澤之怕是搶功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反對呢!

  顧璟也不怕顧澤之搶功,反正自己的付出滿朝文武都是看在眼裡的,顧澤之主導和談時,和談了幾個月都毫無進展,由自己接手,和談立刻就出了明顯的成效。

  顧璟對著耶律欒拱了拱手道:「和親的事,我還會再加大把力,但是,耶律王子,你可別忘了你答應的……」

  他微微眯眼,儒雅的面龐上多了幾分淩厲。

  耶律欒自己給自己斟滿了酒,舉起酒杯對著顧璟敬了一杯,朗聲道:「那是當然,若是我為燕王,下一任的燕王就是我與和親公主所生的子嗣,你我兩國永不開戰。」

  顧璟也執起了他手邊的那杯酒水,也舉杯回敬了耶律欒。

  「一言為定。」

  顧璟仰首,一口氣喝完了杯中剩餘的酒水。

  之後,顧璟就離開了。

  耶律欒悠然自得地把玩手裡的白瓷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輕輕晃動著,酒香四溢。

  「二王子,」這時,一個大鬍子的中年使臣進了雅座,仔細地關上門,然後對著耶律欒行了禮,問道,「是否要盡快把那張圖紙送回大燕?以免日長夢多。」

  「不必了。」耶律欒笑著揮了下手,「現在我們在大祁的京城,就在大祁皇帝的眼皮底下,還是要謹言慎行,不可輕舉妄動,免得誤事,反正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若是被大祁皇帝發現,反而不美。」

  他嘴上是這麼說,其實早在得到了那張複合弓的圖紙後,他就已經把它完完全全地記在了腦子裡,至於圖紙早就讓他給燒了。

  唯有儲存在自己腦子裡的東西才是最安全的!

  他必須親自把複合弓的圖紙帶回燕國,這份功勞決不能讓給別人。

  這個新型的複合弓可以讓他們大燕的騎兵更上一層樓,屆時周邊諸國都遲早對他們大燕俯首稱臣。

  耶律欒勾起了嘴角,碧藍的眼眸中流露著的是勃勃的野心,瞳孔中似是燃著火焰。

  耶律欒又道:「阿索耶,等和談結束後,我們就能回國,我會親自將圖紙交予父王的。」

  耶律欒毫不掩飾他的野心和意圖,阿索耶自然也看出來了,又行了個大燕的禮節,應了。

  對他們這些臣子來說,既然與二王子一起出使大祁,便是榮辱與共,二王子此行得了功勞也必不會忘記他們的!

  耶律欒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那批突厥馬怎麼樣了?」

  提到突厥馬,阿索耶的眼中閃動起了冷厲的光芒,沉聲道:「前幾天已經收到了信,一切順利。算算時間,那批突厥馬在五天前就應該已經順順利利地交到了大祁北疆軍的手裡了。」

  「大祁北疆軍的戰馬,完了!」

  最後兩個字說得冰冷而陰沉。

  耶律欒嗤笑著道:「大祁竟然還真當可以得到我們大燕的突厥馬,簡直就是在做夢!!」

  那批突厥馬可是他精心準備的,九成馬都染上了一種極毒的馬瘟,但凡馬群中有一匹馬染上了這種馬瘟,就足以讓馬群死絕。

  大祁的北疆軍只要收下了這批突厥馬,就可以徹底催毀北疆軍的戰馬!

  沒有戰馬,騎兵就是斷了腿的殘廢。

  屆時,大祁北疆必將因此受到重創,怕是好幾年也緩不過來。

  「大祁想要馬,我們就給他們馬,但這馬,就看他們接不接得下!」耶律欒的聲音中透著一抹冷意,冷笑道。

  「還是二王子想得周到!」阿索耶恭維道。

  耶律欒碧藍的眼睛越發深邃,意氣風發。

  阿索耶繼續道:「這次大祁北疆軍必是要吃個大虧了。」

  「當然!」耶律欒咧嘴而笑,笑得肆意狂放。

  信早早就傳回國了,一旦突厥馬到了北境後,北疆軍勢必會大亂,而燕國大軍就會趁亂偷襲。

  「可惜了。」耶律欒多少有些遺憾地說道,「去歲與大祁的那戰,我大燕傷亡慘重。」

  不然,他們大可以藉著這次的機會一舉突破大祁北疆,長驅直入。真是可惜了。

  「不過,只要我大燕能夠拿下扶風城,再要和談,那就該是大祁來求我們了!」耶律欒的眸中流露出勢在必得的光芒,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到時候,他也能一血前恥了。

  還有那個秦氿!

  一想到秦氿,耶律欒的心口就是一陣翻湧,心情極為復雜。

  一方面,他惱她對自己不屑一顧,哪怕自己對她百般示好,都不見她多看自己一眼,而另一方面,秦氿越是這樣,他反而越是對她生了執念,越是想要讓她臣服在他面前。

  耶律欒的左手緊緊攥攏成拳,手背上青筋爆起,腦海裡浮現起秦氿燦爛的笑靨,明媚如草原上的晨曦。

  然而,這笑容卻是對著顧澤之的!

  耶律欒:「……」

  不著急。耶律欒在心裡對自己說。

  等到了大祁要來求他的時候,他再問大祁皇帝要秦氿,屆時大祁皇帝一定會同意。

  畢竟,一個女人哪裡比得上一國的存亡。

  耶律欒又仰首將杯中的酒液一飲而盡,微辣的酒水刺激著喉嚨,令他覺得渾身上下像是被打通了筋脈似的,一陣痛快。

  阿索耶端起桌上的酒壺替耶律欒斟滿了酒,問道:「二王子,您可還要大祁的三公主?」

  「要,為什麼不要?大祁皇帝不是履履拒絕和求嗎?那本王子就要讓他『求著』把他的公主送過來!」說著,耶律欒又一次一口飲盡酒水。

  阿索耶連忙又為他斟上,笑容滿面地誇讚道:「二王子足智多謀,方能立此大功!」

  耶律欒抬手拭去了嘴邊的酒漬,神采飛揚,眸子更亮了。

  他步步籌謀,計劃周詳,事到如今,他可以確信,整個計劃已經不可能再出任何岔子了。

  自打去歲為和談來了大祁後,他就事事都不順,事事憋屈,為著和談,他是一退再退,但大祁卻是步步不讓,如今也終於到了可以讓他揚眉吐氣的時候了。

  他要讓顧澤之跪在他的面前求他,不然大祁就別想讓他答應和談。

  耶律欒越想越是迫不及待了,迫不及待地等著看到那一幕。

  顧、澤、之!

  「砰!」

  正在這時,雅座地門突然被人大力地從外面推開,另一個使臣臉色蒼白地衝了進來。

  「二王子,不好了!」

  耶律欒皺了下眉,阿索耶忙喝斥道:「乙辛,你咋咋乎乎的做什麼!」

  乙辛的胸口急促地起伏著,氣喘籲籲地說道:「鬱、鬱拂雲他率兵拿下了北蒙城、圖歷城和蒙塔城……」

  「什麼?!」

  耶律欒大驚失色,猛地站了起來,身子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酒杯,酒杯傾倒,琥珀色的酒液流出來,順著桌沿流到了地上,也濺到了耶律欒的衣袍上。

  「咚!」

  那酒杯摔落在地,砸得粉碎,一地狼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4 02:34 PM

第七十四章 條款

  耶律欒已經完全顧不上這些了,他氣息不穩地確認道:「你再說一遍!」

  燕國在大祁的京城中秘密地設有訊息處,以方便他們往來傳遞訊息,乙辛就是剛剛從那裡趕來的。

  「二王子,臣方才得了急訊,就去了一趟燕雲樓,這是剛剛才得到的訊息!」乙辛連忙道,滿頭大汗,「不會有錯,帶兵的人正是鬱拂雲。」

  他們燕國和鬱家人對峙了百年,曾經在燕國,幾乎是談「鬱」字而色變,他們誰都能認錯,就鬱拂雲絕對錯不了!

  耶律欒喃喃道:「可是鬱拂雲……他不是病著嗎?他不是還在京城嗎?」

  說到這裡,他眸色微凝,突然想了起來,好像確實很久沒見到鬱拂雲了。

  先前,為了兩國和談,鬱拂雲還時不時地跟著顧澤之過來,後來,自打大祁二皇子顧璟接手和談事宜後,別說鬱拂雲了,就連顧澤之都鮮少出現,所以,他才一直沒有注意到,鬱拂雲竟然不在京城了!

  鬱拂雲竟然偷偷去了北疆!

  「卑鄙!」

  耶律欒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好不容易才從齒縫裡擠出聲音來,問乙辛道:「什麼時候的事?」

  乙辛立刻回道:「就昨天,飛鴿傳書才剛到。」

  「沒用的東西,竟然被鬱拂雲拿下三城!」耶律欒拿起桌上的擺出酒壺狠狠地擲在地上,恨聲道,「大祁卑鄙,這邊在和我們和談,那邊居然就派兵偷襲我大燕。」

  「我要去見大祁皇帝,必要讓他給我大燕個交代!」

  「大祁到底是想戰,還是想和!」

  耶律欒一字比一字重,怒火節節攀升。

  於是,兩個北燕使臣都隨著耶律欒一起火速地進宮面聖,但是皇帝沒見他們,讓御書房的內侍把他們拒之門外。

  耶律欒自是不甘心就這麼回去的,在御書房外等了又等,足足被晾了一個多時辰,才得以進了御書房。

  御書房裡,不僅皇帝在,顧澤之也在,還有顧璟和顧瑧兄弟倆也坐在窗邊。

  顧澤之優雅從容地喝著茶,根本沒看耶律欒一眼,而顧璟見到他時卻有幾分驚訝。

  不待耶律欒行禮,皇帝就淡淡地問道:「耶律王子急著求見朕所為何事?」

  耶律欒的神色間更為暴躁,聲音尖銳地質問道:「大祁皇帝陛下,為什麼不顧兩國和談,派兵偷襲我大燕,是何道理?!」

  「大祁必須將北蒙城、圖歷城和倫塔城三城歸還我大燕,並責罰鬱拂雲。」

  耶律欒怒氣沖沖地說道,臉色鐵青。

  皇帝也是剛剛收到了北疆的軍報,此時看耶律欒這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心裡暢快極了,不動聲色地憋著笑。

  顧璟:「!」

  顧璟聽得一頭霧水,也看向了皇帝。怎麼回事,兩國不是在和談嗎,為什麼突然又開戰了?!

  皇帝看向一旁的顧澤之,淡淡地問道:「澤之,兩國和談之事是你在負責的,你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眾人的目光全都其刷刷地看向了顧澤之。

  顧澤之氣定神閒,始終微微笑著,目光看向了幾步外怒氣沖沖的耶律欒,反問道:「那耶律王子送給我大祁的那六百匹染了馬瘟的突厥馬又怎麼說?」

  「……」

  「……」

  「……」

  於是,眾人的目光又都看向了耶律欒。

  耶律欒:「!」

  顧澤之怎麼會知道的?!

  耶律欒終究還太年輕,這一刻,他完全掩飾不住神情中的震驚之色,思緒飛轉起來:也就是說,他們的計劃被顧澤之看破了,計劃失敗了。

  顧澤之與耶律欒四目對視,連眉毛都沒抬一下,輕描淡寫地說道:「耶律王子,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大祁是禮儀之邦,耶律王子贈與的這份大禮,自然是要還的。」

  耶律欒:「!!」

  他的臉色像是被潑了墨似的,又難看了幾分。

  他想到了鬱拂雲……大燕大軍與鬱拂雲可算是「老相識」了,鬱拂雲此人慣會用詭計,戰場上就算沒有機會也會被他製造出機會,更不用說,如今大燕出了這麼一個大的破綻!

  鬱拂雲又豈會放過!

  顧澤之端起茶盅,噙了一口,神情淡然自若。

  耶律欒就胸口發悶,氣得全身微微發抖,雙目噴火,真恨不得把顧澤之和遠在北疆的鬱拂雲千刀萬剮。

  卑鄙!

  看著面色鐵青的耶律欒,皇帝心裡如同喝了一壇子美酒似的,心裡暢快極了:耶律欒不會是要吐血了吧?!

  自大祁開國以來,和北燕戰亂不斷,兩國一直是世仇,現在能讓北燕吃這麼一個大虧,皇帝那是打從心底裡感到痛快。

  顧澤之負手而立,輕飄飄地看了顧璟一眼,唇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含笑道:「這次還是要多虧了二皇子幫忙拖著耶律王子的注意力。」

  顧璟:「……」

  顧璟瞳孔微縮,心道:不,他沒有!

  他臉色僵硬,已經驚住了。

  這短短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內,他的心已經大起大落了好幾回,這一樁樁事聽得他幾乎是有些呆了,更沒想到顧澤之會突然來這麼一齣,把他也拖下水!

  他真的並沒有和顧澤之暗中串聯啊!

  顧璟的嘴巴微張,臉上彷彿籠罩著一層陰雲似的,越來越難看。

  耶律欒:「!!!」

  耶律欒目光如箭地射向了顧璟,目露怨毒之色。

  「你……」耶律欒的聲音掩不住顫音。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顧璟這段時日竟然敢耍他,而他竟然信了,還被顧璟這種蠢貨耍得團團轉。

  難怪自顧璟涉入和談事宜後,顧澤之就不再出面,光讓顧璟跟自己耗著,還讓自己誤以為顧璟是要跟顧澤之搶功,原來他們是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白臉啊!

  顧璟啊顧璟。

  耶律欒越想越憋屈,感覺胸口似乎被什麼碾軋了一下似的,氣血翻湧。

  他感覺喉頭一股腥甜,一口心頭血自喉嚨間吐了出來,自嘴角淌下。

  「滴答,滴答……」

  一滴滴鮮血滴在了下方的金磚地面上,觸目驚心。

  顧璟:「!」

  顧璟此刻也回過神來。

  他不是蠢人,此時同樣也想明白了來龍去脈,下意識地想對耶律欒說自己沒有,但是皇帝就在這裡,要是耶律欒把自己和他說好彼此合作的事說出來,那麼,他該如何跟父皇解釋呢?!

  顧璟的眼眸明明暗暗地變化不已,只能把那些話都嚥了回去,僵立當場。

  他心事重重,卻不知皇帝把他的臉色變化都看在了眼裡。

  皇帝看著顧璟,又看了看顧澤之,心裡復雜:端王生了個好兒子,若是自己的兒子有顧澤之的七八成,這江山何愁!!

  皇帝忍不住看向了坐在窗邊的顧瑧。

  顧瑧身姿筆挺地端坐在一把圈椅上,他個子小,雙腳還碰不到地面,懸在了半空中,但是規規矩矩地,一動不動,就像個小大人似的。

  他小臉微側,認真地傾聽著,小嘴微抿,似是思索著。

  皇帝經常讓顧瑧跟著顧澤之,這次顧澤之處理北燕的事,也一直把顧瑧帶在身邊,教導他,指點他。

  還好顧瑧還小,還有可塑性,以後還是繼續讓顧澤之幫忙帶著顧瑧吧,顧瑧能從他身上學到一二,以後也受益無窮。

  顧澤之依舊是那副溫文儒雅的樣子,不驚不躁,不驕不傲,彷彿全然沒看到耶律欒吐血般,含笑又道:「耶律王子,敢問還要不要繼續和談呢?」

  他的聲音清朗溫潤,眼神明亮,像是含著皎月的光輝,彬彬有禮。

  耶律欒以袖口擦去了嘴角的血液,面色慘白如紙。

  「和談?」他眼神淩厲而陰鷙,牙關咬得咯咯作響,咬牙切齒道,「先把三城還來!」

  說話間,耶律欒的胸膛又是一陣劇烈起伏。

  與他的激動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顧澤之的淡然,他淡淡道:「看來貴國是不想談了。」

  不待耶律欒回答,顧澤之就自顧自自地對皇帝抱拳提議道:「皇上,不如讓拂雲趁勝追擊吧,說不定還能一路打到燕國王城。」

  皇帝抬手在案頭拍了一下,朗聲道:「也好!」

  這兩個字令得御書房內的氣氛又是一變。

  顧璟雙眸微張,雙拳緊握,手背上浮現根根青筋。

  耶律欒身後的兩個北燕使臣急了,其中一個中年使臣大步越過耶律欒,急切地對著皇帝道:「大祁皇帝陛下,莫要動怒。大祁上次提的和談條件,鄙人替吾王都答應。」

  「哦?」皇帝微微挑了下右眉,右手成拳在案頭叩動了兩下,「把擬的和書拿來朕看看。」

  顧璟這時才反應過來,他今天最初便是為了和談之事來的,但是皇帝半點不問,只晾著他,一直到現在。

  聞言,他連忙把之前擬好的和書呈給了皇帝。

  皇帝一目十行地將和書的條款掃視了一遍,唇角泛出一抹冷笑,自古有一股君王不怒自威的氣勢。

  「這就是你擬的?」皇帝目光銳利地看著顧璟。

  這和書上一條條、一項項的條款,都偏向北燕,這不知情的人怕是要以為他們大祁不是勝國,而是敗國呢!

  顧璟的臉色更不好看了,他自然看得出來父皇對這份和書是極其不滿意的。

  但是,他擬這個和書的時候,又怎麼知道顧澤之與鬱拂雲會在暗中合作,又怎麼知道鬱拂雲會帶兵拿下北燕三城!!

  顧澤之分明是故意瞞著他,想看他在父皇跟前出糗吧?

  而且……

  顧璟對於顧澤之的做法實在是不以為然,心裡是怪他的。

  在他看來,兩國交好才是長遠之策。

  顧澤之為了一時意氣,居然讓大祁先行開戰,這次運氣好,鬱拂雲拿下了北蒙城、圖歷城和倫塔城三城,若是運氣不好呢?!

  豈不是讓大祁的百姓再陷入戰火之中!

  顧璟深吸了兩口氣,才勉強平靜了些許,鄭重地對著皇帝作揖道:「父皇,兩國交好,乃是百姓之福,兒臣以為當以和為貴,議和之事可再議。」

  顧璟心裡覺得雙方可以各退一步,比如,還兩城給燕國,那麼,燕國一定會念及大祁的好,日後兩國才能和平共處。

  皇帝:「……」

  皇帝眸光閃爍,慢慢地抓著拇指上的玉扳指,再次看向了顧瑧問道:「瑧兒,你怎麼看?」

  顧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皇竟然詢問才六歲的顧瑧,這算什麼?!

  他覺得自己彷彿在眾人面前被打了一巴掌。

  顧瑧這段時日常常跟著顧澤之,耳濡目染也看了一些,聽了一些,一本正經地說道:「父皇,大祁是戰勝國。」

  皇帝捋了捋鬍須,俊朗的面龐上又多了三分神采,撫掌道:「說得是。」

  「想和談,行啊,」皇帝含笑道,「澤之,重擬和書。」

  顧澤之站起身來,作揖領命,然後從容地開出了他的條件:

  「北蒙城、圖歷城和倫塔城三城從此歸屬大祁。」

  「劃倫塔河和倫塔大草原於大祁。」

  「賠償大祁五十萬兩黃金、五百萬兩白銀,三千匹體壯康健的突厥馬,其中包括兩千匹母馬。」

  「……」

  這一條條聽得耶律欒和其他幾個北燕使臣聽得臉色愈來愈難看,心在滴血,像是有刀子在剜著他們的心口似的,這和書比顧澤之上次與他們談得更狠。

  他簡直就是在獅子大開口。

  顧璟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覺得顧澤之是存心攪局,非要讓兩國和談不成,偏偏父皇像是被他下了蠱似的,竟似對他十分賞識。

  好不容易,才等顧澤之說完了,耶律欒的臉色已經青青紫紫紅紅地變化了好幾回了。

  他硬聲道:「不行!」

  絕對不行!

  要是他接受了這樣的和談條件,等他回到大燕,等待他的怕就是父王的雷霆震怒以及兄弟們的奚落,燕王的王位怕是徹底與他無緣了!

  「那就開戰吧!」顧澤之淡然一笑。

  他的語氣是那麼隨意,彷彿把兩國開戰當成了兩個孩童之間的小打小哄似的。

  「……」耶律欒的面色更難看了。

  他可不敢接這話,自家事自家知,他們大燕元氣大傷,幾年內已經無力再戰了。

  所以,他才想藉著馬瘟,毀了北疆戰馬,拿下撫風城。

  到時候,就算大祁吃了大虧,也不敢再妄動干戈……

  難道大祁還有餘力?

  耶律欒一時心緒如麻,心更亂了。

  他忍不住又朝顧澤之望去,顧澤之垂手而立,長身玉立,一縷縷陽光透過窗外的樹蔭在他身上灑下一片斑駁的光影,彷彿為他鍍上一層淡淡的光暈,風度翩翩。

  顧澤之唇角含笑,只是這麼靜靜地站在那裡,就帶著一種成竹在胸的氣勢,讓人不敢小覷。

  耶拂雲現在就在北疆,他們大燕國已失三城,大祁是不是還有什麼後手……

  只是想想,耶律欒就覺得像是有一塊巨石壓在心口般,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想歸想,耶律欒面上不露怯色,昂首挺胸地說道:「要打就打,我大燕勇士是不會懼的!」

  顧澤之笑而不語,連眉毛也沒有抬一下。

  耶律欒感覺胸口的那塊巨石似乎變得更沉了,顧澤之的樣子看著實在是太篤定了。

  御書房內的空氣隨著兩人的對峙變得更凝重了。

  見狀,顧璟心裡急了:像顧澤之再這麼挑釁下去,這不是逼得北燕與他們開戰,到最後也不過是弄得兩國兩敗俱傷。

  顧璟急切地看向了皇帝。

  御案後的皇帝也不說話,自顧自地端起了茶盅,優雅地喝著茶,彷彿對於耶律欒的應戰毫不在意。

  耶律欒也在看皇帝,心裡更沒底了。

  御書房裡陷入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耶律欒身旁的兩個北燕使臣額角冷汗直流,覺得二王子未免也把話說得太絕對了,現在的情況明顯對他們燕國不利,萬一逼急了大祁皇帝,非要開戰,這個後果他們所有人都承擔不起!

  隨著沉默的蔓延,空氣越來越凝重了,就像是夏日的暴雨來臨前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兩個北燕使臣努力地給耶律欒使著眼色,然而,耶律欒還是一動不動,他的心懸在了半空中,始終覺得是顧澤之是在故意虛張聲勢,但是又沒底。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

  周新步履匆匆地進來了,恭敬地呈上了一份信件:「皇上,剛剛截獲了燕國往京城的飛鴿傳書,是一份軍報。」

  說話間,周新意味深長地瞥了耶律欒一眼。

  耶律欒和兩個北燕使臣皆是一驚,心裡浮現一種不祥的預感。莫非他們燕國在京城設的訊息處暴露了?

  皇帝將那份北燕軍報掃了一眼,唇角翹了翹,揮手道:「拿給耶律二王子看看。」

  周新就又將那封軍報呈給了耶律欒。

  耶律欒手一顫,手裡的這封軍報差點沒脫手,上面請清楚楚地寫著——

  鬱拂雲昨夜已經帶兵又拿下了倫塔河!

  而這封軍報是以燕文所書,下方還蓋有大將軍蕭厲的印章,以及他們大燕獨有的印記,不能作假。

  御書房內,靜了一靜。

  耶律欒:「!!」

  對於耶律欒來說,這個訊息無異於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顧澤之含笑看著耶律欒,問道:「簽嗎?」

  耶律欒的身子繃得更緊了,想起方才顧澤之明確提出要把「倫塔河」劃給大祁,也就是說,顧澤之早就知道鬱拂雲會拿下倫塔河嗎?!

  耶律欒的心又是一沉。

  兩個北燕使臣也想到一塊兒去了,瞳孔中明明暗暗地閃爍不已,只覺得像是有一把屠刀架在了他們頭頂上方,背後的衣裳已經濕了一大片。

  耶律欒的心更亂了,渾身就像是浸泡在一個濕冷的沼澤中一般,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所有人都望著耶律欒,不僅是皇帝、顧璟等,還有兩個北燕使臣也是。

  眾人神情各異,有的波瀾不驚,有的心中忐忑,有的混亂如麻,有的心急如焚……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耶律欒終於艱難地吐出一個字:「簽。」

  這個字彷彿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般,他整個人都顯得疲憊不堪。

  兩個北燕使臣聞言如釋重負,他們真怕再鬧下去,今夜北疆軍就要揮兵繼續北上,那麼他們就是大燕的千古罪人了!

  當天,皇帝就宣了禮部左侍郎重新擬了和書,拿下的北燕三城一河,外加倫塔大草原,永遠歸於大祁所有,再加上前面說的五十萬兩黃金、五百萬兩白銀,三千突厥馬,以及每年上貢等各項條款。

  禮部左侍郎飛快地按照顧澤之所言擬了新的和書,表面還算平靜,實際上卻是心驚不已。

  之前由二皇子顧璟主導的那份和書也是由他親筆擬定的,明明前幾天的條款還不過是北燕在六百突厥馬外,再賠償大祁一千突厥馬與十萬兩白銀,大祁將和親公主嫁與北燕二王子,從此兩國結為兄弟治之國。

  陡然間,和書的條款就發生了翻天地覆的變化,按照這些條款幾乎等於從北燕身上狠狠地扒下一層血肉。

  痛快,真是痛快!

  禮部左侍郎擬好了和書,吹乾墨跡後,就小心地把新擬好的和書呈給了皇帝過目。

  皇帝過目後,突然道:「再加一條,從今以後,耶律二王子就長留在大祁京城了。」

  「……」

  「……」

  「……」

  耶律欒霎時變了臉色,拔高了嗓門,「憑什麼?!剛剛的條款裡沒有這一條!」

  留在大祁,無異於成為大燕在大祁的質子,耶律欒又怎麼可能答應呢,他還等著回國呢,他還要爭太子之位呢!

  皇帝慢慢地轉著拇指上的翡翠玉扳指,眸光銳利,平靜地說道:「耶律二王子既然得了複合弓的圖紙,我大祁當然不能放你回去。」

  「耶律二王子,大祁也不錯,地大物博,人才輩出,不是嗎?」

  耶律欒渾身發涼,碧藍的雙目幾乎瞠到了極致。

  皇帝的這番話猶如又一記重錘重重地敲打在耶律欒的心口,他只覺得那陰冷的沼澤似是蔓延到了他的唇下……

  大祁皇帝真的什麼都知道?!

  怎麼會?!顧璟的臉色也有點不對了,差點沒失態地出聲。

  皇帝看也沒看顧璟,看著耶律欒接著道:「朕就為爾與三公主及瓔珞郡主賜婚,賜府。」

  「婚後,你們三人就再別出府了。」

  「這些全都寫在和書上。」

  禮部左侍郎唯唯應諾,拿著和書又去補了幾條,心中更驚了:皇帝方才的這幾句話中透露的意思太多了……

  這是和親……還是終身監禁?三公主和瓔珞郡主這是犯了什麼大錯吧!?

  耶律欒終於確信了:大祁皇帝真的全知道了。

  禮部左侍郎沒一會兒就補完了新的和書都寫完了,放到了耶律欒的面前,這份和書的條款分別以大祁的文字與大燕的文字各寫了一遍,列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對於耶律欒而言,和書上的每個字都是那麼刺眼,一筆一劃都像是無數根針紮在了他的心口。

  他寬厚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真恨不得撕碎眼前這份和書。

  他當然不想簽,然而,他心裡知道他根本沒有別的選擇,就算他不簽,這趟隨他一起來的使臣也有資格替他簽。

  阿索耶上前了一步,低喚了一聲:「二王子……」

  這一聲喚乍一聽意味不明,但是在耶律欒耳裡無異於是一種提醒,也是威脅。

  如果耶律欒因為不想做質子而不簽,那麼他就是大燕的千古罪人,就是他回國,燕王也不會放過他,更何況,他現在得了複合弓的圖紙,大祁皇帝是絕對不會放他走的!

  也許不止是他,他們所有的使臣怕是都走不了了。

  現在這個時候,他主動簽下和書,那麼等訊息傳回燕國去,他好歹還是為燕國犧牲。

  耶律欒艱難地朝窗邊那張放著和書的書案走去,不過是短短不到三尺的距離,對他而言,就像是刀山火海般煎熬。

  一步接著一步,一步接著一步……

  他現在都難以置信事情竟然發展到了這個地步!

  他竟然被顧澤之與鬱拂雲聯手算計了!

  終於,耶律欒走到了書案前,僵硬地拿起了筆擱上的那支狼毫筆。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麼艱難,那麼緩慢,當筆握在他手中時,黝黑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禮部左侍郎目光灼灼地看著那份和書,看著耶律欒在和書上簽名並蓋下了印章。

  塵埃落定。

  皇帝淡淡地吩咐道:「周新,你讓人送耶律二王子和兩位使臣回四夷館,務必護他們周全。」

  言下之意是,耶律欒和兩位北燕使臣都被軟禁了。

  周新連忙應命。

  耶律欒面黑如鍋底,甚至沒有跟皇帝行禮,就直接拂袖而去。

  兩個北燕使臣可不敢跟耶律欒這樣,客氣地對著皇帝行了禮,這才追著耶律欒退出了御書房。

  顧璟:「……」

  顧璟盯著那道在半空中簌簌抖動地門簾,心裡至今驚疑不定。

  當他轉過頭時,就對上了皇帝的眼眸,父子倆四目相對,皇帝的失望、冷淡溢於言表。

  顧璟的心霎時一沉,他微微啟唇,想說什麼,卻被皇帝抬手攔下了。

  皇帝一針見血地問道:「複合弓的圖紙是你給耶律欒的?」

  顧璟:「!」

  看著無言以對的顧璟,皇帝對這個兒子更失望了,接著道:「泰親王此前在工部主理複合弓量產的事,所以手上是有複合弓設計圖的。為了得到圖紙,你故意調虎離山,先設法支開了泰親王,讓他去北疆。」

  顧璟:「!!」

  皇帝的眸色更幽深了。

  他這個兒子長大了,有了謀算,有了野心,他這步步、一環環,自己雖然能夠看出些端倪,卻也是直到顧澤之說破了後,才把所有零碎的片段都串了起來。

  「耶律欒之所以會提出讓長寧和親,也是你的意思吧?」

  「瓔珞和長寧為了誰去和親的事已經鬥過一波了,你知道瓔珞的心結,就藉著兩國和親的事給她施壓,慫恿她去偷泰親王書房裡的複合弓設計圖,對也不對?」

  顧璟:「!!!」

  皇帝:「顧璟,你身為大祁的皇子,卻背叛了大祁,你讓朕太失望了!」

  「父皇,兒臣絕對沒有背叛大祁,兒臣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祁。」顧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仰首看著皇帝為自己辯護道。

  「父皇,兩國和談關乎到大祁未來的命運,我大祁已經經不起再一場苦戰了。」

  「上一次,大祁與北燕斷斷續續地交戰了十幾年,年年江南的稅收都去了北疆,還不足以承擔起軍餉與糧草等。」

  「這麼多年的戰亂以致北疆生靈塗炭,幾乎沒有壯丁了,士兵不足,糧草不夠,大祁國內還有時不時有動亂發生……」

  「父皇,大祁需要休養生息!」

  顧璟情真意切地看著皇帝,神情是那麼真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4 02:48 PM

第七十五章 轟雷

  顧璟真是這麼想的,在他眼裡,父皇是明君,有心還大祁一片盛世繁華,然而,先帝晚年昏庸,把大祁弄得一塌糊塗,民不聊生。

  父皇就是有心,也難免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

  顧璟深吸了兩口氣,稍稍平復了一下心緒,正色道:「父皇,兒臣當然不會這麼蠢,給耶律欒的那張設計圖是假的。」

  皇帝略顯驚訝地挑了挑眉。這一點倒是他沒有想到的。

  見皇帝意有所動,顧璟繼續道:「父皇明鑑,也許兒臣在某些方面確實想得不夠周道,但是兒臣絕沒有背叛大祁的心。」

  「複合弓的圖紙是瓔珞主動給兒臣的,說是她知道兒臣在與北燕和談,這個圖紙可以讓耶律欒盡快同意議和的條款。」

  「兒臣覺得不妥,但是想到此前耶律欒曾經說過,若是大祁願意贈於複合弓的設計圖,可以多讓給大祁一千突厥馬,所以兒臣才動了念頭。」

  「可兒臣也知道複合弓事關重大,絕不可以落入北燕人手中,因此兒臣就把一份假的圖紙給了耶律欒。」

  皇帝沉默地看著顧璟,慢慢地轉著玉扳指,不置可否。

  顧璟從懷中掏出了一份圖紙,雙手高高呈上,周新接過了圖紙,又轉呈給皇帝。

  顧璟重重地對著皇帝磕了下頭,「父皇,兒臣雖然想盡快與北燕簽下議和的和書,希望兩國能夠休戰,但也絕對不會背叛大祁的。」

  皇帝拿過了那份複合弓的設計圖,看也沒看,直接轉交給了顧澤之,以詢問的眼神看著他。

  顧澤之既然布下了這一局,當然不會真得讓耶律欒拿到真正的圖紙,泰親王府的那份圖紙本來就是動了手腳的。

  顧澤之掃了手中的這份圖紙一眼,這是他親手畫的圖紙,他自然不會認錯。但這也只是圖紙沒錯而已。

  顧璟注意到了顧澤之和皇帝之間的眼神交換,暗暗地鬆了口氣,知道最難過的一關過去了,頸後出了一片冷汗。

  「父皇,雖然兒臣和談不利,但真沒有做背叛大祁的事。」顧璟再次強調道,「兩國和平來之不易,兒臣始終認為不可再動干戈!」

  皇帝看著顧璟欲言又止,但終究沒說,薄唇微抿。

  須臾,皇帝才道:「你回去閉宮自省吧。」

  這句話等於是卸了顧璟身上的所有差事。

  「是,父皇。」此時此刻,顧璟連一個字也不敢多說,又給皇帝磕了頭後,就起身退下了。

  當他躬身退出去的時候,藏在袖中的手還在微微地發著抖,心口發緊。

  御書房裡,只剩下了皇帝、顧澤之和顧瑧三人。

  皇帝又開始慢慢地轉動起玉扳指,過了一會兒,才嘆息道:「可惜了。」

  顧澤之知道皇帝在說什麼,也微微頜首。

  真是可惜了。

  大祁的底子太薄了。

  自打先帝晚年以來,大祁就已經是千瘡百孔了,國庫空虛,亂相四起,再加之北燕、西荻連年侵犯大祁邊境,如今的大祁也不過是表明還勉強光鮮而已,要不然,趁這次北疆大捷,就該趁勝追擊,說不定真能讓他們拿下北燕,以絕北方之禍。

  皇帝輕輕地又嘆了一口氣,他的身子長年不佳,精神不濟。

  即位之初他也曾勵精圖治,卻有心無力,花了十年的工夫,也只是讓大祁堪堪走出差點亡國的困境而已,但是內憂外患依然不斷。

  不管方才顧璟是不是在為他自己脫罪,但有一句話,他沒有說錯,大祁已經沒有力氣再打下去了。

  「可惜了……」皇帝忍不住又說了一遍。

  顧澤之溫聲道:「皇上,等大祁休養生息後,再戰便是。」

  皇帝怔了怔,下意識地朝顧澤之看去。

  顧澤之負手而立,那雙漂亮溫和的眉眼間透著一股銳氣,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劍,閃爍著森森寒意。

  皇帝的嘴角慢慢地逸出了一抹笑意,神色變得豁達起來。

  皇帝重重地撫掌笑道:「那朕就等你再為大祁開疆闢土。」

  顧瑧也在一旁學著皇帝撫掌,並重重地點了下頭。

  「皇上,」顧澤之笑著拱了拱手,「大祁還有鬱拂雲。」

  「說得好!」皇帝爽朗地哈哈大笑。

  是啊,大祁有鬱拂雲,有顧澤之……

  皇帝先前的鬱色一掃而光,目光慈愛地看向了顧瑧,耐心地問道:「瑧兒,你看明白了什麼?」

  顧瑧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對著皇帝正兒八經地作揖道:「回父皇,做事不能光看眼前的成敗得失。」

  皇帝鼓勵地一笑,又問:「還有呢?」

  剛滿六歲的顧瑧說話還帶著軟軟的小奶音,但已經是有條有理了,又道:「北燕此前主動贈了突厥馬,我們不應該只看到突厥馬有多好,還應該深思他們贈馬的意圖。」

  皇帝含笑聽著,眸光微閃。

  最初,當聽聞北燕願贈與五百匹突厥馬的時候,皇帝其實也止不住內心的興奮。

  這些突厥馬對於大祁而言,實在太重要,可以改進大祁的戰馬,但是顧澤之卻當頭潑了他一盆冷水:「突厥馬在北燕是重之又重的,大祁和北燕是世仇,耶律欒如此輕易地許了五百突厥馬,其中必有詐。」

  皇帝覺得顧澤之所言有理,也留了一份心。

  不過,他原本還以為北燕最多是贈一些劣馬給大祁,萬萬沒有想到耶律欒用的居然是馬瘟這樣的狠招。

  說到底,突厥馬的誘惑太大了,若不是顧澤之的提醒,說不定他們還真會中了北燕的計。

  那麼,北疆的戰馬危矣!

  皇帝想想就是一陣後怕,喝了兩口茶,心緒才穩定了下來。

  皇帝放下茶盅後,再次朝顧澤之看去,好奇地問道:「澤之,你早知道是馬瘟?」

  顧澤之搖了搖頭,如實答道:「臣不知,臣可沒有未卜先知之能。」

  他眉宇含笑,猶如清風拂過柳枝,雲淡風輕。

  皇帝看著他,有些猜不透他這句話是真是假。

  顧澤之明明不過弱冠之年,卻機敏遠勝常人,走一步,想十步,簡直比未卜先知還玄乎。

  「我知道,我知道!」顧瑧興奮地舉起手,兩眼亮晶晶地,「這叫未雨綢繆。」

  「所以,鬱將軍才去了北疆,對不對!」

  顧瑧目光灼灼的看著皇帝,小臉放光,彷彿寫著「來誇我吧」四個字。

  這可是他自己想明白的呢!

  皇帝又是哈哈大笑,如他所願地誇道:「瑧兒真聰明。」

  顧瑧笑了,那圓圓的小臉上露出了一對淺淺的笑渦,帶著一抹不好意思的羞澀。

  皇帝把顧瑧招到跟前,揉了揉他柔軟的髮頂,就把他打發了,讓他先去上書房讀書。

  顧瑧乖巧地帶著一個小內侍離開了。

  皇帝看著顧瑧離開的背影,突然低聲問顧澤之:「澤之,你覺得瑧兒怎麼樣?」

  簾子被人打起,又落下,顧瑧出去了。

  顧澤之:「心仁,擅思,一點即通。」

  這是讚譽,可是皇帝的神色卻越發凝重了。

  御書房內,又靜了片刻,直到那道門簾停了下來,皇帝才再問道:「適合為太子嗎?」

  顧澤之一派泰然地與皇帝四目對視,從容不迫地說道:

  「二皇子野心勃勃,然目光短淺;三皇子性情溫和,缺乏主見;四皇子年少體弱,養於婦人之手……」

  皇帝膝下子嗣單薄,五皇子五歲時早夭,接下來就是最年幼的六皇子顧瑧了。

  「六皇子雖小,但是小也有小的好處……」

  顧澤之點到為止,沒有往下說。

  其實,對於幾個皇子的優缺點,最清楚的人是皇帝。

  國不立幼主,顧瑧年紀小,是缺點,也是優點,他年幼所以是一張白紙,更容易教導。

  而且,顧瑧是個聰慧的,舉一反三,心思清正,雖然沒有為君者該有的雷厲風行,殺伐決斷,不是那種開疆闢土的霸主,但是他有一顆仁心,以己度人,又虛心好學,應該可以守成。

  而現在的大祁也需要一位中興之主!

  皇帝沉默了,垂眸思索著。

  朝臣們為了「立嫡不立長」、「立長不立幼」的問題已經吵過許多回了,基本上都是圍繞著「嫡子與非嫡子」說的,但是顧澤之不同,他是從幾個皇子個人的性格、能力來分析的。

  皇帝思索了許久,最後也沒說什麼,只是讓顧澤之退下了。

  御書房裡,只有周新留下來給皇帝伺候茶水。

  窗外,春風輕輕地拂動著枝葉,那細微的簌簌聲襯得屋內靜謐異常,斑駁雜亂的光影投在皇帝的臉上,襯得他的臉色深沉而復雜。

  屋裡屋外,都是靜悄悄的。

  第二天早朝時,皇帝一開口,就直接宣佈了幾件事:

  「鬱拂雲率軍拿下了北蒙城、圖歷城和倫塔城三城以及倫塔河。」

  「大祁與北燕議和已談成,遣禮部左侍郎王既麟為使臣,隨兩位北燕使臣前往北燕,將兩國和書送於燕王。」

  「賜婚北燕二王子與三公主長寧、瓔珞郡主。」

  「立六皇子顧瑧為皇太子。」

  皇帝的每一句話都如同天際的轟雷般響徹在眾人的耳際,這話中的每一件事都是事關重大,就算是分開來說也足以讓朝堂震上一震。

  金鑾殿上,霎時間一片嘩然。

  眾臣顯然被前面三件事驚得目瞪口呆,心頭更有無數的疑惑,比如鬱拂雲什麼時候去的北疆,比如兩國和書上的條款到底是什麼,比如皇帝怎麼會同時讓三公主與瓔珞郡主和親……

  但是這些疑惑都比不上皇帝最後一句話帶給他們的震驚,皇帝居然這麼突然就打算立六皇子為太子!

  在短暫的震驚後,眾臣就回過了神來,神情各異,有的驚疑不定,有的不以為然,有的不置可否,有的立時從隊列中站了出來,紛紛表示反對:

  「皇上,六皇子年幼,有道是,國不立幼主,還請皇上三思而後行。」

  「皇上,左尚書所言甚是。六皇子年方六歲,實在難當大任。」

  「臣附議。」

  這些反對的臣子中,有的是單純地覺得皇帝這太子立得委實是太過草率,但也有是支援二皇子的。二皇子近日忙著北燕和談的事,現在和談成了,二皇子卻被責閉宮自省,肯定是在和談一事上犯下大錯。

  現今二皇子處境明顯不利,皇帝卻要立太子,無論如何都得拖延了過去。

  況且,大祁朝講究的是能者居上,前面幾代皇帝中有四個皇帝都是越過嫡子坐上了帝位。

  皇帝面不改色地坐在高高的金鑾寶殿上,不驚不怒,不慍不火。

  直到這些臣子們都說完了,前方的皇帝才淡淡地反問道:「朕要死了嗎?」

  「……」

  「……」

  「……」

  皇帝這短短的五個字令得滿堂鴉雀無聲,肅然而立。

  誰敢應呢?!

  誠如皇帝所言,他還活著,太子只是太子,算什麼立幼主?!

  但是,就算是如此,不少朝臣還是覺得不妥。

  畢竟六皇子的年紀太小了,那種「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人在歷史上也不少見,現在立了太子,萬一以後覺得六皇子不妥再廢太子,反而會導致朝堂動蕩,更會使得將來的新太子與六皇子兄弟間產生芥蒂!

  於是,又有個七八個朝臣跳了出來:

  「皇上龍體康健,乃是我大祁之福,立太子之事宜穩不宜急,不如再從長計議?」

  「陳大人所言甚是。六皇子殿下年幼,不如再過幾年待殿下長大,再立太子也不遲!」

  「……」

  金鑾殿上,亂糟糟得一片。

  立太子之事關乎國家命脈,某些臣子就算原本有要事要稟,現在也都把摺子藏了起來,跟立太子的事相比,其他的事也都不算什麼事了。

  這一日的早朝,一直到正午都沒有散。

  不但前面的朝堂亂,後宮也是。

  鳳鸞宮裡,許安嬪和長寧跪在衛皇后的面前,長寧哭得梨花帶雨,晶瑩的淚珠如斷了線的珍珠似的滾落眼眶,臉頰微微泛白。

  秦氿也在,端坐在一旁的圈椅上,默默地看著許安嬪和長寧母女倆。

  許安嬪和長寧一個多時辰前就來求見衛皇后,衛皇后拒而不見,這對母女就在鳳鸞宮外跪著,一直哭,宮女內侍們怎麼勸都不肯離開。

  彼時秦氿正陪著衛皇后用早膳,因為衛皇后還在調養身子,所以這段時日免了宮妃以及皇子公主們的請安,起得也晚。

  兩人巳初才吃上了早膳,被許安嬪母女倆這一通鬧,秦氿的粥都少吃了一碗。

  吃完膳又消了食,衛皇后直到一盞茶前才讓許安嬪母女倆進來,這對母女一進來就又跪又哭,哭到了現在。

  秦氿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對母女,覺得她們倆不愧是親生母女,兩人都哭得十分好看,眼眶紅紅的,瞳孔被淚水洗滌後霧氣濛濛,也不見狼狽,反而顯得嬌美柔弱,帶著一種楚楚可憐的美感。

  衛皇后根本沒理睬許安嬪與長寧,笑眯眯地與秦氿說著話本子。

  跪在一邊的許安嬪與長寧一邊以帕子抹淚,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悄悄地打量著衛皇后。

  她們本來想等皇后主動問的,結果卻聽衛皇后自顧自地與秦氿閒聊,兩人從《牡丹亭》一直聊到了《穆桂英掛帥》,然後又說起了一本鐘鼓司剛遞上來的話本子。

  許安嬪:「……」

  許安嬪又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花,眸光閃爍。

  實在沒辦法,許安嬪只能主動開口了,對著長寧道:「長寧,你還病著,身子要不要緊?湯藥可有按時服?」

  「母妃知道你孝順,日日為皇后娘娘抄《地藏經》祈福,可你也要量力而為啊……」

  許安嬪話裡話外的意思是說,長寧全都是為了給衛皇后祈福,所以才會累病的。

  衛皇后依舊沒多問,仿若未聞。

  長寧抽噎了幾聲,強忍著淚水道:「母妃,兒臣無事,讓母妃為兒臣擔心了。」

  「長寧,你這孩子自小就是這樣,有什麼事都自己撐著……」

  許安嬪說著,又開始抽抽噎噎地以帕子擦起了眼角的淚。

  「既然病了,就回去讓太醫看看,別耽誤了婚期。」這時,衛皇后終於開口了,雍容的臉上波瀾不驚。

  說到最後的「婚期」這兩個字時,聲音冷冰,冷得幾乎掉出冰渣子。

  秦氿已經從衛皇后口中聽聞皇帝給耶律欒、長寧與瓔珞賜了婚,神情微妙。

  本來,皇帝是不想和親的,這一點,秦氿能看得出來,而且也聽衛皇后親口提起過。

  更何況,據衛皇后所說,以後耶律欒會在京城「長住」,令其無事不得出府,這擺明了就是要把他終身監禁了。

  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秦氿對於這位皇帝姨父也算有幾分瞭解。他待人一慣溫和,溫和得有點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所以說,這紙賜婚顯然是因為皇帝厭極了長寧,才會讓她與耶律欒和親。

  秦氿眸光一閃,心中隱約浮現一個猜測:皇后姨母之所以會突然哮喘發作果然是與長寧有關吧!

  聽衛皇后提到「婚期」,長寧的臉色又白了一分,比白紙還要慘白,那纖瘦嬌弱的身子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差點沒倒下。

  「長寧!」許安嬪驚呼一聲,撲過去把長寧抱在了懷中,淚如雨下,那樣子活像是死了女兒似的。

  許安嬪安撫地拍著長寧的背,再次對著衛皇后求情:「皇后娘娘,長寧是您看著長大的,她一向孝順您,就是前兩天因為刀傷而發燒,還一直惦記著為您祈福……」

  「皇后娘娘,恕妾身斗膽說一句,長寧體弱,吃不了遠嫁燕國的苦。」

  許安嬪悲悲切切地說著,眼睛通紅。

  她是真的心疼女兒,心中不免怨衛皇后心狠。

  也是,誰讓她的長寧不是從皇后肚子裡爬出來的,長寧為了皇后又是割肉,又祈福,可皇后卻對她沒有一絲慈愛之心……

  衛皇后唇角勾出一抹冷笑,眼神銳利地看著跪在地上的這對母女,嘲諷地淡淡道:「孝順,就是故意在本宮經過的地方散了柳絮?」

  許安嬪和長寧彷彿被打了一巴掌似的僵住了,母女倆都忘了哭泣,難以置信地仰首看著衛皇后。

  皇后是怎麼知道的?!

  秦氿暗道:果然!

  「來人。」衛皇后抬手做了個手勢。

  門簾立刻就被人從外面打起,小寇子走在最前面,後面是另外兩個內侍押著一個青衣宮女,一行人魚貫而入,一直來到了衛皇后跟前。

  「皇后娘娘,明芳和李仁德帶來了。」小寇子對著衛皇后作揖稟道。

  許安嬪與長寧臉色一變,目光都落在了宮女明芳身上。

  明芳是長寧宮裡的一個宮女。

  明芳踉蹌地跪在了地上,花容失色,渾身瑟瑟發抖,抖得猶如風雨中的一片殘葉。

  衛皇后微微頷首,小寇子就對著身旁的一個方臉內侍道:「李仁德,你先說!」

  李仁德也對著衛皇后作揖行禮,戰戰兢兢地說道:「初一那日,在皇后娘娘去御花園散步前,奴才遠遠地看到明芳拎著籃子經過沅湘水閣,上了旁邊的假山。那個時候,奴才還以為明芳是去摘花,也沒在意。」

  小寇子從身後的另一個圓臉小內侍手裡接過了一個竹編的籃子,將那個籃子呈給了幼白,又道:「這個籃子是從明芳的屋子裡搜出來的,上面還有殘餘的柳絮。」

  短短幾句話間,明芳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皇后娘娘饒命。」她重重地對著衛皇后磕頭,額頭磕得咚咚作響,沒幾下,額頭就一片紅腫,「都是三公主殿下吩咐奴婢這麼做的。」

  許安嬪的臉色難看極了。

  人證、物證俱在,根本就不容反駁。

  或者說,皇帝已經信了,她們說再多也沒用了!

  衛皇后眼神更冷,俯視著跪地的許安嬪與長寧,嘴角的嘲諷更濃了,「原來這就是孝順啊!」

  「……」許安嬪啞口無言。

  方才,當明芳出現時,長寧就知道情況不妙,此刻已經驚得動彈不得了,腦子裡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思考。

  她也是沒有別的辦法,才會出此下策,畢竟她不過是庶女,雖然在旁人眼裡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但實際上,她還是庶女,皇后一句話就可以決定自己的姻緣。

  她沒打算害皇后的,不過是想讓皇后小小地病上一場,讓她有機會表一表孝心而已。

  明明從小到大,只要她哭哭,就會有人心軟,她以為這次也一樣。

  明明她全都計算好的,事情為什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長寧渾身發涼,透心得涼。

  「母后,兒臣……知道錯了!」長寧惶恐不安地朝衛皇后膝行了幾步,淚水再次滑落面頰,楚楚可憐地求饒道,「您饒了兒臣吧,兒臣沒打算害您的!」

  沒錯,皇后不是好好的嗎,她沒有害人之心的!她只是想給自己求一條生路而已!

  許安嬪也哭著哀求:「皇后娘娘,長寧真的知錯了。以後長寧都會聽您的,她身子弱,不能遠嫁北燕這種蠻夷之地的。」

  衛皇后挑了挑柳眉,氣定神閒地說道:「不能遠嫁?不妨事,以後耶律二王子就長留京城了,皇上不日就會賜下府邸。」

  「至於長寧……」

  衛皇后冷淡的目光落在長寧淚眼朦朧、我見猶憐的俏臉上,沒有一點心軟。

  她還記得去歲在獵宮,長寧是如何用下作的手段算計小氿的,幸虧小氿夠機靈,才沒讓她算計了去。

  長寧的心思太多了,留在宮裡也是個麻煩。

  衛皇后又道:「長寧,你出嫁後也別再回宮了,免得動不動就柳絮飄飄,本宮不舒服。」

  長寧:「!!!」

  長寧瞳孔猛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渾身的力氣彷彿霎時被抽走了。

  今日來鳳鸞宮之前,她設想過最壞的情況,就是不得不和親北燕。

  但是,她怎麼說也是公主,身份高於瓔珞一籌,她是正室,瓔珞就只能是個妾,她就算遠嫁北燕,那也是王子妃,甚至於,將來也許能成為北燕王后。

  她完全沒想到耶律欒要留在京城作為質子,而自己也要被軟禁起來,那豈不是與坐牢一般無二?!

  那她豈不是這輩子都要被困在一塊方寸之地,只能看到那一塊四方方的天空?!

  長寧的眼底浮現了濃濃的絕望,那她的人生等於還未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長寧的喉頭發緊,想說話,卻又發不出聲音來,一股濃濃的苦澀自喉底蔓延開去。

  「皇后娘娘……」

  許安嬪還想給女兒求情,然而,衛皇后已經不想再跟這對母女多說了,對著許安嬪又道:「至於你,降位三等,從今日起沒有本宮的令,也別出來了。」

  嬪降位三等,那就是美人了,以後許安嬪就是許美人了。

  衛皇后又吩咐道:「小寇子,把人帶下去吧,三公主該出嫁了,以後就留在自己宮裡好好備嫁吧。」

  小寇子立刻作揖領命,於是,就有幾個宮女粗魯地把許美人和長寧從地上「扶」了起來,往鳳鸞宮外押了出去。

  這些宮女手下可一點也沒客氣,畢竟任誰都能看出來許美人母女已經徹底廢了。在宮裡,這種事早就見怪不怪了。

  長寧的腦子裡嗡嗡作響,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傻乎乎地由著宮女把她拖出了東偏殿。

  從正殿出去的時候,她看到了前方不遠處一道眼熟的身影,目光微凝。

  泰親王妃領著瓔珞進了鳳鸞宮的正殿,瓔珞失魂落魄地跟在泰親王妃的身後,兩眼恍惚,似乎根本就沒看到長寧。

  轟!

  長寧只覺得腦子裡像是有一團火焰炸了開來,怒火瞬間蔓延至全身,燒得她理智全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5 09:35 AM

第七十六章 牽手

  「都是你!」

  長寧朝瓔珞飛撲了過去,與她廝打在一起,嘴裡歇斯底里地嚷著:「都是你害我!」

  是的,都是瓔珞害的。

  若不是瓔珞挑撥,自己怎麼會和秦氿結下樑子,又怎麼會進而得罪了皇后!

  她的第一步就錯了,後面才會步步錯,她才會落到今天這個下場!

  長寧把心頭的怨恨全都發洩在了瓔珞的身上,又抓又咬。

  「郡主!」

  「三公主殿下!」

  泰親王府的下人以及許美人帶來的宮人登時亂成一團,試圖把這兩人分開。

  鳳鸞宮裡的宮人卻是無人勸架,自己幹自己的活,還有人把附近的花瓶搬得遠點,免得被她們誤傷了。

  正殿裡鬧哄哄的,那吵雜喧囂的聲音自然也傳到了東偏殿裡,立即有嬤嬤去向衛皇后稟了經過。

  衛皇后神色淡淡,慢慢地以茶蓋撥去茶湯上的浮葉,似笑非笑地說道:「由她們去吧。」

  「她們以後有一輩子可以打呢!」衛皇后意味深長地勾了下唇角。

  秦氿深以為然地點了下頭,覺得長寧和瓔珞的腦子大概都不太行,或者說,特別喜歡腦補。明明本來誰都不用和親的,結果非要鬧騰,能怪誰呢?!

  衛皇后放下了茶盅,轉頭看向了秦氿,「剛剛說到哪兒了?」

  秦氿精神一振,興致勃勃地又拿起了那本鐘鼓司的話本子,繼續與衛皇后聊起了起來:「姨母,我覺得這個地方乾脆改成女主角狀告其夫其子怎麼樣?這麼不孝的兒子難道還縱著嗎?」

  「還有這裡……」

  秦氿又翻了兩頁,指著另一處興奮地說著。

  兩人一個說得高興,一個聽得高興,不知不覺,殿外靜了下來,幼白進來稟道:「娘娘,泰親王妃求見。」

  「打完了?」衛皇后隨口問了一聲。

  「打完了。」幼白憋著笑,說道,「三公主抓傷了瓔珞郡主的臉,瓔珞郡主踹了三公主幾腳,三公主就在地上直打滾,嚷嚷著痛。」三公主裝起病來一套一套的,他們這些宮人早看習慣了。

  「奴婢就讓人叫來了太醫,把三公主和許美人都打發走了」

  衛皇后漫不經意地說道:「告訴泰親王妃,本宮就不見她了,瓔珞做了什麼,讓她自個兒問女兒去吧。也別讓她們去打擾了太后。」

  幼白應命退下了。

  兩人又圍著話本子說了一會兒,衛皇后心情甚好地說道:「本宮待會讓鐘鼓司把這話本子改改,然後排成戲看看。」

  秦氿眼睛一亮,來勁了,撫掌連聲道:「好好好。」

  衛皇后笑容滿面地看著秦氿,正想吩咐人跑一趟鐘鼓司,這時,一個青衣小內侍急匆匆地進來了,氣喘籲籲地稟道:「皇后娘娘,不好了,皇上剛剛暈過去了!」

  氣氛霎時一冷,空氣凝結。

  衛皇后臉色煞白,霍地站起身來,吩咐道:「快帶本宮去見皇上!」

  青衣小內侍連忙應命,走在前面給衛皇后帶路,幼白等幾個宮女也都呼啦啦地跟著走了,沒人顧得上秦氿。

  秦氿留在原地,沒有跟過去。她知道自己幫不上忙,也就不跟去給衛皇后添亂了。

  鳳鸞宮裡剩下的宮人也都是面色凝重,整個宮殿內都彷彿籠罩在了一層陰雲下。

  衛皇后一夜都沒有回鳳鸞宮來。

  秦氿雖然住在宮裡,但也不能胡亂打聽皇帝的事,這一夜她睡得不太安穩,第二天一早又被外頭一陣窸窣的聲音吵醒了,乾脆就早早地起來了。

  起床後,她才從一個宮女口中得知,皇后養的那隻叫霜玉的小奶狗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秦氿也幫著他們一起找起那隻小奶狗來,從鳳鸞宮一直找到了御花園。

  「霜玉!霜玉……」

  前方的繡球花叢突然一陣騷動,一隻白玉般的團子從花叢中扭著屁股跑了出來,背對著她往前跑去。

  「霜玉!」

  秦氿繞過花壇去追,兩丈外,那個白團子胖乎乎的身子跑起來屁顛屁顛的,靈活得不得了。

  秦氿微躬身子想去抓它,卻見一隻修長的手突然從旁邊橫了過來,一把捏住了白團子的後頸,將它提了起來。

  被拎住了後頸要害的白團子在半空中掙扎著短胖的四肢,「嗚嗚」地叫著,水光光的眼珠似乎蒙著一層薄霧般,可憐兮兮的。

  然而,那隻右手的主人穩如泰山,抓著白團子的手更是紋絲不動。

  秦氿的目光落在那隻指節修長的手上,唇角翹了起來。

  她直起身子,目光順著那隻手慢慢地上移,對上了一雙溫潤的眼眸,嫣然一笑,「大哥。」

  「你的狗?」顧澤之含笑看著她,把手裡的小奶狗塞給了秦氿。

  秦氿搖了搖頭,「是姨母養的小狗。」

  她小心翼翼地把白團子抱在了臂彎裡,安撫地摸了摸它圓滾滾的小腦袋,白團子陶醉地眯起了眼,用腦袋頂了頂他的掌心。

  「大哥,你是進宮來探望皇上的吧,」秦氿又摸了摸白團子,問道,「皇上怎麼會突然病了?」

  「皇上是被氣病的。」顧澤之道。

  三月的春風暖洋洋的,御花園裡百花綻放,可是秦氿卻無心欣賞,微微睜大眼。

  顧澤之繼續道:「昨天早朝時,皇上提出立六皇子為太子,朝臣們紛紛提出反對,有些反對意見在理,但也有故意胡攪蠻纏的。」

  顧澤之心裡明白其中的那部分胡攪蠻纏的朝臣多是顧璟的人,說穿了,他們就是要故意攪和了立太子,畢竟現在的顧璟犯了大錯,還被皇帝禁足,根本無力與顧瑧爭太子之位。

  「就因為這個?」秦氿那雙漂亮的大眼睛幽深如墨潭般。

  不可能吧。

  皇帝的脾氣這麼好,有怎麼會因為朝臣和他有反對意見就氣病了呢?

  春風中,湖畔的柳枝隨風而動,輕輕地撥著湖面,澄澈如鏡的湖面蕩起了層層漣漪……

  顧澤之搖了搖頭,「不是。」

  「皇上早知道,要立六皇子為太子,朝臣肯定會有反對的,這件事慢慢磨便是了。」

  秦氿一手抱著白團子,一手慢慢地摸著它。想想也是,皇帝是天子,他要是想磨,誰磨得過磨他呢。

  就算這些朝臣們今天反對的厲害,那一個月後,半年後,甚至一年後呢?!

  只要君王意志堅定,反對的再厲害,也不過就是撞撞柱子罷了。電視劇裡都是這麼演的!

  顧澤之道:「是豫王上了摺子。」

  秦氿:「?」

  秦氿到京城還不滿半年,到現在依舊沒搞清楚京中的那麼多宗室勳貴以及朝臣,只隱約覺得有點耳熟,一臉茫然地眨了眨眼,努力搜尋著自己的記憶。

  顧澤之看得出來秦氿根本不知道豫王,唇角翹了翹,道:「豫王是皇上的弟弟,是先帝的皇九子,也是先帝最寵愛的兒子。」

  「當年就是因為豫王,先帝幾次想廢太子,結果你祖父攪局,才沒廢成,但是皇上被先帝圈禁了起來。先帝臨終前,還留下了一道遺詔,豫王爵位世襲罔替,永不降爵,豫王永駐豫州。」

  「皇上登基後,豫王就去了豫州,他也是先帝諸皇子中唯一有封地的一個。」

  「這些年,豫王也還算安份,昨天他突然令人上了一道摺子,說永樂長公主薨了……」

  「永樂長公主是皇上的嫡親姐姐,先帝在世時把她賜婚給了豫王的表兄東平伯,後來便隨東平伯久居豫王封地……永樂長公主今年也才三十八歲而已。」

  先帝在世時偏寵方淑妃,連帶偏愛方淑妃所出的皇九子,當年就是方淑妃提議把永樂嫁給她的侄子東平伯,後來更是被先帝的遺詔逼得也跟去了豫州。

  皇帝與永樂姐弟情深,得聞長姐的死訊,才會一時氣急攻心。

  「呀!」秦氿突然低呼了一聲,摸著白團子的手停了下來。

  顧澤之:「?」

  顧澤之挑眉看著秦氿,春日的陽光柔柔地照在他的身上,宛如灑一尊精緻的玉像上,雍容矜貴。

  秦氿雙眸微張,瞳孔格外的幽深,她終於想起了豫王這個人了。

  當初,《盛世嬌凰》這本,秦氿當初只是當作無腦爽文隨便看看的,又是幾百萬字的大長篇,看的時候她一目十行,完全不過腦子,很多劇情和人物早就忘得七七八八了,直到現在顧澤之提起,她才想起有這麼一個人——

  豫王。

  在書裡,顧澤之就是死在了豫王的手下。

  秦氿:「!」

  秦氿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仰首望著顧澤之的臉。

  書中的劇情全都集中在男女主角的身上,從男女主角的視角來看,顧澤之就是個陰狠毒辣的反派Boss,但是秦氿知道他不是!而且,以顧澤之的腦子,他會死,十有八九是有隱情的!

  連她這個炮灰女配都成功脫離劇情的魔爪活下來了,金大腿肯定不能死!

  秦氿下意識地拉住他的一隻手。

  他的掌心溫暖乾燥,帶著習武留下的薄繭,略顯粗糙,卻讓秦氿感覺安心了不少。

  顧澤之:「??」

  他可不會和自己的好運作對,反握住了秦氿的手,牽著她的手沿著湖岸不疾不徐地往前走。

  秦氿看著兩人交握的手,抿了嘴笑,覺得他的掌心像暖陽似的,熨帖得她心中說不出的溫暖與愉悅。

  她的眼睛璀璨如星辰,落落大方地牽著他的手往前走,關切地又問道:「大哥,皇上怎麼樣了?」

  顧澤之簡明扼要地答道:「沒事了。」

  這些年,皇帝的龍體本來就不好,太后讓皇帝服丹藥,也是病急亂投醫了,非但沒有調理好皇帝的龍體,反而因為丹藥中了丹毒,如今的皇帝就像是一個被蛀空的房樑般,其中千瘡百孔。

  也正因為如此,皇帝才會因為永樂長公主的突然離世,就暈厥了過去。

  說話間,兩人來到了御花園的門口。

  顧澤之揉了揉秦氿的髮頂,彷彿哄小孩一樣說道:「你就暫且在宮裡住著,我現在去養心殿,明天再來看你。」

  顧澤之走了,秦氿在原地目送他離去,她懷裡那隻乖巧了沒一盞茶的白團子又騷動了起來,不安分地扭動著圓潤的身子。

  秦氿伸指在白團子的眉心輕輕彈了一下,「又想跑?」

  白團子委屈地「嗚嗚」直叫,然而,秦氿毫不心軟,抱著它朝著鳳鸞宮方向走去。

  雖然顧澤之說皇帝沒事了,但是秦氿心裡其實也知道皇帝是無性命之憂,病情卻沒那麼簡單。

  衛皇后再回到鳳鸞宮,已經是五天後了。

  她的臉色略顯疲憊,人也消瘦了一圈,但神情很輕鬆,嘴邊還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秦氿一看就知道,皇帝應該沒什麼大礙了。

  秦氿笑眯眯地迎了上去,福身問候道:「姨母。」

  「這幾天悶不悶?」衛皇后看著秦氿露出慈愛的笑容。

  「不悶。」秦氿親暱地挽著她的胳膊,一起往正殿走去,「姨母,您先去歇著吧,有什麼事等睡醒了再說。」

  說著,她俏皮地向衛皇后眨了眨眼睛。

  這幾日,時不時就有嬪妃過來給衛皇后請安,這表面上說是請安,實則不過是來打聽一下皇后有沒有回來,進而可以揣測皇帝的病情,現在衛皇后這一回來,怕是沒一會兒那些嬪妃就要全湧過來了。

  秦氿覺得姨母與其應付她們,還不如好好歇著呢,姨母可是病體剛癒!

  衛皇后心領神會,也懶得應付那些嬪妃,笑道:「小氿,那本宮就先去歇著了。」

  衛皇后拍了拍秦氿的手,就自己回寢殿去了。

  秦氿叮囑了宮人別去打擾衛皇后,又吩咐嬤嬤盯著些,若是有嬪妃過來,就說皇后已經歇下了。

  整個鳳鸞宮安安靜靜的,一點聲響也沒有。

  衛皇后這一覺睡到了第二天的日上三竿,等她醒來的時候,連日的疲累一掃而空,整個人神清氣爽的。

  秦氿陪著衛皇后一起用了午膳,皇后沒有提皇帝的病況,秦氿也沒問,只說了一些關於顧瑧的趣事,逗得衛皇后的眉眼間俱是笑意。

  殿內彌漫著一股輕快的氣氛,偶爾夾著小奶狗「汪汪」的叫喚聲,一掃前幾日的沉鬱。

  等用過午膳,衛皇后一邊喝著消食茶,一邊說道:「那個波戈國的藩僧前日已經被押解到京城了。」

  秦氿先愣了一下,立刻意識到衛皇后說的就是那個把「九和香」獻給蕭夫人的藩僧。

  衛皇后接著道:「皇上下令過幾日三司會審,到時候真相自會一清二楚。」

  秦氿點了點頭,默默地端起了茶盅,黑白分明的杏眼裡露出了一絲疑惑。

  她記得,元宵節後沒多久,顧澤之就說已經他讓人把蕃僧押解進京了,怎麼這都三月中旬了人才剛到啊?

  衛皇后自然也看出了秦氿的疑惑,便解釋道:「本宮聽皇上說,他們一行在來京的路上遭到了伏擊,那個藩僧受了重傷,差點就死了,當時生怕人不小心死在路上,來個死無對證,因此就沒有再繼續趕路,如此才耽擱了一段時日。」

  秦氿:「……」

  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這伏擊到底是誰幹的,未免太明顯了吧。

  衛皇后嘲諷地笑了笑,道:「也就是端王還看不明白而已。」

  她放下了消食茶,用帕子按了按唇角,又道:「等到人證物證擺在他眼前,本宮看他還會不會掩耳盜鈴地自欺欺人!」

  秦氿搖了搖頭,很篤定地說道:「會。」

  「……」衛皇后挑了挑眉梢。

  秦氿笑眯眯地說道:「端王的眼睛已經被糊住了。除非他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不然任憑別人說什麼,他都是不會信的。」

  「也是。」衛皇后若有所思地輕嘆了一聲,「還是小氿你看得通透。」

  秦氿抿嘴笑了,慢慢地飲著香噴噴的玫瑰花茶。

  衛皇后喝了兩口茶後,又道:「小氿,你空閒時就多去端王妃那裡轉轉,不管她和端王是不是會和離,等你出嫁後,還是與婆母相處的時間更多,讓婆母喜歡你,對你才是最好的。」

  衛皇后笑容溫和地看著眼前的秦氿,快要及笄的少女亭亭玉立,養了半年的肌膚已經白皙得吹彈可破,杏眼明亮,精緻的五官柔美而又帶著一股英氣,清麗不失大方,讓人望之移不開目光。

  她的小氿都是快要出嫁的年紀了。

  衛皇后眼中的溫柔似乎快要溢位來了一般,含笑著提點道:「這端王和端王妃的事,你做小輩的看著就行,別去摻和,既別勸和,更別勸離。他們夫妻也有四十來年了,日後是好是壞都難說,你要是做得多了,將來也許會兩頭不討好。」

  衛皇后也是見多了,夫妻吵架,哄得厲害時,恨不得殺了對方,可萬一和好了,夫妻倆只會反過來怨上勸離的人。外人摻和進去那是吃力不討好,這件事還是得端王夫婦自己處理。

  「姨母,我明白。」秦氿鄭重地應了。

  她自信看人還是挺準的,以端王妃這種愛憎分明的性子,既然決定了和離,就決不會反悔,但是皇后與她說這些顯然是為她好,她只需領情便是。

  「小氿真乖。」衛皇后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心裡覺得還是小姑娘可愛,粉粉嫩嫩,香香軟軟,哪像男孩子……哎,剛學會跑,就能跑個沒影,幾天見不著。

  若是當年沒有被抱錯,小氿從小在她身邊長大,她肯定就會像是多了一個女兒一樣,她可以親自指點她琴棋書畫,也可以給她挑一門門當戶對、人口簡單、家風清正的夫家,端王府終究是亂了點。

  衛皇后也只是一時唏噓,畢竟這世上沒有那麼多的假設。

  無論衛皇后再不捨得,秦氿也不能一直住在宮裡,再說了,衛皇后也不放心秦則寧和秦則鈺這兩個混小子自個兒在家,又留秦氿住了幾天後,就依依不捨地讓小寇子親自送她出宮去了。

  馬車直接從皇宮回了秦府,秦氿一下了馬車,就和秦則鈺撞了個正著,與他一起的還有他的小夥伴們。

  一群年紀相仿的少年正高高興興打算出去撒歡,一邊跑一邊哄,嘰嘰喳喳的叫嚷聲震天,可是當他們看到秦氿時,就像是被掐住了嗓子似的,立刻都靜了下來。

  秦則鈺老實極了,身姿站得筆挺,喊了一聲:「姐……」

  那些錦衣華服的少年們也趕忙一個個乖乖地站好,跟著喊道:「姐!」

  七八個聲音整齊劃一,一個「姐」字喊得是字正腔圓,模樣瞧著比秦則鈺這熊孩子精神多了。

  「去哪兒?」秦氿掃視了秦則鈺以及他身旁的這幾個少年一眼。

  這些個熊孩子可是有宿醉不歸的前科的!不能縱容!

  少年們立刻昂首挺胸,全都站得好似等待將軍閱兵的士兵一樣。

  「去他家打馬球。」秦則鈺指著一個藍衣少年趕緊答道,一副規規矩矩、恭恭敬敬的樣子,又想起他姐對京城的勳貴不太熟,他又補充了一句,「是康郡王府。」

  「是我家。」藍衣少年抬手指著自己,也趕忙道,「姐,我家有馬球場,我們決不出城!」

  秦氿的目光又在這群少年的身上掃了一圈,看得秦則鈺的心一點點地提了起來,直提到了嗓子眼,才聽到他姐大發慈悲地說道:「去吧,門禁前回來。」

  「是!」秦則鈺眉開眼笑,「姐,那我走了!」

  他招呼了一聲小夥伴們,一個個腳下像是長了翅膀一樣,飛快地跑出了大門,彷彿生怕秦氿會改變主意似的。

  遠遠地,還聽到門外的少年們咋咋呼呼地說著:

  「阿鈺,你姐今天沒打人!」

  「連鞭子都沒摸!」

  「咱們的運氣真好!」

  「……」

  秦氿:「……」

  她眼角抽了抽,輕聲嘀咕道:「這群熊孩子。」

  不過……

  這些精神十足的聲音使得這個府裡充滿了煙火氣,更像是一個家了。

  她在這個世界的家。

  秦氿的嘴邊慢慢泛起了一抹笑容,燦爛如朝霞。

  她腳步輕快地去了前院的日辰苑,她得告訴在家裡養傷的大哥一聲,她回來了!

  秦氿在日辰苑陪著秦則寧用了午膳後,這才回了她自己的菀香院,又吩咐人給蕭府遞了帖子,等到第二天一大早,便神采煥發地出了門。

  反正蕭府所在的金魚巷與秦府之間也就隔了兩條街而已,秦氿是步行去的,去的路上還繞路給蕭夫人買了兩盒糕點。

  她來到金魚巷時,恰好有一輛朱輪車從蕭府出來,秦氿乾脆就先避到了路邊,讓對方先行,不想,那朱輪車停下來。

  跟著就有一個老嬤嬤下了車,對著秦氿福了福身,道:「秦三姑娘,我們王妃請姑娘上車說幾句話。」

  說話間,朱輪車一側的窗簾被挑開了一些,露出一張富態的面龐,對方年近花甲,夾著不少銀絲的頭髮整齊地梳了個圓髻,插著一對羊脂白玉扁方,氣度雍容高貴。

  秦氿曾在宮宴中見過對方,認得她是禮親王妃。

  秦氿讓杜若替她拿著點心,自己則上了朱輪車。

  「王妃。」她簡單地對著禮親王妃行了禮,然後就在一旁坐下了。

  禮親王妃笑眯眯地看著秦氿,神情親暱地讚道:「秦三姑娘,你今年有十四了,長得真好,我瞧著有四五分像令堂。」

  「王妃謬讚了。」秦氿客客氣氣地謝過了對方。

  禮親王妃方才那句話也不過是一句寒暄而已,接下來就立刻進入了正題:「秦三姑娘,你是來看端王妃的吧?」

  秦氿落落大方地點頭應了,淺笑盈盈。

  禮親王妃感慨地嘆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有心了。」

  「這是應當的。」秦氿謙虛地說道。

  禮親王妃又道:「我看出來了,端王妃很喜歡你,你說的話想必她應該能聽進去,你也勸勸她,凡事要好好想想,別一時衝動,以致抱憾終身。」

  她露出一副「她都是為了端王妃好」的表情。

  禮親王是宗令,此前也來蕭府勸過端王妃,偏端王妃半點不肯退讓,氣得他回府後大發雷霆。

  眼看著案子馬上就要三司會審了,若是真審出是世子殺母,那就是宗室的醜聞了,因此今日禮親王妃才特意又跑了一趟蕭府,又勸了端王妃一番,然而,她勸了又勸,卻是白費口舌。端王妃執迷不悟,根本置宗室的臉面於無物。

  禮親王妃鎩羽而歸,方才剛出蕭府,就看到了秦氿,就讓嬤嬤把秦氿叫上了車,反正她本來也打算去秦府見一見秦氿的。

  小姑娘年紀小,自己把這其中的利弊告訴她,她自然會明白。

  「……」秦氿看著禮親王妃,無言以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5 10:03 AM

第七十七章 登聞

  禮親王妃只以為秦氿是害羞,自顧自地繼續道:「秦三姑娘,你別怪我交淺言深,你是澤之未來的媳婦,我就是你的皇伯母,我今天跟你說這些不僅是為了端王妃,也是為了你好。」

  「你別看澤之是宗室,宗室裡,無爵無職的人多著呢。」

  「你想想,你馬上就要嫁進端王府,若是端王妃與端王和離了,那麼澤之就更沒有機會成為世子了。」

  「世子只是庶子,世子妃也只是小官家出身的,你可是侯府嫡女……」

  禮親王妃點到為止地停頓了一下,深深地凝視著秦氿。

  她的意思是,秦氿可甘心一輩子只當作個普通的宗室夫人?!

  未來的端王妃與顧三夫人那可是一個天,一個地,根本就沒得比!秦氿甘心將來對著世子妃屈膝伏小做低嗎?!

  禮親王妃說,秦氿就聽著,心思早就魂飛天外,偶爾「哦」、「是嗎」地應一聲。

  雖然秦氿沒明確表態,但是,禮親王妃相信她肯定也聽懂了,一臉篤定地看著秦氿,眸光閃爍。

  端王鎮守一方,端王妃可是親王妃,在西疆,端王府那是說一不二,就跟土皇帝無異。

  她就不信,秦氿會不要端王妃這個頭銜,誰又能捨得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

  禮親王妃說了足足一盞茶功夫,終於停了,最後意味深長地補充了一句:「秦三姑娘,為了你自己,為了你的兄弟,你也要考慮清楚。」

  倘若顧澤之能繼承端王的爵位,夫榮妻貴,有了端王府撐腰,秦則寧想要拿回忠義侯的爵位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端王妃聽不進自己的話,總要顧忌兒子和兒媳的利益吧?

  秦氿見禮親王妃說完了,也就告辭了,下了朱輪車。

  杜若還在巷子口等著她,主僕倆朝著蕭府走了過去,朱輪車裡的禮親王妃再次挑開了窗簾,目送秦氿進了府。

  「秦三姑娘。」

  蕭府的一個管事嬤嬤帶著幾個婆子一看到秦氿,都親切地迎了過來,紛紛行禮。

  這管事嬤嬤是蕭夫人的親信石嬤嬤,秦氿也是認識的,喚了一聲。

  前方的二門處,此刻淩亂不堪,停著一輛輛馬車,幾個家丁與婆子正從馬車裡搬下一個個沉甸甸的箱子。

  秦氿難免多看了一眼,石嬤嬤立刻喜氣洋洋地說道:「這是夫人的嫁妝,剛剛從西疆搬回來了。」

  石嬤嬤吩咐婆子們仔細收拾蕭夫人的嫁妝,親自領著秦氿往內院方向走。

  她知道端王妃寵這個未來的兒媳,也不瞞著她,一邊走,一邊說著話:「奴婢親自跑了一趟西疆去替夫人收拾嫁妝,秦三姑娘,您是沒看到啊,奴婢一去,世子妃還專門派人來說什麼幫著奴婢一起收拾。」

  石嬤嬤不屑地撇了下嘴,「一個庶子媳婦,還真當是什麼貴人了,以為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進夫人的院子嗎?!」

  石嬤嬤是蕭夫人的親信,自然是看不上世子妃的,更何況世子妃的所作所為,也沒什麼值得人高看一眼的!

  石嬤嬤又不是傻子,當然看得出來這世子妃是巴不得夫人與端王和離,怕是指望著馮側妃快點上位呢!

  一路上,石嬤嬤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說起這一路回京發生的事,包括遇到連日暴雨在路上耽擱了幾日,還在秦州遇到了攔路的山匪,幸好隨行的侍衛打走了山匪等等。

  說話間,兩人來到了正院,一直進了內室。

  蕭夫人坐在窗邊的羅漢床上,心情愉快地翻著一個首飾匣子。

  看到秦氿來了,蕭夫人對著她招了招手,「小氿,快過來!」

  蕭夫人拉著秦氿在身邊坐下,興致勃勃地從挑了一串八寶瓔珞項圈,親自給秦氿戴上了,又挑了一對雕鳳金鑲玉的鐲子往秦氿的腕上一套。

  她笑眯眯地說道:「小姑娘家家就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得才好。」

  秦氿知道蕭夫人喜歡鮮亮的顏色,每次來蕭府都會特意穿一身鮮亮的衣裳,像緋色、玫紅色、鴨黃、青蓮色等等。

  今天她穿的是一件櫻草色的褙子,與蕭夫人給的八寶瓔珞項圈以及金鑲玉鐲子十分相配。

  蕭夫人很會打扮呢!

  秦氿在蕭夫人蒼老慈祥的臉上尋找著她年輕時的痕跡,顧澤之與蕭夫人其實長得很像,蕭夫人年輕的時候一定很漂亮。

  秦氿從首飾匣子裡拿了一支鑲百寶的紫檀木髮簪,「蕭夫人,這支髮簪襯您的膚色,你來試試!」

  她興致勃勃地湊過來給蕭夫人戴髮簪,蕭夫人喜歡秦氿親近自己,也就由著她了。

  大丫鬟青露拿了菱花鏡過來,給蕭夫人照,笑著恭維道:「夫人您看,秦三姑娘眼光真好,這髮簪果然適合您!」

  蕭夫人抬手對著鏡子撫了撫那支髮簪,頷首道:「小氿的眼光確實好!」

  秦氿摸著小巧的下巴,露出思忖之色,又道:「蕭夫人,您這身衣裳與這髮簪不匹配,得換一身。」

  說著,她看向了青露,問道:「青露,有沒有顏色鮮亮點的衣裳?」

  「有有有!」青露連聲應道,招呼著幾個丫鬟立刻行動了起來,翻箱倒櫃地翻出了好幾身衣裳。

  衣裳裙子攤了一屋子。

  秦氿一件件地看過去,指著一件紫色寶相花葫蘆紋刻絲褙子道:「這件紫色的褙子好,配這條玄色繡鸞鳥鑲襴邊的馬面裙吧,雍容又大氣。就這兩件。」

  蕭夫人失笑,「我年紀大了,不適合這麼亮的顏色了。」

  「這紫色端莊,您皮膚白皙,穿起來正好映膚色。您不是說我的眼光好嗎?」秦氿笑眯眯地順著桿子往上爬,撒嬌賣乖地看著蕭夫人。

  青露等丫鬟也在一旁打邊鼓,勸了幾句。

  蕭夫人拗不過秦氿,被她挽著去了屏風後,秦氿與丫鬟一起親自伺候蕭夫人換了一身衣裳。

  這還不過,秦氿還重新給蕭夫人挑了抹額、耳璫、鐲子、玉珮、荷包和鞋子。

  等蕭夫人從頭到腳都煥然一新,秦氿總算滿意了,覺得自己的眼光好極了,笑眯眯地說道:「蕭夫人您看,這樣打扮是不是年輕了好幾歲?」

  她指揮著青露等人拿了好幾面菱花鏡給蕭夫人照,嘴裡輕聲嘀咕了一句:「這鏡子還是太小了,要是有等身鏡就好了……」

  她說得輕,但是蕭夫人與她離得近,恰好聽到了,覺得這真是一個好主意,琢磨著得跟兒子說說,給兒媳弄個等身鏡。

  秦氿攙著蕭夫人又在羅漢床上坐了下來,笑著道:「蕭夫人,除了紫色,紫棠色、湖藍色與松花色您穿著肯定也好看。」

  石嬤嬤走了過來,親自給兩人重新上了茶,湊趣道:「正好了。夫人,您的嫁妝裡有一卷紫棠色,正好裁了當夏衣。」

  說到料子,蕭夫人也來勁了,撫掌道:「對了,我的嫁妝裡還有一些料子適合小姑娘,快搬來,我來挑挑。」

  女子挑起料子來,這時間就過得飛快,屋子裡的說笑聲此起彼伏,等秦氿告辭時,已經是一個時辰後的事了,半句沒提禮親王妃讓她「勸」的事。

  蕭夫人的身子還沒全養好,每日都要午睡,等她歇下了,秦氿就走了。

  然而,等她出門的時候,就發現禮親王妃的朱輪車居然還停在巷子口。

  秦氿:「……」

  她眼角抽了抽,只當沒看到。

  然而,她想走,禮親王妃那邊卻不肯放她走。

  此前請她上車的那個老嬤嬤再次攔住了秦氿的去路,「秦三姑娘留步。」

  秦氿笑吟吟地看著老嬤嬤,道:「我已經給王妃問過安了。」

  她這句話的言下之意很明顯了,既然她已經給禮親王妃問過安了,就沒必要再去請一次安了。

  老嬤嬤臉色微微一僵,覺得秦氿未免也太不給面子了,他們王妃要見她,那是給她臉面。

  兩人彼此對峙,氣氛微僵。

  話不投機半句多,秦氿不欲多言,正打算繞過對方,前方巷子口的朱輪車卻有了動靜,朱輪車的簾子被打起,禮親王妃在一個丫鬟的攙扶下,下了馬車,然後朝秦氿走了過來。

  禮親王妃就這麼面對面地朝自己走來,秦氿自然也不能當做沒看到,客客氣氣地對著她福了福,「王妃。」

  禮親王矜持地微微頷首,開門見山地問道:「秦三姑娘,你可有勸過端王妃?」

  她語氣中透著一抹慇勤,她之所以耐心地在這裡等了這麼久,就是想等秦氿這邊的好訊息,那麼她回王府也對自家王爺有個交代。

  在禮親王妃灼灼的目光中,秦氿搖了搖頭,「沒有。」

  什麼?!禮親王妃彷彿被當頭倒了一桶冷水似的,臉色霎時就變了。

  她的面色青青紫紫地變化不已,火冒三丈,

  禮親王妃在這京中一向頗有臉面,任何一個府邸的女眷見了她都要給她幾分臉面,可是今天她先是被端王妃掃了臉面,現在又是這個小丫頭也敢對著自己甩起臉子來,這丫頭明明進蕭府前應得好好的,原來她的恭順全部是在耍自己玩!

  而自己還傻乎乎地信了,在這裡足足等了她一個時辰!

  自己堂堂親王妃竟然被一個還未及笄的黃毛丫頭戲弄了!!

  一時間,新仇舊恨一起上,禮親王妃把端王妃的那筆賬也遷怒到了秦氿身上。

  她咬著牙,抬手指著秦氿道:「給本王妃掌嘴!」

  她不能把端王妃怎麼樣,難道還教訓不了一個無品無級的丫頭片子嗎?!

  「是,王妃。」那老嬤嬤立刻應命,皮笑肉不笑地看著秦氿,覺得秦氿根本是給臉不要臉,他們王妃讓她幫著去勸勸端王妃那是給她臉面!

  老嬤嬤抬起粗厚的右手,就往秦氿臉上打去,掌風帶起一股勁風。

  秦氿可不會傻得去捱打,身子一側靈活地閃開了。

  杜若變了臉色,連忙上前護住秦氿,「姑娘。」

  「我們走。」秦氿懶得理會禮親王妃,輕飄飄地瞥了對方一眼,對著杜若做了個跟上的手勢,自顧自地走了。

  她的這一眼看在禮親王妃的眼裡,無異於秦氿往她的臉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這個目無尊長、不懂禮數的野丫頭!

  禮親王妃更怒,再次下令道:「給本王妃攔下她!」

  於是,兩個丫鬟立刻應命,氣勢洶洶地朝秦氿逼來,擋住了她的去路。

  秦氿吃什麼也不吃虧,伸手去摸鞭子。

  杜若想著雙拳難敵敵手,朝蕭府的方向望去,覺得還是得去搬救兵才行。

  「吱呀!」

  這時,蕭府的大門打開了,一個披著玄色斗篷的婦人從裡面走了出來,正是蕭夫人。

  蕭夫人面容冷峻,氣勢威嚴,一雙蒼老而睿智的眼眸顧盼之間炯炯有神,把她身後跟著的七八個婆子丫鬟襯得面目模糊。

  「住手!」

  蕭夫人微微拔高嗓門,喝斥道,大步流星地朝禮親王妃和秦氿這邊走來。

  見蕭夫人來了,杜若心裡長舒一口氣,徹底放心了。

  禮親王妃望著漸行漸近的蕭夫人,手裡緊緊地攥著十八子菩提佛珠串,眼底的怒火燒得越來越旺。

  「弟妹,你是不是真不知好歹?」禮親王妃面色鐵青,覺得自己一番好心被人餵了驢肝肺。

  蕭夫人譏誚地冷哼了一聲。

  兩人目光對撞之間火花四射,空氣間一下子就變得緊繃了起來,一觸即發。

  周圍禮親王府的下人看著這一幕,也不敢輕舉妄動,尷尬地垂首站在一遍。

  「是好是歹,我當然知道,不擾王妃費心了。」蕭夫人隨意地撫了撫衣袖。

  禮親王妃:「……」

  蕭夫人無視對方陰沉得幾乎要滴出墨的面龐,眸子裡精光四射,又道:「本來我是想等三司會審的結果出來再說,既如此,我就去敲登聞鼓了。」

  「小氿,走!」

  蕭夫人一招手,秦氿立即就跟了上去,親暱的挽上了蕭夫人的手臂,蕭夫人看著她,眉眼皆是笑意。

  禮親王妃傻眼了,怒火霎時消失得一乾二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蕭氏她說她要幹什麼?!

  「蕭氏,你瘋了!」

  這一次,禮親王妃連弟妹都忘了叫,脫口喊道。

  蕭夫人用實際行動回答了對方,她在秦氿的攙扶下上了馬車,秦氿緊隨其後也上去了。

  車夫「啪」的一揮馬鞭,蕭府的馬車就往前巷子口駛去,在禮親王妃的身旁擦過,帶起的勁風把禮親王妃的裙裾也吹得飛起了一角……

  禮親王妃幾乎是懵了,完全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王妃……」老嬤嬤忐忑地喚著禮親王妃,也知道事情不妙。

  禮親王妃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吩咐道:「快,快追!」

  禮親王妃拎著裙裾,急急地又上了朱輪車,又吩咐隨行的一個小廝道:「你快回去稟報王爺!」

  短短幾句話間,禮親王妃已經是冷汗涔涔,心涼如冰。這要是讓端王妃敲響了登聞鼓,那可就是整個京城,不,整個大祁看宗室的笑話了!

  朱輪車急急地朝蕭夫人的馬車追去,車夫也知道事關重大,頻頻揮動馬鞭。

  街道上的百姓路人一看朱輪車的制式,就知道車裡的主人非富即貴,急忙避讓到街道兩邊。

  兩輛馬車就這麼一前一後地來到了宮門口,秦氿又攙著蕭夫人下了馬車,兩人目標明確地朝著長安右門外的登聞鼓走去。

  登聞鼓乃是大祁朝的太祖皇帝所設,讓百姓可以擊鼓申冤,以作「上情下達」之用。為避免刁民的惡意上訪,按照大祁律例,如擊登聞鼓者若無功名、誥命,先廷杖三十。

  蕭夫人是堂堂親王妃,自然有資格敲響登聞鼓。

  而周圍的禁軍也認出了她的身份,先是詫然,再聯想最近關於端王府的一些傳言,又是若有所思。

  大祁朝的登聞鼓已經有十幾年不曾被敲響過,今上登基以來,更是頭一回!

  在一眾禁軍灼灼的目光中,蕭夫人一派泰然地走到了登聞鼓前,抬手拿起了鼓槌,然後毫不猶豫地敲了下去。

  「咚!咚!咚!」

  響亮的的擊鼓聲一下接著一下響起,如連綿不絕的悶雷炸響在天際,也傳入了朱輪車中的禮親王妃耳中。

  禮親王妃的面色煞白如紙。

  而長安右門附近的百姓也聽到了,人群中,好幾個聲音激動地喊了起來:「登聞鼓,是有人敲登聞鼓告御狀了!」

  四週一下子騷動起來,那些路人爭相告走,神情激動,越來越多的人聞聲而來,好像浪潮般朝長安右門的方向湧去。

  對於周圍的喧囂,蕭夫人舉著鼓槌還在敲著登聞鼓,一邊敲,一邊高喊道:「臣婦狀告端親王世子謀害嫡母,自請與端親王義絕!」

  在那震耳的鼓聲中,蕭夫人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鏗鏘有力,遠遠地傳了出去。

  周圍那些好事的圍觀者登時炸開了鍋,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這婦人難道是端王妃?」

  「定是了,這沒有誥命的人要是敲響登聞鼓早就被庭杖三十了!」

  「端王世子謀殺嫡母,這也太喪心病狂了吧!」

  「這算什麼!這些個宗室勳貴什麼的人家多得是藏污納垢的事!」

  「……」

  那些百姓越說越熱鬧,人群彷如一鍋被煮沸的熱水般沸騰了起來,周圍擁擠而嘈雜。

  「咚!咚!咚!」

  震耳的擊鼓聲還在一下下地響著。

  此刻身在御書房的皇帝也聽到了擊鼓聲,放下了手中的奏摺,眉心微蹙。

  不待他叫人,周新就進來了,稟道:「皇上,是端王妃敲響了登聞鼓,狀告端王世子謀殺嫡母,而且還自請與端王義絕。」

  周新頭皮發麻,這種事在大祁的歷史上簡直是聞所未聞。

  皇帝動了動眉梢,臉上露出一抹意外。

  番僧的事已經交給三司會審了,這個月應該就會有所結論,以端王妃的性子不是那麼衝動才對,畢竟過去這兩個多月她都等了。

  皇帝沉吟一下,下了兩道令,一是宣端王妃,二是讓錦衣衛去查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

  沒一會兒,錦衣衛指揮使袁銘綱就來了,把禮親王妃今日去了一趟蕭府以及與秦氿起了衝突的經過大致稟了。

  皇帝:「……」

  皇帝揉了揉眉心,面上露出一絲疲憊:禮親王夫婦還真是鬧騰。

  事情既然發展到這個地步,那也不是幾句話可以和稀泥過去了,皇帝沉思了片刻,立刻有了決定,起身站了起來,丟下一句:「宣三司,朕要親審此案。」

  「是,皇上。」周新作揖領命,心裡唏噓。

  半個時辰後,與此案相關的人就齊聚金鑾殿。

  皇帝坐於高高的金鑾寶殿上,作為原告的蕭夫人立於殿中,刑部尚書、大理寺卿以及左都御史作為三司的代表立於一側,秦氿獨自立於金鑾殿的另一側。

  蕭夫人給皇帝屈膝行禮後,一派坦然地將自己敲登聞鼓的意圖重復了一遍:「皇上,臣婦狀告端親王世子謀殺嫡母,自請與端親王義絕!」

  刑部尚書、大理寺卿以及左都御史皆是神色微妙。

  周新附耳在皇帝耳邊說了幾句,皇帝目光復雜地望向了殿外。

  「且慢!」

  端王氣喘籲籲地趕到了,與他一起到的還有禮親王夫婦倆以及顧澤之。

  「皇上,本王與王妃有些誤會,請皇上容本王與王妃解釋一二。」端王給皇帝揖了揖手,急切地看向了蕭夫人。

  這一看,他一時怔住了。

  蕭夫人已經脫下了披在外面的玄色斗篷,露出其下的紫色褙子,這一身衣裳從裡到外、從上到下都是秦氿給她搭配的,顏色鮮亮而不失雍容華貴,映得她的神采煥發。

  自打蕭夫人正月十五搬出了端王府後,端王已經有兩個多月沒見過她了。

  這兩個多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蕭夫人經過這段時間的仔細溫養,整個人看著年輕了好幾歲,舒展的眉宇之間透出勃勃英氣,只是這麼站在那裡,渾身上下就有一股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氣度。

  端王看著距離他不過三步之遠的蕭夫人,眼神微微恍惚,彷彿看到了年輕時的蕭氏般。

  蕭夫人淡淡道:「你我之間沒有誤會。」

  端王這才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柔聲勸道:「王妃,算了吧,何必鬧到御前呢!」

  禮親王和禮親王妃在後方頻頻點頭,宗室的顏面都讓他們丟光了。

  端王繼續道:「若是你真不滿世子,本王以後會好好管束世子的。」

  「這樣吧,等回西疆後,本王就與世子、世子妃分府而過,你覺得可好?」

  「王妃,這只是一些小小的誤會,你我夫妻多年,何必為了一些誤會和離呢。」

  端王說個不停,他此前幾次去了蕭府,但是都被門房拒之門外,現在好不容易才和蕭夫人有了說話的機會,自是一股腦兒地都說了。

  他自認也退了一步了,不惜與世子分府而過,這樣總該可以了吧。

  蕭夫人雍容的面龐上波瀾不驚,看著端王的眼神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似的,連眉毛也沒抬一下,道:「夫妻多年,你也知我的脾氣。」

  端王:「……」

  端王的心霎時涼了,他也不知道還能怎麼勸蕭夫人,只能看向了顧澤之,想讓他勸幾句。

  顧澤之根本沒看端王,眸色幽邃如潭,他正細細地打量著秦氿的面龐,確認她臉上沒有任何傷痕,神色才緩和了一分。

  秦氿約莫猜到顧澤之聽說了什麼,對他眨了下眼。

  意思是,放心吧,她可從來不是一個等著人來打的!

  顧澤之的眉宇這才舒展了開來,神色間又恢覆成了平日裡的雲淡風輕。

  蕭夫人再次看向皇帝,朗聲又道:「端王世子意圖謀殺嫡母,還請皇上秉公處置,還臣婦一個公道!」

  金鑾殿可不是兒戲的地方,即便是端王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斷皇帝御審。

  皇帝肅然道:「若然世子真有毒害嫡母之心,朕一定還王妃一個公道。」

  「來人,把那番僧帶上來!」

  皇帝一聲令下,就有兩個錦衣衛押著一個四十幾歲的番僧來了,那身著大紅袈裟的番僧碧眼隆鼻,留著虯髯鬍,脖子上掛著一百零八佛珠串,看著臉色灰敗,消瘦得臉頰都凹了進去,神色惶惶不安。

  他一走到金鑾殿中央,就踉蹌地跪了下去,用一口別扭的中原話給皇帝行禮:「貧僧多羅參見大祁皇帝陛下。」

  皇帝俯視著那番僧,問道:「多羅,這九和香可是你給端王妃?」

  說話間,袁銘綱打開了一個木匣子,匣子中放的正是此前端王妃贈與秦氿的九和香,一股如蘭似梅的香味飄了出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5 10:21 AM

第七十八章 義絕

  多羅看了一眼匣子中的九和香,點頭應道:「正是。」

  皇帝再問:「是誰讓你把這九和香贈與端王妃的?」

  多羅半垂著臉,眸光閃爍。

  他被押送至京的路上曾遭遇了一次刺殺,雖然僥幸撿回一條命來,但至今身子沒全養好,十分虛弱。

  他心知到底是誰要他死,他也知道無論他招不招都是死路一條,他既然要死,總要讓害他之人也付出代價!

  多羅咬了咬牙,毅然道:「是端王世子妃!」

  端王、禮親王夫婦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秦氿看了蕭夫人,她的臉上無悲無喜,平靜地看著這一幕。

  皇帝跟著問道:「可是世子妃親手給的?」

  多羅搖搖頭,說道:「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她給了貧僧三盒『九和香』,並告訴貧僧,王妃九月十五會去寒楓寺上香,讓貧僧可以藉著解簽的機會把香進給王妃。」

  「貧僧一開始不放心,就悄悄跟蹤了那個人,然後就親眼見她進了王府。」當時他只是想拿捏住把柄,日後可以再敲詐一筆,但沒想到發現了這麼大的一個秘密,「後來,王府施粥,貧僧還見到她與世子妃在一塊兒。貧僧打聽了一下,說是世子妃的貼身嬤嬤。」

  「是貧僧起了貪念,被五百兩白銀收買,這才辦下了糊塗事。」

  多羅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的經過說了,皇帝看了一眼端王,追問道:「那個婦人長什麼樣?」

  「瓜子臉,柳葉眉,對了,在嘴角這裡還有一顆痣。」蕃僧用手比劃了一下痣的位置。

  王妃平靜地說道:「是世子妃的陪嫁丫鬟,後來嫁了王府的管事,成了世子妃院子裡的管事嬤嬤。」

  端王的臉色也不好看,按多羅的描述,這人確實像是世子妃的陪嫁丫鬟。

  多羅神情惶惶,連連對著皇帝磕頭求饒。

  皇帝神色冷然,沒有因為多羅的苦苦哀求而有一絲動容,直接判了:「番僧多羅謀害端王妃,證據確鑿,依我大祁律法,當判絞刑,帶下去。」

  皇帝一判,兩個錦衣衛就即刻把番僧多羅拖了下去,多羅還在連連求饒,說他也只是受人的驅使,並非主犯云云。

  很快,他的嘴被人捂上了,就什麼也聽不到了。

  皇帝又朝端王看了一眼,繼續道:「端王世子顧晨之夥同世子妃謀害嫡母,手段毒辣,奪顧晨之世子位……」

  「皇上且慢!」

  端王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下去,出聲打斷了皇帝。

  端王義正言辭地說道:「皇上,憑那番僧三言兩語,並無證據說是世子所為,如此處置,對世子不公。」

  「這些年世子戰功赫赫,不僅帶兵逼退了西荻,而且還曾率軍拿下西北一夥殺人掠貨的馬匪,為西疆、為朝廷立下無數功勞,怎能因為一個來路不明的番僧空口白話的幾句話,就定了世子謀害嫡母的大罪!」

  「世子是端王府的世子,本王不同意如此草率便定了世子的罪。」

  「而且……」

  頓了一下後,端王振振有詞地說道:「而且,本王懷疑是否有人故意指使那番僧,故意污衊世子與世子妃……」想令得西疆軍軍心動蕩。

  蕭夫人冷笑道:「王爺這是懷疑我指使的?是我指使那番僧給我自己下毒,就為了污衊你的好兒子?」

  端王臉色又是一變,原本後面要說的話就忘得一乾二淨,急忙搖頭道:「王妃,本王不是這個意思。」

  蕭夫人:「還是懷疑澤之?」

  端王:「……」

  他猶豫了一瞬,下意識地看向了右前方神情淡然的顧澤之。

  蕭夫人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心裡連失望的情緒都吝於給予了。

  端王急切地朝端王妃走近了一步,「沒有,本王沒有懷疑澤之。」

  然而,蕭夫人已經心灰意冷了。

  她看得出來,不管端王心裡是怎麼想的,方才那一瞬間他是猶豫的,也就是至少有一瞬間,他是懷疑這一切是澤之在動手腳,是澤之故意要陷害他的世子。

  蕭夫人藏在袖中的拳頭握了握,心口發緊,不是為了端王,而是為她的澤之感到心疼而已。

  端王還在說著:「王妃,本王知道澤之是好孩子,他不會這麼做的,世子也是個好的,你給世子求求情吧,世子一向孝順你,這其中肯定有誤會。」

  蕭夫人仿若未聞,看著皇帝又道:「皇上,依大祁律例,夫妻一方親屬對另一方有殺、毆、罵、傷、姦等行為,則視為夫妻恩斷義絕。」

  「端王庶長子意圖謀殺嫡母,請皇上允許臣婦與端王義絕。」

  蕭夫人說得擲地有聲,端王震懾原地,再次驚住了。

  禮親王連忙道:「不可,絕對不可!」

  「宗室從未有和離、義絕的前例!」

  禮親王扯著嗓門堅決反對,禮親王妃也是連連附和,把顧氏列祖列宗都拿出來說道。

  金鑾殿上亂成了一鍋粥。

  刑部尚書等人低眉順眼,眼看著這案子審著審著就變成了一齣鬧劇,都心裡唏噓。反正這都是皇家的私事,他們能不摻和就不摻和。

  蕭夫人、端王、禮親王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了皇帝,等著皇帝裁決。

  皇帝的右手在扶手上輕輕地摩挲了兩下,似有沉吟之色。

  須臾,皇帝開口了:「朕許了。」

  三個字不輕不重,但是對於端王而言,卻恍如平地一聲旱雷起,他再次震住了。

  禮親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臉色鐵青,額角更是一跳一跳的。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請皇上收回成命,大盛朝宗室百餘年來絕無此先例!」

  禮親王連聲反對道,神情間越來越激動。

  皇帝再次道:「朕許了。」

  「……」

  說句實話,連刑部尚書三人都沒想到皇帝會這麼判。

  相比禮親王等人的或驚或怒,蕭夫人顯得冷靜而從容,似乎對此全無一絲意外,屈膝對著皇帝福了福身,「謝過皇上。」

  「荒唐!簡直荒唐!」禮親王簡直快要跳起來,吹鬍子瞪眼。

  宗室從來沒有出過這麼丟臉的事,皇帝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這麼不顧宗室的顏面,任性妄為!皇帝莫不是為了自己代表宗室勸他不要立六皇子為太子,才故意打他的臉吧!?

  他都是為了宗室,為了大祁著想,何曾有過私心?!

  禮親王臉色越來越青,一股氣血全部往腦門沖去,氣得渾身微微發抖。

  「呀!」秦氿突然低呼了一聲,「憂心忡忡」地說道,「禮親王的臉色不太對,是不是要卒中了啊?」

  秦氿對著皇帝福了福,煞有其事地說道:「皇上,快請太醫來,若是真的卒中可就不好了,卒中可大可小……」

  禮親王妃看著禮親王臉色不對,也急了,「王爺,你還好吧?」

  「快,快請太醫。」

  禮親王妃急了,滿頭大汗,也亂了方寸,生怕禮親王有個萬一。

  畢竟禮親王年歲大了,已經六旬了,平日裡身子本來就不算好。

  胡說八道!禮親王只覺得一口氣梗在胸口。

  「本王……」他的臉色更難看了,胸膛劇烈地起伏不已。

  「王爺,您別說話,小心頭痛病又犯了……」禮親王妃擔憂地連忙去給他輕撫胸口,生怕他有什麼不測。

  禮親王妃是關己則亂,皇帝坐在上方的金鑾寶座上其實看得分明,故意也做出一副著急的樣子,吩咐周新道:「周新,還不趕緊把禮親王帶下去歇息。」

  「快,宣太醫!」

  皇帝一聲吩咐下,周新也是揣著明白當糊塗,連忙令兩個小內侍抬來了轎椅,蜂擁著把禮親王給抬出了金鑾殿。

  禮親王妃擔心禮親王的身子,自然也跟了過去。

  沒半盞茶功夫,金鑾殿上就空了不少。

  秦氿的唇角彎了彎,覺得自己棒棒噠的!

  看,一下子就清靜了。

  蕭夫人不動聲色地朝秦氿這邊望了一眼,眼底蕩漾起一抹笑意,覺得這未來兒媳委實是機靈。

  她定了定神,從袖袋中掏出了一份折起的絹紙,雙手呈上,「皇上,這是臣婦的義絕書!」

  皇帝的目光從蕭夫人移向了面色僵硬的端王,道:「皇叔,簽字吧。」

  端王:「!」

  端王硬聲道:「不行。」

  無論是和離還是義絕,他都決不同意,他怎麼可能會同意!

  蕭夫人平靜地與端王四目對視,眼神堅毅,道:「王爺不是想要為世子求情嗎?行,那就簽了這義絕書。」

  言下之意是,只要端王簽下這封義絕書,她就不告了。

  蕭夫人心裡明白,這番僧不過是「一面之詞」,若是想要就此定了世子和世子妃的罪,是不夠的。

  勢必還得查,還得審!審到最後,多半就會讓一個下人背上所有的罪名,世子妃再哭哭,說是完全不知情,也就這樣了。

  既然已經知道結果,蕭夫人也煩了,懶得再天長日久的繼續和端王糾纏不清。

  早離早散。

  端王:「……」

  端王彷彿被掐住了喉嚨一般,說不出話來。

  如果他不同意義絕,那麼王妃就不會罷休,就算現在證據不足,不會立刻定了世子的罪,但是,堂堂端王世子,背負著「殺母」的罪名,被一查再查,一審再審,對世子的名聲總是有影響的,更是會影響到世子在軍中的威望。

  西荻這些年一直對西疆虎視眈眈,萬一西荻趁機來襲,就得不償失了!

  端王的瞳孔閃閃爍爍地變化不已,衡量著利害。

  與此同時,有兩個小內侍搬來了一張紅木大案,放在了端王與蕭夫人跟前。

  那份義絕書也被整整齊齊地平鋪在大案上,以一方龍形鎮紙壓住一角,又備好了文房四寶。

  端王終究是動了,緩緩地走向了那張大案,把案上的那封義絕書細細地看了一遍。

  這個時候,其實在場的其他人都已經隱約猜到了他的決定。

  果然——

  端王拿起了一支狼毫筆,沾了沾墨,在義絕書上簽下了他的名字——顧霄。

  然後,他的拇指又在紅色的印泥上按了一下,朝義絕書按下了手印。

  他對自己說,這是緩兵之策。

  暫且先壓下這件事,以後再慢慢和王妃求情,他們夫妻幾十年,王妃也就是一時在氣頭上,才會想著和他義絕,以後他服個軟、低個頭,王妃一定會心軟的。

  周新把端王簽字又蓋了手印的義絕書呈給了皇帝,皇帝只掃了一眼,就吩咐周新拿去宗人府備案,並把蕭氏的名字從玉牒移除。

  這也意味著蕭夫人從堂堂的親王妃變成了一個沒有誥命的普通婦人,從此地位與之前天差地別。

  刑部尚書等人也是唏噓不已。

  至此,端王與蕭夫人義絕的事已成定局,訊息當天就在京城中傳開了,京城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一片嘩然。

  端王夫婦鬧和離已經有兩個多月了,一開始大部分人都覺得離不成,後來見端王妃態度堅定,又覺得懸。

  但端王府畢竟是宗室,各府還是覺得宗室不可能允許端王夫婦和離,十有八九這對夫婦會這麼分居拖著,畢竟那些個分府而居的公主駙馬也不算罕見。

  誰也沒想到結局居然是端王妃敲登聞鼓,提出了義絕。

  一時間,眾人私下裡議論紛紛,有人覺得蕭氏傻,更有人覺得最慘的還是顧澤之。

  本來顧澤之是嫡子,要是日後端王把世子的生母馮側妃扶正,那麼顧澤之在爵位上就再無優勢了,應該說,在端王妃選擇義絕的時候,就意味著顧澤之從此與端王爵位無緣了!

  大部分人都是不以為然,覺得蕭氏也真是太過任性,母為子而強,蕭氏為了一時痛快,就不管親生兒子的前程,將來遲早會被兒子埋怨上,誰又能毫無芥蒂地放棄堂堂親王位呢。

  就在一片議論聲中,皇帝突然下了聖旨,表示顧澤之和鬱拂雲二人為大祁立下大功,令北燕割讓三城一河,為大祁開疆闢土,功在社稷,特封顧澤之為宸郡王,賜郡王府,封鬱拂雲為宣武侯。

  蕭氏為宸郡王生母,也被一紙聖旨封為了宸郡王太妃,尊榮更盛。

  這道聖旨在朝廷中掀起一片驚濤駭浪,朝堂再次嘩然。

  退朝後,文武百官三三兩兩地從金鑾殿中走出來時,依舊覺得猶如置身夢中,連今日早朝還商議過什麼政務都不記得。

  「皇上居然直接封了顧三公子為郡王!」刑部尚書此刻再想起當日端王與端王妃義絕時的一幕幕,神情更復雜了。

  大理寺卿、左都御史與他交換了一個默契的眼神,大理寺卿肯定地說道:「看來皇上是早有打算。」

  很顯然,皇帝那日那麼果斷地同意了端王與蕭夫人和離,怕是就存著要重用顧澤之的心。

  左都御史一邊捋著鬍鬚,一邊沿著漢白玉石階往下走,「顧三……宸郡王立下不世功勳,因而封爵,又得皇上器重,這是何等的榮耀!」

  「比起來,端王世子就……」

  他點到為止地沒再往下說,但是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都明白他的意思。

  端王府雖然是親王府,但是端王還在,而且身強體健,沒有意外的話,還能活上好些年,世子終歸只是世子,但顧澤之卻是越過了世子這一步直接封王了。

  高下立見。

  也就是說,皇帝也是存著為顧澤之撐腰的心,才會下這道聖旨。

  顧澤之前途無限啊,說不定,過兩年,他這位宸郡王就要變成宸親王了!

  不僅刑部尚書這三人這麼想,其他朝臣也是同樣的想法。

  一時間,京城的端王府門庭若市,可是這些登門給顧澤之送禮的人卻發現顧澤之竟然跟著蕭氏住在了蕭府。

  京城再次因為端王府的事震了一震。

  對於外面的喧囂,顧澤之滿不在意,此刻,他正在蕭府的正院幫著蕭夫人收拾行囊。

  行囊已經收拾得七七八八,可是蕭夫人還是有些猶豫不決。

  「澤之,要不然晚點走……」蕭夫人遲疑道。

  她本來一直嚮往著能夠去江南娘家的,可是真臨到快要走了,就又糾結了。

  「小氿快要及笄了,我不在不太好,而且,我還要給你準備聘禮呢……」蕭夫人忍不住找起各種理由來。

  顧澤之安撫地拍了拍母親的背,哄著她道:「娘,您現在再不去江南,以後事情只會更多,那就更沒機會去了。」

  他笑容溫潤地看著蕭夫人,語氣聽著意味深長。

  王嬤嬤在一旁笑著勸道:「夫人,三爺說得是,三爺馬上要大婚,這大婚之後說不定您很快就有孫兒了,到時候,您還放得下嗎?!」

  蕭夫人:「……」

  蕭夫人想想也是,對啊,以後她還要幫著帶孫子孫女呢,怕是要有好幾年走不開了。

  她又遲疑了一下,道:「澤之,那……要不就不去了吧?」

  「去!」顧澤之溫和而不失堅定地說道,「娘,您都和幾位舅舅說好了,舅舅舅母們都在等您呢。」

  「等您去了江南,順便替我挑挑聘禮,這料子、首飾還是要江南的才漂亮,您說是不是?」

  蕭夫人聽著眼睛一亮,忙不迭點頭道:「澤之,還是你想得周到。」

  她一下子精神了,日數家珍地列舉起江南有名的布莊和首飾鋪子,又說起當年她的母親是給她在哪裡定的嫁妝,說那些鋪子大部分都是百年名店,至今在江南還是生意興隆……

  蕭夫人說,顧澤之就在一旁聽,偶爾順著她的話問幾句,蕭夫人越說興致越高昂,也就把之前的猶豫忘得一乾二淨。

  王嬤嬤和青露等在一旁默默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她們是蕭夫人身旁近身服侍的,其實也知道蕭夫人當然是想回江南的,說穿了,她的糾結不過是因為她的近鄉情怯罷了。

  還是三爺懂夫人的心意,給夫人找了事做,暫時轉移了夫人的注意力!王嬤嬤含笑地看著這對母子,笑意盈盈。

  在她們看,蕭夫人沒了端王這沒良心的夫婿也算不得什麼,只要三爺孝順夫人,那才是最重要的。

  王嬤嬤和青露默默地退了出去,繼續幫著蕭夫人收拾起行囊。

  到了四月初七,顧澤之和秦氿親自送了蕭夫人出京,蕭夫人的車隊浩浩蕩蕩,顧澤之還派了一隊侍衛護送蕭夫人南下。

  他們一直把蕭夫人送到了五里亭,然後又依依惜別了一番,等兩人踏上回京的歸程已經是巳時過半了。

  兩人是騎馬出的門,所以也是騎馬回去的。

  反正也不趕路,他們就由著馬兒悠閒地自己跑,秦氿的騎術已經頗為嫻熟,在馬背上放鬆極了,偶爾抬手摸兩下她的踏晴。

  兩人一路策馬,一路說笑。

  進了南城門後,顧澤之主動提起了皇帝新近賞賜的那個郡王府。

  秦氿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問道:「在哪裡?」

  顧澤之:「華上街。」

  秦氿眨了下眼,抿唇笑道:「華上街好!」

  華上街距離他們秦府所在的葫蘆巷才一條街,近得很呢!

  「我也覺得好。」顧澤之也是笑,「不過有些舊了,要重新修繕一番。」

  皇帝賞賜的郡王府是原永平侯府。

  永平侯是幾代勳貴了,也曾顯貴一時,這府邸足有三十幾畝,恢弘大氣。先帝時,永平侯的爵位便到頭了,就搬了出去,這府邸便空置了下來。

  府邸只是侯府的規制,再加上空置了十來年,如今作為郡王府肯定還要重新修繕和擴建的。

 「你陪我過去看看?」

  話音才落,後方就傳來一個有些耳熟的男音:「澤之。」

  兩人循聲望了過去,就見身著一襲太師青錦袍的端王從前方的一家茶樓裡走了出來。

  顧澤之和秦氿就下了馬,牽著馬走到了端王近前,各自行了禮:

  「父王。」

  「王爺。」

  端王看著兒子,威儀的面龐上泛出一抹笑,諄諄教誨道:「澤之,你如今也得了爵位了,以後要好好為皇上辦事,切莫一時得志,就驕傲自滿。」

  自己的兒子有出息,端王自是欣慰,以後長子繼承端王府,澤之也給自己掙了爵位,也是兩全其美了。

  顧澤之對著端王揖了揖手,含笑道:「多謝父王教誨。」

  端王捋了捋鬍鬚,臉上笑意更濃,問道:「你母……母妃最近好嗎?」

  顧澤之直言不諱:「我娘離京了。」

  端王:「!」

  端王唇角的笑意霎時消失了,難以置信地皺起了眉頭,脫口道:「你母妃離開京城,你怎麼都不提前告訴本王?」

  「澤之,你也不知道多勸著些你母妃,現在外面世道亂,若是遇上了什麼匪徒可怎麼辦?」

  「她到底去哪兒了?本王近日也快回西疆了,她難道不跟本王一起回去嗎?」

  端王用質問的語氣說道。

  「……」一旁的秦氿聽得驚了,瞪圓了眼,覺得端王的邏輯實在太奇怪了!

  蕭夫人都和他在金鑾殿上當著皇帝的面義絕了,難不成他還以為這義絕是假的,他稍微用嘴皮子哄幾句,蕭夫人就會跟他回西疆繼續過日子?

  他這腦回路是怎麼長啊!

  秦氿曾聽聞過端王這麼多年把西疆守得固若金湯,在戰場上履立奇功,足以名垂青史,莫非他所有的腦子都長到軍事上去了?

  相比端王的激動,顧澤之是那麼平靜,氣定神閒地看著端王,提醒道:「父王,您還沒續娶。」

  端王愣了一下,這才明白過來。他分明就是在拐彎子地說自己已經沒有王妃了,何來「母妃」一說!

  端王臉色一僵,惱羞成怒地斥道:「混賬,這世上,哪有兒子盼著父母和離的!」

  端王從來沒有想過要和王妃和離,只不過是事有輕重緩急。

  在他的心裡,王妃始終只有一個。

  端王定了定心神,放柔了聲音勸道:「澤之,你也是知道的,你大哥對你向來都好,得了什麼好馬好刀,總是第一個想到你,你們兄弟相差了整整十八歲,長兄如父,你大哥怎麼會防著你呢。」

  「本王確信,這件事肯定有誤會,不能因為番僧的三言兩語就定你大哥的罪不是?」

  顧澤之輕笑了一聲,聲音眨眼就消失在風中。

  聽在端王的耳中,這笑聲彷彿帶了一絲嘲諷。

  顧澤之平靜地說道:「父王,您先前說,不能因為下人的三言兩語就定了世子的罪,如今又說那番僧多羅的話也算不了準。既然如此,父王,您說大哥無罪,便無罪吧。」

  「澤之!」端王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覺得顧澤之怎麼就說不聽呢。

  顧澤之不想聽端王再說廢話,立刻又道:「我已經有了爵位,以後您再不用擔心我會去『搶』世子的爵位了。父親若無事,就早些回西疆吧。日後,我會長住京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5 10:35 AM

第七十九章 開府

  端王抬眼看向距離他不過三步遠的顧澤之,覺得兒子熟悉而又陌生。父子倆四目對視,端王一時語結。

  才剛剛及冠的三子已經比他還要高了一寸多,他的唇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溫潤如玉,彷彿很好說話的樣子,但眉宇中卻是銳意十足,宛如一把藏在鞘中之劍。

  端王在心裡把顧澤之方才的那些話細細地品了一品,明白了:兒子的意思非常明確了。他是在說,他不會再回洛安城了,他自己把自己分家出去了。

  不知為何,端王的心猛地顫了一下,胸口也悶悶的,彷彿堵了什麼似的。

  他下意識地問道:「澤之,你是在怪本王?」

  顧澤之笑而不語。

  明明顧澤之在笑,他的笑容卻看得端王心裡更加難受了。

  「澤之……」端王欲言又止。

  顧澤之又道:「父王鎮守邊疆,總是不在也不好,軍中不能一日無主。」

  澤之這是在趕自己回西疆?!端王怔怔地看著顧澤之,覺得自己的一番苦心被辜負了。

  端王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嘆了口氣,道:「好,本王近日就回去。」

  端王暗暗下定了決心,等回到西疆後,他自要查明一切,然後,把真相放到王妃和澤之的面前,屆時他們自會知道是他們冤枉了世子。

  也唯有如此,才能打消王妃和澤之對世子的誠見。

  這麼想著,端王的心裡好受了些,叮囑道:「本王回去後,你在京城裡好好辦差,別惹事端。」

  「還有,讓你母……親早日回京,外面太亂了。」

  「是!」顧澤之拱了拱手,「父王,若是無事,我們就先走了。」

  端王朝一旁低眉順眼的秦氿看了一眼,知道兒子大概是在和未來兒媳逛街呢。

  大祁的民風並不像前朝那樣保守,兩個訂了婚的小夫妻一起逛逛街,作為長輩,端王還是喜聞樂見的,還有幾分感慨地想起了他和王妃年輕時也曾這般策馬走在京城的街道上。

  端王點了點頭,揮手道:「你們去吧。」

  於是,顧澤之與秦氿便牽著馬,頭也不回地走了。

  秦氿長舒了一口氣,和端王在一塊兒總讓她十分不舒坦。

  怎麼說呢,端王的腦回路就是和正常人不一樣,她雖然沒跟他說話,但只是聽著,就有種說都說不明白的憋悶。

  偏偏端王是顧澤之的親爹,她也不能直接抽鞭子啊,剛剛她的手癢極了!

  秦氿轉頭看向身側的顧澤之,入目的是一張溫和的側面,陽光下,他輪廓分明的側臉暈出一層淡淡的光暈,眉目如畫。

  在秦氿看來,顧澤之總是把他的情緒藏得太深,深到誰都看不透他。

  似乎是注意到了秦氿的目光,顧澤之微微側著臉龐,與她目光相對的那一瞬間,他狹長的鳳眸中流露出了些許的落寞。

  秦氿:「!」

  她就知道,顧澤之對端王不是沒有感情的,所以,端王為了世子這麼對他,他心裡還是很難過吧。

  秦氿覺得金大腿真是可憐極了。

  她歪了歪頭,想了想,從荷包裡拿出了一顆松仁糖,遞給了他。

  秦氿眉眼彎彎,大大的杏眼璀璨明亮,「你嘗嘗?」

  顧澤之沒有去接,反而輕輕嘆了一口氣,背光下,他的臉略顯暗沉,更加落寞了。

  秦氿生怕他想不開,連忙抬手把松仁糖遞到了他的嘴邊,顧澤之探頭湊過去,這才一口含住了糖,抿唇時唇角微微翹起,笑意一直蔓延到眼角眉梢。

  秦氿:「甜嗎?」

  顧澤之用拳頭掩唇低笑了一聲,頷首道:「甜!」

  眸底的笑意如同春水蕩漾。

  秦氿看著他笑意更深,她覺得自己哄起顧澤之真是越來越熟練了!

  「這玫瑰松仁糖是我親手做的。」

  「裡面除了松仁和蜂蜜外,還加了玫瑰,又香又好吃。」

  「你還要不要?」

  「……」

  說話間,兩人漸漸走遠了。

  端王看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心裡像是壓著一塊巨石似的沉甸甸的,第一次浮現一個念頭:

  是他錯了嗎?

  端王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兩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街口,這才轉身離開。

  當天,端王便進宮向皇帝提出了返回西疆的要求,皇帝當即允了。

  三天後,端王便離了京。

  在端王離京後不久,皇帝又下了一道聖旨,下令把永樂長公主的獨生女從豫州接進京城。

  朝中眾臣都知道,皇帝上次突然重病是和永樂長公主之死有關,更知道皇帝對豫王的心結。

  當年皇帝偏寵方淑妃與豫王母子,把當時還是太子的今上圈禁在太子府,豫王深受先帝重用,還曾三次去太子府「探望」過今上,彼時,到底發生了什麼,除了他們兄弟倆,無人得知,眾人知道的是,最後一次當時還是太子的今上吐了血,生命垂危。

  今上與豫王之間的恩怨可說是剪不斷理還亂,中間還牽扯到了永樂長公主……

  但無論如何,也不能因此就把永樂的女兒接回京啊。

  當下就有老古板的御使上了一道道摺子抗議,有人說是先帝下旨給永樂長公主挑了東平伯為駙馬的,永樂長公主的女兒是方家人,方大姑娘有父也有祖母,接回宮中撫養不合規矩。

  也有人說,永樂長公主是皇帝和豫王之間的扭帶,現在永樂長公主剛剛仙去,皇帝就把方大姑娘接到京城,恐怕會讓豫王多想,以為皇帝要對他動手,又說什麼兄弟間以和為貴云云。

  那些摺子都被皇帝按了下去。

  朝堂上就這麼熱熱鬧鬧地吵了好幾天,直到一道「有趣」的摺子出現在了皇帝的御案上。

  「澤之,你看看。」皇帝隨意地丟了一道摺子給顧澤之。

  顧澤之輕鬆地抬手接住了摺子,打開一看,劍眉挑了挑。

  這道摺子上提到,如果皇帝執意要把方大姑娘養在京城,不如就為她在京中擇選一門好親事,便順理成章了。二皇子與她年紀相仿,又是表兄妹,日後皇帝也能放心。

  顧澤之合上了摺子,對上了皇帝如明鏡似的眼眸。

  皇帝幾乎是一看到這道摺子,就立刻就明白了那些御史言官吵了這麼幾天的用意。

  皇帝眼神幽深,忍不住就對著顧澤之念叨起來:「這些人還真是冥頑不靈呢,還惦記著從龍之功呢!」

  「雲家拒絕了顧璟的親事,他們就把主意打到朕的外甥女身上,知道朕憐惜那丫頭,就想著藉此來給顧璟翻身。」

  「也不想想……」皇帝越說越氣,一掌重重地拍在御案上,震得那茶盅裡都溢位了一些茶水。

  周新連忙給皇帝收拾案頭,生怕茶水弄濕了摺子。

  皇帝的話沒說完,但是周新也知道皇帝在氣什麼,方大姑娘這才剛剛喪母,就有人敢提她的親事,這些人的膽子還真是夠大的!

  顧澤之將那道摺子隨手放在一邊,提醒道:「皇上,只是這些人說幾句倒也罷了,若是太后娘娘被說得動了心。」

  皇帝:「……」

  方大姑娘是柳太后的親外孫女,二皇子又一向得太后的寵愛,若是柳太后真的動了心……

  皇帝的臉色更為凝重了。

  當天,皇帝就直接派人去了豫州接人,又下了一道聖旨,令二皇子顧璟出宮開府。

  對於皇子來說,出宮開府本是一件好事,只有出了宮,皇子才能夠培植自己的人脈,但是,皇帝只下令讓二皇子出府,卻沒有給二皇子分封任何爵位,這就讓人不得不深思了。

  一時間,各種議論聲、揣測聲不絕。

  承恩公等人出於各種原因,紛紛上摺相勸,然而,皇帝不理,勸的人越來越多,皇帝乾脆直接下令讓二皇子十天後就搬,連修繕宅子的時間都不給了。

  四月二十日,時間一到,皇帝就直接把人「送」出宮去了。

  這件事在京中哄得沸沸揚揚,對此,秦准即便身處朝堂的邊緣,當然也是知道的。

  秦准擔心了,焦慮地在書房裡走來走去。

  自打此前二皇子被皇帝禁足後,秦准已經好幾天沒睡好了,眼窩處一片青影,心煩意亂,只覺得最近諸事不順。

  他看好的那個差事黃了,蘇家因為蘇西揚的事故意搗亂,害他與太僕寺少卿那個空缺失之交臂,全然不念姻親的情分。

  只是想想,秦准就覺得牙癢癢的,把蘇家和蘇氏都給怨上了。

  不止這一樁,自從長房兄妹三個分家出去後,他就一直飽受非議,不少人在背後對著他指指點點,說他虧待長房遺孤,也不想想他足足把侯府的家業分了「七成」給長房,現在長房在外面逍遙自在,而他的日子就艱難了,今年鋪子莊子的收益還沒收上來,侯府的開支艱難,只差要去典當了。

  還有,二皇子那裡又經常缺銀子,他前面那麼多銀子都如流水般花了,現在也只能硬著著頭皮一筆筆地繼續往裡填,彷彿在填一個無底洞……

  秦准不禁聯想起皇帝上次在早朝時提出要立六皇子為太子的事,若是二皇子最後成不了事,那麼秦家就等於是押錯寶了。

  秦准覺得心都在滴血,為此愁得白頭髮都多了不少根,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秦昕只以為秦準是為了二皇子開府的事心煩,勸道:「父親,就是二皇子殿下一時不得志,您也不必太過擔憂……」

  說得倒輕巧,秦准目光如箭地朝秦昕看來,說到底,若不是因為秦昕,他又何至於急著站隊,也不會淪落到現在進退兩難的地步。

  秦昕只當沒看到秦准眼裡的遷怒,自信從容地說道:「父親,皇上的龍體不好,您看,永樂長公主一死,皇上就倒下了,足以見他的龍體已經是千瘡百孔,強弩之末了。」

  「您想想,大祁朝從不立幼主。若是皇上撐不到六皇子成年,能繼位的也只有二皇子。」

  秦準被秦昕這麼一說,眉頭微微舒展開來。

  秦昕端起茶盅,垂眸喝了一口,眸光微閃。

  上一世,她遠在流放地,那裡實在艱難,為了每日的吃食就要忙到精疲力盡,哪有時間去管別的。但是,帝崩陵她還是知道的。從現在算起來,也沒幾年了。

  秦昕一副篤定的樣子,接著分析道:「父親,就算皇上現在執意要立六皇子為太子,只要朝上反對的意見多,皇上也不能無視群臣的意見,這一兩年總能拖延的。」

  「有這一兩年,二皇子殿下足以挽回劣勢。」

  「二皇子在這個時候開府有壞處,也有好處。前些日子,二皇子被皇上禁足在宮中,寸步難行,就是承恩公想見他都見不上一面,二皇子現在開了府,以後想做什麼也方便些。」

  秦昕意味深長地說道,就差把「顧璟開府方便他拉攏人心」掛在嘴邊了。

  秦准的面色又緩和了幾分,覺得秦昕所言甚是有理。

  皇帝的龍體到底怎麼樣,這些年來,朝臣們也是都看在眼裡的,一年有十個月都吃著湯藥,這次因為永樂長公主薨了的事,皇帝更是足足罷朝五日,太醫院的一眾太醫幾乎是在養心殿住下了。

  再過一兩年,皇帝的龍體更差,不能立年幼的嫡子就勢必會立長子,二皇子有柳太后的支援,相比之下,三皇子性溫,四皇子體弱,都不適宜為儲君,二皇子在幾個成年皇子中的優勢是顯而易見。

  而且,他在二皇子的身上投入得太多了,除了被長房分走的家產,剩餘的家業近半都已經投進去了,這個時候退,這些銀子就等於是打了水花!

  況且,誰都知道他是站在二皇子這邊的,他總不能「朝三暮四」地改而支援六皇子了,他要是這樣反覆,誰又會信任他。

  秦准冷靜了不少,撩袍坐下了,沉思了片刻後,道:「昕姐兒,你也快及笄了,二皇子殿下既然已經出宮開府,你還是該早早嫁過去。」

  秦准自然是有自己的籌謀,二皇子的正妃至今還沒定下,秦昕正好能趕在正妃過門前「嫁」過去,早些再生下兒子,一個留有秦家血脈的皇孫,才是能秦家最大的保證。

  而且子嗣為重,一旦二皇子有了皇孫,這也會是二皇子在奪嫡中的優勢,畢竟六皇子今年也才六歲而已,想要成親生子至少要再等九年,這九年是無可跨越的,遠的不說,近的就看端王府,便可以知道子嗣對於皇室而言有多重要。

  「是,父親。」

  秦昕表面乖順地應著,心裡煩燥不已,卻不敢表現出一絲一毫:先是那個雲嬌娘,現在又來一個東平伯府的方大姑娘,全都盯著別人的男人,真真下賤!

  秦昕親自給秦准倒了杯熱茶,送到他手邊。

  她知道現在的她能依靠的也只有秦准了,只要秦家覺得她還有價值,那麼,她將來在二皇子府的日子才會好過。

  秦准喝了兩口茶,放下茶盅道:「昕姐兒,你說是不是應該去一趟二皇子府賀一賀殿下喬遷?」

  秦準知道承恩公過兩天會給二皇子辦喬遷宴,宴會的帖子也送到了忠義侯府,但是他覺得自家與二皇子關係非同一般,二皇子今天剛剛搬到皇子府,自家是不是應該早點去賀賀,也好讓二皇子知道侯府對他忠心不二。

  「父親,你是該走一趟。」秦昕道。

  秦准覺得也是,捋著鬍鬚喃喃道:「雪中送炭比錦上添花好得多。」

  秦准心口一片火熱,越想越是迫不及待,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覺得得立刻跑一趟二皇子府。

  他正要離開,又停下了腳步,想也想,對秦昕道:「昕姐兒,乾脆你也隨我一塊兒去吧。」

  秦昕已經很久沒見顧璟,也很想見他,眼睛一亮。

  她矜持地一笑,起身道:「那我就陪父親一起走一趟吧。」

  秦准立刻讓人備了馬車,從侯府前往城南的二皇子府。

  而此時,二皇子府裡,只有顧璟和他從宮裡帶出來的內侍宮女們。

  禮部的人在一炷香前把他送到了這裡後,就匆匆告辭了。

  看著眼前這棟陌生而荒蕪的宅子,顧璟有些懵了。

  自從被父皇禁足在皇宮中後,這段日子,顧璟恐慌不已,幾乎是夜夜難眠,尤其是後來聽到父皇要立顧瑧為太子,他更是心涼如冰,知道父皇十有八九是放棄他了。

  顧璟心裡很不服氣。

  他綢繆了這麼久,也努力了這麼久,就是想以大祁與北燕兩國的和平換得父皇另眼相看,結果卻被顧瑧這麼個黃口小兒搶走了一切。

  他不服,他不滿,卻是束手無策。

  在他擔心父皇不知道會把他軟禁到什麼時候時,父皇又突然下旨讓他開府,然後又派人把他送到這裡。整個過程,他都十分被動,渾渾噩噩。

  他試圖想求見父皇,可是父皇根本不願見他,只讓周新傳旨。

  顧璟緊緊地握著拳頭,看著眼前的宅子。

  他記得這是前任右都御史致仕時留下的宅子,目光所及之處,一片荒蕪,破瓦爛牆,草木瘋長,這裡至少有三年沒人住了,又舊又破,而且還不合規制。

  他是皇子,皇子的府邸那都是有規制的,但這個府邸不過當年先帝在世時賞給前任右都御史的宅子,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三進宅子而已。

  父皇讓他住在這裡,可這要怎麼住啊!

  而且,除了以前他在宮裡用的內侍和宮女外,他一個人都沒能帶出來。

  宅子裡沒有管事、沒有侍衛、沒有門房……現在什麼都沒有,只是這麼一個空蕩蕩的府邸而已,甚至連開府銀子都沒給。

  這要是放在民間,就是父親把兒子掃地出門了吧。

  只是想想,顧璟就覺得悲哀,他一心為大祁,殫精力竭,可是父皇卻把他當做一枚毫無用處的廢子,還有,那些朝臣們也都是見風使舵,今日他喬遷皇子府,誰都沒來道賀……

  「殿下……」一旁的小內侍也看得出顧璟心情不好,可是總這麼站著也不是辦法。

  小內侍正想勸顧璟先進宅子安頓,就聽後方一個冷硬的男音傳來:「聽聞今日二皇子殿下喬遷之喜,吾特意來道喜。」

  顧璟身子一僵,立刻就聽出了聲音的主人,轉身望去。

  七八丈外,著藍色翻領衣袍的耶律欒昂首闊步地朝這邊走來,唇角噙著一抹陰陽怪氣的冷笑。

  隨著他的到來,氣氛一僵。

  顧璟:「!」

  據他所知,父皇已經派人前往北疆送兩國和書,耶律欒被父皇暫時軟禁在了四夷館,只等婚期到來。

  耶律欒怎麼會在這裡?!

  小內侍感覺耶律欒來者不善,護衛地擋在了顧璟跟前,顧璟揮了下手,讓他退下,對著耶律欒揖了揖手,「耶律王子,我本來也想找機會去一趟四夷館。」

  「是嗎?」耶律欒皮笑肉不笑,「吾以為二皇子殿下見到吾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人把吾送回四夷館呢!」

  顧璟看著耶律欒正色道:「耶律王子,我早就想和你解釋了,那件事不是那樣的,我事先也不知道鬱拂雲去了北疆……」

  想起當日在御書房中的一幕幕,顧璟的瞳孔明明暗暗地變化不已,在心裡恨恨地念著顧澤之的名字:可恨,那顧澤之分明是故意給他樹敵!

  顧璟解釋,耶律欒就聽,唇角那抹嘲諷越來越濃。

  在耶律欒而言,他在顧璟的手上已經吃過一次虧,當然不會傻得再信他。

  他已經被顧璟與顧澤之聯手耍了一次,這個顧璟比顧澤之更令他憤怒,當初他說得言辭鑿鑿,對他們大燕百般退讓,允下各種條件只為了兩國議和,甚至還說好了未來的合作,顧璟表現得太過真摯,而自己也真的信了,卻不想顧璟一直都是在對著自己作戲,一直在耍自己。

  此刻想來,耶律欒仍覺得憋屈,胸口又是一陣絞痛。

  他在顧璟的手上已經吃過一次虧,無論顧璟說得天花亂墜,耶律欒也不會傻得再信他。

  耶律欒嘲諷地冷笑了一聲,「二皇子殿下,如果你是吾,你會信嗎?」

  「……」顧璟一時語結。

  他不得不承認,如果是他自己,恐怕也不會信的。

  見耶律欒不信,顧璟也開始不耐煩了,他這些日子以來也過得不順,哪裡有心情哄別人。

  他耐著性子又說了一句:「父皇是怎麼對待我的,耶律王子也看到了,信不信,隨王子自便。」

  為了這次和談,為了和耶律欒的合作,他付出的代價已經夠大了!

  顧璟眼神幽邃,雙拳在寬大的袖口中握了放,放了又握。

  耶律欒靜靜地凝視著顧璟,那銳利的眸光像是要把他穿透似的,須臾,他的目光望向了後方的那個破宅子,扯出一個冷笑,點頭道:「好,我相信你。」

  見對方終於信了,顧璟心裡也鬆了一口氣,他現在一無所有,耶律欒雖然即將成為北燕的質子,但是他終究是北燕二王子,未必沒有可用之處!

  耶律欒對著顧璟招了招手,「二皇子殿下,吾有一件事與你說……」

  顧璟就朝他走近了兩步,耶律欒壓低聲音道:「是這樣的……」

  他的話只說到了這裡,唇角泛出一抹詭譎的笑,右手往袖中一掏,手裡就多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

  而這把匕首就這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他的大腿根部捅了過去……

  這一刻,時間彷彿停滯了一般,周圍的宮人們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滴答,滴答。」

  鮮血急速地自傷口溢位,染紅了周圍的衣料,一滴滴殷紅的鮮血滴在了下方的地面上。

  「滴答,滴答,滴答……」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5 01:17 PM

第八十章 圖紙

  顧璟:「!!!」

  他瞳孔猛縮,難以置信地看著耶律欒。

  耶律欒神色不變,碧藍的眼眸中陰鷙如梟,又把匕首拔了出來。

  顧璟的臉色更白了,慘白如紙,右手摀住了自己的傷處,鮮血染紅了指縫。

  那把匕首的刀刃被鮮血染紅,鮮血自刀刃「滴答、滴答」地落下。

  耶律欒隨意地把染血的匕首扔在了地上,語氣冰冷地直呼其名道:「顧璟,這是回敬。」

  對耶律欒來說,顧璟敢這麼耍他,把他當傻子一樣,這一刀是他的回禮,是為了消他心頭之氣。

  就在這時,秦准和秦昕正好趕到了,馬車停下了幾步外。

  秦准率先下了馬車,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心驚不已。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了耶律欒跟前,心裡也奇怪耶律欒怎麼會在這裡,硬聲質問道:「耶律王子,你竟然傷了二皇子殿下?!」

  秦准的臉色難看極了,覺得耶律欒簡直是瘋了,他是不是忘了他現在還在大祁的地盤上!

  耶律欒拿著一方帕子滿不在乎地擦了擦手,「我們燕人一向恩怨分明。」

  就是他傷了顧璟又如何,只要顧璟沒死,大祁皇帝還能殺了他不成,反正他已經作為質子被軟禁在京城了,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

  耶律欒覺得在胸口憋著的一股氣終於出了,甩袖道:「吾回四夷館了,二皇子殿下要是想報仇,吾在四夷館恭候大駕!」

  耶律欒翻身上了他的馬,直接策馬走了。

  「站……」

  秦准想要叫耶律欒站住,卻恰好被秦昕焦急的聲音打斷了:「二皇子殿下,殿下您怎麼樣?」

  秦昕驚呼著朝顧璟跑了過去,清麗的面龐上憂心忡忡。

  顧璟的右手仍然緊緊地捂著傷處,看著秦昕焦急地朝自己跑來,心中蕩起一陣漣漪:昕兒,只有他的昕兒心裡有他,一心一意待他。

  還有秦准……

  顧璟的目光越過秦昕看向了緊隨其後的秦准,秦准的面容上也是心急如焚。

  顧璟心潮翻湧:人情冷暖,在他落魄的時候,在他深陷險境的時候,其他人都沒有出現,來的只有昕兒和秦准。

  他現在算是知道了,秦家才是最可靠的!

  秦昕攙住了顧璟的左臂,秀眉深深地攏在一起。

  顧璟痛得已經快要站不住了,他的手依然捂著傷處,鮮血從手指縫裡滲出,痛覺麻痺了他的神經,他幾乎快要分不清,痛得到底是大腿,還是……別的什麼地方。

  他的臉色更加蒼白了,不敢再往下想。

  秦昕焦急地喊道:「快,快去請大夫!」

  方才的一切發生得實在是太快,周圍的那些宮女內侍們都是驚了,直到此刻才反應過來,他們也都朝顧璟圍了過去。

  秦准連忙吩咐自己的長隨匆匆去找大夫,有宮女幫著攙扶顧璟,有內侍急忙去準備轎椅,還有內侍進宮去請太醫,眾人亂成一團。

  於是,在御書房裡的皇帝很快就知道了這件事,整個人都懵了。

  皇帝這才記起今天是顧璟出宮開府的日子。

  皇帝立刻吩咐道:「派太醫去一趟,再讓袁銘綱跟著去看看。」

  「是,皇上。」來通報的小內侍領命退下了。

  皇帝的目光看向了坐在窗邊的顧澤之,眸光閃爍。

  上一次在御書房裡,皇帝是默許顧澤之故意誤導耶律欒的。

  北燕人對大祁野心勃勃,要是讓他們覺得有機可趁,怕是會賊心不死,會暗中繼續勾連顧璟,乾脆就大刀闊斧斷了北燕人的念頭,另一方面,皇帝也有心讓顧璟吃點虧。

  北燕人都是性情暴燥,不願忍氣吞聲的。但耶律欒人在大祁,皇帝篤定他就算對顧璟有什麼不滿,怎麼都不會下殺手。最多顧璟也就捱上一頓打,長點教訓。卻是沒想到,耶律欒會捅他這麼一刀。

  皇帝轉了轉拇指上的翡翠玉扳指,嘆道:「這一次後,顧璟也該學學乖了。」

  作為皇子,顧璟天生就地位尊貴,那也同時代表著他的每一個決定也會影響到大祁,他不能為了一些他自己的私慾,為所欲為。

  到底什麼事能做,什麼人能結交,他也該想想清楚了!

  顧澤之笑而不語,優雅地端著茶盅飲茶。

  聰明人吃過一次虧就能學乖。

  但是,顧璟明顯不是。

  他只會怪別人,從來不會考慮到自己的問題。

  皇帝也喝了口茶,然後轉過話題,繼續說起他們之間在討論的話題:「……閩州倭寇海匪成患,這兩年閩州衛傷亡慘重,閩州總兵剛剛又上了摺子,讓朝廷派兵增援。」

  說話間,皇帝面露猶豫之色。

  顧澤之知道皇帝在遲疑什麼,皇帝早就有意平閩州,可是這些年來,大祁內憂外患不斷,和北燕的連年戰事更是讓大祁元氣大傷,國庫也不充盈,皇帝怕大祁打不動,也怕其他蠻夷蠢蠢欲動。

  顧澤之直言道:「若是皇上有意平閩州倭亂,我覺得現在的時機正好……」

  皇帝動了動眉梢,聚精會神地聽著,眼神深邃。

  堂兄弟兩人說著閩州的事宜,御書房裡服侍的小內侍不敢打擾,斂息屏氣,只偶爾給他們換上新茶。

  御書房裡只有他們兩人說話的聲音,間或著窗外傳來的風拂樹葉聲。

  換了兩回新茶後,袁銘綱和太醫令就回來復命了。

  袁銘綱把耶律欒如何偷跑出四夷館,又用匕首刺傷顧璟的大腿的經過細細地稟了,也提了秦准去了二皇子府的事。

  聽到「秦准」的名字,皇帝似乎有些驚訝,端在半空中的茶盅停頓了一下,眼底掠過一抹嘲諷,不過終究沒說什麼。

  袁銘綱最後道:「……耶律二王子已經返回了四夷館。」

  袁銘綱不得不承認這位北燕二王子實在是個有仇必報的狠人,正常人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早就夾起尾巴做人,他倒好竟然鬧了這麼一齣。

  皇帝的目光又移向了太醫令,問道:「顧璟的傷勢如何?」

  「回皇上,臣抵達二皇子府時,回春堂的大夫已經到了。臣和吳太醫都沒有見到二皇子殿下,殿下只讓人傳話說是小傷,不需要太醫,臣就留了吳太醫在那邊,先回來復命了。」太醫令作揖稟道,神色間難免透出一抹惶惶之色,生怕顧璟出什麼事。

  皇帝依舊神色淡淡,慢慢地喝了口茶。

  皇帝放下了茶盅,沉吟著說道:「既然他不要太醫,那說明傷得不重。你讓吳太醫也回來吧。」

  太醫令連忙領命。

  太醫令退下了,皇帝又對著袁銘綱吩咐道:「這裡是大祁,不是北燕,由不得耶律欒猖狂。」說話間,皇帝的眼神變得幽深起來。

  顧璟是自己的兒子,耶律欒在大庭廣眾下持械傷了大祁的二皇子,未免也太不把大祁放在眼裡了!

  顧澤之勾了勾唇,雲淡風輕地說道:「吃得太好了,閒著沒事幹,閒出來的,皇上,不如讓他去做做苦役吧。」

  皇帝:「……」

  皇帝想了想,覺得顧澤之的這個主意妙。

  耶律欒是燕國王子,現在大祁和燕國暫時休戰,也剛簽下和書,為了兩國來之不易的和平,自己不能要他的命。

  讓他去做做苦役也好,他這麼鬧騰,總不能就輕飄飄地放過,否則,大祁威儀何在!

  皇帝吩咐道:「袁銘綱,你親自跑一趟四儀館,傳朕的口諭,罰耶律欒三十板子,再加一年苦役。」

  「皇上,耶律二王子還有婚事在身呢。」顧澤之適時地提醒道。

  皇帝想想對,改口道:「那就先讓耶律欒完婚了,再送去做苦役。」

  「是,皇上。」袁銘綱低眉順眼地抱拳領命,不動聲色地瞥了顧澤之一眼,心裡總覺得顧澤之似乎與三公主、瓔珞郡主有仇。

  袁銘綱飛快地退下了,御書房裡又只剩下皇帝和顧澤之,兩人沒再提顧璟與耶律欒,話題又轉回到了閩州上。

  「皇上,閩州兵力不足,西山大營的主力軍須護衛京畿安危,調禁軍長年駐守閩州也非長久之計,等平定閩州後,可在閩州、吳州當地招募農民人伍,組建一支新軍……」

  皇帝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你且細說。」

  兩人說得專注,內侍們也都小心翼翼,端茶倒水時不敢發出一點額外的聲音。

  半個時辰後,顧澤之就從御書房出來了,他出宮後,就直接去了秦府。

  「顧三哥,」秦則鈺就在府裡,很高興地出來迎了,「你是來找我姐的吧,我讓人去喊她了。」

  秦則鈺心裡琢磨著,必須把未來姐夫招待好了,讓他覺得賓至如歸,給他姐加點分。

  顧澤之也不是空手來的,順手就丟了把匕首給秦則鈺。

  秦則鈺眼明手快地接住了,迫不及待地抽出了匕首,那銀色的刀刃上刻著漂亮的花紋,寒光閃閃。秦則鈺弄了根頭髮往匕首的刀刃上一放,嘴巴輕輕一吹,頭髮直接斷成了兩截。

  「姐夫,這就是吹毛斷髮吧!」秦則鈺樂壞了,嘴一快,就直接叫了姐夫。

  顧澤之對於這聲「姐夫」聽著甚是受用,笑著叮嚀了一句:「別傷了自己。」

  「那是!」秦則鈺連連點頭,玩起這把匕首就捨不得放手了,還記得領著顧澤之去前院的九思廳坐下。

  秦氿很快就帶著杜若來了,一看熊孩子拿著把匕首玩得不亦樂乎,就猜到是顧澤之送了他新禮物了。

  「小氿,我帶了圖紙給你。」顧澤之親自把圖紙鋪在了窗邊的紅漆雕花大案上,招呼秦氿去看。

  秦氿看了一眼圖紙,就知道那是什麼了。

  這是宸郡王府的圖紙。

  四月初,她和顧澤之一起去看了一趟宅子,顧澤之讓她提些建議,她就胡亂說了一通,想到什麼說什麼,說句實話,連她自己也記不清自己當日到底說過些什麼了,沒想到顧澤之居然都記得,還畫了一張宅子的新圖紙。

  看著眼前這張圖紙,她的唇角情不自禁地翹了起來,宛如一朵在春風中緩緩綻放的嬌花。

  顧澤之含笑看著她,問道:「還要怎麼改嗎?」

  秦氿:「……」

  顧澤之哄著她道:「你想怎麼修就怎麼修,皇上賜了這麼個半新不舊的宅子就是讓咱們修的,住得舒坦才最重要。」

  「既然要改,不如一次性都改了,你說是不是?」

  「說得是。」秦氿覺得有理,用力地點了點頭!

  杜若的眼角抽了抽,覺得自己被餵了一嘴糖。

  什麼「半新不舊」,說得好像那個府邸是隨處可以撿的一樣!

  皇帝給宸郡王府挑的那可是原永定侯府的府邸,不僅位置好,府邸又夠大,不知道多少勳貴都盯著,皇帝都沒給,卻賞給了顧澤之為郡王府。

  背對著杜若的秦氿根本沒看到她微妙的表情,她仔細地把那份圖紙又看了一遍,纖細的手指在圖紙上移動著,暢所欲言:「大哥,你說花園這裡新增一條花廊怎麼樣?」

  「還有湖邊的梅林旁,我想建個暖亭,以後冬天在這裡賞梅肯定好。」

  「對了,你說在這裡闢條小徑怎麼樣?這樣從內儀門到花園的距離就近多了……」

  秦氿興奮地說個不停,小臉紅撲撲的,眼眸明亮有神。

  顧澤之大部分都是聽,無論她說什麼,他都應好。

  顧澤之一直含笑看著秦氿,他就喜歡看她這副神采飛揚的樣子,就像是那撥開了黑夜的晨曦般,比漫天的霞光還要璀璨奪目。

  兩人說話間,秦則寧回來了,才走到簷下,就聽到妹妹親熱地叫著顧澤之「大哥」,心態有些微妙。

  他方才回府時,一聽說顧澤之來了,就立刻匆匆地趕來了,想著要盯著顧澤之一些,不能讓顧澤之這麼快就把妹妹給拐走了!

  哎,他的妹妹才剛找回來呢,怎麼這麼快就定親了呢!再留個十年八年的,也不算晚啊。

  至於秦則鈺……

  秦則寧目光銳利地朝正在玩匕首的秦則鈺掃了一眼,也猜到這把匕首是誰送的了,覺得自己對這個弟弟得再嚴格些才行 。

  一個男孩子這麼容易就被旁人的一點小恩小惠給收買了,說不准將來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

  「……」秦則鈺突然就頭皮發麻,心中警鈴大作,仰首看去時,就對上了他大哥不善的眼神。

  他最近沒闖禍啊,岳師傅還誇他學得快又勤奮。

  秦則鈺一邊在腦海中搜尋著他到底是哪裡得罪了他大哥,一邊試圖轉移秦則寧的注意力:「大哥,三姐和……」他努力地把姐夫這個稱呼嚥了回去,「和顧三哥在商量怎麼修繕郡王府呢!」

  秦則寧撩袍進了正廳,這才注意到秦氿與顧澤之是在看放在案頭的一張圖紙,面上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心裡卻是覺得顧澤之還算是挺有心的,還知道詢問妹妹的意思再修,也免得妹妹以後嫁過去住得不習慣。

  不過……

  看著這兩人頭挨著頭、肩膀貼著肩膀的樣子,秦則寧又覺得不太痛快,心裡酸溜溜的,只能又瞪了秦則鈺一眼,覺得自家弟弟果然是個傻的。

  秦則鈺莫名地又被他大哥瞪了一眼,心裡更委屈了:他大哥這是怎麼了?怎麼這脾氣就跟夏天的雷雨似的,說來就來。

  秦氿和顧澤之也都朝秦則寧看了過來,分別打了招呼。

  「顧三公子。」秦則寧也對著顧澤之拱了拱手,態度不冷不熱,又讓人挑不出錯處。

  他正要請顧澤之坐下,就聽顧澤之問道:「阿寧,你的腿傷怎麼樣?」

  秦則寧可不吃顧澤之這一套,淡淡道:「都養了一個多月了,全好了。」意思是,顧澤之就是要藉此獻慇勤那也晚了,自己可不像那個小屁孩這麼好哄!

  顧澤之又道:「我十天後要去一趟閩州,你的腿能動嗎?」

  秦則寧:「??」

  秦則寧隱約猜到了什麼,眼睛微微亮了起來。難道說……

  顧澤之含笑道:「若是能動,我就向皇帝請旨,帶你也一起去閩州。」

  閩州海匪成患,不僅搶劫海上的商船,還成群結隊地上岸,燒殺擄掠,對沿海一帶損害極大。

  這一點,秦則寧也是知道的,但是這些年朝廷一直沒能騰出人手來整治那些海匪。

  秦則寧差點沒跳起來,眼睛灼灼發光,連忙道:「去去去!當然要去!」

  他剛剛的心酸早就一掃而空,渾身熱血沸騰,只恨不得現在就啟程。

  秦則鈺當然也聽到了,也是兩眼放光,一臉豔羨地看著秦則寧。他也想去閩州殺海匪!

  秦氿心頭猛地一跳,就是說,顧澤之和大哥都要去閩州了?

  她雖然知道大哥一心想往軍中闖,顧澤之在西疆也是帶過兵,但是,戰場上,刀槍無眼!更何況,閩州還是海戰……

  「小氿。」顧澤之溫和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閩州那邊多西洋貨,你有什麼想要的,我給你帶回來?」

  秦氿定了定神,心知,顧澤之和大哥都不是甘於在京城這一畝三分地裡,跑馬遛街,喝酒聽戲,安逸過日子的人。

  她不能因為自己擔心,就阻攔他們建功立業。

  秦氿面上笑著,脆生生地應了:「我回頭列張單子給你。」心裡想的是,還有十天就出征的話,得趕緊想想,該給他們準備些什麼。

  顧澤之看著她,笑容又深了幾分。

  秦則寧正亢奮著,他親熱地把右胳膊往顧澤之的肩膀上一勾,勾肩搭背地說道:「顧三哥,今天我請客,咱們一家人去外面吃,吃頓好的!」

  秦則鈺樂了,第一個附和道:「好好好!」

  他都悶在府裡好幾天了,每天不是跟著岳師傅練武,就是跟著先生讀書,讀得頭都大了,可是大哥和三姐都說了,武舉那可是要考答策的。

  秦氿也知道熊孩子悶了好幾天了,就把圖紙收了起來,卻聽顧澤之隨口道:「走吧。這圖紙你晚上再慢慢看好了。」

  秦氿順口「嗯」了一聲。

  於是,一家人樂呵呵地出了門。

  跟在後方的杜若對顧澤之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她看得出來自家姑娘本來是想把圖紙還給顧澤之的,結果被一忽悠就收下了。顧澤之等於是又多了一個藉口明天再來看自家姑娘了。

  一路上,心情大好的秦則寧跟顧澤之親熱極了,「我們去雲賓酒樓吃吧,就在隔壁街,他們家的酒是老闆親手釀的,那可是一絕。」

  「還有,那家酒樓的京菜相當地道,待會兒,你一定要試試他們的八大招牌菜!」

  「……」

  一家人也沒坐馬車,直接步行了過去,走到臨街,就看到一隊五城兵馬司的人浩浩蕩蕩地來了,為首的人還是個熟人。

  「則寧,跟你弟弟妹妹喝酒去?」裴七拉了拉韁繩停在了幾步外,他坐下的棕馬鼻孔噴著粗氣,踏著鐵蹄,很是亢奮。

  打了聲招呼後,裴七就趕著要走,「要不是我有急事,我肯定找你蹭杯酒喝。」

  秦則寧挑了挑眉,「這麼忙?」

  「忙!」裴七眼角抽了抽,也不避諱地說了,「二皇子讓耶律欒給捅了一刀。」

  秦則寧猜到是出了事,卻還是大感意外,挑眉問:「沒出人命?」

  他很會抓重點,如果二皇子或者耶律欒有一個人有性命之憂的話,裴七就不會這麼說了。

  裴七甩了甩手裡的馬鞭,道:「二皇子府的大門口現在圍了不少人圍著看熱鬧,讓我們去管管。」

  裴七心裡覺得這些個好事者實在是無聊,耶律欒早就不在那裡了,二皇子也被抬進了皇子府,現在府外除了幾灘血與耶律欒行兇的那把匕首外,什麼也沒有,可就這樣,還是引來了不少無聊的閒人,把整條街都圍得水洩不通,街上其他府邸的人寸步難行,這才遣人去五城兵馬司告狀。

  「我走了。」裴七一夾馬腹,策馬走了,他身後的人也都策馬跟了上去,很快就消失在前方的交叉路口。

  秦則寧與秦則鈺對視了一眼,秦則鈺忍不住自語道:「耶律欒怎麼會捅了二皇子?」

  顧澤之一邊走,一邊隨口道:「耶律欒自覺被二皇子背叛了。」

  從顧澤之的這一句,秦則寧立刻意識到顧澤之也知道這件事,心癢難耐地問了一句:「你知道?」

  秦氿也愛聽八卦,兩眼亮晶晶地看著顧澤之。

  秦則鈺急切地催促道:「姐夫,你快說啊。」他一不小心又順口把姐夫叫了出來。

  顧澤之言簡意賅地把耶律欒與顧璟之間的誤會說了,一直說到了袁銘綱與太醫令的回稟。

  秦氿正聽得津津有味,隨口問道:「他傷哪了?」

  顧澤之簡答地答道:「大腿。」

  秦則寧遺憾道:「大腿啊。看來是輕傷。」

  顧澤之笑而不語。

  秦氿看著顧澤之棱角分明的側臉,目光盯著他唇角那抹清淺的笑意,總覺得他的笑裡好像含著什麼別的意思。

  秦氿悄悄地扯了下他的袖子,眨巴著眼睛無聲地示意他,快說快說,別賣關子。

  顧澤之無聲地悶笑,笑意止不住地從眼裡溢位來。

  知道秦氿性急,他含笑道:「以顧璟的性子,他要是受了傷,十有八九會藉著傷來搏帝寵,至少讓皇上對他心生憐憫,畢竟顧璟是皇上的親子,血濃於水,皇上也不是一個心冷心硬的人。」

  「但是,他卻說自己沒事,連太醫都不讓看……」

  顧澤之的瞳孔彷彿鏡子般通透明淨,透著一種瞭然的銳利。

  秦氿:「??」

  秦氿一時沒聽明白,狐疑地眨了眨眼。顧澤之這番話看似沒說,但好似又都說了。

  她摸著下巴,垂眸思索著,長翹的眼睫微微地顫了兩下。

  秦則鈺撓了撓頭,忍不住問道:「所以,他到底是傷得重,還是輕啊?」

  顧澤之只是微笑,心道:這傷怕是不能用「輕」還是「重」來形容了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2-25 01:45 PM

第八十一章 趙李

  秦則鈺好奇地張望著,感覺心裡像是有貓爪子在撓似的:「顧三哥,你快說啊!」

  不止是秦則鈺想知道他傷得怎麼樣,秦昕也想知道。

  她只看到顧璟大腿的傷口流了很多的血,鮮血幾乎浸濕了他的褲子,他痛得臉色發白,幾乎快要厥過去了。

  從回春堂的大夫來了以後,她就避了出去,然後,就再沒能進去,被內侍攔在了屋外。

  不但她沒進去,秦准也是。

  後來,大夫出來後,秦昕問了大夫顧璟的傷勢,可是大夫只簡單地說他受了些皮外傷,失血過多,要養上一段時日,但是,她覺得不太對,如果只是皮外傷,顧璟為什麼不讓她進去,也不讓秦准進去。

  秦昕一直待到了近黃昏的時候,才心神不寧地和秦准一起返回了忠義侯府。

  相比下,秦准倒是心裡輕鬆了一些,想著皇帝特意派了太醫過來,還下旨「嚴懲」了耶律欒,覺得皇帝也不是真不喜二皇子,也是,畢竟是親父子,哪裡有隔夜仇。

  二皇子還是有希望的!

  這麼一想,秦准感覺如釋重負,渾身輕快了起來,嘴裡便嘀咕了幾句:「二皇子實在不該讓太醫令就這麼回宮去的,至少要讓太醫令親自看看傷,這樣太醫令回去和皇上一說,皇上才會心疼。」

  「哎,都是親父子,二皇子何必跟皇上慪氣呢,這胳膊總是扭不過大腿的!」

  秦昕隨口附和了幾聲,心底深處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太對,像是有什麼她不知道的事發生了,但又說不上來。

  兩人在儀門處下了馬車,秦昕的大丫鬟書香心急如焚地等在了那裡,一副欲言又止地看著秦昕,秦昕一眼就看出對方有急事要稟。

  秦昕心一沉,正欲告退,卻又被秦准叫住了。

  秦准看出秦昕臉色有些不對,還以為她被二皇子受傷的事嚇到了,心裡覺得這姑娘家就是膽子小,但還是耐著性子叮囑道:「昕姐兒,你明天再去一趟二皇子府,就算你自個兒不方便去,也讓下人燉些補湯送過去,府裡還有一支百年老參以及上好的何首烏、當歸,我待會讓人開庫房,給你送去。」

  「雪中送炭難,二皇子必會念著你的好的!」

  秦准又叨念了幾句,秦昕心不在焉地虛應著,耐著性子聆聽他的教誨,直到半盞茶功夫後,秦准這才志得意滿地走了。

  「姑娘。」急得滿頭大汗的書香見秦准走遠,連忙上前對著秦昕附耳說了一句。

  秦昕:「!!」

  秦昕瞳孔猛縮,讓書香把正要離開的車夫又叫住了。

  主僕倆又急匆匆地上了馬車,令車夫前往城西的一家小客棧。

  當馬車來到目的時,夕陽已經落下了一半,秦昕讓車夫和書香在客棧外面等著,她自己一個人上了客棧的二樓。

  一直來到走廊盡頭的一間房間前,秦昕深吸一口氣,抬手敲響了房門。

  「篤篤篤。」

  敲了三下後,那略顯斑駁的房門就立刻被人從裡面打開了,一個三十歲出頭、慈眉善目的婦人探出了頭,婦人看著秦昕,微微瞪大了眼,結結巴巴地喊道:「大……大丫。」

  趙阿滿難以置信地望著門外的少女,她披著一件碧色的披風,烏黑的青絲只挽了一個簡單的纂兒,戴著幾朵銀嵌石榴石珠花,就是清麗可人,光彩照人。

  這是自己的女兒?!

  趙阿滿看著彷彿觸手可及的秦昕,有些不敢認。這個粉雕玉琢的少女看來通身的貴氣,與自己曾經在秦家做奶娘時看到的那些千金小姐沒什麼兩樣。

  李金柱也走了過來,激動地看著秦昕,眼睛微紅,激動地說道:「快,大丫,快進來說話。」

  趙阿滿這才反應過來,趕緊請秦昕進門,然後小心地看了看走廊,才關上了房門。

  秦昕看著趙阿滿和李金柱熟悉的身形,眼眶也紅了起來。

  前世,爹娘、弟弟與她一同被流放到嶺南,他們一家人在那裡吃盡了苦頭,爹娘不到四十人就沒了……

  重生後,她就發誓要給爹娘最好的生活,讓他們這輩子都能安安穩穩地做富貴閒人,可結果還是被秦氿害了,爹娘被冠上殺人罪,成了被通緝的罪犯。

  秦昕深深地凝視著趙阿滿那張飽經風霜的面孔,就覺得心疼,眼眶中浮起一層薄薄的霧氣,哽咽道:「娘,是我。」

  她如乳燕歸巢般投入了趙阿滿的懷抱中,母女倆抱頭痛哭。

  「大丫啊。」須臾,趙阿滿才放開了秦昕,她臉上的淚痕還沒有擦乾淨,一雙粗糙的手掌胡亂地摸著秦昕細膩的臉蛋。

  她的大丫長得可真好,肌膚白皙,彈指可破,她都怕她的手太毛躁了,把大丫的臉蛋刮痛了。

  她當年的決定是對的!趙阿滿在心裡對自己說,她的女兒一看就是人中龍鳳,就不該在那等鄉下地方過一輩子的苦日子。

  「大丫,你現在過得可好?」趙阿滿一臉期盼地問著,聲音微顫。

  在外面逃亡的這些日子可不好過啊,她現在就指著女兒了。

  秦昕聞言,眼眶中再次浮起一層淚霧,貝齒微咬下唇,那樣子看得趙阿滿心裡咯噔了一聲,感覺有些不太妙。

  趙阿滿小心翼翼地問道:「大丫,難不成二丫真的回來了?」

  本來,她瞧著大丫還在侯府裡錦衣玉食的,就心存僥幸,想著二丫不過一個十四歲的丫頭,現在外面那麼亂,說不定她被人給拐了,或者死在路上了。

  秦昕好不容易才克制住的眼淚一下子就像斷了線地珍珠似的流了下來,哽咽道:「 她、她何止回來了。她還毀了我苦心經營的一切……」

  什麼?!趙阿滿與李金柱面面相看。

  「到底出了什麼事?」趙阿滿著急地說道,「你先別哭啊,大丫,快告訴娘,二丫那賤丫頭幹了什麼缺德事?」

  秦昕帶著哭腔道:「我本來已經被聖旨定為二皇子妃了,太后娘娘也喜歡我,把我當作親孫女一般疼著,時時招我進宮陪她說話……」

  那個時候,她還是京城那顆最璀璨的明珠,貴女們都以她為尊。

  那個時候,她風光無限,彼時的尊榮彷彿還在眼前,彷彿觸手可及……

  可是現在!

  一切都沒了。

  過去的一切如鏡花水月般逝去了。

  除了瓔珞外,那些貴女都不屑與她為伍,她們都笑話她成了一個賤妾。

  秦昕死死地攥住拳頭,從齒縫裡擠出聲音,道:「可現在,我什麼也沒有了……什麼也沒有了。」而這一切,都是秦氿害的!

  趙阿滿驚呆了,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說什麼,你要當二皇子妃了?」

  她的一口氣差點沒回上來。

  皇子啊!那可是皇帝老兒的兒子,還有太后娘娘……這些貴人哪是他們這種平頭百姓能夠見到的,她連想都不敢想。而她的女兒,居然差點就要當二皇子妃了?

  那就是一步登天啊,女兒將來說不定會是什麼王妃娘娘,甚至是皇后娘娘!

  「那、那現在呢?」她顫抖著聲音問道。

  秦昕聲音發冷,面無表情地再次重復道:「什麼都沒有了。」

  太后現在厭極了她,二皇子雖然還喜歡她,可他的這份喜歡就像是對待寵物般,他不肯為了她去爭取。

  「怎麼會呢?怎麼會這樣的……」趙阿滿語無倫次地說道。

  秦昕根本不想再提這些屈辱的事,直接道:「娘,我早告訴過你們了,別留著二丫這禍患!你們為什麼就不聽呢!?」

  要是秦氿沒有回來,她又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她現在還是未來的皇子妃,是京城裡高高在上的貴女!

  趙阿滿聞言,心更痛了,簡直是又悔又怨,道:「我、我也沒想到啊!」

  一想到自己的女兒差點就當上了皇子妃,而自己差點就是皇子妃的親娘,而現在一切都泡湯了,趙阿滿的心就痛得不能自已,彷彿有一把無形的刀捅著她的心窩子似的。

  她哭天喊地地拍著大腿,咬牙切齒地痛斥道:「我辛辛苦苦把她養大,一把屎一把尿,要不是我,她早在十四年前就沒命了!」

  「二丫這賤丫頭,竟然這麼沒良心,跑來害你。」

  自己真就應該早早就把她掐死的!

  趙阿滿後悔得腸子都青了。

  女兒剛進侯府沒幾個月,就託人帶來了一封信,讓他們把二丫的胎記給毀了。

  當時她就覺得女兒考慮得周道,二丫的胎記就是個隱患,留著總是不妥的,所以,她用炭燙掉了二丫的那塊胎記,本來是想著就再沒人會知道真相了。

  後來,女兒又來信了,叮囑他們夫妻最好不要留下禍患。

  女兒在信裡說得隱晦,但是趙阿滿明白女兒的意思,女兒是讓她殺了二丫以絕後患,那可是殺人啊,可不像除了胎記那樣燙一燙就行了,趙阿滿最後還是沒敢下手。

  她就盼著二丫自己生病病死,有那麼好幾次,二丫發了幾天的高燒,明明病得都快要死了,她居然還撐著一口氣活了下來。

  二丫就這麼好死不死地活著,趙阿滿也只好繼續養著她,沒想到養來養去養成了仇!

  趙阿滿越想越氣,越想越不甘,尖著嗓子道:「我就是養了一隻白眼狼啊!」

  「老天爺真是不長眼,她怎麼不去死了算了,真真禍害遺萬年!」

  趙阿滿又恨又氣,二丫不但不念著他們養育之恩,還要這麼害他們一家,害了他們還不夠,還要害她的女兒!

  「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秦昕被趙阿滿尖銳的聲音吵得太陽穴一陣陣抽痛,她在京城這麼多年養尊處優的生活,從來沒有人在她耳邊這麼吵嚷不休。

  秦氿打斷了趙阿滿的話問道:「爹,娘,我聽二丫說,你們倆殺了人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說到這個話題,趙阿滿的臉色刷的就白了。

  她看了一眼自家男人,嘴唇有些發抖,彷彿不想去回想,道:「你、你問你爹吧。」

  秦昕皺了一下眉,催促道:「爹,你說。」

  李金柱眼神飄忽著,欲言又止,秦昕又催促了一下,他才一咬牙道:「這不關我們的事啊,都怪那個花婆子……」

  「那天,二丫說要去縣衙告狀,我們就去縣衙找她,結果沒等到人,想著她會不會又回去了,可一回去就發現二丫偷了我們的積蓄跑了。我們正要去找人,偏偏那個花婆子找上門來了,非說是我們故意把二丫放跑的,說我們是故意訛徐家的彩禮。她還說要去報官,告我們騙婚。」

  「你弟弟還在縣學讀書呢,要是徐家老爺真以為是我們騙婚,非得把你弟弟從縣學趕回來不可,那你弟弟的前程就全完了。」

  「你娘想要拉住她,讓她別去,結果、結果就一失手把她推倒了。這一推,她居然就死了!哎,哪有這麼不經摔的人啊!」

  趙阿滿在一旁直點頭,補充道:「我真得沒用力,只是輕輕推了她一下,她就死了!」

  她覺得自己簡直太倒黴了,真是喝口水也會塞牙縫。

  她真的只是失手啊,卻被逼得四處逃亡,居無定所!

  他們夫妻實在沒辦法了,只能來京城找女兒,誰能想到女兒也被二丫這賤人給害了。

  「那個掃巴星,白眼狼,黑心黑肺的死丫頭!」

  趙阿滿嘴裡罵罵咧咧著,再次被秦昕打斷了:「娘,你剛說什麼騙婚?」

  「還不是二丫!」趙阿滿憤憤地說道,「我好心給她找了門親事,是縣太老爺的小舅子家,多體面的親事啊。她偏嫌人家是個傻子,就逃婚了!」

  秦昕只覺心頭一跳,眼睛也亮了起來,確認道:「秦氿……我是說,二丫真的訂過親?」

  「對啊!」趙阿滿理直氣壯地點頭道,「徐家可是送了彩禮,咱們兩家還交換過庚帖的。都怪二丫不要臉,自個兒跑了,不然現在她早就過了門!」

  秦昕:「……」

  秦昕目光閃爍了一下,又追問道:「娘,那可立了聘書?」

  「有!當然有!」趙阿滿信誓旦旦道,「都擱家裡頭放著呢。」

  「娘,你聽我說。」秦昕拉著趙阿滿的手道,「二丫不久前被皇上賜婚給了宸郡王。」

  「郡王爺?!」趙阿滿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對她來說,無論是皇子還是王爺,都好像是天上的人物。

  她的嘴唇發抖著說道:「這麼說,二丫要當王妃了?」

  「二丫來京城後,就改名叫秦氿了,不過無論她叫什麼名字,她都是定過親的。」秦昕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似笑非笑道,「兩家還立了聘書,那她就是一女二嫁!」

  要是顧澤之知道秦氿定過親,還和人立過聘書,會怎麼樣?

  想到這裡,秦昕彷彿飲了一杯美酒似的,心裡痛快極了。

  自打秦氿回府後,就處處和自己作對,明明自己也沒有招惹過她,她卻為了一己私利,一心想要報復自己。

  她是被秦氿害到如今這地步的……

  秦昕的眸子裡閃著異常明亮的光芒,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秦氿絕望無助的樣子。

  「娘!」秦昕的心「砰砰」直跳,飛快地說道,「你明日就回老家去……」

  「不!我不回去!」趙阿滿直搖頭,「我和你爹要是回去,肯定會被官府的人逮住的,我不回去!」

  「你先聽我說。」秦昕打斷了她,「你和爹回去一趟,把徐家那個和秦氿定了親的男人帶來京城。你可以告訴徐家,秦氿的姨母是皇后娘娘,若是他們把秦氿娶回去,那他們一家就能飛黃騰達。」

  趙阿滿遲疑道:「二丫會肯嗎?她放著王妃娘娘不當,還回去嫁那徐傻子?她也沒那麼蠢啊!」

  秦昕不容置疑地說道:「聘書都立過了,由不得二丫肯不肯。」

  她當然知道秦氿不會肯,但是,只要徐家找上京城,就足以讓秦氿白玉有暇,宗室可從沒有娶過這等一女二嫁的王妃。

  到時候,她倒要看看顧澤之還要不要她。

  若是顧澤之還要她,那麼許過兩家的秦氿自然也沒資格當什麼郡王妃,十有八九也會被貶為侍妾。

  或是顧澤之不要她,那就更簡單了,乾脆就把秦氿嫁給徐家那個傻子好了,反正,這也是她的命。就算她能仗著有皇后撐腰和傻子解除了婚約,也得看這京城還有沒有人會要她!

  只要想到那一幕,秦昕覺得自己就算做夢也會笑出聲來。

  秦昕迫不及待地握著趙阿滿的手,哄道:「咱們那縣的縣太爺已經快十年沒挪窩了吧?」

  「娘,你們把秦氿是皇后的外甥女這事兒透出去,看縣太爺動不動心,這縣太爺若是動了心,那徐家自然會隨你們來京裡。」

  雖然女兒說得信誓旦旦,但讓他們回去,無論是趙阿滿還是李金柱,都是心有惶惶。

  要是他們一回去就被官兵抓了,那可是要下獄殺頭的啊!

  秦昕看得出趙阿滿的猶豫,繼續勸道:

  「娘,你們要是怕的話,就別自個兒露面啊。你花點銀子,雇個人,把信遞給徐家和縣太老爺,他們自然知道會怎麼做。」

  「娘,秦氿害得我們一家人這麼慘,您難道就甘心看著她高高在上地享受榮華富貴嗎?」

  「況且,秦氿要是留在京城,要是真的做了郡王妃,她還不是看到我就要踩上一腳,她會讓你我過好日子嗎?」

  秦昕最後一句說到了趙阿滿的心坎裡,誠如女兒所言,二丫這丫頭沒心沒肺,她現在是恨上他們家了,只要二丫得了勢,他們家就沒好日子過!

  唯有把二丫踩到泥地裡,唯有自家大丫出息了,他們夫妻倆才能洗清殺人的冤屈,不必像現在這樣躲躲藏藏,好似陰溝裡的老鼠一樣見不得人!

  只是想想,趙阿滿心裡就是一陣憋屈。她的女兒本來可以是堂堂皇子妃的!

  趙阿滿與李金柱交換了一個眼神,夫妻倆都在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樣的決心。

  最後,趙阿滿咬牙道:「好,我們回一趟江余縣!」

  秦昕目露異彩,嘴角也翹了起來,從袖袋裡摸出了一張銀票和一個荷包塞給了趙阿滿,「爹,娘,這裡是五百兩銀票,還有一些碎銀子,你們收著。」

  「這一路,你們小心。我會派人送你們回江余縣。」

  「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

  秦昕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又急匆匆地告辭了。

  趙阿滿和李金柱雖然依依不捨,卻也知道他們夫婦見不得光,沒敢出門送,只能從二樓的視窗看著秦昕上了客棧外的馬車。

  等秦昕再次回到侯府的時候,已經是酉時過半了,夕陽幾乎完全落下了,天空中灰濛蒙的一片。

  她一回到自己的院子,就見趙嬤嬤等在了堂屋裡。

  「二姑娘,」趙嬤嬤走過來,對著秦昕福了福,陰陽怪氣地說道,「奴婢是來替夫人傳話的。夫人說了,二姑娘回來得太晚了,抄《女戒》一百遍,沒抄完不許出門。」

  秦昕慢慢地撫著衣裙,嘴角泛出一抹冷笑。她今天心情好,懶得與趙嬤嬤這等刁奴計較,也不惱。

  她知道蘇氏最近脾氣大著呢,秦則寧和蘇西揚的事,蘇氏現在是兩頭都不討好,蘇家怨她,現在侯爺也冷著她,侯府的中饋又拿不回來,說穿了,不過是一個內宅失意的婦人只能對著自己發發脾氣而已。

  要是蘇氏做得太過份,她就去找侯爺,反正她現在只需要攏絡住侯爺和太夫人就夠了。

  秦昕心裡不屑,面上卻對趙嬤嬤很是客氣,裝乖應下了:「勞煩嬤嬤回去給母親說,我會好好在院子裡自省的。」

  趙嬤嬤甩了甩手裡的帕子,趾高氣昂地走了。

  趙嬤嬤走後,她的另一個大丫鬟抱琴走了過來,壓低聲音說道:「姑娘,方才二皇子殿下讓人遞了信來。」

  抱琴從袖袋中掏出了一個信封,呈給了秦昕

  秦昕迫不及待地接過了信,心中一喜,對自己說:顧璟的心裡多少還是有她的,無論日後他的正妃會是誰,她一定會牢牢佔住他身側那獨一無二的地位。

  只要她能誕下皇長孫,她一定可以逆轉局面……

  秦昕進了內室,這才打開了信封,內室裡已經點起了兩盞八角宮燈,明亮如白晝。

  秦昕急切地看起了那封信,首先入目就是信紙開頭的四個字:「卿卿吾愛」。

  秦昕心頭一甜,急切地往下看去。

  在這封信裡,顧璟述說了對她深切的情意,說只是片刻不見,就如隔三秋,說他想要早點娶她過門,他們從此日日廝守在一起,不必像現在這般分居兩處……

  秦昕甜蜜地把這封信看了兩遍,翹起的嘴角就沒放下過,慶幸自己幸好今天去了一趟二皇子府,才能患難見真情。

  書香見秦昕的樣子,就知道她心情好,在一旁湊趣地說道:「姑娘,二皇子殿下對您真是情深一片,您才剛從二皇子府回來,殿下就給您送了信過來。」

  抱琴端了一盅熱茶過來,笑吟吟地介面道:「姑娘與殿下的情分那自是不一般。」

  秦昕的臉頰上泛起了淡淡的紅暈,如四月那嫵媚的春光般。

  她快要嫁給顧璟了,就算現在她只是侍妾,只要顧璟心裡有她,只要她能對顧璟有所幫助,她相信她會有扶正的那一天。

  而秦氿就快要身敗名裂了,她們兩個人的命運終於要各歸各位了。

  秦昕的唇角又翹得高了一些,正要端起那青花瓷茶盅,就聽書香驚呼了一聲:「姑娘!」

  秦昕疑惑地朝書香看去,書香抬手指著青花瓷茶盅道:「這茶盅裂了。」

  果然,那青花瓷茶盅的一側,赫然盤踞著一道半寸長的裂痕。

  秦昕盯著那道裂痕,微微皺眉,感覺心裡有些不太舒服。這也太不吉利了!

  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晚風透過視窗吹進屋子裡,燈籠裡的燭火隨風搖曳不停。

  不僅是秦昕的屋子,侯府乃至整個京城都燃起了一盞盞燈籠,隨著夜漸漸深了,那些如繁星般的燈籠就一盞盞地熄滅了,京城籠罩在濃濃的夜色中。

  一夜轉瞬即逝,到次日一早,二皇子顧璟被耶律欒刺傷的事已經傳遍朝堂上下。

  早朝上,承恩公第一個站出來,慷慨激昂地上奏皇帝:

  「皇上,北燕二王子耶律欒實在是目中無人,膽敢在我大祁境內傷我大祁的皇子,必須嚴懲,才能振我大祁國威!」

  「二皇子殿下乃是為了兩國和談之事才會招惹了耶律欒,被其記恨,臣以為二皇子殿下也為大祁立下了大功。皇上,有功則賞,臣以為不能只賞顧澤之和鬱拂雲。」

  他的這番話聽得朝中不少臣子皆是微微頷首,覺得承恩公所言不無道理。

  皇帝眸光微閃,又想起了昨日太醫令的回稟。原來顧璟為的是這個啊。

  皇帝淡淡道:「既然承恩公如此憂心二皇子的病情,不如就由你『幫著』朕去照顧二皇子,直到他痊癒吧,至於你的差事,且暫時卸下吧。」

  「……」

  承恩公聞言又驚又怒,想說什麼,但終究識趣地沒有再說什麼,還不動聲色地給其他朝臣使了眼色,領命後,退回了隊列中。

  很顯然,皇帝對二皇子猶有不滿,就是這次皇子受傷,也沒能讓皇帝消氣心軟,那麼他們現在要是一股腦兒地再幫二皇子說話,只會起反效果,讓皇帝更惱。

  大部分的朝臣都感覺到皇帝的心情不太好,於是,這一天的早朝結束得很快。

  接下來的幾天,陸續有人去了二皇子府探病,但是顧璟一個都沒見,只上了一道摺子,可憐巴巴地表示,他受了傷,府裡沒有人侍侯,想早日把秦昕抬進府裡。

  對於皇帝而言,納一個妾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皇帝直接就應了。

  有了皇帝的應允,一切就變得容易了起來,於是,二皇子府和秦家很快就定下了一個黃道吉日,就在五月初十。

  蘇氏讓人把請柬遞到了秦府,請柬就被送到了秦氿手裡。

  杜若稟道:「姑娘,侯府那邊請您當日過去吃酒。」

  杜若心裡不屑:這忠義侯府就是上不了檯面,秦昕這是給人去做妾呢,一抬軟轎悄悄地抬出去就算了,還非要下請柬弄得人盡皆知,也不知道是在嘚瑟些什麼,莫不是還覺得這是一件給侯府增光的事?

  秦氿:「?」

  秦氿根本沒注意杜若說了什麼,目光怔怔地看著大紅帖子上寫的「五月初十」,驚呆了。

  這麼快啊!

  她本來以為男女主角還能再掙扎掙扎,好歹男主也該給女主掙個側妃的名分再把人抬進門,也好顯示男主對女主的心意有多真摯,結果就男主這麼隨隨便便就真把女主當個妾抬進府了?

  莫非——

  他們兩個人的愛情真的不在乎名份,只求長相廝守,無怨無悔?

  秦氿打了個寒顫,渾身都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3-2 12:08 PM

第八十二章 踐行

  秦昕名義上是秦家的嫡女,雖然是侍妾,但照理說,她出閣,秦氿該去給她添份妝,不過,秦氿最近忙著呢,隨手把帖子一放,就沒理了。

  秦氿一早去皇覺寺把求到的兩個護身符分別放進了藍、紫兩個荷包裡。有了穿書的經歷,她也說不出什麼「封建迷信」之類的話,覺得心誠應該還是會靈的,無論有沒有神佛,帶個護身符也總是沒壞處。

  除了護身符外,秦氿還準備了一些肉脯、肉乾、炒麵、胡餅之類方便長期儲存的乾糧,還有預防暈船的酸梅,又去藥鋪買了一些常用的藥物等等。

  秦氿忙忙碌碌了好幾天,把所有的東西分成了兩份,一份給秦則寧,另一份自然是給顧澤之。

  「姑娘,宸郡王來了。」杜若進來稟道。

  秦氿還有點不習慣這個稱呼,愣了一下後,才反應過來杜若口中的宸郡王指的是顧澤之。

  秦氿拿起了那個放著紫色荷包的包袱,就去了儀門處,顧澤之就在那裡等著她,一見面,秦氿就把手裡的包袱塞給了他,「給你準備的,拿著。」

  顧澤之也不問是什麼,笑著接過了。

  秦氿一把拉起顧澤之的手往外走,說道:「我給你踐行,附近的昌華街上有一家醉霄樓的糖醋魚特別好吃,比那什麼雲賓酒樓好吃多了。」

  「聽我的準沒錯!」

  「說得是。」顧澤之正兒八經地點頭道,笑容清淺,目光如夏季的烈日般熾熱,「聽我們小氿的準沒錯!」

  「我們小氿」這四個字被他說得蕩氣迴腸,秦氿只覺得像是有一根羽毛撓過她的耳朵似的,癢癢的,柔柔的,心跳不由砰砰加快。

  她覺得甚是受用,小巧的下巴昂了昂,笑得彷彿四月裡開在枝頭的丁香花般。

  這種好心情一直維持到了醉霄樓。

  在雅座裡坐下後,秦氿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那個包袱,把裡面的東西一樣樣地從包袱裡取出來,拿一樣,就絮絮叨叨地介紹一樣,顧澤之耐心地聽著。

  沒一會兒,這些細碎的東西就擺滿了一張桌子。

  最後,她從包袱裡取出來的是那個紫色的荷包,荷包上繡著精緻的竹葉紋。她把荷包的抽繩鬆了鬆,給他看荷包裡的護身符,「這是我在皇覺寺給你求的護身符。」

  顧澤之看著她,那雙漂亮的鳳眸中,眼神又柔和了幾分,那微翹的嘴角彷如夜空中那皎潔的上弦月。

  他起身走到她身前,道:「幫我佩上?」

  以秦氿此刻坐在椅子上的高度,恰好與他的腰身平視,他勁瘦的腰身上圍著一圈繡著暗紋的玄色錦帶,佩了一塊雕著幾叢竹的羊脂白玉珮。

  她「嗯」了一聲,小心翼翼地把荷包給顧澤之佩在了玉珮旁。

  顧澤之俯首看著她,少女長翹濃密的眼睫毛在眼窩處勾勒出一道淺淺的陰影,女孩的肌膚雪白如玉,沉靜秀雅,看著彷如一尊脆弱的白瓷娃娃,與她半年前的樣子判若兩人。

  老話說得好,女孩子果然要嬌養。

  顧澤之的唇角勾了勾,想起初遇時小丫頭那灰頭土腦而又古靈精怪的樣子,眸底的笑意蕩漾開去。

  他知道,他的小丫頭不僅藏著爪子,還會咬人呢!

  秦氿很快給他佩好了荷包,示意他退一步讓她瞧瞧戴正了沒,不想,他不退反進,微微俯身,雙臂環住了她纖瘦的肩膀。

  那股淡淡的竹香味撲鼻而來,帶著溫暖的氣息,將她環在其中。

  秦氿下意識地抬起頭,感覺眼前一黑,他的右手果斷地摀住了她的雙眼。

  她想問他捂她的眼睛做什麼,下一刻,額頭上傳來溫熱柔軟的觸感,讓她把未出口的話都嚥了回去。

  怦怦怦!

  秦氿感覺自己的心怦怦亂跳起來,她知道是他親了她。

  那種感覺既新奇,又讓她有種莫名的不好意思,耳根微微一燙。

  他的嘴唇只在她額頭停留了一瞬,就退了回去,跟著,她的眼前又亮了起來。

  秦氿眨了眨眼,還有些懵,顧澤之已經退了回去,又在他的座位上坐了下來,端起白瓷茶盅喝了口茶。

  秦氿的目光先是落在他唇形優美的薄唇上,耳根更燙了,於是目光下移,落在了他端著茶盅的右手上,他的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五指根根如玉。

  她還記得在姚慶縣的客棧第一次見到顧澤之時,入目的就是他的右手。

  彼時,這雙手漂亮歸漂亮,可對她來說,只覺得恐懼。

  可現在……

  她的手越過桌面,一把抓起了他的手,把自己右手與他比了比,掌根齊平時,他的手指比她長出了一大截。

  她的指尖輕輕拂過他掌心的薄繭,用一種透著幾分撒嬌的口吻說:「我聽說閩州的壽山石是一絕,你給我捎幾方好不好?」

  「好,你想刻什麼?」

  「大哥,難道你會刻章?」

  「嗯,你想刻什麼?」

  顧澤之一邊說話,一邊專注地看著她,他漆黑的瞳孔彷彿盛著夏夜的星光似的,熠熠生輝。

  此時此刻,他的心情出奇得安寧、愉悅而又踏實。

  知道有一個人等著他回家的感覺,真好!

  四月底的春風柔柔緩緩,這個季節百花齊放,風拂來時,夾著花香的空氣暖暖的,縈繞在在鼻尖,熨帖得他的心都跟著暖了起來。

  「我應該幾個月就能回來了。」顧澤之突然話鋒一轉,抬手揉了揉她的頭,「你在京城可要乖乖的。」乖乖地等他回來。

  「我不乖嗎?」秦氿嘴巴一噘,臉頰都鼓了起來。

  顧澤之無聲地笑,那幽黑的鳳眼都變得旖旎起來,「乖,你最乖了!」

  秦氿繃不住,立刻就「噗嗤」地笑開了花,笑聲清脆如山澗清泉,透過窗戶飄了出去。

  外面春風習習,吹得窗外一枝枝嬌豔的桃花隨風搖曳,在窗檻上留下點點落花。

  天氣越來越暖和,五月初四,顧澤之與秦則寧就啟程前往閩州。

  只是少了秦則寧一個人,秦氿突然就覺得府裡靜了下來,只剩下秦則鈺一個熊孩子。

  秦氿閒得無聊,就去看熊孩子練武讀書,把秦則鈺嚇得用了多一倍心,生怕他姐不讓他習武,於是乎,他的學業一日千里,連先生對他都有幾分刮目相看。

  秦氿深切地覺得,熊孩子不是笨,就是不愛讀書,不用功!

  她乾脆沒事就去盯著熊孩子,反正他學他的,她看她的話本子,餘下的時候,她總忍不住想著顧澤之,想他與秦則寧不知道到了哪裡,想他路上不知道會不會暈船,會不會水土不服……她從來不知道自己能這麼惦記一個人。

  奇怪了,明明他走的時候,她也沒覺得特別依依不捨,就像是她知道他總會回來的。

  這一來二去的,她就把秦昕要出閣的事給忘了,直到五月初十那日崔嬤嬤來了。

  「三姑娘,」崔嬤嬤一邊給秦氿行禮,一邊上下打量著她,見她氣色很好,也就放心了,「今天是二姑娘出閣的日子,太夫人讓您和五爺回去一趟。」

  秦氿這才想了起來,不過,她也沒想回去。

  秦氿也不瞞著崔嬤嬤,坦然道:「崔嬤嬤,秦昕是想讓我們姐弟回侯府給她撐臉面呢。」

  崔嬤嬤一點就通,立刻也明白了。

  秦昕是二皇子的妾,二皇子身份再貴,但妾終歸是妾,秦昕從前的那些手帕交也不可能去侯府道賀,更不願意與一個為妾的往來,但凡貴女,都丟不起這個臉。

  所以,秦昕注定要冷冷清清地出閣,注定被那些貴女們遺忘。

  秦氿是未來的宸郡王妃,她要是去了侯府,秦昕的面子多少能撐起來,被抬進二皇子府後,也能讓那些下人高看一眼。

  他們這位二姑娘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崔嬤嬤心想,對著秦氿正色道:「三姑娘,您不去是對的。」

  秦氿又道:「崔嬤嬤,勞煩您回去告訴祖母,就說我和秦昕一向處得不好,萬一我沒忍住和她吵起來,就是壞了她的大日子了,反而不美。」

  崔嬤嬤心領神會,回去就跟秦太夫人一字不漏地稟了,並說道:「三姑娘也是擔心萬一真鬧出什麼事,讓二姑娘出閣還憋著一口氣。」

  秦太夫人嘆了一口氣,道:「哎,也是我沒考慮周全。」

  她本來想著,好歹是自家姐妹,昕姐兒要出閣了,氿姐兒回來給她送嫁也是應該的,一時倒是忘了她們倆是冤家。

  以前長房與侯府還沒分家的時候,這姐妹倆一遇上,昕姐兒就會悶悶不樂好久,總在自己跟前愧疚得直掉眼淚。今天好歹也是昕姐兒的好日子,這若是哭哭啼啼的也不成樣啊。

  「崔嬤嬤,」秦太夫人吩咐道,「你親自去跟昕姐兒說一聲,氿姐兒就不來了。」

  崔嬤嬤壓抑著快要翹起的唇角,應命去了。

  一路上,下人們都各司其職,整個侯府看著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只在秦昕的院子裡掛上了幾盞大紅燈籠,還貼了幾張「囍」字。

  院子裡,冷冷清清的,有兩個宗人府派來的嬤嬤正在檢查秦昕的「嫁妝」,但凡不合規制的,全都從箱子裡拿了出來。

  照理說,女子的嫁妝是在出嫁的前一天送到夫家,但是,秦昕只是個妾,當然沒有嫁妝一說,所有的隨身品都跟著她一起隨轎子抬進二皇子府。

  穿著一身月白衣裙的秦昕正端莊地坐在閨房的梳妝台前,當她聽了崔嬤嬤的回稟後,整個人都傻住了。

  她早知道蘇氏給秦氿送了請柬,也知道那封請柬如泥牛入海沒了訊息。

  她猜到秦氿是不打算來了,好不容易才拐彎抹角地哄著秦太夫人派人去叫秦氿,沒想到秦氿連秦太夫人的面子都不給。

  「崔嬤嬤,」秦昕咬了咬下唇,兩眼霧濛濛的,嬌嬌怯怯地說道,「我是想著,我就要出嫁了,我們姐妹倆能夠在我出閣前見上一面,一笑抿恩愁,日後還能往來,沒想到……」

  她長嘆了一口氣,接著道:「讓祖母為我費心了。」

  崔嬤嬤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

  這位二姑娘說一句藏半句的,這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說,三姑娘不給太夫人臉面,這是想利用自己去太夫人那裡給三姑娘上眼藥呢。

  「三姑娘說了,等過幾日,她自會來向太夫人請安的,就不勞二姑娘費心了。」

  崔嬤嬤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二姑娘還是擦擦眼淚吧,太夫人說了,這大喜的日子,別哭哭啼啼的,不吉利。」

  說著,崔嬤嬤隨便福了福身,看也不看秦昕就告辭了。

  連個卑賤的奴婢都敢給自己下臉子!秦昕死死地攥著帕子,臉色很不好看。

  「姑娘,」書香匆匆從外面進來說道,「嬤嬤說,吉時快到了。」

  秦昕呆呆地坐著,看著冷冷清清的閨房,沒有喜娘,沒有鳳冠霞帔,更沒有紅蓋頭。二皇子也不會來迎親,等著她的,只是一抬小轎悄無聲息地抬進二皇子府。

  這和她想像中的大婚天差地別。

  宗人府派來的兩個嬤嬤眼睛都快長到頭頂上了,她本來是想讓秦氿來替她長長臉的,壓一壓那兩個嬤嬤的氣焰,不想到秦氿這麼不識抬舉!

  秦昕越想越氣,手中的月白帕子也已經被她擰成了一團。

  「姑娘,您還是先換上衣裳吧。」書香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勸道。

  做妾當然是沒有大紅喜服,擺在衣架上的是一套粉紅色的衣裙,褙子上繡著大朵大朵的芍藥花。

  本來,秦昕自己準備的是一套銀紅色的嫁衣,料子是來自江南的寶繡坊,每年不過百匹,價值一百多兩銀子,那身嫁衣是她親手做的,也是她親手一針一線繡的,她試穿的時候,美豔逼人,光彩奪目。

  但是,宗人府的嬤嬤瞧過後,當即就說不行,說是銀紅太接近正紅了,秦昕是妾不能穿,非要換一件。

  她當然不肯答應,誰想那兩個嬤嬤直接說了一句「不接了」,就要走人,於是,蘇氏二話不說,就把她那件銀紅色的衣裳給剪了,又翻箱倒櫃地翻出了一身粉紅色的衣裙,兩個嬤嬤才算滿意。

  秦昕如今再去看這套過時的粉色衣裙,恨不得撕爛了它。

  但不管怎麼樣,秦昕也不想誤了吉時,不甘不願地在丫鬟的侍候下,換上了這套粉色的衣裳,然後又由著丫鬟給她梳妝打扮。

  膚如雪,唇似朱,今日的秦昕打扮得比平日裡更為嬌豔,眸子裡卻是黯淡無光,就像是一朵才剛剛綻放,就要提前凋零的花朵般。

  接著,她坐上了一頂粉色小轎,小轎從侯府的後門被抬走,一路上,沒有敲鑼打鼓,就這麼冷冷清清地被抬到了二皇子府,又從後門進了府。

  按照大祁的規矩,娶妻在白天,納妾在夜裡。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陰沉的天際堆著層層疊疊的烏雲,那灰濛蒙的天空彷彿在預示著什麼,散發著一種不祥的氣息。

  「轟隆隆,隆隆……」

  震耳的雷聲忽遠忽近。

  不一會兒,豆大的雨點就劈里啪啦地砸了下來,大雨如簾。

  秦府裡,坐在窗邊的秦氿怔怔地望著窗外的大雨,眸光閃爍。

  她記得裡,整整花了一個萬字大章來描述男女角的大婚,二皇子來侯府親迎,敲鑼打鼓,百姓夾道,十里紅妝,可謂是大祁朝近百年來最盛大的一場婚禮。

  而如今,誰又能想到,女主角竟然是這麼冷冷清清地被抬進皇子府的呢。

  秦氿手上的戒尺漫不經心地敲擊著掌心,嘴角翹得高高的。唔,秦昕不痛快,她就高興了!

  另一邊,秦則鈺正一臉苦大仇深地站在書案前寫大字。

  他好不容易寫完了一張,正想跟他姐耍個貧嘴,卻聽那戒尺的聲響鑽入耳朵,不由打了個激靈。

  他生怕這戒尺打到自己身上,趕緊抬頭挺胸地站好,繼續和手中的筆奮鬥,不敢再偷懶。

  哎,他寧願站兩個時辰的馬步,也不想寫字啊!

  偏偏他姐太彪悍了,凶起來連她自己都打,顧三哥走了後,肯定沒人來幫自己了。

  秦則鈺很是想念顧澤之,心裡琢磨起要不要寫信問問他什麼時候回京。

  他越想越覺得不太樂觀,閩州路途遙遠,來回也要花不少時間了,顧三哥怕是至少六七月才能回來,哎,自己的苦日子還長著呢!

  秦氿好好盯了秦則鈺幾天功課,等到姐弟倆一起回侯府給秦太夫人請安,已經是好幾天以後了。

  自搬出來後,長房兄妹三人每旬都會一起回去一趟跟秦太夫人請安。

  而平日裡,誰有空誰就往秦太夫人那裡走走,問問好,有時會陪著用午膳,有時說會兒話就走,這也是衛皇后的意思,畢竟秦則寧和秦則鈺兩兄弟都是要進仕途的,無論是武將還是文臣,不孝就是最大的罪名,足以使他們仕途無望。

  秦准不過是隔房的叔父,怎麼處都無妨,但秦太夫人是他們的嫡親祖母,問安侍疾,該怎麼來還是得怎麼得怎麼來。

  秦太夫人見到秦氿和秦則鈺還是很高興的,拉著秦則鈺感慨地說他又長高長壯了,拉著秦氿就說她氣色不錯。

  近的臭,遠的香,這人一旦不在眼前了,秦太夫人就忍不住天天念叨,總覺得更想念長房的三個孫子孫女了。

  說著說著,秦太夫人不經意地說到了秦昕:「昕姐兒那丫頭,在二皇子府許是過得不好。」

  「怎麼說?」秦氿好奇地問道。

  「她前兩天回門的時候,氣色糟糕極了。」秦太夫人嘆了一口氣,愁眉鎖眼地說道,「可無論我怎麼問她,她都只說過得很好,二皇子殿下待她很好,哎,她若真的很好,怎麼可能剛嫁過去,臉上就沒半點喜色了呢,這才幾天,人就瘦了一圈。」

  秦太夫人覺得秦昕肯定是受了什麼委屈,深深地皺起了眉頭,發愁地說:「照理說,剛成婚的小夫妻就該親親熱熱才是,二皇子的府裡也沒別人啊。」

  秦太夫人都這把年紀了,看過的新娘子不知凡幾,哪個不是容光煥發,嫵媚動人。

  「可我瞅著,昕姐兒怎麼好像根本就不願意提二皇子,偶爾提到他時,就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

  以前秦昕提起二皇子時,明明都是喜氣洋洋,有說不完的話。秦太夫人越想越覺得擔心,嘀咕著:「我還看到她的右腕上有掐痕,她說是她不小心掐了自己……」

  秦氿就聽出了不對,眨了眨眼。

  書裡,男女主角的感情不是很好嗎,秦昕這才剛嫁過去,也不存在七年之癢,再說了,就像秦太夫人說的,二皇子還沒娶正妃呢,他們之間也沒人興風作浪啊。

  秦太夫人見秦氿不說話,突然想起秦氿與秦昕不和,也就沒再繼續往下說了。

  才十二歲的秦則鈺對這種新嫁娘、親親熱熱之類的話題,實在是不敢興趣,默默地玩著那把顧澤之送他的匕首,偶爾把匕首從左手拋到右手。

  這匕首刀光閃閃的,看得秦太夫人都快被晃了眼了,生怕秦則鈺不小心劃破了自己的手。

  秦太夫人忍不住勸道:「鈺哥兒,我今天讓廚房做了你喜歡吃的芙蓉糕,你快吃一點,別玩匕首了……」

  有他姐在,秦則鈺完全不敢作妖,乖乖地把匕首收了起來,又佩在了腰側,然後吃起他的點心來。

  看到那匕首歸了鞘,秦太夫人的心才算落了地,不免想起了顧璟被耶律欒刺傷的事,輕聲嘀咕了一句:「許是二皇子剛受了傷,心裡不痛快,遷怒到昕姐兒身上了?」

  秦太夫人這麼一說,秦氿也記起了顧璟受傷的事了。

  她覺得顧澤之一定猜出來顧璟到底傷得到底重不重了,但是他非賣關子,不告訴秦則鈺這個大嘴巴也就罷了,連自己也不肯說,太討厭了!!

  秦氿瞪著對面的秦則鈺,心裡癢癢的,正在吃芙蓉糕的秦則鈺一臉莫名地眨了眨眼,他姐又怎麼了?!

  秦氿的心再癢也沒用,顧璟自打受傷後就淡出了朝堂,在二皇子府裡閉門不出,甚至連之前他納秦昕過門都沒請人吃酒,但就算這樣,京城中也總有聽到一些關於他的傳言。

  據說,二皇子簡直把他新納的妾室捧在了心尖,事事依著她:

  據說,二皇子那個妾室美豔逼人,風情萬種,把二皇子迷得三魂七魄都失了一半;

  據說,二皇子精力旺盛,與他那個妾室日夜在房裡廝混。

  這些話也不知道怎麼地就在市井間傳開了,傳得是沸沸揚揚,一個個說得煞有其事地,就連秦氿打發杜若出去買盒點心,都能聽到有人在說。

  杜若也知道這些話本不該說來污自家姑娘的耳朵,可是二皇子的妾室指的明顯是秦昕,杜若擔心關於秦昕的流言蜚語會連累了自家姑娘的名聲。

  秦氿聽得是瞠目結舌,嘴巴張得渾圓,「這,這這……」

  這八卦也太勁爆了!

  秦氿都興奮了,感覺就像以前在微博上看到關於明星夫婦的熱搜似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3-2 02:37 PM

第八十三章 報官

  秦氿眼睛亮晶晶的,催促道:「還有嗎?」

  秦氿覺得自己還缺一盤瓜子,忙吩咐小丫鬟給她去盤瓜子、松仁什麼的來。

  見秦氿聽得樂,杜若心裡暗暗嘆息:明明是一般的年歲,可自家姑娘還是個孩子呢。

  杜若的心裡是不屑的,這滿京城這麼多宗室勳貴的府邸,也沒見誰家屋裡的事傳得沸沸揚揚的,又不是去花樓子包姑娘。莫不是秦昕那眼皮淺的,生怕二皇子娶正妃,所以才鬧了這麼一齣!?

  秦氿很快就嗑上了小丫鬟呈上來的瓜子。

  「哢擦,哢擦……」

  隨著瓜子皮在如意小方几上越堆越多,秦氿後知後覺地一拍掌,想起了一件事,上次回侯府時,太夫人還說秦昕看著很不高興。

  按照這流言的說法,不該啊!

  所以,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呢?

  秦氿津津有味地嗑著瓜子,指望瓜子能再給她一點靈感。

  杜若很有眼色地給秦氿剝起了松子來,白玉般的松仁一個個地落在白瓷碟子上。

  秦氿不知不覺中就吃了一碟瓜子和松仁,還是什麼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她才剛打發一個小丫鬟出去再打聽打聽,後腳就有人來稟說,宮裡來人了。

  來的是鳳鸞宮的小寇子,他是奉衛皇后之命宣秦氿進宮的。

  秦氿在家悠閒得很,半點首飾也沒戴,只好火急火燎地換了身衣裳,又打扮了一番,匆匆地隨小寇子進宮去了。

  「氿姐兒,」衛皇后親暱地拉著秦氿在她身旁坐下,隨手拈去了秦氿鬢髮間的一片花瓣,「方大姑娘……就是永樂長公主的女兒來了,本宮讓你過來認識一下。以後,方大姑娘會養在宮裡,你們年齡相差也不大,平日裡可以多走動走動。」

  衛皇后是最瞭解皇帝的人,皇帝對長姐永樂是愧疚的,對方大姑娘這個外甥女是想盡一切努力來補償,夫妻一體,衛皇后也是這麼想的。

  秦氿乖巧地應了:「皇后姨母,我以後會常進宮來找她玩的。」

  衛皇后揉了揉秦氿的髮頂,覺得自家外甥女就是貼心,多說了兩句:「方大姑娘閨名菡君,是永樂長公主的獨女,但在豫州過得卻不如意。她這次來京城不過才帶了兩車的行李,隨身也不過十來僕從,連身上穿的也都是些去年的舊衣裳。」

  衛皇后心裡對東平伯很是不屑,無論當年的恩怨對錯,方菡君總是他的親女,衛皇后就沒見過有哪個勳貴這麼虧待親女兒的!

  衛皇后心潮翻湧,憋著一肚子的話,對著秦氿忍不住就越說越多:

  「永樂長公主母女都是苦命的。按照大祁律,駙馬不能納妾,但東平伯仗著遠在豫州,又有豫王撐腰,多內寵,寵妾滅妻。」

  「永樂長公主心氣高,哪裡忍得下,可偏偏當年先帝駕崩前,下了旨,不許永樂長公主和離,也不能回京。」

  「哎,永樂長公主不想給皇上添麻煩,這些年一直在豫州熬著,她也想和東平伯分府而居,可東平伯偏不讓她痛快,就是不答應。」

  說著,衛皇后似乎想起一些往事,唏噓不已地嘆了口氣:「從前長公主是多麼心高氣傲的一個人,她是先帝的長女,曾經,先帝最疼愛的就是這個女兒……」

  可就算再疼愛這女兒又怎麼樣,先帝還是抵不過方淑妃的枕頭風,不顧永樂的意願,把她下嫁給了東平伯。

  秦氿聽得專注,也對這位未曾謀面的永樂長公主心生幾分同情,先帝妥妥就是一個渣爹啊!

  秦氿道:「以後方大姑娘有太后娘娘與皇上寵著,也算否極泰來了。」

  衛皇后的神色變得微妙了起來,道:「太后聽到了一些風聲,昨日跟皇上提,說等菡君孝期滿了,不如把她嫁給顧璟為正妃,說他們是表兄妹,親上加親好。」

  衛皇后當然知道皇帝不會把方菡君嫁給顧璟,卻也不想皇帝和柳太后起爭執。就算最後柳太后肯定會妥協,皇帝也不會高興。

  想著昨晚皇帝說起柳太后時那副為難的樣子,衛皇后也心疼皇帝難做人。

  柳太后是方菡君的親外祖母,她當然是疼愛這個外孫女的,只不過,這好心也會辦壞事。

  衛皇后神情復雜地說道:「當年先帝偏寵方淑妃,太后當時雖然是皇后,卻反而被方淑妃踩在腳下,頻頻遭其折辱。為了保永樂與皇上,太后吃了很多苦,有一次寒冬臘月太后跪在御書房外為皇上求情,足足跪了一天一夜,之後高燒數日,纏綿病榻許久。」

  「所以,皇上一直心疼太后當初受了那麼多年的苦,皇上登基後,就與本宮說,想讓太后過得無憂無慮,事事順著太后。」

  也許因為皇帝對永樂的事鞭長莫及,他幾乎是連永樂的份加倍地孝敬柳太后。

  想起那些往事,想起仙去的永樂,衛皇后也是心情沉重,連殿內的空氣都微微凝重了起來。

  說句不孝不敬的,都是先帝造的孽!!

  「……」秦氿終於明白了。

  皇帝毋庸置疑是個孝子,但是從去歲雲光的事,秦氿就隱約有種感覺皇帝對柳太后的孝順超乎尋常。

  現在從衛皇后嘴裡聽到這麼一段往事,秦氿才恍然大悟:也難怪在不涉及朝堂大事的前提下,皇帝那麼順著柳太后。

  秦氿想了想,笑眯眯地提議道:「姨母,不如您和太后娘娘說,東平伯家裡姬妾多,方大姑娘一直看著她娘受委屈。您聽她說了,也心疼極了。」

  當然,演員在說這幾句話時,捏著帕子擦擦眼角莫須有的淚是必須的。

  秦氿在腦海中自我代入了一下,笑得古靈精怪。

  衛皇后:「……」

  一旁的幼白與小寇子等人差點沒笑出來,努力地憋著笑。

  可不就是,方大姑娘從小面對著一屋子的姬妾,太后心疼外孫女,就會想到不能把外孫女嫁給皇子,皇子可是至少能納兩個側妃的,不說別的,二皇子的屋裡已經有個寵妾秦昕了。

  「還是你這丫頭機靈!」衛皇后直接就笑了出來,讓這殿內原本凝重的空氣霎時也變得輕快了起來。

  幼白趁著這空擋給兩位主子換上了新茶。

  衛皇后覺得有些口乾,優雅地端起了茶盅,紅潤的唇角翹了起來,想起了近日京中那些個關於顧璟的豔聞。

  嗯,這些事還是要到柳太后跟前傳一傳的,反正這些醃臢事早就傳得人盡皆知了,柳太后隨便派人一問,就知道不是自己編出來的。

  柳太后不一定會覺得二皇子錯,卻會因為早逝的女兒而心疼外孫女,如此,就能夠四兩撥千斤地解決這件事,不必讓皇帝與柳太后起爭執。

  就在這時,簾子外傳來了宮女的行禮聲:「二公主殿下,方大姑娘。」

  緊接著,那到湘妃簾被人從外面打起,兩個芳華少女一前一後地魚貫而入。

  走在前面的是二公主新安,走在後面的是一個著水綠色纏枝紋襦裙、氣質溫婉的少女,鵝蛋臉,柳葉眉,櫻桃嘴,身上、頭上的首飾皆是白玉與銀飾,沒有半點顏色。

  顯而易見,她就是方菡君了。

  新安和方菡君款款地走到了近前,先優雅得體地給衛皇后行了禮。

  衛皇后笑著給她們彼此介紹道:「菡君,這是本宮的外甥女小氿,在家行三。」

  「小氿,這位是永樂長公主的長女,閨名菡君,她比你大上兩歲。」

  秦氿站起來,對著方菡君福了福,「方大姑娘。」

  「秦三姑娘。」方菡君也笑著回禮,只不過,她卻是對著秦氿行了一個晚輩禮。

  「……」秦氿的表情登時就變得微妙。

  她突然覺得顧澤之的輩份太高也不好,她才十四歲吧,怎麼莫名都就像是老了一截呢……

  衛皇后給新安和方菡君都賜了座,然後道:「小氿,菡君甫至京城人生地不熟,方才還說起想去皇覺寺替她娘還願,不如過幾日你帶菡君到皇覺寺上柱香,也順便散散心。」

  其實,衛皇后多少也有幾分私心,心裡想的是外甥秦則寧,秦則寧的年紀不小了,都快十七的人了,連他妹妹都定了親了,可是秦則寧的婚事還沒著落呢。

  衛皇后瞧著方菡君是個聰慧得體的,年紀和外甥女秦氿差不多,各方面和秦則寧也是般配的。這年紀相仿的姑娘家在一起能說得多,秦氿可以藉機多瞭解一下方菡君,看看和秦則寧合不合適。

  反正方菡君還有母孝在身,因她父親健在,所以她只需為母守孝一年,這一年也足以看出一個人的性子與深淺了。

  秦氿卻是全然不知道衛皇后心裡的小算盤,只當是她字面上的意思,讓自己陪著方菡君散散心,欣然應了:「姨母,反正我閒得很,乾脆我明日接方大姑娘去皇覺寺上香吧。」

  方菡君對著秦氿欠了欠身,謝過:「那就勞煩秦三姑娘了。」

  「不麻煩不麻煩。」秦氿沒心沒肺地揮了揮手。

  衛皇后一看就知道外甥女沒看出自己的心思,唇角微微翹了翹。

  小氿這丫頭啊,機靈時就機靈得不得了,可有時候還真是缺個心眼。

  新安含笑道:「小氿,我正好抄了些經書,你順帶替我捎去皇覺寺供奉吧。」

  話音還未落下,小寇子突然步履匆匆地進來了,對著衛皇后附耳稟了一句。

  衛皇后的面色霎時就微微一變,隨口就打發了新安和方菡君,只留下了秦氿。

  新安和方菡君也都識趣地退了出去,隱約猜到小寇子方才稟的事怕是與秦氿有那麼點相干,連周圍的幾個宮女都退了下去。

  小寇子這才對著秦氿拱了拱手,稟道:「秦三姑娘,方才秦五爺派人來找姑娘您,說是秦府的門口有人鬧事。」

  「來人自稱姓徐,說是和秦三姑娘您定過親。」

  衛皇后攥緊了手裡的帕子,幽黑的眸子裡明明暗暗地變化不已。

  在衛皇后發現秦氿是妹妹的親生女兒後,秦則寧便火速地去過一趟江余縣,把所有的一切都調查得清清楚楚。

  所以,衛皇后不但知道李金柱夫婦是怎麼虐待秦氿的,更知道他們竟然要把她許給一個傻子!

  當時,李金柱夫婦殺人逃亡了,官府下了海捕文書抓人。徐家並不知秦氿的身世,他們只是正兒八經地去李家提親,並未有強行逼婚之舉,衛皇后也就沒有遷怒徐家。

  但是,沒想到,她的仁慈倒是給秦氿留下了這個隱患!

  這個世道對女子本來就不公平,就算世人明知錯不在秦氿,這樣的事情一旦鬧開來,會被人嚼舌根、會被人指指點點非議的人還是秦氿。

  衛皇后的眼睛微眯,眸底閃過一抹異芒,道:「小氿,這件事……」

  「姨母,我先回去瞧瞧。」秦氿笑盈盈地打斷了她的話,看著氣定神閒,一點也不擔心的樣子,「您放心,我沒事的。」

  衛皇后怎麼可能放心,她恨不得現在就去找皇帝,讓皇帝下旨,把那幾個敢膽壞秦氿名節的刁民統統抓起來問罪!

  「姨母,」秦氿神情平靜地說道,「這事兒既然已經鬧出來了,那麼,強行壓下去反而不好,只會惹人話柄。」

  衛皇后唇角緊抿,外甥女這話也確有道理。

  越是藏著掖著的事,就越是容易招人非議。

  秦氿含笑道:「有您在呢,若是我擺不平,您再出手也一樣。」

  說著,她還沖衛皇后眨了一下眼睛,示意自己可是很棒的!

  這丫頭……衛皇后無聲地嘆了口氣,妥協了,但她也不會放任秦氿一個人回去,便吩咐徐嬤嬤隨秦氿一起出宮,若是有什麼事,就立刻回來向自己稟報。

  衛皇后特意提醒秦氿道:「你大哥和五城兵馬司的裴七他們要好得很。」

  意思是,秦氿若是搞不定,就讓五城兵馬司先把人抓了再說,之後,衛皇后自會向皇帝請旨。這種小事,衛皇后篤定皇上不會在意。

  秦氿含笑著應了。

  她帶著徐嬤嬤立刻就出宮回了秦府。

  馬車一拐進華勝街,遠遠地就能聽到前方有尖銳的喧哄聲傳來:

  「……咱們家錦鵬可是和李二丫定了親的,李二丫如今這是有了榮華富貴,就想要拋棄夫家?」

  「各位走過路過的,你們來評評理!」

  「我們徐家可是有聘書的,就算她李二丫現在改姓了秦,也由不得她不認。」

  「……」

  徐嬤嬤眉頭緊皺,勸道:「秦三姑娘,我看,還是先把人關進去再說!」

  秦家大爺打仗去了,秦家如今只有秦三姑娘和五爺在,也沒個身份合適的人能出面的,這種事總不能一個姑娘家自己跑去與人爭論吧。

  「不用。」秦氿依然不焦不躁,那副淡定的神情讓徐嬤嬤莫名地心定了幾分。

  「先過去吧。」秦氿吩咐了一聲,馬車又緩緩往前走了。

  此刻,華勝街上擠了不少看熱哄的路人,車夫一邊趕車,一邊吆喝,費了好大的勁才擠開了人群。

  秦氿挑開了車廂一側的窗簾,一眼就看到秦府的大門前站著一個年過四十的藍衣婦人和一個十七八歲的方臉青年,那方臉青年用含著自己的右手,口角流涎,呵呵地傻笑著,而那藍衣婦人則雙手撐腰,神情凶悍地在那裡撒潑,又叫又嚷。

  秦則鈺緊緊攥著拳頭,氣憤地與這對母子對峙,強忍著憤怒。

  那藍衣婦人拍了拍方臉青年的背,指著秦府大門慫恿道:「錦鵬,你快叫,把你媳婦給叫出來!」

  「媳婦,媳婦!」

  徐錦鵬就依著母親的意思叫了起來,一邊叫一邊還呵呵地傻笑,嘴角滑落的口水把領口都浸濕了。

  秦則鈺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下去了。

  「誰是你媳婦!」

  他怒吼著衝了過去,一拳狠狠地落在了徐錦鵬的臉上。

  徐錦鵬被打懵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的錦鵬啊!」藍衣婦人驚住了,叫喊著衝上前想要護住兒子。

  然而,秦則鈺比她的速度更快,隨手把徐錦鵬往旁邊一拉,橫眉豎目地威脅那藍衣婦人道:「張氏,你再喊啊,你喊一句,我就打他一拳!」

  「你敢!」

  張氏話音一落,秦則鈺又一拳頭朝徐錦鵬打了過去,冷哼道:「你看我敢不敢!」

  徐錦鵬痛哭流涕,方臉上眼淚鼻涕糊成了一團。

  張氏拍著大腿哭嚎起來:「老天爺啊,還有沒有王法啊,怎麼打人呢。」

  「這可是你姐夫……」

  秦則鈺不客氣地又打了第三拳,這一下,張氏不敢再吵了,她縮了縮脖子,面露怯色。

  「阿鈺。」

  這時,馬車終於從人群中擠了過去,停在秦府的大門前,秦氿毫不避諱地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姐,你先別下來。」秦則鈺一看到秦氿回來,急了,趕緊道,「你進去,快進去,這裡有我就夠了。」

  秦則鈺之所以讓人去宮裡報信,就是想讓秦氿先別回來,他姐沒必要讓人看熱鬧和說嘴。

  張氏聞言也向秦氿看了過來,只這一眼,她就呆住了。

  眼前這個紫衣少女衣著華貴,肌膚白皙,五官嬌美,頭上雖然只簪了一朵珠花,但金絲花蕊絲絲分明,一看就不是凡品。

  紫衣少女身姿筆挺朝這邊走來,落落大方。

  若不是少女的五官中還有一些往昔李二丫的痕跡,張氏恐怕完全認不出她了。

  這個少女真的是李二丫嗎?!對方那通體的貴氣讓張氏的心裡不由怵了幾分。

  他們徐家在江余縣也算是大戶人家了,她的小姑子給了縣太爺當妾,還生了兩個兒子,頗得縣太爺的寵愛。

  在江余縣,無論走到哪兒,旁人都敬著他們徐家幾分,唯一不好的是,她就只有錦鵬這一根獨苗,自家老爺足足納了八個妾,但徐家這一輩卻只有錦鵬這一個男丁。

  他們錦鵬雖然有些傻,但總能成親的,只要他和兒媳生下孩子,以後讓孫子繼承家業就行了,偏生算命的說錦鵬命硬,得找一個八字能旺他的,這找來找去,就找到了李家的二丫。算命的說了,李二丫的八字和錦鵬可是絕配!

  沒想到這婚事還沒成,李二丫竟然跑了!

  當時他們是又氣又惱,但也沒辦法,李二丫跑了,李家兩口子又殺人潛逃,這樁婚事當然沒指望了,他們也只能再繼續找其他八字好的姑娘。

  誰想,上個月有人遞了封信給他們家老爺,說李二丫在京城得了潑天富貴,還被忠義侯帶回去認作了府裡的姑娘。

 張氏這輩子見過的最大的官就是縣太老爺,侯爺對他們來說,就像是天邊的人,她一聽就動了心,不止是她,連他們家老爺也動了心,老爺還去見了給縣太爺當妾的那位姑奶奶,一回來就下了決心,他們一家人一起來了京城。

  他們其實也知道,李二丫現在富貴了,十有八九是不會認這門親事的,但是,李二丫就算想退婚,也得給他們徐家一點好處吧。

  反正這事兒錯不在他們,怎麼鬧,他們都沒有損失。

  張氏心頭一片火熱,熱絡地對著秦氿喊道:「二……」

  秦氿冷冷地朝張氏看了過去,那一眼,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威嚴。

  張氏怵了,後面還沒說出口的話嚥了回去。

  秦氿的心情其實沒有她表現得那麼平靜,在看到徐錦鵬母子的時候,她的心頭猛得跳動了一下,心底深處一股難以言喻的壓抑和絕望如怒浪般湧了上來。

  秦氿知道這肯定不是來自她自己的情緒,許是因為原主吧。

  書裡,原主只是一個炮灰女配,從頭到尾都沒有正面去描寫過原主過去的遭遇,但是,她記得,原主在被趕出侯府之前,曾有一段劇情是秦昕的愛慕者義正言辭地揭穿了原主不但嫁過人,傻子夫君死後,還被徐家老爺以給兒子留後的名義糟蹋過。

  這段劇情成了壓垮原主的最後一根稻草,原主幾近崩潰。

  「姐。」秦則鈺隨手把還在哭爹喊娘的徐錦鵬往地上一推,快步到秦氿身邊,護衛性地擋在她面前,「你先回府去。」

  秦氿笑了笑,抬手揉了揉他的髮頂。

  秦則鈺幾乎有些受寵若驚了。他姐還從來沒對他這麼好過!

  秦氿又道:「阿鈺,我告訴過你,讓你學武,不是拿來打架的。」雖然動手打起來很爽。

  秦氿:「大祁是法制社會!」

  是嗎?

  秦氿其實心裡不太確定,但決定不管了,「有人來鬧事,我們報官就是!」

  秦則鈺:「!」

  秦氿看向了張氏,冷笑著說道:「這位太太,你說我與你兒子有婚約?那咱們就上官府,好好論道論道。」

  她的聲音清脆,神情間不帶半點扭捏和心虛,周圍看熱鬧的百姓不禁竊竊私語。

  氣氛霎時發生了一種細微的變化。

  又是報官。想到上次報官後發生的事,秦則鈺的神情變得十分古怪:他姐是報官報上癮了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3-2 03:19 PM

第八十四章 聘書

  什麼?!張氏目瞪口呆:「!!」

  徐家根本不是縣太爺的正經親戚,其實也就是平頭百姓,這百姓都是怕官的,張氏自然也不例外。現在要是在江余縣,她也許還有幾分底氣在,但這裡可是京城啊!

  「你……你真要報官?」張氏的臉上不由露出幾分不安。

  女人皆重名節,張氏本來想的是,他們在這裡鬧鬧,引人關注,李二丫肯定就怕了,就要把她和兒子迎進府裡去了,然後他們自然就能慢慢談條件了。

  但是,這李二丫竟然這麼強,竟然不惜去公堂讓全京城的人看笑話?!

  秦氿似乎看穿了張氏的心思,義正言辭地又道:「徐太太,現在這事不是你們不肯罷休,是我。」

  秦則鈺回過神來,反正他姐說什麼都對,他只管在一旁頻頻點頭。

  方才被秦則鈺三拳揍得鼻青臉腫的徐錦鵬拉了拉張氏的衣袖,可憐兮兮地說道:「娘,我臉疼。你不是說我媳婦在這裡嗎?我媳婦呢?」

  張氏的臉色又難看了三分,敷衍兒子道:「別鬧,娘待會給你買好吃的。」

  見狀,那些圍觀的路人面面相看,一個個都動搖了。

  本來, 他們是覺得這對母子千里迢迢地來京城討個公道,實在可憐,尤其是張氏的兒子明顯是個傻子,他們也難免先入為主地對張氏母子產生同情,覺得是秦三姑娘攀了高枝,就背信棄義,拋棄了在老家的未婚夫。

  可現在,瞧著秦三姑娘一副問心無愧的樣子,一開口就說去見官,態度如此光明正大,實在不像是心虛之人。

  於是,這些路人看向張氏母子的目光中不免就多了幾分懷疑,不知道誰說了一句:「這對母子莫非是故意來鬧事的?」

  張氏自然也聽到了周圍其他人的議論聲,臉上火辣辣的,又羞又惱,可是這事都到了這份上,她又怎麼肯就這麼退呢!

  張氏深吸一口氣,語氣軟下了幾分:「二丫,咱們有話好好說,哪裡有開口就說見官的道理?」

  她這句話一說,不少圍觀者看著她的眼神中就從懷疑變成了鄙夷。

  「是了!」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婦嘀咕道,「他們就是來鬧事的,故意壞人家姑娘的名節呢!」

  「沒錯。若真有此事,這位秦三姑娘怎麼會這麼坦然地說要去見官!」另一個年輕的少婦深有同感地點頭道。

  其他人也是七嘴八舌地各抒己見:

  「我瞧著這個什麼徐太太一聽說報官,臉色都變了,這心虛的樣子怕是不敢去見官。」

  「真真其心險惡!」

  「我聽說,這秦家兄妹是不久前才剛被他們叔父趕出家門,現在又碰到刁婦鬧事,太可憐了。」

  「……」

  張氏只當沒聽到周圍的這些聲音,還在對秦氿說道:「二丫,做人是要『講道理』的!當初我們徐家和你爹娘定下了你和我們錦鵬這門親事,該走的禮數都走了,該給的聘禮也都給了,就差一抬花轎抬你過門了。」

  「你欠我們徐家的總不能一點『表示』也沒有吧!」

  張氏委婉地暗示秦氿怎麼也得給他們徐家一點好處,他們徐家在江余縣雖然還算不錯,但和京城的富貴人家相比簡直就是天差地別,這二丫如今這般的富貴,從手指縫裡流點出來,對他們來說,也足夠了!

  秦氿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角,吩咐道:「來人,趕緊報京兆府。」

  「是,三姑娘。」大管事連忙應聲,又讓人趕緊去備馬。

  張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見秦氿壓根說不通,也心一橫,拔高嗓門道:「報就報,誰怕誰,我們徐家可是有聘書的,還有庚帖!」

  她下巴一昂,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在心裡告訴自己說,沒什麼好怕的!

  他們老爺告訴她了,只管鬧,這事錯不在他們,他們錦鵬與李二丫的婚事都是按著規矩走的,他們又沒有強搶民女!再怎麼鬧,罪也不在他們。

  若是鬧成了,他們徐家就能夠得到潑天的富貴,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他們徐家想要改變命運,就看這一次了。

  「聘書?」秦氿動了動眉梢,似乎有所動容。

  張氏眼睛一亮,覺得抓到秦氿的軟肋了,強調道:「沒錯,我們有聘書,有庚帖。」

  這聘書與庚帖可是貨真價實的!張氏一下子就有了底氣。

  徐嬤嬤憂心忡忡地皺起了眉頭。她們不怕對方有聘書,這婚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李家兩口子可沒有資格為秦氿的婚事做主。

  這件事一旦鬧開來,全京城的人都會知道秦氿曾經被人許過親。

  就算這親做不得準,但也足以讓人在茶餘飯後嚼舌根,看熱鬧了。

  去歲秦氿被接回京的時候,忠義侯府與衛皇后統一了口徑,對外說法的是,秦氿是在十四年前流放的路上弄丟了,對於她被弄丟的這十幾年簡單地一句話帶過了,只說她被一對夫婦收養,其他人都不知道她的過去到底是什麼樣的。

  京中那些人也能猜到衛皇后不希望人議論秦氿的過去,也就沒人去提,但現在被徐家人這一鬧,可想而知,各種流言蜚語只會愈演愈烈,越說越難聽。

  就是顧澤之不嫌棄秦氿,將來秦氿無論走到哪裡,也難免被人戳戳點點。

  這輩子,她的名節都是白玉有暇了。

  徐嬤嬤欲言又止,悄悄地給秦則鈺使著眼色,想讓他勸秦氿先進府,這裡交給他們。

  然而,秦則鈺正凶狠地瞪著張氏,毫無所覺。

  秦氿看著張氏又道:「哦?那我倒要問問聘書和庚帖上,姓甚名誰,父母何人,生辰八字又是什麼?」

  張氏千里迢迢地跑一趟京城,當然不會空手而來,這眾目睽睽下,她也不怕,從袖中摸出了聘書,大聲念了:「李爾雅,父李金柱,母趙阿滿,生辰八字是辛丑、甲午、庚辰、己卯。」

  一看張氏摸出了聘書,週遭的不少圍觀者又成了牆頭草。

  這聘書如果沒有作假的話,那麼說謊的人就是這位秦三姑娘!

  這些路人看向秦氿的眼神又變得古怪起來,有人質疑,有人義憤,有人輕蔑,也有人等著看熱鬧。

  「辛丑、甲午、庚辰、己卯。」秦氿摸著下巴喃喃重復了一遍,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興奮地撫掌道,「原來你們說的是她啊!」

  「徐太太,你們找錯地方了。」秦氿正兒八經地看著張氏,指了指她手裡的聘書,「你們要找的李爾雅,現在在二皇子府。」

  張氏:「!」

  周圍圍觀的百姓全都像是被掐住脖子似的,鴉雀無聲,再次被秦氿的話驚住了。

  這位秦三姑娘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這些人覺得今天這齣戲的劇情簡直是峰回路轉,高潮迭起,讓人的腦子都不夠用了。

  秦氿笑眯眯地看著張氏,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澈不失明亮。

  秦氿知道,十年前,李金柱、趙阿滿夫婦在把秦昕送到侯府後,為了不讓這個秘密被人發現,這十年來是讓原主是頂著秦昕,也就是李家長女的身份活著的,就連戶籍,用的也是秦昕的。

  所以,秦氿篤定,這聘書與庚貼,肯定也得和戶籍一致吧。

  既然秦昕對徐家這對母子這麼「感興趣」,那麼這對母子就還給秦昕好了。

  徐嬤嬤和杜若在短暫的驚訝後,也回過神來。

  她們雖然不知道秦氿的生辰八字,卻也知道她是哪年哪月哪日生的,這份聘書上的生辰八字比秦氿大了兩個月,恐怕是秦昕的生辰了。

  秦氿笑眯眯地對張氏又重復了一遍:「徐太太,你們聘書上的這個人,現在是二皇子的愛妾。」

  張氏還有些懵,將信將疑地喃喃道:「找錯人了嗎?」

  見她言之鑿鑿,張氏的心裡有些沒底,又覺得對方似乎也不太像她在江余縣見過的那個李二丫。

  記憶中,李二丫比眼前這個貴氣的紫衣少女矮了半個頭,皮膚又黑又黃,畏畏縮縮的,無論容貌與氣質,皆是判若兩人。

  張氏的心裡驚疑不定。

  他們收到的那封信裡說,李二丫現在富貴了,被忠義侯府認作了姑娘,還得了一門天大的好親事,信中還給了他們李二丫的地址。

  沒錯,那封信上說的明明就是這裡。

  「對,你找錯人了。」秦氿很肯定地點了下頭,「好心」地給張氏指了個方向,「二皇子府就在城南的大順街上。」

  「別在我這裡鬧事,不然,就別怪我稟報官府了。」秦氿漫不經心地撫了撫衣袖。

  這時,小廝牽著馬快步來了,把馬交到了大管事手中。大管事立刻翻身上了馬,拱了拱手道:「三姑娘,小的這就去京兆府。」

  「等等!」張氏怕了,急忙想叫住大管事,把手裡的聘書往秦氿的方向湊了湊,「這真的不是你的生辰八字?」

  秦氿一派泰然地說道:「我是七月生的,我還沒及笄呢。」

  張氏直愣愣地盯著秦氿的髮式,想了想,突然間心頭一片雪亮,終於把事情給想明白了。

  對了,肯定是李二丫搬家了!

  剛剛不是還有人在說,這秦家兄妹是前不久被他們叔父趕出家門的?說不定,就是在李二丫搬走後,他們才搬進來的。

  都怪那封信寫得不清不楚,害得他們找錯了人。

  原來李家兩口子是把李二丫送去二皇子府上當妾了啊,那可真是飛上枝頭當鳳凰了。

  有道是,瓷器不與爛瓦碰。

  他們是爛瓦,秦昕是瓷器,只要他們母子現在過去二皇子府鬧上一鬧,二皇子為了自己的聲譽,那還不是得給他們一點好處堵上他們的嘴。

  說不定還能給他們老爺一個官做!

  張氏越想越是迫不及待,一把拉起了傻兒子的手,對著秦氿賠笑道:「哎呀,這位姑娘,都是我糊塗,竟然認錯人了!」

  「我這就走,這就走!姑娘千萬別報官!」

  張氏這麼一認錯,這場鬧劇也就塵埃落定了。

  那些圍觀的百姓還意猶未盡,交頭接耳地繼續議論著,捨不得散去。

  「哎呦,原來是找錯人了啊。」一個身段圓潤的中年婦人甩了甩帕子,嘆道,「我就說嘛,聽說這位秦府的姑娘可是未來的郡王妃,那是高高在上的人兒,怎麼可能去和一個傻子定親!」

  「說來,這位秦姑娘的脾氣可真是好,這要是換作別人,早就把人亂棍打走了。」

  「說不定還會把人騙進府裡給打殺了。」

  百姓們越說越起勁,對秦氿的風度褒獎有加,一不小心就忘了徐錦鵬被秦則鈺揍了三拳的事。

  中年婦人好聲好氣地對著張氏道:「徐太太,你如此冒昧,壞人名節,實在是……哎,也幸好秦姑娘沒追究!事情既然弄明白了,你就趕緊去找那個跟令郎訂過親的正主吧。」

  「說得是!」人群中又有好幾人也紛紛附和。

  張氏連連點頭:「沒錯沒錯。幸虧秦姑娘不追究。」

  徐錦鵬一聽定親,又來勁了,拉著張氏的袖子道:「定親,媳婦!娘,媳婦呢?」

  張氏一把拉起傻兒子的手道:「走,娘帶你找媳婦去!」

  張氏母子走了,走的不止是他們,還有方才那些圍觀者,有的人又繼續上路了,也有的好事者乾脆就跟著張氏母子一塊兒往二皇子府的方向去了。

  沒一會兒功夫,秦府的大門前就徹底清靜了,只餘下了秦氿、秦則鈺幾人。

  徐嬤嬤目瞪口呆地看著秦氿,眼裡只剩下了佩服。

  高!

  秦三姑娘這招禍水東引的法子實在是太高了!

  本來徐嬤嬤還以為秦氿是真要報官呢,出了這種事,要是真的由著她一個小姑娘家家去公堂上與張氏這市井潑婦人論長短,恐怕沒下公堂,滿京城都要嚼舌根了。

  女子難為,這種事無論發生在什麼時候,都是女子吃虧。

  不想,秦三姑娘四兩撥千斤,就這麼三言兩語、輕輕巧巧地就禍水東引了,現在,所有人都知道這對鄉下來的傻子母子是找錯了人,正主另有其人。

  不過秦昕和二皇子那邊……

  徐嬤嬤微微蹙眉,就聽秦氿又道:「大管事,你還是報官去。」

  徐嬤嬤:「???」

  秦氿笑眯眯地接著道:「去了京兆府後,你就說,有人在二皇子府前鬧事……」她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機靈些。」

  秦氿眯著眼睛悠閒地進了秦府,杜若看著自家姑娘笑眯眯的側臉,覺得她笑得活像是隻九尾狐狸。

  徐嬤嬤比秦氿落後了一步,低聲問道:「是秦昕?」

  徐嬤嬤用的是疑問的語氣,但表情卻很篤定。

  秦氿點了點頭。

  她很確認這一點,也知道是有人專門去了江余縣給他們通風報信,把他們給叫來京城的,更知道秦昕在這其中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接下來,就該她陪他們好好玩了。

  秦氿抿了抿櫻唇,眸底掠過一道利芒,沒再多說。

  跟在後方的秦則鈺沉默了,看著前方秦氿纖細的背影,眸光閃爍。

  大哥從來沒告訴過他,三姐差點被嫁給一個傻子的事,想到剛剛看到的那個就會傻笑流涎的傻子,秦則鈺覺得心口像是壓了一塊巨石似的,沉甸甸的。

  三姐雖然總是凶巴巴的,但是秦則鈺也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他知道他三姐對他是真好。

  自秦氿回京城後的一幕幕在秦則鈺的眼前飛快地閃過。

  三姐對他的好,是和秦昕完全不一樣的好。

  此時此刻,秦則鈺的心情十分平靜。他知道三姐不會隨便亂說的。

  她說是秦昕,那就是秦昕。

  秦則鈺在門檻前停下了腳步,突然道:「我想去看看。」

  秦氿聞言也停了下來,轉頭朝他看來。雖然秦則鈺說得不清不楚,但是她卻明白他的意思,道:「你想去就去吧。」

  秦則鈺:「……」

  秦則鈺目光復雜地看著秦氿,難道她一點都不擔心自己去給秦昕通風報信嗎?

  他的眼神太明顯了,秦氿往回走了一步,隔著門檻,抬手拍了拍他的頭,「去吧。」

  她努力憋著笑,把後面的「皮卡丘」這三個字嚥了回去。

  秦則鈺:「???」

  他總覺得他姐又在想一些他無法理解的事了。

  既然秦氿讓他去,秦則鈺就去了。

  張氏母子是步行去的,一路有「好心人」給他們指路,沒一炷香,這一群人就浩浩蕩蕩地抵達了二皇子府前。

  秦則鈺是騎馬去的,因此也只比張氏母子慢了一盞茶功夫,當他到的時候,二皇子府前圍的人比之前更多了,張氏帶著傻兒子方才一路走來又引來了更多的圍觀者。

  此刻,張氏拉著她的傻兒子正在那裡又哭又鬧地喊著:

  「李二丫,你快出來!我知道你在裡面!」

  「就算你現在改姓秦,你也還是李二丫,你是我兒子未過門的媳婦,這庚帖、婚書上寫得明明白白,你別想賴賬!」

  張氏之前在秦府那裡鬧過一回,第二次已經很有經驗了,一聲比一聲嚎得大聲,再次慫恿著兒子徐錦鵬反覆叫媳婦。

  那些百姓們都等著看熱鬧,一個個全都目露異彩,京中許久都沒這麼「熱鬧」了。

  「秦?」人群中一個中年婦人若有所思地嘀咕著,好奇地沖身旁一個少婦問道,「妹子,這傻子娘說的姓秦的,莫非是『那一位』?

  「除非那位還能有誰?」那少婦對著中年婦人嘲諷地撇了撇嘴。

  周圍的一些其他人也都聽到了,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二皇子與他新納的秦姓侍妾的那些個香豔事在京城中傳得沸沸揚揚,連他們都聽說過的。

  一個留著八字鬍的男人摸著鬍子振振有詞地說道:「我方才在秦府那邊就說過的吧,這對母子肯定是找錯人了,他們要找的肯定是二皇子的那個妾,那可是個風流的,據說沒抬進門前早就和二皇子不清不楚的!」

  「你們想想,否則這二皇子才剛剛出宮開府,怎麼就迫不及待地把人給抬進門了,十有八九是……」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是大部分都明白了他的意思,怕是肚子要藏不住了,所以等不及女方及笄二皇子就這麼心急火燎地把人抬進府了。

  當秦則鈺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他沒有再往前,遠遠地望著張氏母子。

  府外這麼大的動靜自然也驚動了裡面的人,門房立刻派婆子把事情稟了顧璟。

  婆子根本不敢看主子的臉色,可想而知,是個男人都受不了自己的女人與別的男人有糾葛。

  「……」顧璟的臉色陰晴不定,右手緊緊地握住太師椅的扶手。

  秦昕也在一旁,自然聽到了婆子的稟報,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整個人霎時僵住了。

  「!!!」

  張氏母子怎麼找上她了?!

  秦昕攥緊手裡的帕子,一雙眸子明明暗暗。

  自她進了二皇子府後,別人看著她的日子過得金尊玉貴,其實她自己知道,她就如同一隻被關在了鳥籠裡的金絲雀一樣被束縛住了自由。

  現在的她,只能被困在二皇子府裡,沒有什麼對外的耳目,所以她也不清楚張氏母子是何時抵達京城,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找上她,甚至還口口聲聲地說自己與那個傻子有婚約!

  秦昕看著面沉如水的顧璟,心裡咯噔一下,莫名的慌。

  她下意識地把手藏到了寬大的衣袖中,微咬下唇,想說話,但終究還是沒敢說。

  她的沉默在顧璟看來如同火上澆油,心頭一股邪火霎時直沖腦門,燒得他理智全無。

  他一把抓起了手邊的茶盅,就朝她狠狠地擲了出去,質問道:「你跟人訂過親?」

 茶盅擦過秦昕的衣袖,砸在了後方的牆壁上,「啪」的一聲,茶盅砸得粉碎,裡面滾燙的茶水四濺開來,與茶葉一起飛濺在秦昕的裙裾與鞋子上。

  「……」秦昕嚇得縮了縮身子,俏臉慘白地看著眼前的顧璟,簡直不認識這個男人了。這還是那個曾經對她體貼倍至的二皇子嗎?

  顧璟又道:「說!」

  秦昕被嚇了一跳,恍如受驚的小兔子似的。

  她又咬了咬下唇,搖頭道:「殿下,跟那個傻子定親的人不是我,是那個秦氿。」

  顧璟:「……」

  秦昕藏在袖中的雙手惶恐地攥成拳頭,「因為宸郡王總壞殿下的事,我實在看不過去,為殿下不平,所以,才想教訓教訓他們。」

  「我聽說,秦氿以前在老家和徐家定過親,就設法把那傻子與他娘叫來了京城,想讓他們去秦府鬧一鬧。秦氿是未來的宸郡王妃,她沒臉,顧澤之也會跟著被人指指點點。」

  「殿下,我都是為了您才這麼做的。」

  「我是想著,這樁醜事鬧大了,還能引開一些好事者的目光,他們也不會再一直盯著殿下您了。如此也是一舉兩得。」

  秦昕藏在袖中的手握得更緊了,身形緊繃,她感覺剛被被滾燙的茶水燙過的腳背火辣辣得疼,估計是燙傷了,可是她一點也不敢叫疼。

  顧璟:「……」

  顧璟沉默地盯著秦昕,眼神陰鷙,恍如一頭盯上了獵物的禿鷹般。

  秦昕縮了縮身子,心裡有點害怕。

  不僅是她害怕,周圍服侍的內侍與宮女們也都害怕。他們這些近身服侍的下人都知道自打二皇子被刺傷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一個小內侍小心翼翼地又給顧璟上了一盅茶,然後又無聲地退下。

  「那怎麼會這樣?!這對母子怎麼會找到我這裡來?!」顧璟盯著秦昕冷聲質問道,一字比一字冷。

  秦昕:「我也不知道。」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輕。

  秦昕是真不知道。她只能猜測是不是爹娘給徐家帶錯了訊息。

  秦昕看著顧璟,眼神中帶著幾分惶恐,幾分祈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3-2 05:20 PM

第八十五章 招了

  顧璟沉默了,端起了新的茶盅,秦昕嚇得身子微微一顫,沒敢動。

  顧璟抿了口熱茶後,就放下了茶盅,吩咐道:「把那對母子給我帶進來!」

  「是,殿下。」一個小內侍連忙領命,快步地出屋去了。

  人匆匆出去,又匆匆回來,小內侍的臉色略顯僵硬,作揖回道:「殿下,那對母子不肯隨奴才進來。」現在外面圍觀的人實在太多,小內侍也不敢強迫張氏母子,也只能空手而歸。

  隨著這句話落下,屋子裡的氣溫陡然直下,彷如一下子從夏初進入了寒秋一般。

  秦昕:「……」

  顧璟的臉色又黑了三分,他本來想說,這是秦昕自己惹出來的麻煩,讓她自己去解決。然而,話到嘴邊,他又遲疑了。

  現在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把秦昕捧在掌心,疼若性命,他若是讓秦昕獨自出去,別人會怎麼想?!

  顧璟霍地站起身來,隨意地撣了撣袍子,冷聲道:「我出去看看。你也一起來。」

  他口中這個「你」指的顯然是秦昕。

  秦昕哪裡敢對顧璟說不,連忙跟了上去,亦步亦趨,彷彿顧璟的影子一般。

  還沒走到大門處,遠遠地,他們已經能聽到大門外傳來女子尖銳的叫囂聲:「我可是有聘書的!」

  「這國有國法,就是二皇子也不能搶別人未過門的媳婦啊!」

  當秦昕隨著顧璟走到大門後的庭院時,看到的就是張氏揮舞著聘書的張狂樣。

  張氏也看到了顧璟和秦昕,身穿杏黃色皇子袍的顧璟俊朗挺拔,閒庭信步般自有一股貴氣不凡的氣質。

  張氏不敢多看顧璟,目光隨即就落在了他身後的秦昕身上,眼睛一亮。

  這姑娘不僅漂亮,而且和趙阿滿在眉目間有五分相似,尤其是眼睛和嘴形,只是趙阿滿比她胖了一圈,五官就顯得圓潤了一些,而這位姑娘因為養尊處優肌膚更白皙、細膩,還有臉上的妝容十分精緻,身上的衣裳、首飾也全都不是凡品,就是他們縣太爺的夫人身上的穿戴也不如她。

  也難怪那封信裡說,李二丫現在富貴了!

  張氏對李二丫的記憶已經模糊了,但現在一見秦昕,就確信了。

  剛剛果然是弄錯了,這一位才是李二丫,聘書上的李爾雅,她的兒媳婦,這一回,自己肯定沒找錯人。

  張氏臉上一喜,激動地朝秦昕走近了幾步,嘴裡喊著:「兒媳婦喲!為娘總算是找到你了!」

  徐錦鵬鸚鵡學嘴地也喊了起來:「媳婦!媳婦!!」

  秦昕:「!」

  秦昕的臉都黑了。

  她完全不敢看顧璟的臉色,冷冷地對瞪著形容粗鄙的張氏,質問道:「大膽刁婦,你竟敢上皇子府來鬧事,居心何在!」

  「這是皇子府,沒有你們要找的人!」

  秦昕反覆強調皇子府是想告訴張氏,這裡不是秦府,她該去秦府找秦氿。

  然而聽在張氏耳裡,只覺得秦昕是故意用皇子來壓自己,這是在嚇唬自己呢!

  也是啊,李二丫現在攀了皇子這種高枝,哪裡還會承認這門親事!不過,她想這麼三言兩語就趕走自己,未免也太小瞧自己了。

  「兒媳婦,你明明就是我給我們錦鵬定的兒媳婦。」張氏哭嚎著道,「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認識你。」

  她這一叫,周圍那些百姓也是嘩然,全都確認了。沒錯了,二皇子的妾才是與傻子定親的秦家姑娘!

  張氏不管不顧地說著:「兒媳婦,我知道了,是二皇子強搶民女為妾對不對?」

  「兒媳婦,你的性子我是知道的,秉性純良,一定不是那等見利忘義之輩。你有什麼難處,盡管告訴為娘,為娘給你做主。」

  張氏一口一個兒媳婦,喊得情真意切,心頭一片火熱。

  他們收到的那封信裡告訴他們,李二丫被侯府收養,還在京城攀上了一樁好親事,卻沒想到竟然是這麼天大的好親事。

  難怪了,難怪趙阿滿那兩口子寧願殺人,都要逃婚!

  哎,他們倆也真想不開,何必鬧到殺人的地步呢!

  俗話說,人往高處爬,水往低處流。

  二丫有這樣的好福氣,那是命,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他們徐家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只要好好與自己說說,把好處給足了,自家也不是非二丫不可的。以徐家在江余縣的地位,再多花點銀子,總能給錦鵬再找個合適的姑娘當媳婦的。

  想歸想,張氏臉上是一點也不敢示弱,生怕秦昕不認賬,往地上一坐,就鬼哭狼嚎地撒起潑來:「朗朗乾坤,二皇子奪人妻,這世上還有沒有公道二字了!」

  隨著張氏的聲聲痛斥,顧璟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吩咐侍衛們道:「來人,打出去。」

  顧璟出宮開府,皇帝並沒有給他侍衛,現在皇子府用的侍衛都是後來買來的壯丁,充作侍衛。

  侍衛們立刻領命,氣勢洶洶地朝張氏逼來,面目森冷。

  張氏心裡忐忑,但表面上還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坐在地上就嚎了起來:「殺人滅口了,他們要殺人滅口了!」

  「大家都看到了吧,這些個王公貴族就是這麼欺負我們這些平頭百姓的!」

  「錦鵬,為娘沒用啊,連你媳婦也保不住。」

  張氏越嚎越大聲,圍觀的百姓們全都看得津津有味,覺得這齣戲也太好看了,比戲園子那些戲子演出來的還要精彩。

  人群中的幾個男子目露異彩地上下打量著秦昕,從她清麗的面龐、修長的玉頸一路往下,在她微微隆起的胸脯與纖細的腰肢上流連了一番,腦子裡又想起二皇子和那個妾的各種香豔傳聞。

  一個矮胖的男子豔羨地嘆道:「二皇子的這寵妾果然是堪稱人間絕色啊,現在年紀還小,過幾年肯定風情更勝。也難怪能一女許兩家。」

  「那是!」另一個男子附和道,「你也不想想,堂堂皇子那是閱女無數,什麼國色天香的美人沒見過,他能看上眼、擺在心上的,那自是絕色佳人!」

  那些男子越說越熱哄,後方,秦則鈺混在人群中,默默地看著這一幕,瞳孔幽黑幽黑的。

  要不是自家姐姐反應快,現在落入這進退兩難的局面的就是她了。

  無論是他下令把這對母子打走,還是把他們弄進府裡商量,都會引來這些路人的各種揣測,世人都愛說嘴,三人成虎,流言一旦傳揚開去,只會越傳越離譜。

  吃虧的永遠是女子!

  傻子徐錦鵬一聽他媳婦要沒了,急了,嘴裡嚷著:「媳婦,我要媳婦!」他激動地朝秦昕衝了過去,想拉她的袖子,「媳婦,快跟我回家!」

  秦昕自打重生後都在侯府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今生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場面,面色一變,花容失色地驚叫起來,連退好幾步。

  顧璟連忙攬住秦昕纖細的肩膀,柔聲安撫道:「別怕。」

  秦昕的身子輕微地顫抖了一下,楚楚可憐。

  唯恐這傻子衝撞了二皇子,侍衛們暫時也顧不上張氏了,連忙攔下徐錦鵬,其中兩人一左一右地拽住了徐錦鵬的雙臂,不讓他再往前。

  侍衛長冷聲道:「這是皇子府,可不是爾等刁民可以撒潑哄事的地方!你們再不走,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張氏看到兒子被制住了,急了,從地上一躍而起,又揮舞起了聘書,「誰鬧事了!我就想要回我的兒媳婦!」

  「我可是有聘書為證的。」

  「我也不計較兒媳婦破了身,反正我們鄉下人,攢點討媳婦的錢不容易,只要二皇子把人還給我們就行了。」

  顧璟的眼眸如無底深潭般陰冷,覺得自己的臉都丟盡了,可是現在這麼多人看著,他只能把怒意壓了下去。

  「昕兒,沒事的。」他溫言細語地摟著秦昕安撫著。

  秦昕感覺到肩膀上一陣疼痛傳來,心裡更怕,臉色慘白,更顯柔弱。

  秦昕強撐著,對著張氏否認道:「這聘書上的人不是我!」

  「不是你?」張氏嘲諷地笑了,又把秦昕的生辰八字報了一遍,「李爾雅,辛丑、甲午、庚辰、己卯。」

  秦昕:「!!!」

  別人不知道這個八字是誰的,秦昕自己卻是清楚的,瞳孔微縮。

  她和秦氿只差兩個多月,小時候在李家她們倆是作為雙生子養的,各有各的戶籍,後來她被忠義侯府接走,沒想到爹娘竟然會把她的戶籍給了秦氿用!

  秦昕當然不能認,死咬著道:「這不是我的八字!」

  「你們別想隨便拿個聘書就賴到我頭上。」

  秦昕的下巴越昂越高,對自己說,沒錯,誰也不能證明這八字是她的。

  「李侍衛長,這裡可是皇子府,鬧哄哄的,成何體統!快把這兩人都打走。」秦昕以居高臨下的姿態指了指張氏母子,冷聲對著侍衛長下令道。

  她心裡又羞又惱又恨,只覺得週遭的那些圍觀者都在對著她指指點點,讓她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現在她只想快點把徐家這對母子給攆走,然後再從長計議。

  侍衛們直接把徐錦鵬往街道的一個方向拖,徐錦鵬一邊掙扎,一邊大聲地叫起娘來,張氏擔心兒子,連忙追著去拉扯那些侍衛,喊著:「殺人了!放開我兒子,快放開我兒子!」

  一片叫囂聲中,一批衙差朝這邊跑了過來,來的正是京兆府的衙差。

  班頭和衙差們連忙來給顧璟行了禮,班頭道:「二皇子殿下,方才有人去京兆府報官,說這裡有人鬧事,胡大人就命小的們過來看看。」

  張氏一看到衙差,彷彿看到了救星似的,對著班頭喊道:「青天大老爺,我們沒鬧事。我們就是領回我兒子的媳婦。」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怎麼這會兒就不認了呢,皇子就可以強搶民女嗎?」

  班頭一個頭兩個大,這事涉及到二皇子,他們不想把事鬧大,偏偏這鄉野粗婦不依不饒的,簡直不知死活。

  衙差們也沒閒著,吆喝著開始驅趕那些看熱鬧的百姓,就在這時,人群中突然擠出了一個三十六七歲的錦袍男子,一邊跑,一邊嘴裡叫著:「讓讓,麻煩讓讓!」一副焦急的樣子。

  「孩子他娘,原來你帶著錦鵬來這裡了啊。」徐老爺快步衝到了張氏身旁,夫妻倆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個眼色。

  張氏方才扮了黑臉,徐老爺就扮起白臉來,故意對著張氏斥道:「這是私事,你鬧得人盡皆知做什麼?還嫌不夠丟人嗎?!」

  徐老爺又對著班頭拱了拱手,客客氣氣地說道:「這位班頭,免貴姓徐,這是賤內與犬子,哎,驚動了您和幾位差爺真是不好意思了。」他以袖遮擋,塞了銀子給班頭,「有什麼天大的事不能好好說,何必勞煩各位。我想這其中定是有些『誤會』,說清楚就好。」

  他這話表面是對班頭說,其實卻是說給顧璟聽的。

  顧璟意有所動地動了動眉梢,聽出了徐老爺的語外之音。

  說穿了,徐家不過是討要點好處。

  顧璟也不想鬧到官府去,到時候無論有理沒理,丟臉的都是他,要是傳到父皇耳朵裡,怕是對自己更不滿了,不如,花錢消災,把事情了了算了。

  顧璟淡淡道:「許是有些『誤會』。」

  徐老爺與張氏聞言,如釋重負。

  果然,二皇子這等貴人,怎麼會想把自己的家務事捅到公堂上讓旁人看了笑話。

  班頭也巴不得如此,對他來說,這其中到底有什麼內情都不重要,秦昕是否與這傻子有婚約也不重要,事情不鬧大就是好事。

  眼看著周圍那些個看熱鬧的百姓也都散得差不多了,班頭就打算招呼著下屬們離開,就在這時,一個中等身材的衙差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嘴裡喊著:「班頭,班頭!」

  衙差快步跑到了班頭身旁,對著他附耳說了幾句。

  班頭的臉色變了變,看向秦昕的神情變得極為微妙,他先對著衙差下令道:「把姓徐的一家都帶回京兆府。」

  「……」

  「……」

  徐老爺和張氏夫婦倆都傻眼了,不懂班頭怎麼忽然就翻臉了。

  班頭為難地對著顧璟作揖道:「二皇子殿下,恐怕要您府上的秦氏隨小的去一趟京兆府了,胡大人說,有一樁案子需要秦氏上堂。」

  秦昕又驚又羞,驚的是班頭突然提出要帶她去京兆府,羞的是她現在只是一個妾,連區區一個班頭也敢喊她秦氏。

  顧璟也是臉色微變,他自然不能由著班頭就這麼帶走秦昕,把秦昕的肩膀攬得更緊了,道:「我陪她一起去。」他一副情深意切的樣子。

  反應過來的張氏不服氣地嚷嚷道:「憑什麼要帶我們去京兆府,我們又沒犯法!」

  「放開我們!」

  無論張氏怎麼叫囂,他們一家三口根本反抗不了京兆府的衙差,還是被帶回了京兆府。

  相比下,秦昕的待遇比徐家人要好多了,她是坐著二皇子府的馬車抵達的,一路上,她與顧璟相對無語。

  秦昕的心裡彌漫著一種不安的感覺,隨著這一路的沉寂,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就像是她奔跑在漆黑的山林裡,後方有什麼不知名的猛獸在追逐著她似的。她耳邊似乎能聽到野獸咆哮的聲音。

  她心神不寧地來到了京兆府的公堂。

  公堂上,一派威儀肅穆。

  京兆尹端坐於高堂之上,兩邊是手執風火棍的衙差,下方的地面上跪著一個熟悉的男子,手腳戴著沉重的鐐銬。

  秦昕一下子認出了男子,她的生父李金柱。

  這到底是什麼怎回事?!

  秦昕下意識地想叫爹,但又強忍住了。

  「大……」惶惶不安的李金柱看到秦昕來了,就彷彿抓住一根浮木似的喊道。

  秦昕給他使了一個眼色,他又閉上了嘴,後面的「丫」字沒出口。

  徐家三口都是平民,自是全都跪了地,那傻子徐錦鵬還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傻乎乎地問:「爹,娘,我們什麼時候帶媳婦回家?」

  徐老爺心裡忐忑,恨不得把兒子的嘴巴縫起來,斥道:「閉嘴。」

  「侯爺,這邊請。」

  公堂外,又傳來一個陌生的男音,秦昕回頭一看,就看到秦准也被衙差宣來了。

  此時,京兆府外已經圍了不少百姓,那些百姓一看到京兆尹開了堂,都一窩蜂地跑來看熱鬧,沒一會兒,就把大門口圍得水洩不通,讓人寸步難行。

  還是衙差冷聲一斥,那些百姓才往兩邊退了退,給秦准讓出一條路。

  秦准的臉色不太好看,他過去三十幾年從沒上過公堂,今年簡直倒黴透頂,短短幾個月,已經是第二次上京兆府公堂了。

  秦准忍著心中的不悅給顧璟先行了禮,緊接著,秦昕又對著秦准也福了福,喊著:「父親」。

  京兆尹也不敢在二皇子跟前擺什麼官威,在一番見禮後,就客客氣氣地說道:「本官今日接了一樁一女二許案,就把相關人等一併都宣了來。」

  他先看向了徐老爺,問道:「徐大墉,令郎是不是和李家的姑娘訂過親?」

  徐老爺是平頭百姓,上了公堂,早就慌得瑟瑟發抖,他誠實地連連點頭:「是是是,大人,我……草民還有聘書和庚帖為證。」

  徐老爺瞪了張氏一眼,催促道:「還不趕緊把聘書和庚帖拿出來。」

  對張氏而言,這聘書和庚帖就像是他們徐家通往富貴的開門鑰匙,她一直是貼身放著,不敢讓他人經手,可此時此刻,她也只能心疼地把聘書和庚帖拿了出來,呈給了班頭。

  京兆尹目光左移,神情威儀地再問李金柱道:「李金柱,你是不是把你的獨女許給過徐家?」

  李金柱顫聲答:「大人,有。」

  京兆尹又吩咐師爺拿出了一份戶籍,讓李金柱確認:「這戶籍上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可是令嬡的?」

  李金柱點頭:「是,大人。」

  看著這一幕,秦昕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感覺渾身像是泡在了陰冷的沼澤中。她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京兆尹親自對照了戶籍、庚帖與聘書上的名字與生辰八字,確認是同一個人。

  徐老爺生怕自家被官府說訛詐,忐忑地說道:「大人,草民可是良民啊,當初與李家定親那也都是按著規矩走的,有草民老家的……」他本想說有媒婆為證,但又突然想到媒婆已經死了,改口道,「老家的親友為證。」

  張氏在一旁頻頻點頭。夫婦倆被衙差喝斥了一聲後,趕緊閉上了嘴。

  京兆尹又問李金柱:「這戶籍、庚帖與聘書上寫的李爾雅是不是你的獨女?」

  李金柱:「是,大人。」

  除了「是」,他也說不出其他答案了。

  京兆尹繼續問:「李金柱,那你的獨女李爾雅是誰?」

  「……」李金柱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地轉頭去看秦昕。

  秦昕的臉色又白了三分,如牆面似的白。

  秦准背後已經出了一身冷汗,趕緊想要和稀泥,「胡大人……」

  「啪!」

  京兆尹重重地敲響了驚堂木,打斷了秦准:「公堂之上,不准喧嘩!」

  這李金柱是今天被五城兵馬司的人送到京兆府的。李金柱犯的是殺人逃逸罪,按律例,是該把人發回江余縣待審的。結果,裴七卻把他給攔下了,讓他別這麼忙著送走,話裡話外聽著意味深長的。

  京兆尹想要追問,裴七卻又閉口不談,只給了他一份來自江余縣的戶籍。

  而沒多久,就有人來報,說是有人在二皇子府鬧事,口口聲聲說二皇子強搶民女,秦昕一女二許云云,他剛派了衙差過去,緊接著,宮裡的周公公就來了,傳了皇帝的口諭……

  這案子今天必須要審出個結果來,他才能對皇帝有交代。

  京兆尹看也不看秦准,再問李金柱道:「李金柱,你的獨女李爾雅是誰?可在堂上?」

  李金柱:「……」

  李金柱又慌又亂,心裡六神無主。

  他和趙阿滿是逃犯,怕兩人一起行動,太打眼,經常分開走,今天他們也是分開後,各自進的京,誰想,他才一進城門就被官差給抓了。

  李金柱自然不能把親生女兒給招出來,況且這婚事本來就是定給二丫的,要是二丫不逃婚,就不會有後面這一連串的事!

  李金柱越想越恨,咬了咬牙道:「大人,小女不在公堂上,小女被秦家接去,現在是秦家三……」

  「啪!」

  京兆尹再次拍響了驚堂木。

  「李金柱,看來你是不打不招了。」京兆尹直接下令道,「來人,打。」

  衙差們就粗魯地踢了李金柱一腳,李金柱慘叫一聲,五體投地地趴在了地面上。有兩個衙差執起了風火棍。

  秦昕差點又脫口喊了爹。

  她對李金柱這個生父也是有感情的,前世他們一家四口一起被流放嶺南,彼此扶持著,才在嶺南熬了下來。

  此刻眼看著李金柱要遭罪,她心裡又急又怕。偏偏她不能承認自己是李爾雅,自然也不能為李金柱說話。

  秦准和顧璟都心知肚明秦昕是李金柱的親生女兒,一旦李金柱認了,那麼二皇子的妾室一女二許的事可就要成為京城所有人的笑柄了。

  顧璟淡淡道:「胡大人,你身為堂堂京兆尹,是京城的父母官,不為百姓解決那些雞鳴狗盜、殺人越貨的案子,扯著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做什麼!」

  秦准再次打算和稀泥:「胡大人,敢問到底是何人狀告一女二許?本侯看這怕是有什麼誤會吧?」同時,他給徐老爺使著眼色,讓他趕緊否認,事情鬧大了,對誰都沒好處。

  徐老爺、張氏三人早就懵了,根本沒接收到秦准的眼神,傻愣愣地看著趴倒在地的李金柱,生怕下一個挨板子的人就是他們。

  「打!」京兆尹再次道。

  衙差們也幾句不再遲疑,手裡的風火棍直接朝著李金柱的臀部打了下去。

  「啪!啪!啪!」

  棍子如雨點般打了下去,一杖接著一杖,那是直接往狠裡打。

  「哎呦!哎呦!」李金柱鬼哭狼嚎地喊了起來,慘叫不已。

  衙差們一棍打得比一棍狠,打了十幾板以後,李金柱終於是受不住了,高喊了起來:「大人,草民招,招!」

  李金柱疼得渾身直發抖,抬頭看向了秦昕,啞著嗓子喚道:「是、是她……」

  秦昕的身子劇烈地顫了一下。

  顧璟的臉刷地好似墨染似的陰沉。

  京兆尹做了手勢,衙差們才停下了手裡的風火棍,然後粗魯地把李金柱從地上扯了起來,讓他跪好。

  李金柱有氣無力地喘著粗氣,瑟瑟發抖。

  京兆尹:「招吧。」

  李金柱慢慢抬手指向了秦昕,道:「她就是草民的女兒,李爾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3-4 10:53 AM

第八十六章 二許

  秦昕驚得肩膀一顫。

  顧璟的眼神更為幽深,立刻冷聲道:「這等刁民,竟然胡亂指起女兒來,打死算了。」

  「……」秦昕雙目微張,她想說不,但是此刻的她正處於一種極度混亂的情緒中,有對生父的失望,有身份被揭穿的慌亂,更多的是對顧璟的恐懼。她的喉嚨發緊,發不出聲音來。

  李金柱看著秦昕,好像被當頭倒了一桶冷水似的,心都涼了,那股寒意急速地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們夫妻倆為了這個女兒掏心掏肺,冒著這麼大的危險把她和二丫替換了,就是想讓自己的女兒有一份錦繡前程,他們把這個女兒視作掌上明珠,可是現在竟然卻被親生女兒棄若敝屣。

  李金柱指著秦昕的右手肉眼可見地抖動著,再次喊道:「是她,她是大丫,是李爾雅,是草民夫妻倆的獨女!」

  公堂外,一時嘩然。

  那些百姓全都對著秦昕指指點點,議論紛紛,還有很多人沒明白。

  一個灰衣老婦問著身旁的人道:「這二皇子的妾室不是忠義侯府的姑娘嗎?怎麼變成姓李的了?」

  「這還不簡單嗎?」立刻有人振振有詞地分析道,「定是這什麼侯爺收養了一個貧家女,然後送給二皇子當妾唄!」

  「誰想,這個貧家女早就在和老家人定了親了。」

  那些人看向秦昕的目光中或是鄙夷,或是透著果然如此的唏噓,或是嘖嘖稱奇……

  顧璟的臉色更難看了,對著京兆尹警告地直呼其名:「胡明軻,你放任這刁民造謠,你就是這麼審案的嗎?!」

  京兆尹胡明軻是得了皇帝口諭的,自然不會由著顧璟和稀泥。他客氣地對著顧璟拱了拱手,「二皇子殿下,此處乃是京兆府公堂,下官是京兆府尹,如何審理下官心中有數。」

  胡明軻的態度與神情都十分堅定,看得圍觀者都覺得這位胡大人真是不畏強權的青天大老爺。

  顧璟:「!!!」

  顧璟差點就甩袖走人,可他知道他要真把秦昕留在京兆府公堂上,接下來關於他和秦昕的流言只會更難聽。

  顧璟終究是忍住了,留在了公堂上。

  胡明軻再次敲響了驚堂木,得出了定論:「秦昕,本名李爾雅,李金柱之女,你就是聘書和庚貼上與徐錦鵬定親之人,現為二皇子之妾,一女二許。」

  公堂外更熱哄了,那些圍觀者一個個目露異彩。這故事要是編成戲本子肯定能紅遍京城!

  精彩,太精彩了。

  那些圍觀者全都上下打量著秦昕,彷彿在看妲己再世似的,更有人唾棄地說道:「不要臉,這個女人就不怕將來到了地下,被閻王爺劈成兩半,分給兩個男人嗎?!」

  顧璟渾身僵硬如石雕,那些百姓的指指點點與議論紛紛都讓他覺得如芒在背,讓他感覺他們似乎在非議他一樣。

  他的眸子裡一點點地變得更深邃,彷彿捲起了一片龍卷風,想把週遭的一切統統撕碎。

  接下來,胡明軻就開始宣判了:「李爾雅一女二許,證據確鑿,不過,徐家是有聘書的,所以按律法,李爾雅應該是徐家人。」

  徐老爺:「……」

  張氏:「……」

  按照徐老爺與張氏原本的打算,是想從二皇子那裡訛點好處的,現在難免覺得事與願違,有點虧,但是,夫婦倆轉念一想,就想開了。無論如何,丟了的兒媳婦又回來了,也湊和,畢竟這兒媳婦的八字旺他們兒子,而且當初他們可是給了李金柱和趙阿滿一筆聘禮的。

  徐老爺的腦子動得飛快,目光又看向了秦准,想著方才聽京兆尹叫他侯爺,秦昕叫過父親,立刻明白了。這位侯爺就是秦昕在京城新認的爹!

  侯爺那也是戲文裡才有的大官啊,自己兒子當了侯爺的女婿,好處也不會少。雖然秦昕是個破了身的,但湊和湊和吧,女人嘛,會給他們徐家生兒子延續香火就行。

  「謝青天大老爺還我徐家一個公道!」徐老爺高高興興地給胡明軻重重地磕了頭,張氏也壓著她的傻兒子一起磕頭。

  秦昕已經懵了,簡直不敢相信京兆尹居然把她判給了一個傻子當媳婦。京兆尹是瘋了嗎?!

  張氏也立刻端正了心態,一手扯了扯傻扯兒子的袖子,一手指著秦昕道:「錦鵬,去,把你媳婦接過來。過兩天咱們一家四口就回老家去!」

  徐錦鵬的眼睛霎時就亮了,兩眼發亮地看向了幾步外的秦昕,腦子裡只剩下一個詞反覆迴響著:媳婦。

  「媳婦!」徐錦鵬從地上縱身而起,朝秦昕飛撲了過去,一手不管不顧地搭在秦昕的右肩上,想把她往自己懷裡帶……

  秦昕嚇壞了,只覺得一股濃鬱的汗臭味撲鼻而來,她花容失色地尖叫了起來。

  「放開我!」秦昕試圖掰開徐錦鵬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而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媳婦的徐錦鵬哪裡肯放手,反而把她肩膀上的衣料抓得更緊了。

  「嘶啦!」

  兩人糾纏間,秦昕的右袖被徐錦鵬扯出了一條大口子,露出她白皙的玉肩,連領口都被扯鬆,隱約露出一段精緻的鎖骨……

  外面公堂外的一些男子看得是目瞪口呆,更有人輕佻地吹了聲口哨。

  顧璟面黑如鍋底,覺得自己今天真的是裡子面子全都丟完了。

  他實在是待不下去了,冷冷地一甩袖子,轉身就要離開。

  「殿下!」秦昕激動地朝顧璟喊著,一手還在與徐錦鵬拉扯。

  她知道她不能讓顧璟就這麼離開,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是顧璟的妾,要是現在顧璟走了,她就只能跟著徐家走了。

  她怎麼能嫁給一個傻子!!

  顧璟沒有理會她,大步流星地朝公堂外走去。

  顧璟當然不可能真的拋下秦昕,誰都知道秦昕是他的女人,他要是把他的女人這麼「讓」給一個傻子,天下人會怎麼想他?!

  可是這個時候在公堂上再鬧下去,這麼多人看著,只會讓他更丟臉,讓旁人看笑話而已。

  還不如等這邊的案子審完,退堂之後,他再讓人把徐家人攔下,把秦昕要回去就是了,反正徐家不過是要好處罷了。到時候,京兆尹總沒資格管別人家的私事了吧!

  顧璟覺得這是最好的方法,加快了腳步邁出了公堂,然而,秦昕不知道他的打算。

  眼看著顧璟就要走了,她慌了,恐懼之下,體內就生出一股莫名的力氣,奮力地甩開徐錦鵬。

  「殿下!」秦昕一口氣衝出公堂,一把拉住的顧璟的手腕,連她被扯破的右袖也顧不上了。

  「殿下,別拋下我。」秦昕仰著五官精緻的小臉,眸子猶如盈盈秋水,我見猶憐地看著顧璟。

  她不要嫁給傻子,她不要回到塵埃裡!

  見識過這京城的盛世繁華,她又怎麼甘心再回到江余縣那種窮鄉僻壤,她重生一回,她付出了那麼多,可不是為了換來那樣悲慘的一個人生!

  「媳婦!」後方的徐錦鵬還想追秦昕,也朝公堂外跑來。二皇子府的侍衛生怕他衝撞了顧璟,趕緊用刀鞘把人攔下了。

  徐錦鵬不死心地抓著刀鞘,喊道:「媳婦!媳婦!」

  顧璟聽著這傻子的叫喚聲就覺得刺耳,煩躁地甩開了秦昕的手,淡淡地斜了她一眼。他打算先晾晾秦昕,也算給她一個教訓。

  「殿下。」秦昕再次哀求道,眼眶都紅了,白皙的面龐猶如那盛開枝頭的白梨花般柔弱動人。

  顧璟半垂眼眸,多少有些心軟。這是他一直放在心尖的女人……

  秦昕見顧璟還不說話,心涼如冰,透過右袖的那道裂縫,隱約可見她被掐得青紫的玉臂,觸目驚心。

  是了,顧璟早就不是從前那個對她一片情深的顧璟了,唯有她還天真地以為什麼都沒變。

  變了,一切早就變了!

  秦昕的眸子明明暗暗地閃爍不已。

  她一咬牙,心裡有了決定,壓低聲音道:「殿下,要是您不救我,我害怕起來,可能會不小心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她這句話說得含糊不清,而又意味深長。

  顧璟瞳孔猛縮,彷彿被人捅了一刀似的,臉色煞白,可是那雙眼睛卻是更深,更濃,也更冷了。

  秦昕怕,她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撐住了自己的身體。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沒有別的選擇,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她絕不能被那個傻子帶回去。

  這一刻,秦昕的心裡是一千遍、一萬遍地怨上了李金柱和趙阿滿,他們做事實在是太不乾淨了,他們難道就不能向官府報長女死了嗎?

  非讓秦氿頂著她的戶籍和她的八字,否則,她何至於落入此刻這個境地!

  秦昕與顧璟四目對視,對自己說,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秦昕又道:「殿下,您知道的,我的膽子一向小,別說幾板子,就算被人掐一下,我都怕……」

  顧璟的眼神更陰鷙了,恨意翻湧。

  他這輩子最恨別人威脅他。

  這一刻,他的心底再沒有了一絲一毫對秦昕的憐惜,心裡只餘下了厭、憎、恨、惡。

  秦昕心裡更怕了,但另一方面又更冷靜了,彷彿靈魂從軀體中抽離出來一般,口齒清晰地又道:「而且,殿下您還是『需要』我的,不是嗎?」

  她在「需要」二字上加重音量。

  她是有價值的,她的存在可以替顧璟遮掩他那個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

  秦昕:「沒有人比我更聽話,更能讓殿下放心的了。」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話裡的意思卻是帶著刺,她在暗示顧璟,她知道他的所有秘密,他要是不救她,她就把她知道的全都說出去。

  顧璟微微睜大眼,難以置信地看著秦昕,用一種彷彿看陌生人的眼光。

  他從來沒想到,秦昕會對著自己說出這樣一番話。

  在他的心裡,秦昕一直都是一個聰慧機敏、溫婉淑慎的姑娘,她與京中那些千篇一律的閨秀是不同的,她既有男兒的遠見,又有女子的婉約。

  他待她如珠似寶,把她放在心尖尖上,太后遷怒她,他不惜惹太后不喜,也還是幫她向太后求情,怎麼也要與她廝守在一起。

  自納她回來後,他更是什麼都給了她,事事依著她,什麼都要給她最好的,可是她又是怎麼回報他的呢?!

  這一瞬,顧璟突然就明白了。

  他對秦昕一片真心,但是秦昕的心裡根本就沒有他,秦昕只是因為他是皇子才想嫁給他。沒有他,也會有別的三皇子、四皇子……

  是他一片真心錯付了人,是他看錯了人。

  還有……

  當初,他們的初遇真的只是一個單純的偶然嗎?

  「昕兒。」顧璟的聲音溫柔似水,在極度的憤怒之後,他反而急速地冷靜下來,反手握住了秦昕的手,「你別怕,我不會丟下你的。」

  他的這句話同樣透著深意,他們兩個會永遠綁在一起的。

  秦昕心裡發寒,但是她也只能緊緊地握住顧璟的手。她只能往前走,一步也不能退,再退後面就是萬丈深淵了。

  顧璟對著一個小內侍使了一個眼色,那小內侍立刻就為秦昕披上了一件披風,擋住了她被扯破的袖子。

  然後,兩人又並肩返回了公堂。

  秦昕沒有注意到,顧璟看著她的目光已經如臘月寒冬般冰冷了,其中再沒有一絲感情。

  公堂裡、公堂外的所有人都沒聽到秦昕與顧璟兩人後來又說了些什麼,他們只看到顧璟在秦昕的「苦苦哀求」下去而復返。

  那些圍觀的百姓神情更激動了,覺得如同傳言裡說得那樣,二皇子對他這個侍妾果然是情深意切,連一女二許的這種事也能忍。

  顧璟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堂中,對著坐於公案後的胡明軻據理力爭道:「秦昕是我的侍妾,是宗人府正而八經地抬進來的,也是過了禮,有納妾文書的。」

  「就算秦昕和徐家有聘書,但是沒有完婚,只是訂親。」

  「徐家沒有資格接走秦昕,胡大人,於情於理,應當判兩家解除這樁婚約才是。」

  此時此刻,顧璟的心裡很不痛快,憋屈、憤恨、不甘、羞惱等等的情緒交織在一起,似乎有一尾怒龍在心頭咆哮般。

  雖然秦昕說這樁婚約是定給秦氿的,可就結局而言,旁人只會覺得是秦昕和那種傻子有婚約,只會恥笑他堂堂皇子跟一個傻子搶媳婦。背著這樣的名聲,他的臉面何在?

  若是在花樓子裡爭花魁倒還能算得上是件風流雅事,但和傻子搶媳婦,只能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笑柄!

  更令他不悅的是來自秦昕的威脅……

  想到方才秦昕說得那番話,顧璟就覺得就像是被數以千計的針紮在了心臟上一般,這種疼痛感在一遍遍地提醒著他,他看錯人了。

  對於胡明軻來說,只要徐、李兩家同意,解除徐錦鵬與李爾雅之間的婚約也是合法的,於是,他看向了徐老爺問道:「徐大墉,你意下如何?」

  徐老爺眼睛一亮,張氏急忙拉了拉他的袖子,給他使著眼色,意思是,讓他要個官身。

  徐老爺當然明白張氏的意思,可問題是,想要官得私下開口,這裡是公堂,大庭廣眾之下,這麼多雙眼睛盯著,他開口要官做,那不是找死嗎?!他敢開口,二皇子也不敢給啊。

  徐老爺簡直是心如刀割,只能退而求其次,道:「二皇子殿下,當初我們徐家為了這樁婚事可是給了不少聘禮的,總不能讓我們賠了夫人又折兵吧。」

  他的意思是要銀子。

  「你要多少?」顧璟隱忍地問道。

  徐老爺想了想,用手指比了個數,「一萬兩。」

  這徐家還真是敢開口!顧璟的眼神又陰鷙了三分,可他又不屑跟這等刁民在公堂上討價還價,讓百姓看了笑話。

  顧璟深吸一口氣,答應了。

  公堂外的那些百姓再次嘩然,一個個鼓噪了起來。對於他們這些普通百姓而言,一萬兩白銀那可是幾輩子也賺不到的,沒想到這位二皇子為了一個區區妾室,居然二話不說就應了。

  感受到那些圍觀者的指指點點,顧璟更難堪了,身形繃緊。

  秦昕鬆了半口氣,總算把徐家人給打發了。

  徐老爺卻是扼腕,早知道他就要兩萬兩了。可是話都出口了,他也不敢再反悔,畢竟他不過是一個平頭百姓,當官的要是想要弄死他們一家,也就動動手指的事。

  顧璟的貼身內侍匆匆回府,拿了一張一萬兩的銀票過來。

  顧璟出宮開府時,皇帝連開府銀子都沒給,這些日子來,都是靠著秦准的「孝敬」維持著府裡的用度。這一萬兩銀票還是前幾天,秦准「孝敬」的。

  內侍把銀票給了徐老爺。

  之後,胡明軻做主,將庚帖還給了李金柱,至於那份聘書則命人送去江余縣交由當地官府去檔。

  徐、李兩家的婚約算是就此解除,徐老爺藏好銀票,帶著媳婦兒子就歡歡喜喜地下了公堂。

  徐老爺和張氏覺得沒白來這一趟,唯有傻子徐錦鵬還不知道發生了,扯著嗓門叫著「媳婦」,張氏挽著兒子的胳膊哄道:「錦鵬,跟爹娘回家。等回去了,爹娘就給你娶媳婦,娶黃花大閨女,這破了身的,咱們不要……」

  張氏絮絮叨叨地安撫著傻兒子,整個人神清氣爽。

  顧璟的臉上彷彿被潑了墨似的,難看至極。

  他拂袖道:「走。」

  秦昕在披風裡縮著身子,也迫不及待想要離開這個地方。

  她自然能感覺到顧璟的怒意,現在既然度過了最大的危機,她也想著要趕緊哄哄顧璟。顧璟對她還是有感情的,只要她溫言軟語,一定可以把他哄回來的。

  那些圍觀的百姓見案子了了,還有幾分意猶未盡,一部分人開始逐漸散去。

  「秦氏,你還不能走!」這時,胡明軻開口叫住了秦昕,「這裡還有一樁案子,你也是相關人士。」

  秦昕微微蹙眉。

  胡明軻義正言辭地說道:「拐帶孩童案。」

  那些原本打算離開的百姓立刻又停下了腳步,炸開了鍋,覺得今天的戲真是一齣接著一齣。

  「……」顧璟也是擰眉。

  秦昕下意識地一把拉住顧璟,恐慌不安,生怕顧璟會丟下她。

  秦昕無心,但是對顧璟來說,秦昕的這個動作就像是她又在威脅他,不讓他走了。

  顧璟負手而立,留在了公堂上。有他在,秦昕感覺自己像是有了依靠般,又往他身側靠了靠。

  胡明軻又一次敲響驚堂木,繼續審案:「李金柱,李爾雅既然是你們夫妻的長女,那她是怎麼會在侯府的,是不是侯府拐帶孩童?」

  秦准:「?」

  秦昕:「?」

  無論是秦准,還是秦昕,本來還以為京兆尹要審的是在李家拐帶了秦氿的事,現在居然京兆尹的矛頭竟然直指忠義侯府!

  胡明軻自然看得出秦准等人的震驚,卻還是做出一副冠冕堂皇的樣子。

  他是得了皇帝的口諭的,要給秦家的兩位姑娘正名,各歸其位。

  皇帝讓他該怎麼審就怎麼審,但不能把秦三姑娘扯進來。

  胡明軻是聰明人,心中瞭然:皇帝這是不想讓秦三姑娘被那些嘴碎的人嚼舌根呢!

  如今一來,他就只能從秦昕和忠義侯著手了。

  秦准大驚失色,忙道:「胡大人,本侯怎麼會拐帶秦昕!」

  胡明軻義正言辭地又道:「按戶籍,改名秦昕的李爾雅是落在侯爺與侯夫人的名下的,是侯爺您的嫡女,但是剛剛李金柱分明說秦昕是李家的長女。」

  「這李家的長女為何會認侯爺為父?!」

  隨著胡明軻的一句句,那些百姓已經開始腦補起一場場大戲。

  比如忠義侯為了討好二皇子四處搜羅民女,不惜把已經定了親的李爾雅也給搶了過來;

  比如李爾雅與二皇子早有私情,可是以她卑微的身份進不了皇子府,於是藉著侯府姑娘的身份做了二皇子的妾。

  秦准:「!」

  秦准的第一直覺是說出真假千金的事,可是話到嘴邊,就聽胡明軻又道:「侯爺,你今天要是不給個交代,輕則是騙婚,重則就是欺君!侯爺您可要想清楚了。」

  欺君!!秦准心裡咯噔一下,遲疑地把那些話嚥了回去,眸光閃爍。

  十四年前,先帝下旨把秦家滿們流放到閩州,可是秦家卻陽奉陰違,把剛剛出生的秦氿交給了奶娘趙阿滿,嚴格說來,這是抗旨。

  即便後來今上為秦家洗雪冤屈,卻也不代表秦家當年做的事就是對的,嚴格論起來,那可是欺君之罪。

  就算帝后知情,這事也不是能放到明面上說的啊!

  那可是給秦家留下了天大的把柄。

  這一刻,秦准心裡真是怨上父兄,若非是他們的私心,自己又何至於攤上這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3-4 06:08 PM

第八十七章 套狼

  權衡利弊之下,秦准最終含糊地說道:「胡大人,秦昕的確不是秦家的姑娘,只是她和賤內有緣,所以,賤內才把她認在了名下。」

  胡明軻掃了跪在地上的李金柱一眼,繼續逼問秦准道:「侯爺,現在李家告你拐帶他們家的姑娘,侯爺認不認?」

  李金柱想說自己沒有告,但是當胡明軻高高在上地一眼掃來時,他渾身一顫,只覺得臀部與背部疼得厲害。他被打怕了,沒敢說話,官老爺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吧。

  秦准怒道:「胡說八道!」

  這一瞬,秦准幾乎想和秦昕撇清關係,但是他理智尚存,他方才也親眼看到了顧璟有多寵秦昕,為了秦昕的事,顧璟甚至不惜紆尊降貴地與徐大墉周旋。

  走到這一步,自家已經和顧璟綁在一起了,所以,秦昕只能是秦家的姑娘。

  「是過繼!過繼。」秦准咬了咬道,「因為賤內對秦昕一見如故,就把她從李家過繼來了。」

  秦昕一臉祈求地看著不遠處的李金柱。經過今天,她已經成了京中的笑柄,她若不是秦昕,那麼連顧璟的納妾文書也不作數了。

  李金柱:「……」

  李金柱心裡對這個女兒是失望的,可那終究是他的女兒,再說了,他總不能說,是他把自己的女兒與真正的秦家姑娘調換了吧。

  在眾人灼灼的目光中,李金柱點了點頭:「沒錯,是草民與孩子她娘把女兒『過繼』給了秦家。」

  胡明軻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秦准,想到了皇帝口諭,才道:「既然兩家認定是過繼,過繼有過繼的規矩,那就得立過繼文書。」

  秦昕瞳孔微縮,緊緊地攏著披在身上的披風。

  她本來是被記在秦准和蘇氏名下的,外人都以為她體內流著秦家的血,既便上次秦氿在盛華閣裡當著那些貴女們胡說八道,但是她可以咬死不認,對外,她還是秦家姑娘。

  可是,今天以後,誰都會知道她不過是秦家認的養女……她的生父生母是身上背著人命的殺人犯。而且,她還和一個傻子定過親……

  秦准迫不及待地應了:「胡大人說得是,是該立過繼文書。」

  對秦准來說,立一份過繼文書只是一件小事,他只想辦完了這件事,趕緊離開這裡。

  師爺以最快的速度備好了過繼的文書,交由秦准與李金柱分別簽字畫押,一式三份,其中一份留在京兆府備案。

  這件事總算是塵埃落定,秦准與顧璟都鬆了一口氣。

  唯有秦昕面色復雜,眸子裡明明暗暗。

  她本以為她從堂堂皇子妃變成一個卑賤的侍妾,已經是落到塵埃,卻不想命運像是在嘲諷她似的,又往她臉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就彷彿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再不斷把她往泥潭深處拽……

  秦昕渾身發涼,神色惶惶。

  「胡明軻,現在我可以把『人』帶走了吧?」顧璟不耐煩地問前方的胡明軻道。

  胡明軻笑眯眯地拱了拱手道:「請殿下自便。」

  「走。」顧璟毫不留戀地甩袖而去,而秦昕卻無法像他這樣絕然,忍不住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李金柱。雙親的身上還背著花婆子的人命,接下來……

  顧璟一個冷淡的斜眼朝秦昕看去,秦昕櫻唇微抿,還是沒敢說什麼,默默地垂首跟著顧璟離開了京兆府的公堂。

  走出公堂的時候,她還聽到後方又傳來京兆尹胡明軻的質問聲:「李金柱,你殺人逃亡,招還是不招?!」

  公堂外,圍的人裡三層、外三層,這些人有的興致勃勃地繼續看著京兆尹審理殺人案,有的還在意猶未盡地討論剛才的案子,還有的對著顧璟與秦昕指指點點,直到馬車遠去,才收回了視線。

  秦昕與顧璟走了,秦則鈺多留了兩盞茶的功夫,也回了秦府。

  回府後的第一件事,秦則鈺就去見了秦氿,把二皇子府外以及公堂上發生的事都告訴了她姐,也包括京兆尹審訓的結果:「……李金柱不認殺人罪,說是趙阿滿殺的,最後胡大人把他押入大牢待審。」

  秦氿在一旁一邊翻著話本子,一邊喝果子露,一副左耳朵進、右耳出的樣子,杜若在一旁親手做新的果子露,又使喚小丫鬟給秦氿打著扇。

  秦則鈺幾乎是嫉妒了,他姐也太悠閒了,太會過日子了吧。

  「姐,你一點也不擔心,不怕嗎?」秦則鈺忍不住問道。

  秦氿敷衍地抬手越過兩人之間的小方几摸摸秦則鈺的頭,「有阿鈺呢。」

  秦則鈺像是被投餵了什麼靈丹妙藥似的精神一振,心裡覺得他姐對他凶歸凶,但其實他這個弟弟也是被寄予了厚望的。

  秦則鈺挺直了腰板,突然就有了一種使命感。是啊,大哥不在,他就是這個府裡唯一的男丁了。

  秦氿繼續喝著她的果子露,唇角彎了彎。這小子真好哄,她連金大腿都能哄,哄哄這小子根本就是手到擒來。

  秦則鈺拍拍胸膛道:「姐,你放心,有我呢。誰要敢欺負你,我就揍他!」

  他信誓旦旦地揮舞著拳頭,覺得自己之前揍那個徐錦鵬還揍少了,應該再多踢幾腳才是。

  秦氿「噗嗤」地笑了出來,熊孩子覺得自己被取笑了,不服氣地擼了擼袖子道:「姐,你別小看我,我跟著岳師傅學了半年功夫大有進益,不信我打一套拳給你看!」

  秦氿生怕他這大熱天的真拉自己去演武場,連忙道:「信信信。」她趕緊給杜若使眼色,給他杯果子露喝。

  秦則鈺喝了兩口果子露,突然道:「姐,我錯了。」

  有些事,他不親眼看到,永遠都不知道當初的自己犯了多大的蠢。

  去歲,當他得知秦昕不是他的親姐姐時,他只覺得秦昕可憐無辜,認為秦氿是外人,從來沒設身處地地為秦氿想過。

  他的親姐姐本該是金尊玉貴的侯府千金,她理應在侯府長大,理應在家人的呵護下長大,而不是在一個鄉野之地,被人虐待、作踐,甚至於差點就被嫁給一個傻子。

  他簡直不敢相信,要是秦氿當初沒有逃出來,要是他姐當初真的被嫁給了那個傻子,現在她過的會是什麼樣的日子。

  李家人偷走了他姐十年的時光,秦昕琴棋書畫,無一不通,還差點成了皇子妃,這一切本來都該是他姐的……雖然秦則鈺覺得那個二皇子實在不怎麼樣,根本配不上他姐。

  幸好他姐的運氣不錯,遇上一個眼睛被糊住的顧三哥。唔,他以後得對顧三哥再好一點才行。秦則鈺默默的在心裡對自己說。

  秦氿一臉問號地看著秦則鈺,愣了一下後,就想明白他在說什麼。

  她抿唇笑了笑,又摸了摸他的頭,壞心眼地把他的頭髮給揉亂了。

  秦則鈺這熊孩子,本性是好的,只是從小被人蓄意養歪了而已。以後有她看著,他好歹不會重蹈書裡的覆轍。

  秦則鈺短短半天就被他姐擼了三次頭,忍不住抗議道:「姐,我都十三了,別當我是小孩子好嗎?」

  秦氿敷衍地應了兩聲,招呼杜若給她和秦則鈺添果子露。

  秦則鈺還在說著:「下次再有什麼事,有我在,我給你撐腰,不會讓你吃虧的。」

  秦氿笑眯眯地給秦則鈺鼓掌,「我們阿鈺長大了。」

  她當然不吃虧 ,吃虧的人是秦昕。

  秦則寧早就托五城兵馬司盯著李家人,四月時,李金柱與趙阿滿那兩口子進京城不久,五城兵馬司的人就發現了,還盡責的盯了一陣子,然後,就看到秦昕進了客棧去見那兩口子。

  裴七也是好奇,就也跟進去了,那間小客棧牆板薄,隔音差,李家三口自以為隱秘,卻不知他們的對話讓裴七聽得七七八八。

  裴七就如實告訴了秦則寧,秦則寧大怒,當時就想要把人立刻抓起來的,但秦氿覺得原主與徐家的「婚約」始終是個隱患,不如乾脆俐落地一次把毒給拔出來……

  秦則鈺一邊喝著果子露,一邊突然又道:「姐,我今天看京兆尹的樣子,好像是事先得了皇上的吩咐的。」

  秦氿笑了,忍不住又去揉秦則鈺的頭,「哎呀,我們阿鈺越來越聰明了!」

  秦則鈺:「……」

  他是該高興他姐誇了他,還是該氣他姐在拐著彎說他以前蠢呢!

  京兆尹的確是得了皇帝的口諭,在審完了這樁案子後,他還特意進宮向皇帝復了命。

  胡明軻不知道二皇子府前發生過什麼,因此他只稟了他審理的過程與結果:「……忠義侯和李金柱說定,把秦昕過繼到秦家,認作了養女。」

  皇帝給的口諭是說,讓秦昕歸位,但若秦准執迷不悟就算了。

  方才在公堂上,胡明軻眼睜睜地看到秦准犯蠢,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窗外,樹影隨風搖曳,在皇帝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皇帝慢慢地轉著右拇指上的玉扳指,雙眼在那斑駁的光影映襯下越顯幽深。

  這是他給秦准最後的一個機會。

  他念著老侯爺的恩情,不想對秦准出手,給了他這個機會。

  若是秦准安份些,就此斷了和顧璟的「姻親關係」,他可以保秦准做個富貴閒人,下半輩子好歹可以安安穩穩地度過,沒想到秦准非要爭那份從龍之功。

  皇帝低低地感嘆道:「老侯爺是如此驚才絕豔的人,朕的妹夫也有乃父之風,胸懷天下,怎麼偏生秦准目光如此狹隘……」

  胡明軻垂著頭,沒有回話,心裡也是感慨:是啊,過世的老侯爺乃是太傅,博學睿智,偏偏就養了這麼個蠢兒子。

  周新順著皇帝的話說道:「皇上,秦家還有長房的秦大公子與秦五公子呢,老侯爺也不算後繼無人。」

  皇帝愉悅地笑了,不禁想起上次衛皇后還跟他嘀咕說,秦則寧太混,秦則鈺缺心眼,都沒秦氿乖巧機靈。

  皇帝一笑,胡明軻鬆一口氣。

  他繼續稟道:「兩家已經簽了過繼文書,二皇子殿下把秦昕領了回去。」

  皇帝淡淡地問道:「那徐家呢?」

  胡明軻忙答道:「徐家三口人已經走了。」

  徐家在這兩樁案子裡沒有過錯,所以胡明軻就做主把人放了。

  皇帝點了下頭,揮了揮右手,就把胡明軻打發了。

  「臣告退。」胡明軻作揖行禮,徹底放心了。

  雖然他今天得罪了二皇子,可是皇帝顯然頗為滿意,那就夠了。他在京兆尹這個位置上已經快三年了,也許這一次有機會往上升一升了。

  胡明軻壓抑著雀躍的心,退出了御書房。

  他前腳剛走,後腳衛皇后就從碧紗櫥裡走了出來,眉宇舒展,神色復雜,更多的是釋然。

  衛皇后款款地走到皇帝身旁坐下。

  皇帝笑道:「這下你放心了吧。」

  「有皇上在,臣妾有什麼不放心的。」衛皇后溫婉地一笑。

  她的確是放心了。

  今日正午得知徐家人去秦府那邊鬧事後,衛皇后就匆匆來御書房找皇帝幫忙,想要皇帝把人給抓起來,結果反而被皇帝攔下了。

  皇帝告訴她:

  「容容,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讓小氿正名的機會。」

  「小氿雖然找回來了,但是,她過去十四年的經歷卻是不能對人言的……」

  當下,衛皇后立刻就明白了。

  自秦氿去歲回京後,為了避免她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衛皇后一直刻意避免去談秦氿在江余縣的那段過去。

  問題是,對秦氿來說,曾經發生過的事也許可以隨著時光漸漸地遺忘,但是發生過的事就是發生過,抹也抹不掉,江余縣就是一個隨時會爆發的隱患。

  就好比這次,突然冒出了一個「訂了親」的徐家,誰又知道以後會不會再有江余縣的人冒出來,說什麼不該說的話,壞了秦氿的名聲。想要絕後患,就必須從根裡下手。

  皇帝拉著衛皇后白皙的素手,笑著拍了拍道:「這次咱們給小氿正了名,以後江余縣或者李家再有什麼事,李家的女兒李爾雅是秦昕,再也不會有人聯想到小氿身上。這件事也算一了百了了。」

  說得也是!衛皇后思忖著微微點頭,覺得皇帝這事辦得委實漂亮。

  小氿這孩子太苦了,受了這麼多苦,還能保持這份赤子之心,委實不易。

  衛皇后只盼著經此一遭後,這孩子以後可以順順利利的。

  這時,周新親自過來給衛皇后上了茶。衛皇后端起了茶盅,可還沒湊到唇邊,她又想到了什麼,心念一動,脫口問道:「皇上,您不會早知道徐家會來京城鬧事吧?」

  「怎麼會呢。」皇帝趕緊否認,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是道:是,就是因為他早知道,所以不能告訴她啊。

  其實皇帝知道得也不算太早,是顧澤之啟程去閩州前,特意託了皇帝,也是顧澤之提議借這次的事為秦氿正名。皇帝覺得有理,也覺得秦氿與秦昕本就該各歸各位,就應承了下來,讓顧澤之放心走。

  但這種事皇帝又怎麼能告訴皇后呢,豈不是讓她擔心嗎?

  皇帝眼神溫柔地看著衛皇后,笑意自唇角蔓延開去,心道:估計連小氿那丫頭都不知道澤之託了自己這件事,澤之對小氿還真是上心。

  自己這門親事真是指對了!

  皇帝覺得自己還頗有當月老的資質,嘴上笑吟吟地哄衛皇后道:「今天朕剛剛得了稟,知道五城兵馬司拿下了李金柱,覺得是個好時機,乾脆就順勢而為,把李家與徐家一起解決了。」

  皇帝這麼說,衛皇后也就信了,沒有半點懷疑。應該說,她也沒想過皇帝會騙她。

  衛皇后慢慢地喝了兩口茶,在心裡把事情梳理了一遍,挑眉又問:「皇上,那徐家呢,就真這麼放他們走嗎?」

  李金柱與趙阿滿這兩口子犯了殺人罪,雖然還逃了一個,但是既然人到了京城,那就肯定能抓住的,衛皇后就暫且撇開沒提。

  在她看來,徐家也不是什麼無辜之輩,當初定親的事可以當做他們花錢給兒子娶媳婦,不算罪過,可這回他們不然怎麼會被人隨便一哄,就進京來害小氿,明顯不懷好意。

  皇帝勾出一個心知肚明的微笑,道:「本來倒是能定徐家人一個敲詐。」只是顧璟太蠢,徐家要什麼,顧璟就給什麼。

  衛皇后聞言,心裡還有些不痛快,就像是被餵了口餿飯似的。

  皇帝自是看得衛皇后不太痛快,又哄著她道:「容容,朕會下旨讓地方官查查徐家。」

  像徐家人的行事做派,肯定在當地犯過些大小不等的事,只不過,有時候民不告,官不究罷了。

  衛皇后精神一振,親自去給皇帝泡了杯茶。

  夫妻倆言笑晏晏,就如同民間最普通的夫妻倆似的,氣氛溫馨和樂。

  周新十分會看眼色,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御書房。

  雖然皇帝這麼說了,但是,沒半個月,他就得了稟報,徐家三人在晉州被流匪殺了。

  今年初,因徽州鬧災,有一些流民北上避難時途徑晉州,而晉州又時有流匪出沒,那些流匪吸納了一部分流民,隊伍日漸壯大,幾夥流匪如今佔山為王,在當地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勢力。

  因著皇帝下了旨晉州知府查徐家的事,所以當地官府上了心,徐家一出事,晉州知府立刻就上了摺子稟了此事。

  說是徐家三口人在晉州大青山附近遭遇了流匪,一行人不僅被搶走了財物,而且所有人都被殺了,沒留下一個活口。

  當天,皇帝在早朝上下旨剿匪,立刻又引來一片此起彼伏的反對聲:

  「皇上,臣以為不妥。」

  「閩州的匪亂尚未平定,國庫空虛,財政不堪重負。」

  「李大人說得是。今年因為徽州水患,不僅少了稅收,而且朝廷還要撥銀賑災……」

  朝臣們一個個地站了出來,神情慷慨激昂,語氣擲地有聲。

  此前,皇帝下旨平閩州的時候,並沒有在朝堂上提前知會,不少朝臣其實心中多少有些膈應,現在拿閩州之事說嘴,其實也是覺得皇帝當初心太急,畢竟國庫裡就那麼點銀子。

  皇帝當然知道國庫沒銀子,自打他登基那一日起,大祁的國庫就沒豐盈過。

  先帝年輕時雖稱不上英明神武,也算兢兢業業,但晚年昏庸奢靡,彼時大祁戰亂災害不斷,先帝卻視若無睹,生生地搬空了國庫,只為修建行宮園林,供其享樂。

  十年前,當皇帝登基時,留給他的就是一個千瘡百孔的大祁。

  這些年來,這個窟隆,始終都填不平。

  所以,當顧澤之提議平閩州時,皇帝明知國庫緊張也同意了。

  一旦閩州平定,從長遠來看,可以發展海貿,能為國庫帶來不少銀子;近的說,這些年來,閩州那邊的海匪搶了不少的財富,剿匪的同時,朝廷也能理所當然把這些財富收歸國有,用來填國庫的窟隆,解大祁的燃眉之急。

  站在隊列前方的承恩公氣定神閒地看著這一幕,唇角翹了翹,神情悠然,一派事不關己的樣子。

  他一個淡淡的眼色,幾個反對的朝臣就更來勁了,越說越嚴重:

  「皇上,大祁與北燕戰事方平,這些年北疆軍死傷無數,百廢待興,此次宸郡王帶兵平閩州,怕是又要折損不少兵力,耗費軍需更是一時難以估計。」

  「現在再動晉州,無異於拆東牆補西牆……」

  聽著這些朝臣近乎危言聳聽,皇帝冷笑著打斷了對方:「我大祁連剿個流匪都能亡國了?」

  皇帝高高在上地俯視著下方的群臣,把他們各異的神情收入眼內。

  他自然不是一時衝動才提出平亂晉州。

  上一季的春稅大部分都用來鎮災了,國庫裡的一部分銀子都撥給了這次平閩州上,夏稅還沒上來,朝廷確實很難,要打仗不僅要有兵,至少也要有糧草以及其他輜重。

  皇帝的眼神越來越深邃,閃爍著復雜的幽光,想起了顧澤之臨走前說的那番話:「皇上,現在國庫空虛,諸事艱難,要用錢的地方多的是,十萬火急時,不妨空手套白狼……」

  皇帝轉了轉拇指上的玉扳指,忽然話鋒一轉:「眾位愛卿所言也不無道理。」

  眾臣皆是一驚,大部分人都沒想到皇帝這麼輕易就改變了主意。

  承恩公的唇角翹得更高了。

  一個大臣正要站出來讚幾句皇帝英明之類的話,就聽皇帝唏噓地又道:「朕本來是屬意由二皇子領兵的……哎。」

  承恩公唇畔的笑意霎時僵住了,瞳孔微縮。

  皇帝似是自語,但聲音又足夠讓金鑾殿上的大部分朝臣聽到,氣氛立刻就發生了一種微妙的變化。

  承恩公心潮翻湧,這可是二皇子的一個大好機會。

  他再也按捺不住,立刻從隊列中站了出來,對著正前方的皇帝作揖道:「皇上,二皇子英勇果敢,有乃父之風,一定能夠不負皇命,平頂晉州之亂。」

  此言一出,方才反對剿匪的朝臣們面面相看,臉上露出幾分尷尬之色。

  皇帝淡淡地說道:「可是國庫沒銀子。」

  承恩公:「……」

  二皇子因為之前與北燕和談的事,惹了皇帝不悅。

  但是,皇帝既然有心讓二皇子復雜晉州剿匪的事,說明皇帝對這個兒子還是頗為看重的。二皇子若是把這次晉州平亂的差事辦成了,不僅可以將功贖罪,還能獲得兵權,更可以贏得朝臣的稱頌與百姓的擁護。

  皇帝嘴角微勾,繼續道:「此事就暫且作罷。」

  承恩公心裡很快就有了決定,義正言辭地對著皇帝說道:「皇上,晉州匪亂,民不聊生,剿匪是於民有利的大事,作為臣子,理應為社稷獻上一份力,臣等願意為了黎民百姓,湊齊這筆平匪銀子。」他的意思是,不要國庫出銀子,他自掏腰包去平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3-4 06:17 PM

第八十八章 趁火

  那些此前反對剿匪的朝臣此刻已經調整好了心態,不少人在隊列中頻頻點頭,一副「承恩公言之有理」的樣子。

  「朕也是知道,如今國庫空虛,財政不堪重負……閩州未平,徽州水災。」皇帝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們的上躥下跳,又重復了一遍他們剛剛反對的那番話。

  承恩公忙又道:「皇上,朝廷是有難處,可也不能因此望而卻步,置黎民百姓安危於不顧!」

  承恩公這話一出,立刻就有人紛紛出聲附和:

  「皇上,承恩公所言甚是,任由晉州山匪坐大,危害只會更大。」

  「為了晉州百姓,還是應該盡快剿滅這些無法無天的山匪,還晉州一片安寧!」

  「……」

  這些人七嘴八舌地說得熱鬧,一副心懷天下的樣子,彷彿之前反對剿匪的人不是他們似的。

  大部分的朝臣起初還因為風向的轉變有些一頭霧水,漸漸地,就有一些人稍稍看出門道來,若有所思地彼此交換著眼神。他們繼續不動聲色,只作壁上觀。

  須臾,皇帝慢慢地捋了捋鬍鬚,沉聲道:「既然如此,就由戶部和兵部先核算出需要多少平亂晉州的花費,若是能籌足軍餉、軍需,那就打。」

  承恩公生怕皇帝反悔,迫不及待地作揖道:「皇上英明!!」

  這件事商議完後,其他朝臣們也無心再議其它了,皇帝當即宣佈退朝。

  走出金鑾殿後,皇帝迎著冉冉升起的旭日,唇角翹了起來,整個人簡直神清氣爽,喃喃自語道:「……好一招空手套白狼。」

  顧澤之這家夥還真是長了一顆七竅玲瓏心,他當時說的話至今還清晰地迴響在皇帝耳邊:「皇上,您大可以把顧璟頂出去,既然有人想要這份從龍之功,那總得付出點代價。」

  皇帝感慨地又道:「端王的眼睛估計是瞎的。」

  有顧澤之這麼出色的兒子,端王卻非要捧著那個心思陰毒的顧晨之當寶。

  周新也知道是顧澤之給皇帝出的主意,笑著恭維道:「端王自是比不上皇上您火眼金睛。」

  皇帝負手迎著旭日昇起的方向往前走,閒庭信步。

  他知道承恩公多少是沖著兵權來的,剿匪不過出動禁軍三五萬就夠了,若是顧璟能在這短短幾個月裡,在軍中建立起威望,讓禁軍對他唯命是從,那自己這禁軍也就白養了。

  如今,不用國庫出一個銅板,就能平息晉州匪亂,這個買賣很值!

  接下來,就看承恩公願意用多大的「誠意」來說服自己出兵平亂了。

  皇帝本來打算去御書房,因為心情好,又中途改而去了鳳鸞宮。

  至於承恩公,退朝後,就立刻趕往了二皇子府,把這個好訊息告訴了顧璟。

  「父皇真的這麼說?!」

  承恩公帶來的這個訊息讓顧璟欣喜若狂。

  他已經在皇子府閒了很久了,除了每月初一、十五進宮給帝后、太后與柳貴妃請安外,他就沒見過父皇。他一度以為父皇要徹底放棄他了,明明知道朝上會有承恩公替他籌謀,但他還是擔心,驚慌,煩躁……直到現在,他終於又看到了希望。

  父皇對他也並非是全無父子之情的。

  顧璟振作起精神,一臉殷切地看著承恩公問道:「外祖父,我現在該怎麼辦?」

  承恩公拍了拍顧璟的肩膀,安撫道:「殿下,你放心,接下來只要籌到足夠的銀子作為軍餉、軍需,這件事就成了。」

  顧璟在最初的狂喜後,漸漸冷靜了下來,微微蹙眉,遲疑地說道:「外祖父,您說,父皇會不會只是為了籌銀子?」等有了銀子,父皇說不定就會撇開他了。

  承恩公怔了怔,心裡覺得顧璟的思維終究還是狹隘了點,正色道:「殿下,你要記住一句話,君無戲言。」這句話不僅僅是在說皇帝,也是在告訴顧璟,等他將來登基為帝,也須得知道君無戲言。

  要是皇帝在金鑾殿上出爾反爾,那天子的威信何在?!

  被承恩公這一點撥,顧璟也明白了過來,鄭重地對著承恩公作揖道:「謝外祖父指點。」

  想著顧璟怕是這段日子失意才會想太多,承恩公沒在意,微微頷首,又道:「殿下,這段時日你好好準備,估計很快就要出征了。」

  顧璟打起了精神,神采奕奕地說道:「外祖父放心,我不會讓您失望的。」顧璟一片雄心勃勃,顧澤之與鬱拂雲算得了什麼,他會讓父皇知道他也是文武雙全,文能治國,武能安邦。

  之後,承恩公喝了口茶,想起了什麼,關切地問道:「殿下,此去晉州路途遙遠,你的傷……」承恩公擔心顧璟的傷沒好全,影響到這次出征。

  顧璟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僵硬,眼底透著幾分難堪、幾分陰鬱,語調別扭地說道:「外祖父放心,耽誤不了正事。」

  承恩公動了動眉梢,隱約覺得顧璟似乎有些不悅,但也沒有深究,只以為顧璟是因為被耶律欒刺傷覺得傷了臉面。

  他沉吟了片刻,嘆氣道:「那個秦氏的事已經哄得沸沸揚揚了……你還是克制一下,不然怎麼能讓太后同意把菡君嫁給你呢。」

  本來,他已經說動了太后,沒想到太后居然沒兩天又反悔了,說是顧璟有寵妾,不是良配,永樂已經夠命苦了,自己要給方菡君找個家世簡單的。

  說來說去,這都是那個什麼秦氏在壞事。哎,二皇子怎麼就偏偏被這個女人迷了心竅呢!承恩公感慨地心道。

  一聽承恩公提起秦昕,顧璟不由抿緊了薄唇,捏著酒盅的右手下意識地使力,身形繃緊。

  他現在對秦昕是又厭又憎,正想說自己知道,卻聽承恩公又道:「殿下,秦家有錢,這次的銀子還是要靠秦家來籌。我上個月找過秦准,可他卻托辭推諉,不似從前那般爽快。你現在還是暫且安撫住秦氏,其它的等凱旋後再說……」反正方菡君還要為母守孝一年,他們還有時間讓太后對二皇子改觀。

  顧璟:「……」

  顧璟抓著酒盅的右手更用力了,終於是點頭應了。

  承恩公又絮絮叨叨叮囑了顧璟一番,就走了。

  顧璟讓人送承恩公出去,自己一個坐在外書房裡,回想著承恩公說的話,心裡一時喜,一時慌,一時又憋屈。

  他飲了一杯酒,又一杯,直到有小內侍來稟:「殿下,秦姨娘求見。」

  顧璟直覺地想說不見,但話到嘴邊,又想起承恩公的話,終究改了口:「讓她進來吧。」

  小內侍很快就把秦昕領了進來,秦昕穿了一襲丁香色繡紫藤花的襦裙,步履間,嬌嬌裊裊,嬌美動人。

  「殿下。」秦昕對著顧璟柔柔地福了一禮。

  她主動給顧璟倒了酒水,又親自給他剝荔枝,小意溫柔,「殿下,這荔枝是我拿井水冰鎮過的,清甜可口,殿下試試。」

  自打半個月前京兆府公堂的審訊後,秦昕就再也沒見過顧璟,她天天來,卻天天失望而歸。如今顧璟終於肯見她了,秦昕終於鬆了一口氣。

  她知道她得盡快把顧璟給哄回來才行,現在滿京城都知道她的親爹娘是殺人犯,而且她還被傻子退過親,要是連顧璟都不要她,她也回不了忠義侯府了,那麼她就無處容身了。

  顧璟盯著她指尖那瑩白多汁的荔枝,終究是吃了。

  秦昕欣喜若狂,趕忙又給他剝起了荔枝來,顧璟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道:「過幾天我要出征了。」

  秦昕剝荔枝的動作停了下來,眉頭微動,立刻明白肯定是皇帝命顧璟出征,喜形於色。

  秦昕笑著奉承道:「殿下,這是皇上對殿下的器重。妾身恭喜殿下了。」

  顧璟抿了口酒水,嘆道:「如今晉州山匪作亂,已成一患,父皇有意平亂,可是現在閩州未平,國庫空虛,出征不僅要兵將,也要糧草、戰馬、軍備等等,這些都要銀子,戶部哭窮,朝堂上為此吵成一片,父皇答應,只要籌到銀子,就出征。」

  「我就怕,父皇又會改變主意……」顧璟對著酒盅幽幽地嘆了口氣,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秦昕一心討好他,見他為難,連忙道:「殿下,不如我回府去跟父親說,父親對殿下忠心耿耿,一定會想辦法湊齊銀子的。」

  顧璟半垂的眼眸下掠過一道利芒,一閃而逝,當他抬眼看向秦昕時,又是一派溫和感動的樣子。

  「昕兒,」顧璟摟著她纖細的肩膀讓她的螓首靠在他的肩膀上,「還是你一心為我考慮。」

  他的動作溫柔地在秦昕的右上臂摩挲了兩下,但眼神卻是陰鷙森冷。

  「殿下放心。」秦昕鬆了一口氣,巧笑倩兮,陪著顧璟喝了兩杯酒。兩人笑語盈盈地說著話,彷彿一切一如往昔。

  窗外,不知何時,狂風大作,陰雲密佈,一場暴雨驟然來臨了。

  暴雨來得快,也去得快,待午後雨停,秦昕就回了忠義侯府見秦准。

  秦准本來是不想摻和到這件事中的,他並非是托辭推諉承恩公,實在是沒現銀了,他也不好意思對秦昕說,現在侯府裡的開銷已經要靠典當了。

  秦昕只以為秦准是捨不得銀子,不願意把賭注投在二皇子身上,耐著性子與他擺事實、講道理:

  「父親,富貴險中求。」

  「現在正是二皇子需要幫助的時候,您也說了雪中送炭難。」

  「您想要掙那份從龍之功,從要讓二皇子看到您的誠意吧。這可是一個大好幾回,一旦二皇子有了軍功,承恩公就可以順理成章以此請皇上立太子。」

  秦昕的話句句說到了秦准的心坎上,秦准終究還是答應了,若是不答應,他前面的投入就等於是血本無歸了,而且,區區晉州匪亂,二皇子只要能出征,那就不在話下,這一把贏面太大了!

  這一夜,秦准輾轉難眠,徹夜沒有闔眼,終於下了決心,於是第二天下午,秦府就迎來了秦准這個稀客。

  秦准怎麼說也是秦氿與秦則鈺的親叔父,姐弟們也不能把長輩拒之門外,就在正廳見了客,好茶好水地招待著。

  饒是秦氿猜到了秦准十有八九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還是被對方的理所當然的態度驚呆了。

  「氿姐兒,我這次來找你,是想找你周轉十五萬兩銀子。」秦准開門見山地對著秦氿說道。他說的好聽是「周轉」,其實就是「索討」。

  秦氿為難地說道:「二叔,大哥不在,我作不了主。」

  一開口就是十五萬兩,她這位二叔的口氣還真大!

  秦准也料到了秦氿不會答應得那麼爽快,義正言辭地又道:「氿姐兒,我也知道寧哥兒去了閩州,這遠水救不了近火,現在晉州匪亂,朝廷要剿匪,只是苦於國庫空虛。身為大祁兒女,自當為國盡一份心。」

  「當然!」秦氿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二叔想要為國盡心,乃是大義,侄女肯定是支援的,想來祖母也不會反對。」

  秦准語重心長地說道:「氿姐兒,你祖母一把年紀了,正是含飴弄孫的時候,何必讓她為這種事操心。」

  「二叔說得是。」秦氿敷衍了一句,笑眯眯地吩咐丫鬟給秦准換茶。

  見她避過話題,秦准有些惱了,硬聲道:「氿姐兒,我是親叔父,打斷骨頭連著筋,我今日有難處,才找你周轉,你還怕我不還不成?!」

  秦氿身子一縮,捏著帕子裝哭:「嚶嚶嚶,叔父,你這說得什麼話,我也知道您有難處,可大哥不在,弟弟還這麼小……」

  「這麼小」的秦則鈺差點被茶水嗆了,茶也不敢喝了,默默地看著她姐。

  「我一個姑娘家哪敢做主……不如這樣,我看京兆尹胡大人英明神武,斷案如神,我們一起去找他討個主意怎麼樣?」

  這丫頭真真軟硬不吃!秦准心裡暗道,看秦氿一副又要去衙門的架式,他也被搞怕了,急忙攔下:「氿姐兒,這是家務事,哪有找胡大人說道的道理!胡大人公務繁忙,要是人人都拿家裡的瑣事去打擾他,他就是生了三頭六臂也不夠用啊!」

  秦氿一臉眨了眨眼,「二叔,您不是說,身為大祁兒女,自當為國盡一份心力嗎?這到底算國事,還是家事?」

  秦准:「……」

  眼看著自家叔父硬生生地被他姐繞了進去,秦則鈺心裡拍案叫絕,唇角忍不住勾了勾。

  秦准的臉色青青白白地變化著,心裡也知道這個從外面接回來的侄女就是個刁婦,有道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

  秦准實在是沒辦法,在心裡權衡利弊地掙扎了一陣後,終究是好聲好氣地說道:「氿姐兒,都是自家人,叔父還會騙你不成,你要是不放心,叔父可以寫借據,你總該放心了吧?」秦准心如刀割。

  秦氿慢悠悠地飲著茶,茶水的水光映在她瞳孔裡,襯得她的眼眸更清,更亮。

  朝廷肯定是要剿匪,秦准沒必要在這件事上騙她。

  問題是,朝廷剿匪為什麼要秦准出錢?

  或者說,秦准為何這麼「堅持」要出錢,這件事對他來說,有什麼好處嗎?

  秦氿眸光一閃,說道:「我當然信二叔。我聽說晉州山匪凶悍,佔山為王,連朝廷也拿他們沒辦法……」

  「氿姐兒,你這話可別到外面說。」秦准蹙眉道,「區區山匪算得了什麼,不過是國庫空虛,皇上才一時沒動他們罷了。我們為人臣子者,自然當為君分憂。」秦准一派正氣凜然。

  為君分憂?秦氿在心裡意味深長地念著這四個字,她可不覺得她這位一心想著從龍之功的二叔有這個覺悟。等等,從龍之功!

  秦氿靈光一閃,這件事莫非與顧璟有關?!

  如果說,秦准是在為顧璟籌銀子的話……

  皇帝、顧璟、銀子。

  秦氿把這三者串在一起,一下子就明白了:顧璟想帶兵去晉州剿匪,可是國庫沒銀子,那就只能自己去籌銀子。

  能讓顧璟出兵的,在這大祁也只有一人——

  皇帝!

  也就是說,這一切都是皇帝在空手套白狼?!

  哎呀,她這個皇帝姨父未免也太奸猾了!

  秦氿心裡佩服道,心裡清楚了,這筆銀子一旦丟下去,十有八九是回不來的,等於就是秦家出銀子幫顧璟建功立業得賢名。

  不過,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說來說去,還是秦准想要花銀子買個從龍之功,可是他想要用長房的銀子來換,算盤未免也打得太美了一點!

  國有難,自家可以解囊,卻不會傻得成為別人的錢袋子!!

  「二叔大義,令我慚愧。」秦氿抿了抿櫻唇,嘆息道,「哎,我也有心幫二叔,可是我手頭實在是沒現銀。」

  秦准:「!!」

  秦准簡直要翻臉拍案了,當初分家時,長房分到的現銀就有十五萬兩,他不過是借回來用用,秦氿居然有臉跟他說沒現銀。

  秦氿煞有其事地嘆氣道:「雖然分家時是分了一點,但是,以前不掌家還不知道,現在才明白二嬸的不易,這府裡上上下下每天都是要開銷的,這花用真是不少。」她數著手指,一副傷腦筋的樣子,「我快要出嫁了,哥哥弟弟還要娶媳婦呢,這點銀子哪裡夠啊。」

  「……」秦准覺得秦氿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家居然口口聲聲把出嫁什麼的掛在嘴邊,真是不要臉,這京城中哪個府裡的貴女像她這般的!

  秦氿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二叔要為國盡心,乃大公大義,侄女當然不能阻止,可是家裡處處要用錢,借據總不能當飯吃。」

  她這番話就差說秦准慷他人之慨了。

  他姐的嘴巴簡直是絕了。秦則鈺簡直快笑出來了,努力憋著笑,給自己剝了個荔枝吃,心道:真甜!真香!

  秦准咬了咬牙,聲音從齒縫裡擠了出來:「氿姐兒,你這說的哪裡話!你要是還不放心,二叔用一部分產業抵給你作抵押,你總該安心了吧?」

  秦氿笑眯眯地搖了搖頭,「二叔說得什麼話,抵押就不用了,咱們都是自家人嘛。」

  秦准聽著一喜,以為秦氿也拉不下臉收他這個叔父的產業做抵押。

  秦則鈺一眼就看出了秦准在想什麼,心裡唏噓:二叔真是太低估他姐了。

  果然——

  「我們長房出銀子買下好了,這樣,二叔您也不用寫借據了。」秦氿一副「她都是為秦准考慮」的樣子。

  秦准眼角抽了抽,簡直就要掀桌子了,心道:這個丫頭太狡猾了,嘴裡簡直沒一句真話,明明剛剛不是還說她手頭沒現銀嘛!

  說到底,要是秦氿沒回來,侯府也不至於分家,自家才會落到現在這種地步!

  要是侯府沒分家的話,那麼長房手中的現銀與產業都是公中的,他想怎麼用就怎麼用,現在不但被長房分去了七成,還要低聲下氣地來找秦氿借銀子。

  這個秦氿莫非是他上輩子的仇人,這輩子專門來剋他的!秦准咬牙切齒地暗道。

  秦則鈺看著秦准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紫一陣白的,真怕他會被自家姐姐氣得卒中。唔,要是卒中的話,自己是該找人請大夫過來呢,還是趕緊把人送回侯府去呢?

  秦則鈺魂飛天外地胡思亂想著。

  好一會兒,秦准才冷靜了下來,問秦氿道:「那你想要什麼?」

  秦氿道:「秦家在閩州的三間商行和四艘海船。」

  真真獅子大開口!秦准簡直被她氣笑了,這是存心趁著自己缺錢就要宰他一刀呢。

  秦氿倒是有臉開這個口!秦家在閩州的商行做的可是海貿生意,誰不知道海貿一本萬利,等商船從西洋回來,貨物變現,自然就可以解他現在的窘境。

  要不是現在秦則寧不在這裡,要不是秦則寧不可能有未卜先知之能可以提前猜測到自己會來借錢,秦准幾乎要懷疑是不是秦則寧唆使秦氿開的口。

  「十五萬就想要閩州的商行和商船?!」秦准終究是忍不下去了,拍案而起。

  那「啪」的拍案聲響亮極了,震得那方几上的茶盅都跳了一下,幾滴茶水飛濺了出來。

  面對秦准的怒目而視,秦氿全不在意,悠然自得地喝茶,一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架勢。

  秦則鈺覺得自己也不能給他姐丟人,連忙也端起茶盅,挺直腰板。

  秦准:「……」

  秦准真想直接走人,偏偏他現在十萬火急地要籌銀子。

  秦准猶豫再三,還是壓下心頭洶湧的怒火,試著跟秦氿討價還價,順便動之以情道:「氿姐兒,這閩州的商行可是你祖父的心血,總要給我也留念想,不如這樣,我將其中一間抵給你們長房如何?」

  秦氿唉聲嘆氣道:「二叔,也不是我哭窮,我這裡的現銀也不夠啊,本來若是別人來借錢,別說是十五萬兩,就連一萬兩也是不行的。」

  她的眼睛還是亮晶晶的,說得毫無誠意。

  「二叔,您要不回去再想想吧?」她好心地勸道,「姨母常教導我要量力而為,三思而後行,我覺得這道理都是通的。」

  「……」秦准覺得秦氿的心實在是太黑了。

  他一拂袖作勢要走,秦氿也不攔,轉頭對秦則鈺道:「阿鈺,你送送二叔。」

  原本在看戲的秦則鈺沒想到自己突然就被點名,愣了一下後,立刻就站了起來,禮數周到地伸手做請狀,「二叔,我送送您。」

  秦則鈺一點也沒有挽留秦准的意思,只想著不能給他姐丟人,禮數一定要做主了。誰讓他現在是這秦府裡唯一的男人呢!

  秦則鈺突然覺得自己肩膀上的責任真是沉甸甸的,肅然起敬。

  秦准的腳卻像是戴了鐐銬似的寸步難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3-5 07:29 PM

第八十九章 來信

  秦准看看秦則鈺,又看看秦氿,無力地妥協了:「好,我答應你。」

  這五個字他說得如此艱難,就像是要了他半條命似的。

  要是他還能湊到銀子的話,又怎麼會硬著頭皮來這一趟,又怎麼任由秦氿如此欺人太甚!

  府裡的現銀已經被一次次地被他填給顧璟了,包括以前為了助二皇子拉攏其他朝臣給的孝敬、上次為了突厥馬給耶律欒的好處、他贈與二皇子的「喬遷之禮」等等。

  而府裡那些莊子鋪子的收益一般都要年底才能收到

  這次他勉強湊,也只能湊到十萬兩,肯定是不夠的。

  秦准來這裡之前,已經試著去收回了一些舊債,但是時間太緊,沒討回來多少。

  他當然也可以找相熟的親朋故友去借,可問題是,他開不了口啊,除了侯府的顏面外,更重要的是,他要是找外人借了銀子,等將來二皇子凱旋歸來,那麼功勞又算誰的?!這從龍之功豈不是平白還要讓旁人也分一杯羹?!

  而且,要是傳到二皇子的耳裡,知道他們秦家已經「落魄」到四處去外面借銀子了,二皇子會怎麼想?

  秦准想來想去,也就長房有銀子,而且問自家人要銀子不算借,所以就來了,沒想到秦氿獅子開大口,而自己卻只能任由她拿刀子往自己的心頭割肉。

  閩州的商行和海船要是賣給其他人家,就是被壓價,那也絕對不止十五萬兩!光是秦家開闢出來的海貿商路就價值連城。

  可要是賣給別人家,那他就是變賣家產,傳到族裡去,足以被人戳脊樑骨罵!

  相比秦准的憋屈,秦氿則是神清氣爽,笑眯眯地又道:「那就請二叔把契書拿來吧,咱們早點簽字畫押,還要趕緊送到衙門去存檔呢。」

  說著,她又故意停頓了一下,「不過,我也不急,二叔也說了這事祖父的心血,不如二叔再回去好好考慮一晚上吧。」

  站在一旁的秦則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道:二叔到底還走不走呢?

  秦准感覺心在滴血,像是被人狠狠地剜下了一大塊血肉得疼。

  海貿是秦家最賺錢的一筆產業。

  秦家的家當都是祖祖輩輩積攢下來的,因為秦家的規矩,承襲家業的分七成,所以,忠義侯府的財富傳到秦准手裡時並沒有太大的流失。

  海貿是老侯爺秦詢在侯府平反後,一步步建下的基業。

  老侯爺當年流放閩州三年多,看到了閩州海貿的潛力,今上登基後,他就極力勸今上開海禁,發展海貿來充盈國庫。

  在老侯爺的促成下,京中和江南不少商戶都去閩州建了商行,第一支出海的商隊中也包括秦家,短短幾年,秦家就靠著海貿積累了不少財富,蒸蒸日上……

  老侯爺仙去後,這筆產業自然就到了繼承家業的二房手上。

  秦准的拳頭握了放,放了又握,反反覆覆。

  秦氿說著不急,但是秦准急啊,或者說,二皇子那邊急啊,二皇子現在急著要出征建功立業,這筆銀子早點送過去,才能展現自己對他的誠意。

  「不必了。我考慮清楚了。」秦准毅然道,立刻把候在廳外簷下的小廝叫了進來,吩咐他回府去拿契紙與賬冊等等。

  當天,叔侄三個就簽字畫押,把那三間商行和四艘海船過戶了,還把文書送去了京兆府備案,一切手續在短短一個時辰內就搞定了。

  秦准拿了十五萬兩銀票後,是一個字也不想秦氿多說,黑著臉就走了。

  秦則鈺連忙送客,只得了對方一句「免了」,秦則鈺也懶得拿自己的熱臉貼別人的冷屁股,從善如流地目送秦准離開。

  秦氿覺得自己賺大發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望著廳外秦准遠去的背影,笑道:「這筆買賣真劃算!」

  就算秦氿對古代的生意什麼都還陌生,但是也知道海貿是能賺大錢的,再說了,她信不過自己,那也得信金大腿啊,金大腿和大哥正在平閩州匪亂,等閩州一平,就是發展海貿的好時機。

  而且,秦家的海貿還是有規模的,有船,有人,有鋪子,有商路,她直接接手過來,就等著閩州平定後天天數銀子好了。

  賺大發了。

  秦氿頗有種「人在家中坐,錢從天上來」的滿足。

  秦則鈺心裡嘆道:他姐真黑!實在是太黑了,肚腸肯定是黑透了。

  不過,看著二叔吃癟的樣子,實在是太爽快了。

  他姐辦事就是直擊要害!厲害!

  秦則鈺其實有些地方沒看明白,只是方才不方便問,現在沒外人了,他就直接問了:「三姐,二叔要這麼多銀子幹什麼?真是為了打仗嗎?」

  在秦則鈺看來,若是國家有難,若是為了平亂,自家出點銀子也沒什麼問題,但不能給旁人做嫁衣。

  但是,剛剛二叔說得義正言辭的,其實他明顯是有私心,還冠冕堂皇地想以國家大義來「綁架」他們長房。

  「哎呦,我們阿鈺真長大了!」秦氿笑眯眯地誇了一句,隨口解釋,「怕是為了二皇子吧。」

  秦則鈺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鼻子,「二叔就這麼想爭那份從龍之功……」

  秦則鈺突然想起了分家時的事,心頭猶如一道驚雷劃過,他突然明白了什麼,「三姐,二叔是不是早就送了不少銀子給二皇子?」

  秦氿一邊吃著櫻桃,一邊點了點了點頭:「所以啊,這些東西留在二叔的手裡,早晚被禍害掉,還是咱們拿回來好。」

  秦氿隨手翻賬本,一副財迷的樣子,雙眼都像黑寶石似的亮晶晶的。

  「三姐,」秦則鈺湊過去,涎著臉看著秦氿,「聽說城西開了一家新酒樓,我們今天去吃頓好的怎麼樣?」

  「走!我請客!」

  秦家姐弟美滋滋地一起出門吃大餐,另一邊,秦准離開秦府後就馬不停蹄地去了二皇子府,把他湊到的一共二十五萬兩銀子送了過去,這筆銀子當然還遠不夠剿匪所需,承恩公等人也沒閒著,四處籌銀。

  也就區區五日,承恩公就在早朝上向皇帝請旨:

  「皇上,晉州匪亂,民不聊生,臣等亦是惶惶,有心為朝廷出一份力。這幾日,朝臣們紛紛慷慨解囊,微臣已經籌到了五十萬兩白銀。」

  「還請皇上恩准出兵平晉州之匪亂,還我大祁一片太平盛世。」

  承恩公說得慷慨激昂,一副為國為民的賢臣做派,屏息以待。

  周圍其他朝臣們神情各異,有的如承恩公般目光灼灼地看著皇帝,有的心中感慨承恩公這些人出手夠大方,有的平靜地拭目以待,有的心中琢磨起皇帝的心思……

  皇帝應得十分爽快:「既然各位愛卿如此憂國憂民,朕亦是欣慰,朕許了。」

  承恩公鬆了口氣,就聽皇帝接著道:「傳朕的旨意,命二皇子為監軍,由王勵識率三萬中軍營禁軍前往晉州剿匪。」

  成了!承恩公的嘴角翹了翹。對於皇帝派了王勵識帶兵,他們並不意外,二皇子從來沒有領過兵,皇帝肯定是要派個武將為主帥的,而二皇子掛個監軍的名也就夠了,只要晉州平,這功勞就是屬於二皇子的!

  當天,正式的聖旨一下,在外面和小夥伴們浪的秦則鈺第一時間知道了。

  他也明白了,二叔為什麼這麼急著要現銀的原因。

  秦則鈺覺得,還是他姐聰明,這招趁火打劫玩得真漂亮!

  銀子到位,一切好辦,兵部的動作很快,六月初二,糧草先行,緊接著,三天後,中軍營三萬禁軍拔營,在二皇子顧璟與王勵識的率領下浩浩蕩蕩地啟程前往晉州,皇帝令禮親王代其為大軍送行。

  這件事驚動了整個京城,那些百姓也紛紛去大軍送行,想去看看那個傳聞中痴情的二皇子到底是何模樣。

  晉州流匪為患的問題,對皇帝來說,已經困擾了近一年了,這下不出一分銀子就能把問題給解決,他樂得跟衛皇后嘮嗑了好幾天。

  然後,沒幾天,衛皇后就從進宮給她請安的秦氿嘴裡,知道她「黑吃黑」的經過,樂呵呵地也轉述給了皇帝。

  皇帝:「……」

  短暫的驚訝後,皇帝感嘆道:「老侯爺的英明才智看來都給了小氿了。」瞧秦則寧與秦則鈺這對兄弟的樣子,都是缺心眼的混小子。

  衛皇后想著小外甥女就覺得樂,心裡只可惜自己怎麼就沒能生個小棉襖呢。

  她喝了口茶,突然想起了什麼,道:「皇上,下個月小氿就要及笄了。本來分家是好事,不過,現在這麼一來,分了家,小氿的及笄禮該怎麼辦?則寧和澤之還都在閩州呢。」

  也不能把外甥女接進宮裡來辦啊,她要是真這麼幹,非得有御使撞柱子不可。

  於是這一天,秦府迎來了宮裡的兩個教養嬤嬤,還是小寇子親自領來的,「秦三姑娘,皇后娘娘特意命李嬤嬤和苗嬤嬤來操持姑娘的及笄禮。」

  秦氿這才想了起來,她快要十五歲了,在古代,對於女子而言,及笄禮是除掉婚禮外,最重要的一個日子。

  李嬤嬤和苗嬤嬤笑吟吟地給秦氿行了禮,她們都知道衛皇后疼愛這個外甥女,因此全都是客客氣氣,笑臉以對,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

  「秦三姑娘放心,及笄禮的正賓與讚者,皇后娘娘會安排,姑娘要是有什麼要好的姑娘,可以請來當有司。」

  「娘娘說,等姑娘的及笄禮後,這婚期也要提上日程了。」

  「對了,奴婢和苗嬤嬤這趟來,娘娘還叮囑了,讓奴婢把婚禮的儀程也與姑娘好好說道說道。」

  「姑娘要是有什麼不懂的,盡管與奴婢二人說,千萬別客氣。」

  兩個嬤嬤絮絮叨叨地說了一番,說得秦氿都有些懵了。

  婚期?!她才十五歲啊!

  對了,古代女子好像大多是在及笄後成親的,所以,她快要嫁人了?

  這怎麼這麼不真實呢?!

  秦氿的腦子有些亂,差點沒去掐自己的大腿,也沒聽明白兩個嬤嬤後面還說了什麼。

  等到秦氿回過神的時候,兩個嬤嬤已經給她量好了尺寸。

  經過嬤嬤們的科普,秦氿才知道原來及笄禮要換三身衣裳,一共四身,衣裙的樣式衛皇后都決定好了,及笄禮也有兩位嬤嬤幫著操持,秦氿什麼也不用做,只需要記熟及笄禮的流程,把一些禮數做標準了就成。

  於是,秦氿就特別閒。

  她一閒下來,秦則鈺就倒黴了,每天被他姐盯著功課,秦則鈺背書背得頭暈腦漲之際,恍惚覺得自己將來肯定能文能武,是國之棟樑!

  秦氿又盯著秦則鈺背完了一篇文章後,正想開恩讓他去休息了,有小廝來稟:「三姑娘,五爺,大爺從閩州來信了。」

  姐弟倆皆是喜形於色。

  小廝把信呈給了秦氿,秦氿在秦則鈺灼灼的目光中,迫不及待地把信拆開了,信封厚得很,因為裡面除了秦則寧的家書,還有顧澤之的信。

  秦氿眼睛一亮,把秦則寧的信先塞給了秦則鈺,自己捧著顧澤之的信看了起來,唇畔多了一抹淺笑。

  秦則鈺看他姐這麼樂,還以為秦則寧是分別給他們倆各寫了一封信,伸長脖子朝她湊了過去,「三姐,大哥跟你說什麼了?你笑得這麼樂,我們換換!」

  秦則鈺覺得秦氿手上的信裡寫的更好玩,把手裡的那張絹紙往秦氿手上塞,想搶她手裡的那封信。

  秦氿可不會對著秦則鈺客氣,直接對著他的頭就賞了個爆栗,「滾!」

  秦則鈺委屈巴巴地摸著自己的頭,杜若在一旁看著好笑極了,小聲地提點道:「這是姑爺來的信。」

  原來是顧三哥的信啊!秦則鈺恍然大悟,覺得他姐真是難伺候,有話不能好好說嗎?

  秦則鈺乖乖地看起手裡秦則寧的信,他一目十行,秦氿則是與之相反,生怕漏掉一個字,慢慢地看,慢慢地默念。

  這封信是顧澤之剛到閩州時寄出來的。

  信裡說了一些這一路的見聞,信的末尾,他還畫了一幅畫給她,以寥寥數筆畫著一個負手而立的男子,仰首專注地望著一樹紅豆,男子的頭髮半披半散地以一根髮帶束起,頭髮與衣袂隨風飛舞,光風霽月。

  秦氿的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現一句古詩:「紅豆生南國。」

  還有這首詩的最後一句:「此物最相思。」

  金大腿這是在告訴她,他很想她嗎?

  所以,這是一封情書?!

  秦氿的心跳砰砰加快,心裡甜絲絲的,像含了蜜似的,笑得眉眼彎彎,她忍不住伸指去描摹紙上的男子。

  等他回來,讓他給她也畫一幅!

  須臾,她盯著信上的日期,算著時間嘀咕道:「現在已經過了二十來天了,也不知道戰況怎麼樣了。」

  秦則鈺已經把秦則寧的信又看了一遍,隨意地把信紙往邊上一放,道:「不知道三姐的及笄禮,大哥能不能回來。聽說閩州那邊的海匪特別狡猾,一向是上岸搶了東西就跑,在海上也是神出鬼沒的……」

  「還有一個月……」秦氿又算了算,「估計懸。算了,只是生辰罷了,明年還能一起過的。」

  秦氿畢竟不是古人,對她來說,及笄禮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而秦則鈺卻是覺得自家姐姐太可憐了,這麼大的日子偏生大哥與顧三哥都不能到場,哎,他得設法給他姐撐撐場面才行!

  秦則鈺在心裡暗暗地琢磨著,朝秦氿望去,瞧他姐方才說得豁達,可是此刻卻是微微蹙眉,暗道:他姐果然還是在意的吧?

  秦氿全然沒注意到弟弟看著她的眼神充滿了憐惜,她只是突然想到自己把日子太悠閒了,悠閒得都忘了請有司了。

  想來想去,她就給威遠伯府送了拜帖,去找了雲嬌娘。

  除了雲嬌娘外,她在京裡也沒什麼特別要好的朋友了。

  一聽秦氿的來意,雲嬌娘欣然答應了,還有幾分不敢置信,「你真的要找我?」

  秦氿忍俊不禁地點點頭:「真的。」

  她順手接過杜若遞來的帖子,親自交到雲嬌娘手裡,「帖子為證。」

  雲嬌娘美滋滋地看著手裡的大紅灑金帖子,笑了,「那我就收下了。」她愛不釋手地把帖子翻來覆去地看著,「雖然我娘已經收到皇后娘娘下的帖子了,不過這封才是給我的。」

  她決定當日要拿著這份帖子去秦氿的及笄宴。

  秦氿:「?」

  她才知道原來衛皇后已經給雲家下了帖子。

  雲嬌娘看出秦氿像是還不知道,笑著又道:「好多人家都收到了帖子,而且,都是皇后娘娘親手寫的。」只這一點,怕是連不少公主都沒有這福分!

  秦氿:「……」

  秦氿的心裡暖暖的,衛皇后待她是真的好。

  本來秦氿其實不太在意及笄禮的,現在聽雲嬌娘這麼一說,她也有些緊張起來了,覺得回去後還是得找李嬤嬤和苗嬤嬤好好問問,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

  雲嬌娘笑眯眯地招呼秦氿吃果子露,秦氿喝了一口,眼睛登時一亮。

  「好喝吧?」雲嬌娘自得地笑了,「這可是我家廚娘的秘方,我特意讓人冰鎮過的,現在天氣熱,喝這個特別解暑。」

  秦氿一邊喝著酸甜可口的果子露,一邊環視著她所在的小花廳,讚道:「這裡可真清涼。」明明也沒有放冰盆,卻是清爽如秋。

  雲嬌娘更得意了,說道:「這個花園是我爹請江南一個園林大師專門改建過的,這間花廳的位置是有講究的,傍水而建,還有外面的竹林、花木、假山等等恰好擋住了日頭,所以這裡才能這般清涼。」

  雲嬌娘說著,神色又是微微一變,自語道:「爹現在在北疆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她靜默了片刻,又抬起頭,連忙對秦氿道:「北疆那邊雖然苦些,但是我爹說這樣更好。」

  「二皇子被趕出宮時,我爹還慶幸,我家早早就和皇上表明了意願。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麼想的,皇上明明已經對二皇子很不耐了,為什麼還是有人不死心地非要湊上去押寶!」

  雲嬌娘嘀嘀咕咕地說著,聽得她的大丫鬟為自家姑娘捏了把冷汗,自家姑娘還真是什麼都敢對秦三姑娘說呢!

  秦氿又喝了口果子露,神色自若地說道:「因為利益啊,有人說過,成倍的利益,就能讓人無視律法去鋌而走險;三倍的利益,就能令人不怕犯罪,不怕斬首。」(注1)

  雲嬌娘若有所思地歪了歪螓首,撫掌道:「其實這就是一幫賭徒!」

  她覺得和秦氿太投緣了,跟她說話就是痛快,不像別人,一個意思都要繞來繞去地繞好幾圈,害得她還要被她娘罵,說她一根腸子通到底。

  雲嬌娘噘了噘嘴,咕嚕咕嚕地就把一杯果子露全喝完了,大丫鬟連忙又給她上了一杯新的,心道:自家姑娘也算傻人有傻福了,就像夫人說的,姑娘「看」人的眼光準,天生的直覺!

  「小氿,」雲嬌娘覺得秦氿既然請她當有司,那就是她的手帕交了,親熱地喚道,「我明天正要去皇覺寺給我爹求平安,你要不要一起去?」

  雲嬌娘也知道秦氿的大哥秦則寧和宸郡王現在都在閩州打仗呢。

  秦氿想了想,覺得去總比不去好,爽快地應了。

  雲嬌娘更高興了,又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我跟你說,皇覺寺有位淨方大師,解籤特別厲害,不過淨方大師常年都是雲游在外,一年最多只有三個月在寺裡。我聽我娘說他前幾日回來了,我們得趕緊去,去晚了,沒準淨方大師又走了……」

  雲嬌娘生怕秦氿不信,又與她說了一些淨方大師的軼事,聽得秦氿津津有味。

  秦氿也覺得雲嬌娘說話爽快,與她頗為投契,於是,兩人不但一起去了皇覺寺,上了香,求了籤,之後幾天,還一同去吃了飯,看了戲,逛了街……

  秦氿不得不感慨,雲嬌娘真不愧是武將家的姑娘,不僅馬騎得好,而且體力也特別好,一口氣逛了十條街,也不覺得累,還是秦氿告饒,拉著她去茶樓小坐。

  雲嬌娘是個藏不住話的,跟秦氿說了不少自己的小秘密,兩個人常來常往,不知不覺的,秦氿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好像多了一個閨蜜。

  六月三十日,等到雲嬌娘又過來說給秦氿介紹一本好看的話本子的時候,秦氿及笄禮上穿的大禮服也製好了。

  大紅色的禮服華麗精緻,上面的繡花都是繡娘一針一線繡上去的,絲綢的料子鮮豔滑順,在陽光下閃著如珍珠般的光澤,美得不可思議。

  秦氿試過了衣裳,苗嬤嬤便立刻回宮找衛皇后覆命:「娘娘,大禮服很合身,秦三姑娘穿著正好,就是奴婢瞧著腰身這裡還可以再小半寸,還有袖子也得再改改,都是些小修小改,針工局三天內一定改好。」

  「娘娘您的眼光真是好,秦三姑娘皮膚白,大紅色的料子還有這禮服上的繡花都很襯她……」

  「奴婢瞧著秦三姑娘也喜歡極了。」

  苗嬤嬤知道皇后關心秦三姑娘,因此嘴甜地多說了幾句。

  衛皇后越聽越高興,難免有些遺憾地嘆道:「可惜了,本宮不能親眼看看……」

  皇后這個身份是一種尊貴,但也同時是一種束縛。要是當初她沒嫁給皇帝,就能親自給小氿準備笄禮了,也能去觀禮了。

  皇帝敏銳地打了個激靈,總覺得皇后看向自己的眼神裡充滿了嫌棄。

  皇帝很有危機感地說道:「等小氿及笄禮那天,朕陪你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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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引自《資本論》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3-5 07:43 PM

第九十章 及笄

  「真的?!」衛皇后高興了,叮囑苗嬤嬤道,「苗嬤嬤,這件事你先別告訴小氿,本宮和皇上要給她一個驚喜。」

  苗嬤嬤忙不迭應下,退了下去。

  鳳鸞宮內,一片喜氣洋洋。

  衛皇后身旁的幾個近身服侍的嬤嬤宮女們都是心裡唏噓,別人看著皇后尊榮,但是她們這些近身服侍的都知道皇后這十幾年有多麼不容易,也就虧得皇帝心裡一直把皇后放在心上。

  見衛皇后高興,皇帝的唇角也彎了起來,兩人說著當日要給秦氿的賞賜,皇帝就吩咐周新去開內庫,取些首飾過來挑選。

  衛皇后見皇帝今日不忙,就問道:「皇上今日可要留在臣妾這裡用膳?瑧兒也快下學了吧。」

  「朕也好幾天沒陪你與瑧兒用膳了。」皇帝應下了,說話的同時,眉頭微微一動,想到了他為何拋下公務來了鳳鸞宮,話鋒一轉,「豫王上了折,讓他的三子和長女來了京城,下個月也該到了。」

  衛皇后微微蹙眉,「又是來給方太妃盡孝的?」

  當年先帝駕崩前,心裡猶惦記著他的愛妃和兒子,把他們都安排得妥妥的,讓皇帝在龍榻前對天立誓不得慢待豫王母子,甚至當時還請了宗室與內閣閣老們為見證,就怕皇帝不認賬。

  衛皇后當時也在場,她看得出來先帝是想讓方太妃隨豫王一起去豫王封地的,但是前面交代得太多,先帝最後這句話沒來得及說完,就嚥了氣。

  彼時,方太妃哭得那個悲切,差點沒暈厥過去,不知道的人恐怕還以為她對先帝有多情深,要隨先帝而去呢。

  皇帝就乾脆把方太妃扣在了京裡,豫王三次請旨想把方太妃接去豫州,皇帝都沒理會。

  這幾年,豫王也不時讓兒女來京裡探望方太妃的。

  皇帝淡淡道:「他生怕朕虧待了太妃呢。」

  因著先帝的遺旨在,皇帝自然不會虧待了,方太妃就和先帝的其他嬪妃們一樣,自先帝駕崩後,就住在京郊的行宮裡,享著該有的份例,也就逢年過節的時候進宮給太后請個安。

  豫王野心勃勃,在豫州囤兵三十萬,對皇帝來說,方太妃也算是一個質子。

  皇帝心中復雜地感慨著:十年前,他初登基的時候,就想著等天下安定,再去處置豫王這個隱患,但是十年過去了,大祁還是未平,外亂方定,內露患又起……

  這些年,皇帝一直不動豫王和方太妃,一來是顧忌先帝的遺旨,二來也是實在沒有精力和豫王鬥,豫王有三十萬大軍,朝廷若是貿然出手,拚到最後不是讓大祁分裂,就是讓那些虎視眈眈的外族蠻夷有了可乘之機。

  現在的大祁必須穩扎穩打才能回到昔日的輝煌。

  皇帝端起茶盅,慢慢地喝著茶。

  衛皇后並不在意,淡淡道:「來就來吧。」

  反正憑豫王三公子與那位郡主也攪不出什麼浪花來。

  衛皇后轉眼就把這件事拋諸腦後,現在讓她在意的就是外甥女的及笄禮了,她拉著皇帝說道:「皇上,您說,小氿及笄禮那日,臣妾穿哪身衣裳好?臣妾最近做了幾身新的夏裳,您替臣妾參謀參謀?」

  幼白很會看眼色,急忙使喚著小宮女們去取皇后的新衣。衣裳才剛取來,下了學的顧瑧也回來了,被帝后叫著一起幫皇后選起衣裳首飾來。

  鳳鸞宮內,氣氛溫馨,說笑聲不斷,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等到了七月初九,衛皇后起了個大早,等皇帝下朝,夫婦倆就一起出宮,到了秦家。

  帝后的蒞臨令整個秦府都炸開了鍋。

  秦太夫人早就到了,親自來了儀門處相迎,把皇帝和衛皇后引去了今日舉辦笄禮的聽香堂。

  秦氿和雲嬌娘留在聽香堂的偏廳裡,只聽正廳的方向傳來了喧闐聲,一個小丫鬟氣喜洋洋地來稟道:「皇上與皇后娘娘來了!」

  姨母和皇帝姨父來了!秦氿驚訝地張大了眼,趕忙和雲嬌娘一起出了偏廳。

  聽香堂中的其他賓客們也都紛紛向皇帝行了禮:「參見皇上。」

  皇帝笑吟吟地一揮手,親和地說道:「不必多禮,今日小氿才是主角,別讓朕搶了她的風頭。」

  眾人皆是應聲,不過神色間難免又多了幾分拘謹,心中復雜。

  皇帝說得客氣,秦太夫人可不敢真跟皇帝客氣,把上首的位置讓給了帝後。

  衛皇后看了看一邊的壺漏,提醒道:「吉時快要差不多了吧。」今天是外甥女的好日子,可不能耽誤了吉時。

  緊接著,其他人也都紛紛落座,秦氿也返回了偏廳。

  吉時一時,廳堂中就響起了聽一陣肅穆的絲竹聲,代表著笄禮正式開始了。

  秦氿和雲嬌娘在苗嬤嬤的指引下朝正廳走去,正廳中,秦太夫人簡單地說了一番致辭,就宣佈笄禮開始。

  接著,崔嬤嬤挑開竹簾,著一身水紅色采衣、頭梳雙鬟髻的秦氿就在眾人灼灼的目光中走到廳中。

  秦氿優雅地走到了席前,朝站在正賓位置的衛皇后嫣然一笑,然後對著今日觀禮的眾人深深地行了揖禮。

  賓客們皆是眉眼含笑,得體大方,心中卻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

  她們都猜到今日秦氿的笄禮會由秦太夫人主持,卻沒想到今日帝后竟然會親臨,更沒想到衛皇后會親自出宮來給秦氿當正賓,還有二公主新安作為讚者。

  這可是一份莫大的榮耀!

  這場及笄禮足以在今後的幾年都為人津津樂道。

  秦氿朝西跪坐在藤席上,儀式在司者和讚者的的協助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衛皇后含笑地看著外甥女,朗聲吟頌祝辭:「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注1)

  秦氿對於及笄禮的每個步驟都嫻熟於心,也知道這句話出自《儀禮‧士冠禮》,是成年禮上必說的祝辭,可是當她親耳聽衛皇后這般徐徐念來,心口不禁淌過一股暖流。

  她知道這是姨母對她最深切的祝福。

  衛皇后拿起梳子溫柔地給秦氿梳了兩下,然後衛皇后從雲嬌娘手裡的托盤上拿起了一支竹笄插到秦氿的髮髻間,再由作為讚者的新安正笄。

  秦氿對著衛皇后溫婉一笑,正要起身,廳堂裡突然起了一陣騷動,不知道是誰驚訝地望著廳外喊了出來:

  「宸郡王!」

  顧澤之?!

  正廳內,包括秦氿在內的眾人都齊刷刷地看向了廳外。

  外面的庭院中,金燦燦的陽光傾瀉而下,一個著紫袍的青年大步流星地朝這邊走來,正是顧澤之。

  秦氿的眼睛睜大,望著漸行漸近的顧澤之,等他走近了,便清晰地可見他俊美的面龐上佈滿了細碎的鬍渣子,眼窩處一片青影,整個人看來風塵僕僕。

  誰都知道顧澤之去了閩州平亂,廳中的不少女眷皆是面露驚色,連衛皇后都怔住了,顧澤之怎麼來了!

  顧澤之是奉旨去閩州平亂,那麼同樣的,作為率軍主帥,若無皇帝允許,是不得私自返京的。

  衛皇后很快回過神來,朝皇帝看了過去。

  她知道皇帝肯定早就提前知道了顧澤之要回京的訊息,還故意瞞著自己。她忍不住給了皇帝一個嗔怪的眼神。

  皇帝只是笑。

  秦氿忍不住從席上站了起來,目光一瞬不瞬地喉頭微微發緊,心中泛著一股如糖似蜜的甜意。

  顧澤之,他回來了!

  為了她的笄禮,他特意千里迢迢地趕回來了!

  顧澤之看著她髮髻上的竹笄,微微一笑,眸子裡蕩漾著旖旎的笑意。所幸他回來得還及時!

  眾賓客的神情各異地交換著眼神,表情中有豔羨亦有感慨:這位秦三姑娘說她命不好呢,是命不好,父母雙亡,侯府的爵位也落到叔父頭上,她還走丟過,自小在鄉野長大。去歲她剛被接回京時,大家雖不至於在言語上輕慢她,但是在心裡難免低看了幾分。

  結果,短短半年多,這位秦三姑娘居然就在京裡站穩了腳跟,帝后喜歡,太后喜歡,未來婆母喜歡,很顯然,連未來的夫君都對她十分看重。

  瞧顧澤之這風塵僕僕的樣子,顯然快馬加鞭趕來京城,只為了未婚妻的笄禮!

  俗話說,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這位秦三姑娘還真是的了一門好親事,說是天之寵兒也不為過。

  相比起來,那個曾經的京城明珠秦昕如今卻淪落為卑賤的妾室,不得不叫人唏噓。

  待顧澤之坐下後,儀式又繼續開始了。

  初加儀式後,秦氿帶著雲嬌娘一起又返回了偏廳,然後換上第一身素衣襦裙,再出來向秦太夫人與賓客們行禮。

  緊接著是二加儀式,衛皇后為秦氿戴上了一支口銜南珠金鳳步搖,鳳口垂下三串金色的流蘇,熠熠生輝,光華奪目。

  秦氿忍不住又朝顧澤之看去,她知道本來二加儀式上的髮釵不是這一支,這十有八九是顧澤之準備的。

  兩人四目對視,顧澤之的瞳孔灼灼生輝,燙得秦氿心口微微一顫。

  二加儀式後,秦氿再換上一身曲裾深衣,她身上的衣裙顏色一襲比一襲鮮豔奪目,到最後的三加儀式後,她換上了最後一身大袖長裙禮服。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秦氿身上,目露驚嘆之色。

  她穿著一襲大紅繡蓮花褙子,只見那拖地長裙上,如天女散花般撒下一大片各色的蓮花,紅色、粉紅、白色、紫色、粉紫,栩栩如生,就彷彿有無數嬌豔的蓮花如火如荼地盛開在她裙裾上,每邁出一步,那裙裾上朵朵盛開的蓮花似乎在隨風搖曳,步步生蓮。

  她的髮髻上戴著衛皇后特意命人打造的累絲九翅金鳳嵌南珠釵冠,鳳嘴裡吐出一掛流蘇垂在額頭上搖曳生輝,襯得她黑白分明的杏眸如寒星般明亮,顧盼間,麗色逼人。

  衛皇后的眼眶微微濕潤,怔怔地看著秦氿,從她身上看到了妹妹的影子,心裡暗暗地說著:妹妹,你與妹夫在天之靈可看到沒?你們的女兒真漂亮!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衛皇后的目光又移向了不遠處的顧澤之,唇角翹了翹。小氿得了這樣的如意郎君,將來一定會過得很好的!

  廳堂內,一片寂靜無聲,氣氛莊重喜慶。

  在聆訓、揖謝後,及笄禮便禮成了。

  賓客們紛紛上前對著秦太夫人與衛皇后作揖恭賀,一片喜氣洋洋。

  笄禮之後,帝后就告辭了,其他人都沒急著走,她們還要參加笄禮後的小宴。

  秦氿和顧澤之去儀門那邊送走了帝後,直到完全看不到馬車了,秦氿才收回了視線,抬眼看向了身旁的顧澤之。

  顧澤之正看著她,那漆黑的瞳孔如鏡子般倒映著她的身影。

  秦氿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臉上火辣辣地,她頭腦一熱,脫口問道:「好看嗎?」

  「好看!」他一本正經地點頭,唇角微微上揚,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看著她的眸裡似是閃著星光。

  只是看著她,想著她,他的心情就出奇的愉悅,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遇到她之前,他覺得自己無牽無掛,愜意瀟灑;有了她後,他就突然有了牽掛……

  這種感覺,很好!

  秦氿反握住他的手,唇角也忍不住地上揚,心裡又甜又有些不好意思,也回敬道:「彼此彼此。」

  顧澤之怔了一下,然後笑出了聲。

  那笑容與他平日裡帶著幾分克制的笑不同,笑聲如清越的泉水,帶著幾分明朗,幾分飛揚,笑容讓他的面龐閃著如春暉般的光彩,昳麗奪目。

  樹梢幾隻鳥兒拍著翅膀飛過,翅膀擦過樹梢,樹葉沙沙作響,夏花嬌豔如火。

  秦氿笑得眉眼彎彎,拉著顧澤之的手想往裡走,卻見顧澤之沒動。

  她心念一動,心頭浮現一個猜測:「你……」

  他是不是……

  顧澤之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接口道:「我馬上就要回閩州。」

  秦氿心中有一絲心疼。

  閩州和京城相隔千里,就算快馬加鞭日夜兼程,至少也要趕上好幾天,這一路的辛苦可想而知……

  她也明白,這是他對自己的一片心意!

  「嗯,我等你回來。」秦氿含笑道,吩咐杜若去給顧澤之取些吃食。

  杜若連忙領命,轉過身招了一個小丫鬟吩咐了幾句。

  當杜若背過身的那一瞬,秦氿突然感覺手腕一緊,被顧澤之拉入懷中,鼻尖正好撞在他寬厚、溫暖的懷抱裡。

  他強勁的手臂攬在她纖細的腰身上,臉垂下貼在她耳邊,她能感受到他灼熱的氣息吐在她耳朵上……

  他在她耳邊輕輕地說道:「等我回來!」

  他只抱了她一瞬,就鬆開了她,當杜若轉過身來時,就看到兩人手牽著手面向而立,自家姑娘的臉上有些可疑的紅暈。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杜若默念道,移開了視線。反正她什麼也沒看到。

  顧澤之含笑又道:「仗已經打完了,我最多再兩個月就回來了。」

  閩州海匪已平,只是後續還有一些收尾、安邦的事要處理。

  「嗯。」

  「我會給你帶禮物的。」

  「嗯。」

  「想幹什麼盡管做,有我呢。」

  「……」

  秦氿差點就「嗯」了,可是話到嘴邊,怎麼覺得他這話的味道不太對呢?

  他的意思是,她盡管去闖禍,有他兜著?!

  秦氿一雙眼睛睜得渾圓,瞪著他,瞪著他,瞪著他。

  暖暖的夏風拂過,帶著那馥鬱的芬芳劃過鼻尖,花香撩人醉。

  當天顧澤之回蕭府換了一身衣裳,就走了。

  秦氿的笄禮終於結束了,送走了賓客的秦府又歸於平靜,關於當日笄禮的種種經人口耳相傳在京城中傳開了,在京中可謂佳話。

  秦太夫人還專門為了秦氿連著令人在京中施粥三日。

  那些貧民、乞丐們爭相告走地跑去排隊領粥,他們得了好處,那自是眾口交讚:

  「這位秦三姑娘真是命好,人又心善。」

  「人家秦三姑娘可是出身侯府,命能不好嗎?我聽說啊,她出聲時,那可是霞光滿天!」

  「你們聽說了沒,秦三姑娘的笄禮不僅請的都是些王妃、侯夫人什麼的,連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御駕親臨,場面那個盛大啊。」

  「哎呀,早知道那天我也去秦家附近轉轉了,沒准還能瞻仰龍顏呢!」

  「……」

  施粥的攤位前,等著排隊領粥的貧民乞丐們排成了一條蜿蜒的長龍,七嘴八舌地說著話。

  隊伍中,一個面容污髒、衣衫襤褸的灰衣婦人低著頭,幽暗的眼眸中滿是怨毒。

  秦氿,都是秦氿害的!

  趙阿滿朝前面說話的幾個貧民看了一眼,又垂下了眼,手裡緊緊地抓著一個破碗,幾乎要將之捏碎。

  那日她和李金柱要進城的時候,故意分開進城,她遠遠地看到李金柱被五城兵馬司的人抓住了,怕了。趁著周圍混亂的時候,她悄悄地躲到了糞車下,這才避過了這一劫。

  後來京兆府開堂,她也是去了的,偷偷混在大堂外觀審的人群裡,也不敢太往前走,只能從別人的對話來推斷公堂裡發生了什麼。

  她知道女兒秦昕真正的身世被人揭穿了,她知道女兒差點嫁給徐家那個傻子,她也知道李金柱這沒擔當的男人把自己供了出去,說是自己殺了花婆子,因此她就更不敢露面了。

  可她也不甘心逃出城,更怕在出城的時候被人發現,只能繼續留在城中。

  本來,她身上是有些銀子的,但是她一個女人,進城才一天,就被人給盯上了,偷走身上的銀子。

  這些日子,她只能流落街頭當了乞丐,日子過得很是艱難,像是今日有人施粥已經是好的了,大多數時候她只能四處乞討,甚至翻別人的垃圾吃……她這輩子都不曾過得這般狼狽過!

  此刻,聽旁人又誇秦氿好命又讚她的及笄禮隆重,趙阿滿心中惱又恨又悔:都是秦氿害得他們家破人亡,她當初就該掐死秦氿這個這個白眼狼!

  她真想告訴所有人,那些榮耀本來都應該是屬於她的女兒秦昕的,可是現在,這一切都被秦氿給搶走了。

  「喂,磨嘰什麼?不要粥就趕緊走啊!」這時,後面有人粗魯地推了趙阿滿一把,沒好氣地催促著。

  趙阿滿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已經輪到她領粥了。

  「要的要的。」趙阿滿連忙上前,從施粥的幾個婦人那裡領了薄粥和饅頭,又畏畏縮縮地道了謝。跟著,她就捧著粥和饅頭躲進了一條最近的巷子裡。

  趙阿滿餓了一整天了,急不可耐地咬了一口冰冷粗糙的饅頭,微微皺眉,但還是嚥了下去,思索著下一步該怎麼走。

  她躲了那麼久,風頭應該是過去了。

  這乞討的日子太苦了,她還是應該去找女兒才行。

  這段時日,趙阿滿在躲避官差的同時,也一直四處找其他乞丐們打聽訊息,最近京中發生的不少大事她都知道,包括二皇子出征的事。

  等二皇子凱旋而歸,那就是大功一件了,二皇子肯定能當太子,將來登基為帝,那麼自己的女兒就是皇后了。

  好日子還在回頭呢,趙阿滿在心裡對自己說。女兒是個有辦法的,一定能把她好好安置起來的。

  她實在不想再過這種苦日子了!

  趙阿滿吃完了那個冷饅頭和冷粥後,就火急火燎地去了二皇子府。

  可是,她的身份見不得光,是官府緝拿的兇犯,她也不敢主動去敲二皇子府的大門,只能選擇在門前等著。

  二皇子府的下人進進出出,自然也難免注意到趙阿滿,只以為她是來乞討的乞丐婆子,罵罵咧咧地趕她走。

  趙阿滿被人趕了,就先躲開,過一會兒,再回來,如此在二皇子府周圍足足等了十來天,任由風吹雨淋、日曬人打,她都堅守著。

  這一日午後,她終於見到了皇子府一側角門駛出了一輛華貴的黑漆描金平頂馬車。

  這馬車氣派不凡,一看就不是奴婢坐的,現在二皇子不在,這馬車裡面坐的到底是誰,可想而知。

  原本萎靡憔悴的趙阿滿眼睛瞬間就亮了,激動地撲了過去,扯著嗓門喊著:「老爺,夫人,可憐可憐我吧!」

  馬車旁隨行的婆子面色一變,沒好氣地朝趙阿滿推了一把,「哪裡來的乞丐婆,滾滾滾,一邊去!」

  趙阿滿踉蹌地退了好幾步,繼續對著馬車喊:「您行行好吧。」

  她帶著幾分嘶啞的聲音傳到了馬車裡,馬車裡原本在閉目養神的秦昕一下子睜開了眼,聽出了這是娘親趙阿滿的聲音。

  娘親失蹤了那麼久,秦昕也一直擔心她的安危,既怕她被官府的人抓住,又怕她一個人會出什麼意外。

  秦昕連忙挑開了窗簾一角,聞聲望去,目光準確地鎖定了一丈外的灰衣婦人。

  果然是娘!秦昕下意識地攥緊了手裡的窗簾,心頭狂跳。

  爹因為殺人罪被抓了,到現在還關在京兆府大牢裡,她一直都擔心娘,終於見到了。

  秦昕一眨不眨地盯著趙阿滿。

  比起三個月前,趙阿滿瘦了一大圈,頭髮又髒又亂,面孔更是髒兮兮,衣衫襤褸,讓秦昕不禁想起前世在嶺南時的艱難時光。

  秦昕心疼極了,臉上卻裝作若無其事,故意問道:「這是怎麼了?」說話的同時,她不動聲色地對著趙阿滿使了一個眼色。

  趙阿滿接收到女兒的眼神,心裡欣喜若狂,面上則是可憐兮兮地說道:「這位夫人可憐可憐我,我是徽州來京城逃難的,兩天沒吃飯了,實在是餓得不行了。夫人您好心有好報,賞我一口飯吃吧。」

  趙阿滿說得可憐,那趕人的婆子卻是不為所動,京中可憐人說得是,哪裡幫得過來。

  「真是可憐。」秦昕幽幽地嘆了口氣,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正好我院子裡還缺一個灑掃的婆子。」

  那趕人的婆子微微蹙眉,覺得這等來歷不明的人怎麼能帶進皇子府,可她沒來得及說話,秦昕的大丫鬟書香已經附和道:「夫人心善,奴婢這就把人帶去安頓。」

  書香說著,就動作利索地下了馬車,對著趙阿滿和善地一笑。

  趙阿滿的心總算是落地了,與秦昕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作出一副感恩不盡的樣子,連聲道:「多謝夫人,多謝夫人。」

  趙阿滿被書香帶進了皇子府,秦昕放下了窗簾,車夫又繼續上路了。

  馬車沿著府外的街道一路朝西而行,徑直往忠義侯府的方向去了。

  秦昕是要去見秦准,她昨天收到顧璟的信,說是要銀子。

  顧璟的信寫得簡潔,也沒說要銀子做什麼,從京城到晉州一來一回也要些時日,所以秦昕也沒法問顧璟要銀子做什麼,但是她想著顧璟既然寫信來了,想必是有大用,府裡沒銀子,她只能再去找秦准。

  秦昕進了忠義侯府足足一個時辰才出來,她出來後不久,秦准也出來了,再一次來秦府拜訪了秦氿。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3-7 05:06 PM

第九十一章 凱旋

  最近的天氣越來越熱,古代既沒空調也沒風扇,秦氿根本不敢外出,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府裡待著,哪裡都懶得去。

  天氣一熱,秦氿就犯懶犯睏,根本懶得應酬秦准,開口第一句話就是:「二叔,您這次想賣什麼?」

  「……」杜若覺得自家姑娘簡直快跟朝奉似的了。

  什麼跟什麼?!秦准差點想揭桌子,有她這麼跟這長輩說話的嗎?!

  秦氿根本不在意秦准怎麼想,反正他既然「紆尊降貴」地來了,就必有所求。沒拿到他想要的,就是她想趕人,他也不會走。

  秦準確實是有所求,靜了幾息後,就直接開了價:「一萬兩,我把隴州平縣的兩座山給你。」他終究沒臉說「賣」。

  秦氿:「……」

  原來自家二叔已經窮到連一萬兩都拿不出來了嗎?

  真真是可憐。

  秦氿在心裡同情了對方一瞬,不客氣地漫天要價:「除了山以外,我還要京郊的那個溫泉莊子。」

  秦准:「……」

  那個溫泉莊子賣都能賣五千,她這簡直就是勒索!

  秦准額角亂跳,心裡真恨不得掐死她,真真是小婦養出來的。

  秦准也知道經過上一次的事,他這回等於是送上門讓秦氿再宰他一刀,問題是,他實在急著用這筆銀子。

  方才秦昕過來侯府找他,說是承恩公設法給他謀了太僕寺少卿的缺,但是就差一步,話裡話外就是暗示要銀子去周旋。太僕寺少卿這個差事,他已經候了很久了,若是能得到,他在仕途上就可以更進一步,在三年內必能升至太僕寺卿,位列小九卿。

  秦氿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說著風涼話:「二叔,您這次來,祖母知道嗎?」

  「哎,您這麼一而再、再而三地變賣家產,幸好是賣給我,不然還不知道別人要怎麼殺你價呢。」她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彷彿她是長輩,秦准才是小輩似的。

  「……」秦准眼角一抽。

  她還有臉說,誰殺價都沒這丫頭狠!

  但不管他是為了什麼,變賣家產就是變賣家產,他確實不敢賣給別人,也不敢讓秦太夫人知道。

  太僕寺少卿那個空缺對他來說,太誘人了,錯過了這一次,恐怕幾年也不會有機會了,遠遠不是一個溫泉莊子可以與之相比的。

  秦准咬牙應了,吩咐小廝道:「你去拿契紙。」

  秦氿覺得跟他二叔做買賣真是痛快,讓她覺得連這悶熱的天氣都沒那麼討人嫌了,巴不得自家二叔被曬得腦子暈了,多來給她送幾次銀子。

  之後的流程,秦氿已經十分熟練了,派人去京兆府備好了案,然後就爽快地讓人把一萬兩銀票給了秦准。

  「二叔,下次還想賣什麼,記得再來找我啊。」秦氿愉悅地揮著契紙,送別秦准。

  廳外的秦准一腳沒踩穩,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沒從台階上摔下去,心裡暗暗發誓:晦氣,他是打死都不來了。

  秦准步履堅定地走了,雄心勃勃。

  然而,這一萬兩白銀如流水般花出去,他的差事還沒拿到,沒幾天,秦昕又再次上門了,這次要的銀子比上次還多:「父親,二皇子那邊還要三萬兩銀子。」

  秦昕說得輕輕巧巧,可是秦准彷彿被當頭倒了一桶冷水似的,心都涼了。

  他已經感覺到了,二皇子那邊的窟隆是怎麼填都填不滿了。

  最近這兩年前前後後,他已經填給二皇子足足四十萬兩了,可就這樣,二皇子還嫌不夠,可以想像的是,未來還會有更多,更多……

  秦准開始有些後悔了,他忍不住想,倘若當初他沒有急著選二皇子會不會現在就不會這樣……

  這一瞬間,秦準有些怨上了秦昕,若非是秦昕搭上了二皇子,他又何止會那麼著急!

  秦昕全然不知道秦准在想什麼,只以為他是心疼銀子,好聲勸道:「父親,想要有所得到,總要有所付出。待殿下凱旋回京,局勢自會柳暗花明!我前兩日才收了二皇子的信,晉州那邊捷報連連……」

  秦昕還說什麼,秦准根本就沒聽進去,他知道他已經上了二皇子這條船,家財也用了大半,他已經下不來了。他的命運已經與二皇子綁在了一起,一榮俱榮。

  可是他還能去哪裡籌這三萬呢?!要是再去秦氿,肯定又會被她敲一頓。

  秦准:「……」

  秦准開始擠盡腦汁,哪裡還能弄到銀子。

  秦昕見他還是不說話,語氣就透出一絲不耐,又道:「父親,二皇子那邊催得急,說是十萬火急。」她試圖用二皇子來壓秦准。

  秦准如何看不出秦昕的小心思,最後還是沒有正面應承,只給了一句「我知道了」,就讓人送走了秦昕。

  秦准渾身疲憊,已經沒有精力去想遠在晉州的二皇子為什麼還要這麼多銀子,猶豫著,躊躇著,斟酌著。

  他又拖了兩天,這兩天秦昕日日登門,秦准實在沒有辦法,七月二十四日,他又一次上了秦府的門,這一次「賤賣」掉了京城和江南的兩間錢莊。

  又一次送走了秦准,秦氿小臉放光,美滋滋地把那些契書看了又看,覺得自己這生意簡直一本萬利!!

  「三姐,你真是……」秦則鈺本想說他姐真是財迷,話到嘴邊時,硬生生地改成了,「精明!」

  「那是!」秦氿一邊自誇,一邊鄭而重之地把契書放進了同一個木匣子裡,這才幾天,秦准自己送上門的契書都裝了半匣子了。

  在秦氿的眼裡,這幾張契書簡直就是金山銀山!

  她合上匣子的同時,隨口問了秦則鈺一句:「阿鈺,我們秦家這麼有錢?」

  本來分家的時候,他們長房分到了七成的家產,秦氿已經覺得很多了,她真沒想到,秦准還能拿出這麼多東西來賣。

  分家時,秦氿也在場,她清楚地記得,那三間閩州的商行,當時是秦准非要不可,為此還折算了大量的田地給長房,而這兩間錢莊卻是當初分家時提都沒有提到過的。

  「那是當然!」秦則鈺用力地點頭道,一雙與秦氿相似的眼睛閃閃發亮。

  他姐要是問別的,他也許答不上來,但是自家的事他還是知道一些的。

  「我們秦家在前朝曾是鹽商……」秦則鈺難得有機會給人說自家的發跡史,尤其還是他姐求教於他,不由興致勃勃,滔滔不絕地說了一通。

  他們秦家祖籍江南,在前朝做了幾代鹽商,鹽是一本萬利、穩賺不賠的生意,秦家在前朝那也是知名的江南富商。有了錢就想要權,可是按照前朝的律法,商人是下九流,不得參加科舉。

  前朝末年,天下動亂,太祖皇帝揭竿而起,一呼百應,秦家的祖先秦敏中散盡家產押在了太祖皇帝身上,還真的押對了寶,成了開國功臣。

  待太祖皇帝建下大祁朝時,不僅大肆封賞秦家,還封了秦敏中忠義侯的爵位,世代不降爵。

  大祁朝開國以後,實行重文輕武的國策,規定商戶也可參加科舉,因此秦家以及其他宗室勳貴朝臣等都不以經商為恥,秦家本就擅經商,因此幾代下來財富積攢得更快,要不是十四年前被抄家,傷筋動骨,現在的秦家至少還能再上一個台階。

  秦氿聽得若有所思,算是明白了。也難怪老侯爺的眼光這麼毒辣,去閩州流放了幾年,就知道在今上登基後,在閩州開商行做海貿。

  難怪啊難怪!

  不過,她怎麼覺得祖父的精明就沒半點傳給秦准、秦則寧與秦則鈺他們呢?!

  秦氿用嫌棄的目光打量著熊孩子,琢磨著是不是得找人教教他算學和經商,免得將來學他叔父賤賣家產。

  秦則鈺被他姐看得渾身不自在,心道:他最近很乖啊?……除了打馬球時不小心砸了琉璃窗戶,沒犯錯啊!

  秦則鈺一邊在心裡反省,一邊繼續道:「不過,這家裡到底有多少銀子和產業,我就不知道了。也沒人告訴過我,大概連大哥也不知道。」

  說到這裡,秦則鈺也意識到,二叔怕是故意瞞著他們,不讓他和大哥接觸家裡的產業,以免他們和他搶家業。

  要不是之前分家的時候,顧三哥在場,給他們要了七成的家業,他們當時兩眼一抹黑的,這虧可就吃大了。

  顧三哥會這麼幫他們,那自然是看在他姐的份上……甚至於,他還為了他姐的及笄禮,不遠千里地從閩州跑了過來,簡直就是個情種!

  秦則鈺一邊想,一邊上下打量著秦氿,神情微妙。

  秦氿此刻穿著一身碧色繡翠竹的襦裙,一頭青絲只梳了一個鬆鬆的纂兒,頭上除了一支梅花玉簪沒半點首飾,坐沒坐相地靠在椅背上。

  某個疑問不知道第幾次地浮現在秦則鈺的心口:顧三哥到底是看上了他姐哪裡呢?!

  秦氿看熊孩子一直盯著自己看,還以為自己的嘴上沾了什麼東西呢,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嘴角,卻發現嘴角乾乾淨淨的。

  她抬手越過兩人之間的小方几在秦則鈺的頭上輕拍了一下,「發什麼呆?」

  秦則鈺當然不會傻得實話實說,敷衍地找了個理由:「我在想,二叔還會不會再來。」

  秦氿道:「大概不會了吧。」

  她忍不住在心裡嘆息著:真是可惜!

  「真是可惜啊!!」秦則鈺心有靈犀地發出嘆息道。

  杜若:「……」

  正像秦氿猜測的那樣,秦准果然沒有再上門。

  秦氿心裡略有些遺憾:她是很歡迎秦准的,也很想趁機多買一點呢,這就跟年終大清倉一樣,走過路過不能錯過!

  秦准不再上門,秦氿就又閒了下來,恰好連著幾天陰雨天,天氣涼爽了不少,雲嬌娘就邀她出去玩,兩人在京城裡又逛又玩。秦氿覺得雲嬌娘可比家裡兩個兄弟會玩多了,她領自己去的酒樓、茶樓、首飾鋪子、布莊等等全都各有特色。

  京裡玩遍了,她們就出京去遛馬,在翠微山溜達一圈,就費了大半天的工夫,一直到下午才回京,遠遠地,就看到南城門處一片騷亂。

  兩人互看了一眼,「籲」地緩下了馬速,停在了一輛馬車的後方,往前觀望著。

  城門外,有一支七八輛馬車的車隊正準備進城,最前方的一輛雙馬錦篷馬車十分華貴,馬車旁是一個騎著白馬的藍袍公子,悠閒地扇著一把摺扇,貴氣逼人。

  車隊隨行的至少有二十來名高大威武的侍衛,這些侍衛正在馬車的前方粗魯地驅趕著周圍原本在排隊等著進城的百姓:

  「讓開,全都讓開!」

  「沒看到我們公子要進城嗎?閒雜人等還不速速避讓!」

  「……」

  侍衛們直接甩鞭子趕人。

  那些普通百姓一看這行人衣著不凡且氣焰囂張,就知道他們的主子必然是顯貴人家,平民百姓皆是敢怒不敢言,也不敢得罪這些侍衛,全都避之唯恐不及地往兩邊退讓,讓這隊車馬先行。

  秦氿和雲嬌娘的身側也聚集了不少才剛剛抵達城門附近的行商、路人,全都對著前方這夥人指指點點:

  「這什麼人啊,氣焰真是囂張?」

  「鬼知道!不過看城門守衛都不管,肯定是什麼王爺侯爺吧。」

  「京裡王爺侯爺還少嗎?也沒見這麼這樣的!」

  「……」

  那些路人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猜測著那藍袍公子這行人的身份。

  很快,侍衛們就清出了一條道,方臉的侍衛長便策馬來到了藍袍公子和第一輛馬車旁,抱拳稟道:「三爺,郡主,可以進城了。」

  下一瞬,就見一隻白皙的素手微微挑開了馬車的窗簾一角,從秦氿和雲嬌娘的角度,根本就看不到對方的長相,只看到那指尖染著大紅蔻丹,分外豔麗。

  第一輛馬車的車夫揮著馬鞭,開始進城,後面的幾輛馬車緩緩地跟上。

  「郡主?」秦氿輕聲嘀咕了一句,心想:京城的郡主說少不少,說多那也不多。

  雲嬌娘也聽到了,嘀咕道:「也不知道是哪家郡主,派頭這麼大。得意什麼啊,公主王妃都沒這麼大的架子呢!」

  雲嬌娘也就是隨口嘀咕一句,說過也就罷了,反正道不同不相為謀,像這種郡主,她也「高攀不起」。

  前面的馬車開始動了,秦氿和雲嬌娘也策馬慢慢地踱步跟上,往城裡的方向走。

  「小氿,」雲嬌娘想到了什麼,興致勃勃地提議道,「雙燕園馬上要出一齣新戲了,就在五天後,我們一起去看戲怎麼樣?」

  秦氿搖了搖頭:「那天不行。」

  雲嬌娘:「?」

  秦氿笑眯眯地說道:「那天我我大哥他們要回來,我要去接人,茶點改天再吃。」

  雲嬌娘瞭然地眨了眨眼,「我也聽我大哥說了,閩州大捷。原來他們是那天回來啊。」雲嬌娘眼底閃過一抹戲謔的光芒,唇角翹了起來。

  秦氿笑眯眯地「嗯」了一聲,心情愉悅得很。大哥回來得比預想得要早。

  雲嬌娘策馬往秦氿身側又挪了一步,用手肘頂頂她的胳膊,調侃地說道:「你真的是去接你大哥嗎?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這丫頭才不是去接秦則寧,是接宸郡王吧。

  雲嬌娘對著秦氿擠眉弄眼,雙眼與嘴巴都彎成了月牙兒。

  「那是當然。」秦氿理直氣壯地點了點頭。她的一句大哥,就是包括了兩個人!

  雲嬌娘覺得秦氿就是死鴨子嘴硬,笑得樂不可支,又道:「你既然要去接人,那就要趕緊訂好城門附近的酒樓茶樓才行,大軍凱旋回京那天,肯定很多人會去看。」

  秦氿眨了眨眼,「會有這麼多人去看嗎?」

  雲嬌娘用一臉「你可天真」的樣子看著秦氿,「你知道上次科舉一甲頭三名遊街時,有多熱鬧嗎?凡是他們遊街經過的街道上的那些酒樓茶樓全都被訂了,座無虛席!甚至一些店鋪臨時擺了些桌椅,充作茶樓,就這樣還有很多人沒訂到位子。」

  秦氿:「……」

  秦氿壓根兒沒這個意識,所以根本就沒訂位子,按照雲嬌娘的說法,南城門附近的酒樓茶樓說不定早就訂完了。

  雲嬌娘笑眯眯地拍拍胸脯道:「沒事沒事,有我在呢!」

  「這前頭南大街的雲威酒樓就是我家的產業,我家的酒樓總會留一間雅座給自家人,我幫你留著好了。」

  她一邊說,一邊指著城門內。

  她們倆自顧自地說著話,完全沒注意到她們前面的一輛馬車有了動靜。

  車廂右側的窗簾被人挑開一角,一雙如盈盈秋水的美目朝秦氿和雲嬌娘的方向望了一眼,隨即就收回了目光。

  「閩州大捷……」少女的聲音嫻靜如水,帶著幾分纏綿,幾分婉轉。

  「姑娘,」另一個聲音小聲地說道,「凱旋回京的人莫不是顧三公子?」

  「……」

  「姑娘,等晚些安頓下來,奴婢去打聽打聽訊息。」

  「嗯。」

  隨著這個字落下,窗簾又將馬車擋得嚴嚴實實,那輛馬車緊跟著前面的幾輛馬車進了城。

  秦氿也和雲嬌娘說笑著也策馬進了城,很快就與那支車隊分道揚鑣,各自去了各自的去處。

  秦氿回府後,當天,雲嬌娘就讓管事嬤嬤過來說,位子訂好了,在雲威酒樓二樓的雅座「蘭香間」,還給了一塊刻蘭的牌子。

  接下來的幾天,閩州大捷的喜訊在京裡傳開了,大街小巷在議論的話題都是圍繞著閩州大捷,京裡熱鬧得就像是過年一樣。

  百姓們一個個覺得大祁蒸蒸日上,先是上半年鬱拂雲拿下了北燕三城,逼得北燕割地賠款,現在又是宸郡王平定閩州,乃國泰民安之兆。

  這種熱鬧的氣氛一直到八月二十九日,大軍凱旋回京的那天。

  一大早,秦氿早早就帶著秦則鈺一起出門了,直接去了雲威酒樓,雲嬌娘給秦氿姐弟留了「蘭香間」,給自家也留了一間「竹香間」。

  雲威酒樓中如同此前雲嬌娘說得那樣座無虛席,像一樓的大堂裡一張桌子邊至少擠了五六個人,外面的街道兩側也是黑壓壓的一片,全都是自發來迎接將士的百姓。

  秦氿與秦則鈺才剛喝上一口茶,就聽外面的街道上傳來一陣喧嘩聲:

  「來了來了!!」

  「人已經到城門外了!」

  「聽說今天是六皇子代君出城去接的宸郡王呢。」

  「……」

  酒樓外人聲鼎沸,秦氿與秦則鈺都伸長脖子往城門的方向看著,可惜從他們的角度,現在根本還看不到人影,只隱約聽到城外有馬蹄聲傳來。

  望著下方翹首以待的百姓,秦則鈺突然篤定地說道:「姐,你放心,以後你還有機會的!」

  秦則鈺對自己十分有信心,他被他姐盯了這麼久的功課,肯定能夠讓人刮目相看的,文能治國,武能安邦,下次坐在馬上進城的肯定就是他了。

  秦氿:「?」

  「阿鈺!」這時,對面酒樓的雅座探出幾張熟面孔對著秦則鈺直招手,就把秦則鈺的魂也給勾走了。

  「姐,我去去就回。」秦則鈺話還沒說完,就一溜煙地跑了。

  與此同時,街道上越來越熱哄,激動的喊聲此起彼伏地響起,那些百姓如沸水般沸騰了起來。

  如雷霆般的馬蹄聲漸行漸近,震得地面似乎也在顫動著。

  須臾,一隊著銅盔鐵甲的將士浩浩蕩蕩地策馬進了城門,一個個全都高大威猛,雄糾糾氣昂昂,路邊的百姓頓時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聲。

  策馬走在隊伍最前面的是一個著銀色鎧甲的青年,他面容俊美,氣質溫潤,嘴角噙著一抹淺笑,一頭鴉羽似的黑髮以銀冠束得高高,烏黑的頭髮與那銀色的鎧甲形成鮮明的對比,腰懸一把銀鞘長劍,身上的霜色披風隨風飛揚。

  在金燦燦的陽光照拂下,他渾身的盔甲反射出耀眼的銀色光芒,俊美尊貴,不似凡人,讓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顧澤之終於回來了。秦氿遠遠地望著他,唇角含笑。

  「這就是宸郡王吧!」隔壁的雅座中,不知道是誰發出感慨的嘆息聲。

  又有少女急切地問道:「姐姐,花呢?我備的鮮花呢?」

  「哎呀,花籃還在馬車裡,我這就去取!」

  隔壁的雅座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恰好剛剛進來的雲嬌娘也聽到了,噗嗤笑道:「隔壁真是個馬虎鬼!」

  不過隔壁的對話也提醒了雲嬌娘,她連忙問道:「小氿,你準備花了嗎?」

  「花?」秦氿一臉問號地看著雲嬌娘。

  雲嬌娘顧不上回答,連忙吩咐丫鬟去找夥計弄些鮮花來。

  接下來也不用雲嬌娘解釋了,外面的那些百姓已經用實際行動回答了秦氿的疑問,那些婦人、姑娘全都激動地撒出了手中的鮮花,一朵朵鮮花如雨般朝街道上的將士們落下,其中又夾雜著一些果子、帕子與香囊等等。

  秦氿看著這一幕,腦海中不禁浮現一段描繪美男子潘安的話:「安仁至美,每行,老嫗以果擲之滿車。」(注1)

  秦氿忍不住就笑了出來,望著下方的顧澤之,一眨不眨。

  咦?!

  秦氿突然微微眯眼,注意到明明那麼多鮮花、香囊朝顧澤之砸去,而他居然片葉不沾,偶爾一朵鮮花差點擦到他的披風,也被那馬尾巴輕描淡寫地一尾巴甩了出去。

  秦氿彷彿是發現了什麼秘密似的,笑得更歡了,心中是滿滿的愉悅,眸子裡盈滿了笑。

  一片嘈雜聲中,下方的顧澤之似有所覺,微微抬眼,目光正好與視窗的秦氿撞了個正著,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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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引自劉孝標注引《語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3-7 06:34 PM

第九十二章 香囊

  顧澤之的唇角又往上揚了一些,那唇角的笑意霎時蔓延到眼角眉梢,直至眼底。

  恍若那春風攜著陽光拂過湖面,泛起陣陣漣漪,波光瀲灩。

  他的薄唇微動,無聲地說了兩個字:

  香囊。

  秦氿確定他說的是這兩個字,飛快地解下了腰側的香囊,然後把手裡的月牙形的香囊朝他擲了出去……

  隔壁傳來了女子激動的聲音:「大姐,你看,宸郡王是不是在看我?!」

  「想什麼呢!分明是在看我!」

  「是我是我,就是我!」

  「……」

  隔壁很是熱鬧,雲嬌娘聽得分明,再次「噗嗤」笑了出來,她也把頭探出窗口,很想看看隔壁是誰。

  那隻被拋出視窗的香囊在半空中劃出一條長長的曲線,「恰好」落入了顧澤之的右手中。

  顧澤之修長的手指捏著那香囊放在了唇邊,眉眼越發柔和,旖旎,目光卻如夏日的陽光般炙熱。

  秦氿的視線不由地落在他的嘴唇上,他的薄唇紅潤,此刻唇角微微上揚,笑意濃濃。

  秦氿不由想起了那日在醉霄樓的雅座裡他的嘴唇吻在她額頭的感覺。

  溫熱柔軟,雖然只是一瞬,卻能讓她感覺到一種透著小心翼翼的憐愛……就彷彿他把她掬在手心般。

  她忽然覺得額頭火辣辣的,下意識地將自己的視線偏移了一些,落在他捏著香囊的手指上。

  他的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指甲修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只看手背,這雙手似乎更像一雙文人的手,只適合彈琴、下棋,可是秦氿知道他的掌心粗糙,留有薄繭,手指有力,玩起刀來靈活利索得不得了,抱著她的腰幾乎能攬住她半邊腰身……

  砰砰砰!

  秦氿忽然覺得她的腰身也火辣辣的。

  顧澤之很快就策馬從酒樓下方走過,這時,隔壁的又傳來了女子的埋怨聲:「芙蓉,你也太慢了,才把花送來啊,宸郡王都走了!」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娘子運氣那麼好,香囊正好砸到了宸郡王!」

  自己的運氣確實好!秦氿忍不住彎著唇角笑,心跳還有些快,覺得金大腿真是越來越會撩了。

  下方的秦則寧就在後方距離顧澤之一個馬身的地方,抬頭望著窗口的秦氿,覺得自家妹妹壓根兒沒看到自己吧?

  秦則寧默默地為自己心酸了一把,想看看秦則鈺在哪兒,卻發現秦氿的身旁是一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姑娘家。

  秦則寧心念一動:妹妹自去歲來京城後,除了二公主外,都沒有什麼朋友,現在妹妹跟這位姑娘在一起,看來關係應該極好的。

  妹妹難得有個閨中的手帕交,可不能讓人以為自己這個做兄長的不好相處。

  秦則寧連忙沖著雲嬌娘露出燦爛的笑容,露出一排雪白整齊的牙齒。

  雲嬌娘也下意識地對著秦則寧笑,心道:小氿的哥哥也是個脾氣好的。

  街道兩邊還在像天女散花似的下著花雨,風一吹,一朵芙蓉花朝秦則寧飛了過來,秦則寧看也不看手一甩,那朵芙蓉花就被他嫌棄地甩了出去。

  一行將士很快走遠了,隆隆的馬蹄聲遠去,只留下街道上這一地的花朵、帕子、果子等,街上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一直到看不到人了,秦氿才收回目光,神色間已經恢復如常,眼裡依舊盈滿了笑意。

  顧澤之回來了!只是想著這一點,她就覺得心裡甜絲絲的。

  「三姐!」

  秦則鈺人未到,聲先到,聲音落下後,他才風風火火地衝進雅座裡,「我想跟張燁他們想去打馬球……」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秦氿打斷了:「不行。」

  秦則鈺還想再說什麼,秦氿又道:「今天有宮宴!」

  秦則鈺一下子蔫了,這才想起了今天宮裡還有慶功宴呢。

  雲嬌娘看著秦則鈺被秦氿壓得死死的,覺得有趣極了,努力忍著笑。

  「嬌娘,」秦氿歉然地對雲嬌娘道,「我要先走了,待會兒有宮宴,我和阿鈺要早點進宮。」

  雲嬌娘笑眯眯地揮了揮手,「小氿,你盡管去吧。」

  雲嬌娘回了自家的雅座,秦氿帶著秦則鈺回了秦府,換了一件新衣,又戴上及笄禮上那支口銜南珠金鳳步搖,就在秦則鈺的護送下一起進宮去了。

  秦則鈺被領去拜見皇帝,秦氿則是隨候在宮門的小寇子去了鳳鸞宮。

  「小氿,」衛皇后一見到外甥女,就笑吟吟地問道,「今天南城門那邊人多不多,熱不熱鬧?」

  「熱鬧熱鬧極了!」秦氿直點頭,跟衛皇后說起了方才顧澤之進城時的一幕幕,自然是掩過了她拋香囊的事沒說,只是腦海中難免閃過當時的一幕幕……

  畫面定格在他的薄唇貼在那個香囊上的一幕。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臉頰上更是泛著如花瓣似的紅潤,神采煥發。

  衛皇后看著嬌花一樣的秦氿,覺得這丫頭今天特別好看。

  也是,顧澤之和秦則寧都平安回京了,小丫頭自是高興的。

  衛皇后不動聲色地與徐嬤嬤交換了一個眼色,心裡也為秦氿高興,琢磨著外甥女已經及笄了,等蕭夫人從江南回來後,這婚期也該定下了。

  秦氿莫名地就得了衛皇后一個慈愛中帶著幾分不捨的眼神,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這時,一個宮女進來稟道:「娘娘,端柔郡主和唐姑娘來了。」

  衛皇后點了下頭,示意把人帶進來吧,那宮女就又退了出去。

  端柔郡主?秦氿努力地在記憶中搜著這號人物。

  杜若知道自家姑娘的聰明腦袋一向記不清那些宗室顯貴,介紹了一句:「端柔郡主是豫王的長女。」

  秦氿微微睜眼,聽杜若這麼一說,才想起這麼個人物。

  很快,方才那個宮女就把兩個十五六歲的姑娘領了進來,走在前頭的那個穿著一件大紅色百蝶穿花刻絲褙子,下頭一條雙襴邊馬面裙,一頭濃密的青絲綰成了個繁復的牡丹髻,光彩照人,而又透著一種咄咄逼人的明豔。

  後方的那個姑娘穿著一件鵝黃色芙蓉纏枝紋褙子,搭配一條月華裙,一雙柳葉眼似是盛著盈盈秋水,溫婉柔和的氣質與前面的姑娘形成鮮明的對比。

  兩個少女對著衛皇后盈盈一福,行禮道:「參見皇后娘娘。」

  「端柔,唐姑娘,不必多禮。」衛皇后溫和地笑了,抬了抬手。

  端柔郡主和唐姑娘謝恩後,就直起身來。

  衛皇后又給雙方介紹道:「小氿,這是端柔郡主與她的表妹。」

  「端柔,這是本宮的外甥女。」

  秦氿落落大方地起身福了福,「我姓秦,在家裡行三。」

  雖然衛皇后的態度是一慣的溫和,但是秦氿從姨母的三言兩語中就能看出她的疏離,知道這兩個人敬而遠之就行了。

  秦氿飛快地對著衛皇后眨了下眼睛,表示自己明白。

  端柔郡主和唐姑娘也回了禮,皆是嘴角含笑地打量著秦氿。

  唐姑娘似乎對秦氿有些好奇,親熱地說道:「氿妹妹,你才剛及笄吧?我比你大上幾個月,斗膽叫你一聲妹妹。」

  「聽說,氿妹妹你被皇上指給了宸郡王,我也曾與宸郡王有過一面之緣……」

  她說話間有幾分懷念,幾分慨嘆,那雙秋水般的眸子漾起些許漣漪。

  杜若聞言微微蹙眉,心道:這位唐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衛皇后的眼眸霎時變得幽深如墨,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端柔郡主歪了歪秀麗的面龐,似是隨口問唐姑娘道:「表妹,你見過澤皇叔?」

  「是啊,是五年前的事了,」唐姑娘點了點頭,嫣然一笑,「也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我……」說著,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秦氿一眼,似乎有所顧慮,沒再往下說。

  「應該是不記得了吧。」秦氿笑眯眯地說道。

  「……」唐姑娘微微睜大了眼睛,不禁再次朝秦氿望去。

  秦氿一派泰然地與她四目對視,「他這個人啊,記性說好好,說不好也不好,無關緊要的人,他一向記不住。」

  唐姑娘臉上原本溫婉的笑意登時僵住了,端柔郡主皺了皺眉頭,眸色幽深。

  衛皇后勾唇笑了,瞧外甥女神情坦然的樣子,她就知道外甥女絲毫沒有因為這位唐姑娘方才的話對顧澤之產生什麼膈應。

  衛皇后心裡感慨:她這個外甥女年紀雖小,心性是真好,機敏豁達,很多時候讓她這個姨母也有自愧弗如的感覺。

  倒是這位唐姑娘……

  衛皇后眯了眯眼,嘴角勾出一抹不以為然的弧度。

  這位唐姑娘是豫王妃娘家的外甥女,這次是隨著端柔郡主一起來京城的,本來衛皇后也沒有太在意她,但現在看來,這個丫頭倒是個不安份的。

  衛皇后笑容淡淡,吩咐人給端柔郡主和唐姑娘賜座。

  端柔郡主和唐姑娘謝恩後,就坐了下來。

  衛皇后直接把她們倆晾在了一邊,笑吟吟地與秦氿話家常:「小氿,本宮聽皇上說了,你大哥這次在閩州立了大功,打了好幾場勝仗……」

  說起外甥的事,衛皇后興致勃勃,眸露異彩,心裡知道這次閩州平亂也是顧澤之有心提攜外甥一把。

  外甥之前與侯府分家出去,多少還是有人在背後說外甥傻,說什麼背靠大樹好乘涼。外甥這次建了功,可就狠狠打了這些人的臉!

  而且,皇上才能順理成章地提拔外甥。

  想著,衛皇后臉上的笑容更濃。

  秦氿聽得津津有味。

  少頃,通往正殿的門簾就再次被人打起,一個嬤嬤進來了,走到衛皇后的身旁附耳說了幾句,衛皇后就朝秦氿看了過來,眼神有些微妙,笑道:「小氿,今兒御花園的桂花開得正好,你去賞賞花,散散心吧。」

  秦氿只以為衛皇后有什麼要緊事要處理,故意打發自己,就乖乖地起身應了。

  反正杜若對宮裡熟悉得很,衛皇后也就沒另外給她派人領路,主僕倆一起從鳳鸞宮去了御花園。

  桂花林在御花園的西南角,八月桂花香,迎面吹來的微風裡混著桂香、菊香、草木香,以及還有一股淡淡的茶香?

  秦氿動了動鼻尖,繞過一座假山後,就看到了前方的桂花林旁有一座八角涼亭,亭子裡一個紫袍青年正在悠然烹茶,旁邊還有一個紅泥小爐。

  顧澤之似乎知道她來了,抬眼朝她看來,對著她招了招手,「小氿,過來!」

  清淺的眸底,紅潤的唇畔,笑意蕩漾。

  有一瞬,秦氿看呆了,心裡浮現一個詞:美色誤人!

  她腳下的步伐不由加快,朝他走了過去,笑容璀璨。

  杜若則很識趣地轉過了身,目光朝另一邊的碧空中的幾隻飛鳥望去,心道:今天真是春光……不對,秋意濃濃!

  秦氿在涼亭裡坐了下來,美滋滋地喝上了顧澤之剛剛泡好的茶,上下打量著顧澤之。

  他顯然沐浴更衣過,那頭烏黑的頭髮雖然乾了八九成,細看之下,能發現髮間還帶著些微的水汽,髮髻上換了一個紫金髮冠,腰側配著一方雞血石小印以及眼熟的月牙形香囊。

  秦氿的目光在那香囊上停留了幾息,眼波流轉,那眉目之間就勾勒出幾分難以言說的嬌媚來。

  他的小姑娘長大了!顧澤之含笑的眼底掠過一抹熾熱,隨口問道:「這鐵觀音是我從閩州帶回來的,怎麼樣?」

  香則香矣。秦氿喝了兩口茶,誠實地說:「不好喝。」

  「牛嚼牡丹。」顧澤之曲起指節,漫不經心地在她鼻尖刮了一下。

  秦氿皺了皺鼻尖,問道:「你說給我帶的禮物不會就是這個吧?」

  「你說呢?」顧澤之挑了挑眉。

  秦氿聽出了幾分語外之音,十分識時務地拉住他袖子一角,撒嬌地輕輕晃了晃他的衣角。

  顧澤之道:「把左手伸出來。」

  秦氿就把左手伸了過去,也沒看清他從袖中掏出了什麼,就聽「哢嚓」一聲,他往她腕上戴了什麼,她一下子感覺手上沉甸甸的。

  當顧澤之把手移開後,秦氿才看到自己的左腕上多了一個赤金鏤雕鐲子,那鐲子嵌著一圈鮮豔的紅寶石,顆顆都有菩提大小。

  幾縷陽光斜斜地照進亭子裡,那鐲子上的一顆顆大紅寶石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芒,映得她白皙的肌膚越發細膩,膚光勝雪。

  白如凝脂,紅如嫁衣,兩者形成鮮明的對比。

  「喜歡嗎?」他輕聲問,滿意地伸指把那金鐲子在她腕上轉了一下,灼熱的指尖不經意間自她腕內側的肌膚上擦過。

  這鐲子果然如他預想得那般適合她。

  「嗯!」秦氿用力地點點頭,把「沉甸甸」的左手收了回來,興致勃勃地數著腕上嵌滿紅寶石的鐲子,財迷地笑了。

  真是知她者,金大腿也!

  那紅寶石的微光灑在她雪白的臉上,映在她漆黑的瞳孔裡,襯得她的眼眸明亮生輝,如烈烈火焰般。

  顧澤之從她的表情讀出了她的心思,抿唇一笑。

  秦氿轉一邊把玩著金鐲子,一邊漫不經意地說道:「剛剛我在鳳鸞宮裡見到一位姑娘,說是和你認識。」

  顧澤之問:「誰?」

  秦氿答道:「端柔郡主的表妹唐姑娘。」

  顧澤之當然知道端柔郡主是自己的堂侄女,豫王之女,豫王妃娘家就姓唐,唐家為何要讓他們家的姑娘與端柔郡主他們一起上京……

  他一邊想,一邊端起了茶盅,眼角的餘光卻瞟見秦氿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神色間透著幾分莫名的高深莫測。

  顧澤之心裡警鈴大作,求生欲頓起,果斷地搖頭道:「不認識。」

  秦氿繃不住了,「噗哧」笑了,笑容輕快,猶如清水出芙蓉,又嬌又俏。

  顧澤之搖搖頭,伸指在她小巧的鼻尖捏了一下,無奈道:「頑皮!」

  秦氿摸了摸自己可憐的鼻尖,覺得肯定被他給捏紅了,嗔怪地斜了他一眼。

  顧澤之心頭一熱,眸光變得更炙熱了。

  「咳咳……」

  不遠處,傳來一陣清嗓子的乾咳聲,跟著杜若與小寇子就從假山那i邊過來了,小寇子對著亭子裡的二人揖了揖手,道:「宸郡王,秦三姑娘,時間差不多了,要入席了。」

  顧澤之率先起身來,對著秦氿伸出一隻手,秦氿就自然而然地把一隻手搭在他手上,由著他扶著站了起來。

  顧澤之就是這簡簡單單扶人一把的動作,都做得十分優雅,而秦氿這順手一搭也極其自然,彷彿合該如此似的,反倒是杜若神情微妙,不知道第幾次地生出一種女生外向的唏噓。

  小寇子在前面引路,顧澤之與秦氿並肩而行,一起朝著御花園外走去。

  兩人沿著一條蜿蜒的小徑緩步徐行,小徑的兩邊種著姹紫嫣紅的各種菊花,或濃豔,或清雅,或窈窕,或華貴……點綴得周圍如錦緞般,微風徐徐,花香繾綣。

  顧澤之又繼續剛剛關於唐姑娘的話題:「大概五年前,豫王世子顧詠送世子妃回門,住對月,路過了洛安城……」

  「本來,他們夫婦最多在驛站住一晚就要走的,可因為世子妃突然病了,延醫問藥,在洛安城裡住了近十天。」

  「當時,為著世子妃的病,顧詠求助到了端王府,父王命人幫著請了大夫,又安排他們在端王府的別院暫住,顧詠和世子妃一行人走前,父王還設宴款待了他們,我也去了。」

  「許是那時候見過一面吧。」

  顧澤之其實也不太確定,但是在他記憶裡,他唯一見過和豫王府有關的人應該就是那次,那之前,他連豫王世子顧詠都不曾見過。

  「和顧詠一行的,還有他的幾個表弟表妹……」

  那一行人至少有七八個,對於顧澤之來說,也就是顧詠夫婦倆能入他的眼,其他什麼表弟表妹都是面目模糊,與周圍的侍衛奴婢沒什麼差別。

  須臾,秦氿輕輕地「嗯」了一聲,心中瞭然。

  在秦氿看來,豫王世子夫婦倆偶然路過洛安城還好說,世子妃這麼巧就在洛安城的那一晚就突然病了,這病得也太巧了吧。

  難道說,這「一病」是別有企圖?

  而那位唐姑娘,五年前應當才十歲吧?所以,她在鳳鸞宮裡的那番話,真就是話裡的意思,因為一面之緣心心念念?還是,以此為掩飾,其實另有目的……

  「……」秦氿想說什麼,兩人已經來到了鳳鸞宮外。

  顧澤之含笑道:「你快進去吧,」

  秦氿又「嗯」了一聲,乖乖地跟著小寇子進了鳳鸞宮,之後,她隨衛皇后一起去了華蓋殿赴宮宴。

  秦則寧與秦則鈺已經都到了,男女分席而坐,因此秦氿只是遠遠地看了他們一眼,對著他們微微一笑,就在宮女的引領下入了席坐下。

  自分家後,秦氿就不是忠義侯府的姑娘了,他們秦府在京城根本就排不上號,座次本該排到嘰哩旮旯裡,但是因為秦則寧是這次閩州平亂的功臣之一,再加上秦氿是顧澤之的未婚妻,她的坐席非常靠前。

  其他人也陸續入席,很快華蓋殿內的坐席就坐滿了,直到午初,帝后在眾人的翹首以待中駕臨,眾人紛紛行禮。

  在一陣繁瑣的禮節後,秦氿才如釋重負地坐下,覺得要不是今天要給顧澤之與秦則寧捧場,她絕對不要來什麼宮宴,實在是太折騰了,浪費時間不說,還吃不飽。

  在現代,領導在上面說話,她可以在下面美滋滋地吃她的;可是在古代,皇帝嘉賞眾人的時候,所有人是一筷子也不敢動。

  秦氿只能用眼巴巴地看著案上的美食放涼,兩眼餓得發花,連皇帝具體賞了些什麼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只依稀聽到顧澤之正式被調入兵部,秦則寧官升一等,調入神樞營為游擊將軍。

  一個時辰後,宮宴終於散了,眾人先恭送走了帝后,之後才各自散去。

  秦則寧才剛出華蓋典,就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了:「寧哥兒。」

  秦則寧轉身朝大步往他走來的秦准望去,隨意地拱了拱手,「二叔。」

  秦准臉色復雜地看著秦則寧,他沒想到分家才這麼短短時日,秦則寧就立下大功,升到了四品游擊將軍。

  秦則寧也才十七歲而已!

  秦準可以想像今天之後,外面恐怕又會有不少關於侯府的流言蜚語,那些個好事者又會舊事重提,說秦則寧是被他這個叔父壓制,分家前才會碌碌無為。

  秦准心口一陣憋屈,擺著叔父的架子說道:「寧哥兒,你這次在閩州立了大功,得了皇上的嘉獎,叔父也為你高興。不過,你切莫不可因此驕傲,以後更要好好辦差。」

  「你雖然是分家分出去了,但是一筆寫不出兩個『秦』字……」

  秦准說了一通冠冕堂皇的話。

  秦則寧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隨便聽聽,反正他二叔也說不出什麼真知灼見。

  秦則鈺早就機靈地拉著秦氿先跑了,給了他哥一個同情的眼神,他們還是去宮門外等他哥好了,免得聽二叔如裹腳布似的訓話。

  秦准沒注意秦氿和秦則鈺,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越說越憋屈,想著自己現在的處境。

  二皇子那裡就跟無底洞似的,根本填不滿,三天兩頭地找他要銀子,他又不是有金礦銀礦,忠義侯府現在已經快被掏空了。

  雖然承恩公總算沒有食言,替他謀了那個太僕寺少卿的差事,但一想到這個升遷花了這麼多銀子,現在又……

  秦准的眸子裡明明暗暗,心又往下沉了一點,心情更不好了,像是壓了塊巨石似的透不過氣來。

  一想到自己遇到的大麻煩,秦准的眼神變得幽深如淵,身形繃緊如一張拉滿的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3-7 08:29 PM

第九十三章 抵罪

  秦准握了握拳,板著臉訓道:「寧哥兒,你怎麼能讓妹妹當家!」

  「你妹妹才剛剛及笄的人,以前從來沒管過家,懂什麼?!」

  「你啊,心也太大了,居然把這麼多銀子、這麼多產業交到她一個小姑娘家家手裡……」

  一說起秦氿,秦准的嘴就跟洩了洪的堤壩似的,怒氣洶湧而出。

  秦則寧挑了挑劍眉,眼底掠過一道嘲諷的光芒。

  剛剛宮宴時,秦則鈺也沒閒著,跟秦則寧說了這幾個月來秦氿狠宰了秦准好幾刀的壯舉,秦則寧一聽就知道秦准說的是這個。

  對於秦則寧而言,什麼都能忍,就是不能忍旁人說自己的妹妹不好,笑眯眯地雙臂抱胸,一副閒閒的混樣。

  「哎,」他故意唉聲嘆氣道,「小氿真是太好心了,生怕忠義侯府被敗光,把家裡的現銀都拿了出來給二叔救急。為了保住家業,小氿真是用心良苦。」

  秦則寧說完也不管秦准怎麼想,冷冷地甩手走了。

  哼,兩房都分家了,手還那麼長,管別人的妹妹!

  「你……」秦准望著秦則寧的背影,氣得嘴角直哆嗦,額角的青筋更是一陣陣地跳, 怒道,「站住!」

  然而,秦則寧的步伐完全沒停留,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秦准的臉色更難看了,恨恨地心道:這長房兄妹三個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他們眼裡根本就沒有他這個叔父,實在是不孝不敬,無教戒!!

  其實,他剛剛是想先以長輩的身份壓一壓秦則寧,再來說那件麻煩事的,沒想到秦則寧這個潑猴絲毫沒有給他機會。

  秦准咬了咬牙,還是追著秦則寧往宮門口的方向去了。

  秦准加快腳步,氣喘籲籲地一路追到了宮門處,一眼就看到了宮門外的秦則寧。

  秦則寧騎在一匹高大矯健的黑馬上,正俯首與旁邊馬車裡的秦氿說著話,秦則鈺也在,騎在一匹白馬上,不時插話,兄妹三個也不知道在說什麼,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他們的說笑聲隨風傳了過來。

  秦准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忍不住想到了自家,神情又沉了幾分,面上彷如籠罩著層層陰雲。

  蘇氏成天都陰著一張臉,萬事不管,一跟她說話,她就陰陽怪氣的,沒一句好話;女兒秦笙也怨他,秦昕每次一回府來就是為了要錢;還有,他前幾天上摺子請立世子,又被皇帝給駁了。

  明明他們侯府都分家了,皇帝還不許他立世子,為什麼?!

  秦准的眼神一點點地變得越來越深邃。

  再聯想起現在的「麻煩」,秦准感覺像是有一隻飛蛾在心頭飛來飛去似的,更不安也更煩躁了。

  秦准朝秦則寧兄妹三人又邁出了半步,想過去,但想了想,又還是收回腳步,目光停滯在馬車裡的秦氿身上。

  他現在看到秦氿就犯怵。

  秦准神色復雜,終究還是沒過去,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秦家的馬車以及秦則寧、秦則鈺兄弟倆策馬離開了,漸行漸遠。

  秦准直愣愣地呆立當場,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長隨叫了一聲「侯爺」,秦准才回過神來,上了自家的馬車。

  這一天回去後,秦准輾轉反側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去了秦太夫人那裡,示意秦太夫人遣退了屋子裡的下人。

  「母親,我有件事要和您商量。」秦准開門見山地說道,眉心皺成了「川」字。

  秦太夫人微微蹙眉,心裡咯噔一下。

  她對這個次子十分瞭解,每每當他遇到什麼為難的事時,他就是這副樣子。

  秦准欲言又止,難以啟齒地說道:「母親,我們忠義侯府有麻煩了,若是弄不好,這祖宗傳下來的爵位就要沒了……我實在是對不起列祖列宗啊!」

  秦准憂心忡忡地嘆了口氣,眉宇深鎖,那神色似乎在說,他實在是不得已才會來找秦太夫人。

  一聽這件事竟然涉及秦家的爵位,秦太夫人嚇得面色微白,攥緊了手裡的紫檀木佛珠手串,慌張地問道:「怎麼了?」

  「母親……我……哎!」秦准一副猶猶豫豫、說不出口的樣子,唉聲又嘆氣。

  秦太夫人急了,眉頭皺得更緊了,又追問道:「阿准,你快說,到底出了什麼事?」

  秦太夫人反覆追問了幾遍,秦准終於勉強地說了:「娘,您也知道,我前不久剛得了太僕寺少卿的差事……」

  這件事秦太夫人當然也是知道的,太僕寺少卿的差事那可是朝中不少官員都望著的肥差。

  太僕寺是朝廷中負責馬政和畜牧的官署,古語有云:「馬政國之所重」,自古以來,馬匹都是軍國重器。自太宗皇帝起,太僕寺就設了專門儲備「馬價銀」的常盈庫,常有太僕寺富過戶部的戲言。

  「莫非這差事有什麼問題?」秦太夫人蹙眉問道。

  「哎!」秦准長嘆了一口氣,愁眉苦臉地說道,「前太僕寺少卿李元淳交接差事的時候走得匆忙,我當時忙得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來,也沒注意。這兩天,我才發現……常盈庫有個大窟隆。」

  說話間,秦准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秦太夫人慌了,抓著秦准的手問道:「阿准,那該怎麼辦?」

  秦准揉了揉眉心的褶皺,沉聲道:「娘,若是這件事擺不平,輕則丟官,重則……怕是爵位不保。」

  秦准眸光微閃,故意把後果說重了三分。

  在他看,這個麻煩是很麻煩,不過,還不至於丟爵,輕則降職,重則丟官。可是,他怕他要是不把後果說重些,秦太夫人恐怕不肯幫他。

  無論是降職還是丟官,他的仕途都徹底完了!

  「阿准,這爵位可不能丟!否則我以後到了九泉之下,可怎麼面對你父親!」秦太夫人慌得手足無措,眼眶都紅了,「阿准,這都是李元淳的錯啊。你才剛接手的差事,就算皇上發現了,咱們也是能把事情說清楚的。」

  「說不清楚了。」秦准為難地說道,「李元淳已經致仕,回了老家,而且這差事到我手上都二十多天了,就算我現在說不是我的問題,怕也有口說不清了!」

  秦准說一半,藏一半;真一半,假一半。

  他確實在兩人交接差事的時候沒察覺常盈庫的這個「大窟窿」,等他發現時,第一個反應也是上報,但是當時恰逢秦昕又來找他討銀子,他看著常盈庫賬面上的銀子心動了。

  常盈庫的白銀又稱「馬價銀」,通常來說,僅允許用來購買馬匹。

  他想著北燕已經與大祁議和,閩州的海匪也平了,朝廷應該暫時不會動這筆銀子,打算先挪一挪,以後再設法還回去了,或者慢慢設法把賬給作平……

  然而,變故來得太快。

  秦太夫人見兒子皺眉苦臉的樣子,更擔心了,「阿准,要不你現在趕緊去向皇上坦白,皇上為人一向仁厚,又念著你父親的情分,說不定可以對你從輕發落……」

  秦准似乎意有所動,「您說得也是,可是……」他作勢欲起,但隨即又坐了回去,「可是,也有可能會被皇上殺雞儆猴。」

  能瞞著,秦准當然是想瞞著,問題是最近朝堂上突然生變。

  兵部提出江南馬多矮小,不堪征操,不如折銀,也免得江南馬戶千里迢迢把馬送到京城,既費時又費錢。

  如今國庫空虛,此舉可以降低朝廷財政負擔,還可以充盈常盈庫,皇帝和內閣幾位閣老都十分讚同。

  一旦朝廷開始實行「馬匹折銀」,就勢必會盤查常盈庫的賬目,這賬面上的窟窿可就瞞不住了。

  秦准心裡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要是早知道會有這茬,當初他發現賬目有問題時,就主動揭發李元淳了。但是現在,後悔也晚了。

  秦太夫人越發無措,拉著秦准的手出了一大片手汗,「阿准,那可怎麼辦才好?」

  秦太夫人慌得腦子一片空白,她這輩子不能說一帆風順,當年抄家流放時有老侯爺和長子在,日子雖然苦了點,可她還是有主心骨的,反正萬事聽老侯爺的就是了。

  後來老侯爺沒了,她就一心跟著次子。

  秦准眸光閃爍,猶猶豫豫地說道:「母親,我想讓寧哥兒去求情。」

  秦太夫人:「?」

  她一頭霧水地看著次子,這件事跟寧哥兒又有什麼關係?

  秦准握著秦太夫人的手,提醒道:「母親,寧哥兒剛剛才立下大功。」

  「……」秦太夫人還沒反應過來。

  秦准只能硬著頭皮接著道:「我朝有『將功抵罪』的先例。」

  秦准說得含蓄委婉,秦太夫人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想起了一件耳熟能詳的事:

  太祖皇帝時期,長定侯乃是太祖皇帝的得力幹將,助太祖皇帝建下大祁朝,而長定侯的伯父乃是前朝的大將軍王賀,因為前朝落敗,王賀也成了階下之囚,長定侯為伯父求情,說是他自小無父無母,伯父將他養大,如同親父,他願以他的爵位將功抵伯父之罪。太祖皇帝如了長定侯的意思,收回了爵位,赦免了王賀。

  這件事在大祁朝被傳為一則佳話,經常被說書人拿來在茶樓戲說。

  也就是說,秦准的意思是,秦則寧這次在閩州立了大功,讓他去找皇帝求情,用他的功勞來抵秦准這次犯的事,保住秦家的爵位。

  「……」秦太夫人沉默了。

  如果今天秦則寧是秦准的親生兒子,不用秦准跑來給她說,子代父過,那是理所當然的事,可秦則寧只是隔房的侄子。

  秦准自然看得出秦太夫人的心思,為難地長籲短嘆:「娘,我也知道這委屈了寧哥兒,可我也是不得已啊,能想的辦法我都想了。」

  「我也想過用自家的錢財補上那窟窿,可是您也知道寧哥兒他們才剛分出去,家中的現銀大部分都分給了他們,府中現在也是拮據度日,要等著秋收和鋪子的盈利收上來。」

  「娘,我實在不忍心祖宗的爵位折在我的手上啊!」

  說話間,秦准以袖口擦著眼角,聲音微微哽咽。

  秦太夫人心慌意亂,猶豫不決地囁嚅道:「阿准,這樣不好吧?寧哥兒他與侯府已經分家了……而且,寧哥兒也是好不容易才立下了大功。」

  昨日秦則寧凱旋回京,在宮宴後,就來侯府給秦太夫人請過安,秦太夫人一眼就看出長孫黑了也瘦了……

  秦太夫人也在閔州待過幾年的,閔州的海匪到底有多凶殘,她自是知道的,別人只看著秦則寧輕輕鬆鬆就立下大功,可她知道這軍功是以命換來的,其中的艱辛唯有他自知。

  秦准還在不死心地說著,動之以情,一會兒說到過世的老侯爺,一會兒說自己這些年撐起家業的不易,一會兒說秦則寧還年輕……

  在秦准期待的目光中,秦太夫人疲憊地說道:「阿准,這件事……我要想想,你先回去吧。」

  秦准並不氣餒,知母莫若子,他知道他這個娘最是心軟,耳根子也軟,總是同情弱者,想要拿捏她再簡單不過了。

  「娘,那您好好休息。」秦准從善如流地起身作揖。

  走到門簾前時,他又停下了腳步,低聲道:「我實在愧對父親……我還記得當年在閩州時,父親時常說他無愧於心,卻愧對列祖列宗……」

  說完,秦准就出去了,湘妃簾打起又落下,在半空中微微搖曳著。

  秦太夫人怔怔地望著那道湘妃簾,眼神恍惚。

  身為枕邊人,秦太夫人當然知道老侯爺的心思,當年,老侯爺因為護今上被先帝奪了爵位,秦家滿門流放,老侯爺於己是無悔無愧,但是遺憾多少是有的。

  後來,今上為秦家平反,賜還爵位,老侯爺親自把那卷聖旨供奉到祠堂中,還跪了一天一夜……

  往昔種種在秦太夫人腦海中飛快地閃現,她的心沉甸甸的。

  今日天氣略顯陰沉,連從窗口拂進的秋風都染上了一絲絲寒意,斑駁的樹影投在屋子裡隨風搖曳……

  「沙沙,沙沙沙……」

  秦太夫人一個人關在東次間裡近一個上午,下午,她親自去了一趟葫蘆巷的秦府。

  平日裡這個時間秦則寧是在當差的,今日是例外,他昨日才剛回京,皇帝特意給放了三天假,讓他歇上三天再去神樞營報到。

  秦太夫人一到,秦則寧與秦氿就立刻來了正廳給她見禮。

  「祖母,阿鈺還在先生那裡上課,等他下課我叫他過來……」

  秦太夫人打斷了秦則寧:「不用叫阿鈺了。」

  秦則寧與秦氿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昨天他們兄妹三人才剛給秦太夫人請過安,當時秦太夫人神色如常,今天突然過府應該是臨時有什麼急事。否則,他們每隔幾天都會去侯府請個安,也不急著非要今天說。

  到底出了什麼事?!

  秦氿和秦則寧心中都有同樣的疑問,但是兄妹倆都沒直接問。

  秦太夫人心事重重地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心不在焉地喝著茶,廳堂裡靜悄悄的。

  坐了一會兒後,秦太夫人放下了茶盅,目光看向秦則寧,開口問道:「寧哥兒,你二叔有沒有來過?」

  秦則寧動了動眉梢,想起了昨天秦准在華蓋殿外把自己攔住說了一通有的沒的廢話。

  不等秦則寧答應,秦太夫人接著道:「你們二叔最近遇到了一點麻煩……」

  秦太夫人停了一下,神色復雜地叮囑秦則寧,「若是他上門來求你幫忙,你可千萬不能心軟答應。」

  秦氿:「?」

  秦氿再次看向秦則寧,見他似是若有所思,好奇地眨了眨眼,心想:是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嗎?

  秦太夫人疲憊地嘆了口氣,絮絮叨叨地說道:「寧哥兒,你的功勞是你拿命換回來的,若是父母兄弟出了什麼事,那將功抵罪也無可厚非,但你們二叔畢竟是和你們兄妹三個隔了一房,也分了家了,那就是兩家人了。」

  「哎,你們二叔既然繼承了家中的爵位和家業,本就應該當得起來這個家,哪裡能等到他犯了事了,就想著要分了家的侄子出面的。這人哪,哪裡有把好處都佔了的道理!」

  秦太夫人對次子是瞭解的,也是失望的。

  當年,老侯爺一度被奪了爵位,可是他是憑自己把爵位又掙了回來,可是次子呢,不學他父親好的地方,一心只想著旁人幫他解決他的麻煩。

  話語間,秦太夫人似乎蒼老了不少,又道:「我瞭解你們二叔,他嘴上說著一切都是別人的過錯,但是這過錯,他自己肯定至少還佔了一半。」否則他又何至於那麼心虛,那麼心急!

  秦氿與秦則寧其實至今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除了乖乖聽秦太夫人說,也不知道能說什麼,兄妹倆偶爾面面相看。

  兄妹倆有些懵的樣子看在秦太夫人的眼裡,就成了手足無措。

  秦太夫人只覺得心中一片柔軟,又帶著幾分傷感,不禁想起長子長媳過世時,寧哥兒才那麼小的一個孩子,被迫長大,肩負起照顧弟弟妹妹的責任。

  自古以來,這沒爹沒娘的孩子就早當家,長房兄妹三個已經夠可憐了,偏生還心軟,寧哥兒既沒及冠,也沒成家,就這麼被他叔父趕出了家門,自立門戶。

  別的不說,以後在談婚論嫁上,脫離了侯府的秦則寧和秦則鈺肯定要吃些虧。

  秦太夫人越想越覺得長孫不容易,「寧哥兒,你的功勞是你拿命換來的,你已經沒有爵位了,前程都是要靠你自己去掙的。還有,你妹妹和你弟弟也是要你這個長兄支撐下去的。」

  「你不為你自己考慮,也要為你弟弟妹妹多想著點。」

  秦太夫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自顧自地說個不停。

  秦氿看著前方頭髮花白的老人家,抿唇笑了,瞳孔中明亮清澈。

  雖說,秦太夫人對秦昕偏心了一點,但是這人心都是偏的,更何況,在秦太夫人而言,秦昕是她一手養大的孩子,養個小貓小狗都有感情了,別說是一個人了,秦昕承歡膝下十幾年,秦太夫人是真地把秦昕當做孫女來疼愛。

  仔細想想,就算秦太夫人是偏心,人確實不壞,無論是現在,還是在裡,她對原主都不能算糟糕,她只是一個耳根子軟、年紀越大行事越糊塗的老太太而已。她活在她自己的世界裡,能看到、能聽到、能想到的都有侷限,她也就是希望子孫都能和和美美。

  她盼著大家都能好好的,無論是秦昕、秦准……還是秦則寧、秦則鈺。

  所以,現在她也知道,不能犧牲秦則寧的前程來成全秦准。

  說句實話,秦則寧也是意外的,看著祖母的眼眸閃著一抹動容。

  他鄭重地應道:「祖母,我知道了。」

  秦則寧心裡也大致有數了:他那個二叔父想必是惹了什麼麻煩,想要自己替他解決呢,偏偏有求於人的時候還不知道低聲下氣,還非擺出一副長輩的樣子,想把自己的氣勢打壓下去……

  秦則寧真懷疑二叔是不是腦子被敲壞了,自己又不是找虐,幹嘛要幫一個對自己沒幾分好顏色的叔父!自己看起來就那麼犯賤嗎?!

  秦則寧在心裡默默地「反省」了一會兒,看來他平日裡行事還是太「溫和」了,才讓人覺得他是地裡的小白菜……

  秦氿在一旁一邊吃著葡萄,一邊與秦則寧交換眼神,她也猜到了,二叔這次惹的事怕是不小,不然也不會讓老太太出面來找他們。

  雖然秦則寧應了,但秦太夫人猶不放心,總覺得他們小孩子家家容易被他們叔父以長輩的身份壓一籌,又叮囑了幾句:「寧哥兒,祖母是為你好,你可千萬要記住祖母的話,不要心軟。」

  「祖母,你放心,我盯著大哥呢。」秦氿笑眯眯地說道,「祖母,吃葡萄,這葡萄又酸又甜,我給您剝。」

  秦氿給秦太夫人剝起了葡萄,還餵到了她嘴裡。

  吃了葡萄的秦太夫人受用極了,神色間也輕快了一些。事情辦完了,秦太夫人就沒久留,起身道:「我先走了。」

  「祖母,我送您。」秦氿也站起身來。

  秦則寧本來也想一起送送秦太夫人,卻被秦太夫人嫌棄地打發了,「寧哥兒,你就別送了,我正好與你妹妹還有幾句體己話要說。」

  於是,秦則寧就被孤零零地留在了正廳裡,眼睜睜地看著一老一少拋下他走遠了。

  秦太夫人拉著秦氿的手,一邊走,一邊道:「氿姐兒,有些話本來應該你娘跟你說,可你娘去得早,你哥哥是個沒心沒肺的,你姨母又是心高氣傲的……哎。」

  「宸郡王對你很看重,這是好事,不過這花無百日紅……你以後做事不要任性了,這姑娘家還是要乖順溫婉,嫁夫從夫,就像你二姐姐,雖然她與二皇子此前有些不快,但終究還是把人給哄回來了,以後生下皇孫,至少也能封個側妃……」

  秦氿:「……」

  她差點失笑,但忍住了。她已經知道這老太太的脾氣了,聽到後面這段話,就直接一隻耳朵進一朵耳朵出了,反正笑就對了。

  秦太夫人看著秦氿一副受教的樣子,寬心了:現在氿姐兒是馬上就是郡王妃了,寧哥兒又有了好差事,只要再給寧哥兒說門親事,長房也就立住了。自己得給寧哥兒留意著點才行……

  秦太夫人從葫蘆巷出來一直到回侯府,這一路把認識的人家都想了一遍,都沒能想到合適的孫媳人選,琢磨起是不是得進宮一趟和衛皇后說說,可又怕衛皇后也給秦則寧挑個心高氣傲的。

  糾結中,秦太夫人回了榮和堂,秦准第一時間就得了訊息。

  他已經等急了,也知道秦太夫人方才去了葫蘆巷,覺得她肯定是被自己說動了,立刻就又來了榮和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3-8 04:49 PM

第九十四章 下獄

  「娘,怎麼樣?」秦准顧不上給秦太夫人請安,急切地問道。

  他心裡都盤算好了,秦則寧肯應下是最好的,但是秦則寧和秦氿這兄妹倆都是性子強,又冷心冷肺的,不念半點親情,多半是不會答應的,不過,只要秦太夫人肯出面,秦則寧不聽的話,自己可以運作一下給秦則寧冠一個不孝的名頭,秦則寧的仕途才剛起來,不孝是大罪名,他就是為了自己的前程,也只能幫自己!

  秦准心口一片火熱,眼底閃著勢在必得的光芒。

  秦太夫人淡淡道:「我方才去過葫蘆巷了,我告訴了寧哥兒,不用念在你是叔父的面子上,替你攬事。」

  恍若一桶冷水當頭澆下,秦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目瞪口呆。

  秦准:「??」

  秦准差點沒掐了自己一把,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他娘是瘋了嗎,還是被邪祟附體了?

  秦太夫人也希望兒子能醒悟,好聲好氣地與他說道理:「阿准,你是寧哥兒的叔父,是一家之主,與沒成家的侄子分家已經不應該了,怎麼能讓侄子為你捨棄前程呢?」

  「娘……」

  「阿准,我知道你有難處,可是這做人有做人的道理,想想你父親在世時是怎麼教你的,男兒應該有擔當。」

  秦准快要瘋了,他娘到底在想什麼啊。

  秦准忍著心口滔天的怒意,硬聲道:「娘,難道您就不為了祖宗爵位著想嗎?」她就不怕自家失了忠義侯的爵位嗎?

  秦太夫人慢慢地拈動著手裡的佛珠手串,一副超然豁達的樣子,感慨地說道:「若是爵位真沒了,那也是你自己敗的。」

  她看著秦准的眼神中,沒有怨艾,沒有責難,有的只是無奈。是她沒養好這個兒子……比起過世的長子,次子總是少了幾分擔當。

  秦准:「??」

  娘這是在怪他?

  秦太夫人又道:「若是爵位真沒了,咱們家就回老家。你雖然犯了錯,但也不至於淪落賤籍。我們秦家是書香門第,以後子孫還是可以再考科舉,中進士的。」

  秦准簡直要掀桌了,覺得整個人都受到了衝擊,秦太夫人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刀子一刀子狠狠地捅在他身上似的。

  他娘想得也太天真了吧!

  「娘,您……」

  秦准還想說什麼,卻被後面的一個女音氣喘籲籲地打斷了:「不好了,不好了!大理寺的官差來了!」

  秦准雙眸瞪得老大,霎時就把後面要說的話忘得一乾二淨,難以置信地張開嘴,結結巴巴地問剛進來的婆子道:「你……你說什麼?」

  婆子道:「官差們朝這邊來了,奴婢不敢攔……」

  說話的同時,外面傳來了一陣急促淩亂的腳步聲,緊接著,七八個身穿公服的人蜂擁著闖了進來,為首的是一個留著山羊鬍的中年官員。

  中年官員對著秦准拱了拱手,似笑非笑道:「侯爺,請跟鄙人走一趟吧?」

  他說得客氣,其實秦准已經沒別的選擇了,兩個高大威武的衙差面目森冷地朝秦准逼了過來,一左一右地鉗住他的胳膊。

  「……」秦准慌了,額頭霎時布滿了冷汗,臉色煞白,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雖然知道這件事已經壓不下去,卻沒想到這麼快就查出了常盈庫的問題……

  完了,全完了!!

  慌亂之下,秦准下意識地看向了羅漢床上的秦太夫人,哀求道:「娘,您快去找寧哥兒,快……」他眼裡寫滿了哀求。

  話沒說完,秦准已經被衙差拖了出去,那中年官員對秦太夫人道了聲「告辭」,就走了,這夥人風風火火地來,又風風火火地走了。

  「……」秦太夫人霍地起身,面色蒼白,身子細微地顫抖著,又急又憂,差點沒暈過去。

  崔嬤嬤連忙去攙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能輕拍著她的背,給她順氣,心裡也是唏噓:太夫人糊塗了大半輩子,也算難得腦子清醒了一回。

  秦太夫人許久都沒有說話,又坐了回去,神色怔怔地看著那道搖曳的湘妃簾。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傳來丫鬟的行禮聲:「夫人,太夫人在……」

  小丫鬟話音未落,那道湘妃簾已經被人粗魯地挑開,蘇氏和秦笙母女倆疾步匆匆地走了進來,屋子裡一下子就變得亂哄哄的。

  蘇氏面色焦急地問道:「侯爺……母親,侯爺被大理寺的人帶走了……」

  秦太夫人拈動著佛珠手串,沉默以對。

  蘇氏花容失色,她雖然為了侄子蘇西揚的事遷怒秦准,卻也知道秦准是家中的頂樑柱,秦准不能出事。

  「祖母,父親會怎麼樣?」秦笙惶惶不安地問道。

  秦太夫人也想知道。

  「轟隆隆!」

  窗外傳來了陣陣驚雷聲,一下下地敲打在屋子裡三個女人的心頭上,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不祥的氣息。

  整個京城籠罩在層層陰雲下,彷彿黃昏提前降臨了。

  「皇上,秦准已經被大理寺的人帶走,關進了牢裡。」錦衣衛指揮使袁銘綱向皇帝稟道。

  皇帝負手立於窗前,仰首望著天際的陰雲,眼眸幽深。

  秦准這次犯下的事,不大不小,皇帝一早就知道了。皇帝更知道,秦准就是被人拉出來頂包的,常盈庫這麼大一個窟窿又豈是李元淳一個人貪的!

  秦准就是蠢!

  皇帝暗暗搖頭,問道:「秦准這些日子前前後後給了多少銀子?」

  袁銘綱答道:「五十萬白銀有餘了。」

  話音落下的同時,天際又是一聲驚雷炸響,巨大的閃電把昏暗的天空照亮了一瞬,也照亮了皇帝的臉,映得他的眼眸黑亮有神。

  皇帝似是自語道:「馮子乘這半年為心疾所苦,每況愈下,就要告老了,常盈庫的窟窿必須在那之前填上……」

  「他們是不是指望秦准變賣家產填上這窟窿……」

  「但怕是沒想到,忠義侯府快被掏空了。」

  皇帝的語氣中透著一絲嘲諷。

  自從秦准調任太僕寺少卿後,皇帝就知道了,但是他沒有藉故把秦准的差事擼掉,而是聽之任之,就這麼看著秦准犯蠢,越陷越深,一直到現在。

  念著過世的老侯爺,皇帝給了秦准很多次機會了,然而,秦准一次次地讓他失望,一門心思想著奇貨可居,想著從龍之功,卻沒想過他有沒有那個本事。

  蠢成他這樣的,本來死了也是自找的,可皇帝終究還是因為老侯爺手下留情了,不想看著秦准一條道走到黑,走到把命也搭上的地步。

  袁銘綱心裡門清,不得不感慨秦准這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若非老侯爺,若非皇帝是個念舊情的,秦准恐怕是要禍及滿門。

  袁銘綱想起了一件事,又稟道:「秦太夫人今天去過一趟葫蘆巷,勸秦大公子別管秦准的事。」

  皇帝驚訝地動了動眉梢,沒說什麼,只想著待會兒倒是可以與皇后說一嘴。

  「周新,」皇帝對著一旁的周新下令道,「傳朕的口諭,這案子先讓大理寺查著,然後由三司會審吧。」

  「是,皇上。」周新連忙應命,和袁銘綱一起退了出去。

  「隆隆……」雷聲更激烈,也更響亮了,似乎連天空都隨著那連綿的雷聲而震了一震。

  不但是秦准,這一次被下獄的還有太僕寺的半數官員,牽連甚廣。

  朝堂上,為此炸開了鍋,官員們連著幾天都在議論此事,也有些曾在太僕寺任職的官員惶惶不安,生怕接下來就輪到他們了。

  秦氿也很快聽聞了秦准下獄的事,不過,她是從蘇氏的嘴裡聽聞的。

  「……這都第三天了,大理寺那邊既沒放人,也沒開堂。」

  「你們三叔四叔也四處打聽訊息,可到處碰壁。」

  蘇氏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著,帕子不住地擦拭著眼角溢位的淚水,眼眶紅通通的。

  秦氿與秦則寧彼此交換著眼神,前天秦太夫人來時,他們早就猜到秦准犯了事,事還不小,卻沒想到這麼快秦准就被下獄了。

  感覺就像是秦准早被盯上似的。秦氿摸著下巴想道。

  秦則鈺連那天秦太夫人來過都不知道,此刻聽到秦准下獄,目瞪口呆。

  他不由聯想起此前秦准賣不少家產給他姐的事,難得精明了一回,心道:莫非二叔犯的事與銀子有關?戲文、說書裡不是常說嗎,那些賭徒為了賭博都是先掏空家裡,然後賣兒賣女,再就鋌而走險……最後,結局淒涼。

  蘇氏見他們不說話,繼續哭訴著:「你們祖母擔心得食不下嚥,夜不成寐,都急病了。本來,她今天也是想一起來的,可是我看她身子虛弱,硬是攔下了。」

  「寧哥兒,你們二叔才剛被調到太僕寺,前人犯的事卻連他也抓了,他是冤枉的。」

  「一筆寫不出兩個『秦』字,咱們就是分了家,那也是一家人啊。若是你們二叔出了事,你們也不會好的。」蘇氏說了一大通,有軟有硬,軟硬皆施。

  蘇氏也不想來求長房,她是實在沒別的辦法了。

  前日,秦准被大理寺的官差帶走後,秦太夫人似乎大受打擊,無論自己說什麼,秦太夫人都是一字不吭,急瘋了的蘇氏只能自己想辦法。

  蘇氏回了娘家打聽訊息,想讓娘家幫一把,但是娘家那邊還因為蘇西揚的事遷怒秦准,幾位兄長很冷漠地表示他們無能為力,就把她趕出來了。

  娘家畢竟是娘家,蘇氏跪在府外求了半天,終於又讓她進去了,長兄說:「皇上決意徹查太僕寺,誰求情也沒用,現在要保秦准只有一個法子,拿錢疏通。」

  蘇氏回家後,就趕緊湊銀子,卻發現府裡沒多少銀子了,連產業都缺了不少,只能去牢裡找秦准,再三追問後,秦准才告訴她此前為了二皇子而籌銀子的事,讓她找長房。

  所以,蘇氏今天才硬著頭皮上門了。

  「我昨天設法打點了一番,進去看了你們二叔……你們二叔這次可是遭了大嘴,這才幾天,人就瘦了一圈,憔悴不堪。」蘇氏也是真心疼,說話間,淚水又開始往下掉,接過大丫鬟遞來的新帕子,又擦了擦淚。

  「現在只要花些銀子就可以把你們二叔給贖出來,可是家裡一時間實在是籌不出銀子了。」

  「你們也是知道的,你們二叔前陣子為了晉州剿匪的事,花了不少銀子……他這也是為國為民,更是為了秦家。」

  在蘇氏看來,長房廉價買回去的那些產業都是自家的,現在自家有難,他們兄妹但凡有點骨肉之情,就不能置之不理,就該把那些產業還回來。

  她再把那些產業賣了,就能籌到足夠的銀子,又有她娘家幫忙疏通,秦准定能放出來。

  蘇氏放低姿態,慇勤地看著兄妹三人。

  「奇怪?」秦氿歪著小臉,一臉的疑惑,「二叔的銀子不都給了二皇子嗎?」

  「那是為了秦家!」蘇氏耐著性子與秦氿說道理,「你二叔是為了秦家的前程才會支援二皇子,一榮俱榮,氿姐兒,你的目光要放長遠。」

  秦氿:「……」

  秦氿頗有些無語,提醒道:「二嬸,您是不是忘了,我們的表弟是六皇子?」

  蘇氏還真是一時忘了,她是真心覺得秦准投資二皇子是為了忠義侯府好。

  她的臉僵了一瞬,硬著頭皮說道:「氿姐兒,本朝立太子一向選才德兼備者……」心裡想的是,六皇子年齡太小了,皇帝龍體又不好……長房怎麼就想不通呢!

  「二嬸母,你是說六皇子無德無才?」秦氿打斷了蘇氏。

  蘇氏:「!」

  她哪裡敢應啊。

  秦則鈺默默地在一旁看戲,給二嬸掬了把同情淚:到底是什麼給了二嬸信心可以忽悠他姐的?他姐是那麼容易被忽悠的嗎?沒見到二叔被他姐宰了一刀又一刀嗎?

  再說了,他姐這麼財迷的人,進了她口袋的錢怎麼可能讓她再掏出來!決不可能!!

  反正這裡沒他說話的份,秦則鈺默默地喝著果子露。他待會兒還要去上課,得吃點東西提提神。

  秦氿笑眯眯地又道:「明天我進宮一趟,告訴姨母去。」

  「……」蘇氏氣得連眼淚都止住了,心裡覺得秦氿簡直就是個掃把星,當初她一出生,全家就被流放;她沒回來前,秦家樣樣都好,事事都順,差點就出了一個二皇子妃,可現在呢?什麼都沒了,連秦准都遭了牢獄之災!

  蘇氏緊緊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掐進柔嫩的掌心,臉色也一點點地變得陰鬱,似有一場風暴醞釀著。

  既然他們軟的不吃,那自己就來硬的。

  蘇氏緩緩地環視著兄妹三人,徐徐地開口問道:「寧哥兒,氿姐兒,鈺哥兒,那可是你們嫡親的叔父,你們是不是要見死不救?」

  不等秦則寧三人說話,蘇氏就霍地站起身來,強硬地又道:「那我們就把族長、族老們都叫來,大家一起到宗族祠堂裡好好說道說道,是何等『不仁不孝』之人連身陷囹圄的親叔父都可以冷眼旁觀,我們秦家可不敢留這等人。」

  威脅之意溢於言表,意思是,他們不答應幫忙,那就除族。

  除族就除族!秦則寧從來不是怕事的人,最討厭別人威脅自己了,冷笑道:「二嬸要是想去,盡管去!」他可不會攔著她。

  秦則寧已經打算叫人送客了,卻感覺自己的衣袖一緊,秦氿悄悄地拉了下秦則寧的袖子,給他使了個眼色。

  「二嬸,二叔到底犯了什麼事?」秦氿看著蘇氏問道。

  蘇氏心裡鬆了口氣,以為秦氿是認慫了,暗道果然,秦則寧可是他們侯爺養大的,他要是袖手旁觀,那就是不仁不孝。秦則寧在仕途上才剛剛有了些起色,倘若被人指著脊樑骨罵,甚至於被除族,那麼他在仕途上就永無指望了。

  秦則寧敢賭氣,秦氿與秦則鈺敢拿秦則寧的前途賭氣嗎?!秦氿馬上要出嫁,若是被除族,在婆家還怎麼站穩腳跟!

  蘇氏的眸子亮了幾分,隨口敷衍道:「不是什麼大事,只要把銀子填上就行了。」

  「氿姐兒,你二叔不是給了你一些產業的契紙嗎?等我把這些產業賣了,也就七七八八了,你們再借我十萬兩周轉,應該就差不多了。」蘇氏三言兩語說得輕描淡寫。

  秦則寧神色更冷。他們這位二嬸還真是臉皮夠厚,蹬鼻子上臉了,按照她的說法,不知情的人怕以為是他們二叔大方地「送」了他們一些契紙呢!

  「哎呀!」秦氿做出一副驚訝的表情,憂心忡忡地說道,「二叔的罪這麼重啊,要幾十萬兩來疏通,這說不得是要抄家滅族的吧。」

  「這幾十萬兩要是真拿去疏通了,怕不是會被告行賄吧。」

  「大哥,行賄罪,那也是得判流放的吧?」

  秦則寧雖然背不熟大祁律,但也煞有其事地配合妹妹道:「根據大祁律,行賄罪視數額大小定罪,一萬兩以上就要判流放三千里。」

  秦則鈺在一旁點著頭,默默地把這條記了起來。

  秦氿一本正經地對秦則寧說道:「大哥,我仔細想過了,比起流放,那還是被逐出族比較好,也免得被牽連了。」

  秦則鈺點頭如搗蒜,覺得他姐說得太有理了。

  蘇氏面黑如鍋底,牙關咬得格格作響。

  秦氿還故意氣她,笑眯眯地問道:「二嬸,您說是不是啊?」

  秦則寧一向是無條件站在妹妹這邊,與蘇氏四目對視,一派泰然地說道:「我們已經分家了,忠義侯府是忠義侯府,秦府是秦府。」

  哪有人借錢借到別人家還這麼理直氣壯的。

  「你……你們!」

  蘇氏的臉更黑了,脖頸中根根青筋時隱時現,被氣得不輕,她想要拂袖走人,但是又不敢。

  她真走了,銀子沒著落,秦准怕是真要被定罪,放不出來了。

  蘇氏壓下了心頭的怒火,就又搬出了秦太夫人來壓秦氿他們,「你們三個是不是忍心你們祖母流落街頭?」他們不顧秦准,總該顧秦太夫人吧!

  秦氿微微一笑,笑容璀璨,從容道:「二嬸放心,祖母是我們的親祖母,若是二嬸與二叔贍養不起,那就由我們兄妹三人贍養也是一樣的。」

  這個秦氿!蘇氏狠狠地瞪著秦氿,恨不得撕了她。長房也就是這個丫頭忒壞,攛掇著她兩個兄弟跟二房作對!

  秦氿提議道:「要不我陪二嬸去一趟侯府,把祖母接過來……」

  「不必!」蘇氏又氣又急地打斷了秦氿。

  哪有兒子在,卻讓老太太跟著孫子住的道理!

  她要是真的讓秦氿接走秦太夫人,那麼接下來怕是整個京城的人都要戳他們二房的脊樑骨了,說不得別人還會以為她因為秦准出事,就趕走婆母呢!

  蘇氏再也待不下去了,她知道她是別想從秦氿這裡弄到銀子了,甩袖走了,心裡的恨意快要湧出來了。

  這三兄妹就是白眼狼,他們侯府養他們這麼大,居然這樣無情無義,不念一點血脈親情。

  最壞就是這個秦氿,不但藉故騙走了二房的銀子,現在還要見死不救。

  蘇氏步履帶風地朝儀門方向走去。

  秦氿也就沒過去招人嫌,由秦則寧親自送客,一直把人送到了儀門處。

  侯府的馬車與下人就等在那裡,蘇氏攙著丫鬟的手,幾乎是迫不及待地上了馬車。

  「二嬸,您回去後,就不要再亂走了,待在府裡才是最好的。」秦則寧突然出聲勸道,「二叔沒做的事,也栽不到他頭上。」

  他們到底是一家人,當年闔家老小在閩州流放時,秦准對他也不錯,彼時孩子多,日子苦,家裡的好東西都給了他們這些孩子。

  念著這一點,秦則寧才特意提點了蘇氏一番,讓她別亂疏通,免得弄巧成拙。

  馬車裡的蘇氏從視窗朝秦則寧看了過來,臉色又難看了三分,胸膛劇烈起伏著,冷聲怒道:「寧哥兒,你二叔把你養大,你不幫忙,還要說風涼話,你是看不得你二叔好嗎?!」

  蘇氏充滿敵意地瞪著秦則寧,重重地放下了馬車的窗簾,吩咐道:「走!」

  車夫一甩馬鞭,馬車就從角門駛出。

  秦則寧聳聳肩,蘇氏聽不聽得進去,他就管不著了。

  秦則寧又返回了正廳,走到簷下時,就見秦則鈺迎了上來,一臉好奇地問道:「大哥,你知不知道二叔到底犯了什麼事?」

  秦則寧這兩天雖然足不出戶,但是自有裴七他們上門把這些事告訴他,他還是知道一些的。

  秦則寧道:「常盈庫的賬面上虧空了一大筆銀子,皇上命大理寺徹查此事,不僅是二叔,連太僕寺半數官員都進去了。」

  「大哥,這件事是不是很嚴重?」秦則鈺給他哥端茶倒水,神情復雜。

  短短不到一年,秦則鈺就長大了不少,也知道二叔二嬸不似他過去以為地對他那麼好,但也不代表他盼著他們不好。

  秦則寧端起了青花瓷茶盅,淡淡道:「若是二叔二嬸肯聽我的話,現在這個時候,別亂來,二叔最多也就是罷職。」

  頓了一下後,秦則寧補充一句:「皇上是最最心軟的。」或者說,念舊情的。

  可若是秦准或者蘇氏再做了什麼蠢事,惹怒了皇帝,就不好說了。

  「皇上姨父的脾氣很好,又心軟。」秦氿深以為然地點了下頭。

  不然,秦准在那裡上躥下跳地謀從龍之功,又給二皇子出銀子,又送妾的,皇帝都看在眼裡,卻忍了下來。皇帝性情寬厚,已經給了秦准一次又一次機會,可是秦准是否領情那就不好說了。

  秦則寧道:「接下來,就看二叔自己了。」

  秦則寧沒再說話,默默地喝著茶。

  秦則鈺輕聲嘀咕道:「賭徒不賭到傾家蕩產,是不會停的。」

  秦則寧似有心事沒注意聽,而就坐在秦則鈺身旁的秦氿聽到了,用另眼相看的眼神瞅了他一眼。

  哎呦喂,自家熊孩子真長大了!

  秦氿也是同樣的想法,秦准就是那種不到黃河不死心的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3-8 05:10 PM

第九十五章 歪門

  得了他姐讚賞的眼神,秦則鈺甚是得意,慇勤地也給他姐倒了茶,覺得自己真是個好弟弟。

  正像秦氿他們所猜測的那樣,蘇氏完全無視秦則寧的提點,離開秦府後還真去了宗族告狀,然後,有宗族的族長族老們也上門找秦則寧,結果,秦則寧和他們稍稍一分析,族長族老們也都不敢管這件事了。

  蘇氏知道後,大發雷霆,在屋子裡把能砸的全都砸了,又把秦家三兄妹又咒了一頓。

  蘇氏束手無策,只能再次回了娘家,但是蘇家表示,沒銀子疏通他們也沒辦法,打發了蘇氏。

  蘇氏失望而歸,絞盡腦汁地想了一晚上,把能想到的親朋故交都想了一遍,實在是沒辦法,只能去了二皇子府求助秦昕,又數落了秦澤寧、秦氿他們一通。

  「長房那三個就是沒良心的,見死不救!」

  「昕兒,侯爺待你不薄,你可得設法幫幫侯爺才行!」

  蘇氏放低姿態,哀求地看著秦昕,短短幾日,原本養尊處優的蘇氏就瘦了一大圈,老了好幾歲,看著憔悴不堪。

  秦昕無奈地嘆了口氣,「母親,你也是知道的,二皇子不在,我做不了主。」

  事實上,秦昕比蘇氏更著急。

  秦昕知道,自從上次京兆府公堂的事後,顧璟對她就不冷不熱的,哪怕為了掩飾,顧璟還是天天宿在她的屋裡,但是她的日子反而更難過了。

  顧璟是早晚要立正妃的,聽說很可能就是永樂長公主之女方菡君,就等著她出孝了。

  方菡君出身尊貴,是柳太后的外孫女,皇帝的親外甥女,等她嫁進來,到時候,自己在二皇子府就更沒有立足之地了。

  所以,對秦昕來說,她能依靠的人只有秦准了,有秦准在,她還能站穩腳跟。

  秦昕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似乎從秦氿回京的那一刻起,命運就徹底地脫軌了……

  蘇氏一聽秦昕說她做不了主,就怒了,好似炮仗似的一點就著,斥道:「秦昕,你有沒有良心!」

  「要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侯爺要銀子,侯爺怎麼會落到今天這個境地!」

  「你以為侯爺受罰,你就落得了好嗎?」

  蘇氏越說越激動,聲音越來越高昂,尖銳,把這幾日遭到的挫折全都宣洩到秦昕身上。

  看著罵罵咧咧的蘇氏,秦昕沒有像別人那樣給蘇氏臉色,反而讓人上了茶,好聲好氣地說道:「母親息怒,女兒並非推托。您先喝口茶消消火吧。」

  蘇氏可沒那麼容易被秦昕忽悠,冷笑道:「好,你說啊。」

  秦昕遞了個眼色,書香就出去給她們守著門。

  秦昕道:「母親,您也知道我現在只是個妾,二皇子不在,我就有心也無處使。就是我現在寫信給二皇子,可二皇子在晉州,等他收到信的時候也晚了。」

  蘇氏:「……」

  蘇氏沉默了,她也知道秦昕所言不假。二皇子遠在晉州,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秦昕蹙眉長嘆了一口氣:「這件事,長房袖手旁觀,父親怕是真要遭些罪了……革職也就罷了,就怕……」

  蘇氏雙眸圓睜,心沉了下去。

  秦昕的意思是,除了革職,還要奪秦家的爵位不成?

  蘇氏只覺喉頭艱澀,道:「不會的,皇上是念舊情的人。」沒錯,老侯爺對皇帝恩重如山,皇帝不可能一點也不顧念老侯爺。

  「是啊,皇上一向心軟。」秦昕點了點頭,似是想到了什麼,「我聽二皇子說,前吏部左侍郎楊天宇也貪腐受賄,不過他『暴斃』了,皇上想著他好歹也是三朝元老,也就沒追究這件事。」

  蘇氏動了動眉梢。她也知道楊天宇兩年前暴斃的事,原來這其中竟然還有這等內情。

  秦昕還在感慨地說著:「可憐他家大公子剛中了榜眼,就丁憂了。不過,二皇子說,丁憂也是一件好事,楊家也能全身而退。」

  丁憂?蘇氏心中一動,心跳砰砰加快,端起的茶盅停頓在了半空中,又朝秦昕看去。

  「要是二皇子在就好了,我一個婦道人家足不出戶的,這眼界總是不如男子寬廣,二皇子肯定知道該怎麼幫父親。」秦昕皺著眉頭,一副擔心而又無奈的樣子。

  蘇氏已經聽不進去,眸色愈來愈幽深,想起了一件事。

  本朝是有先例的,若是官員待罪,家中父母離世,可以提出辭官丁憂,只要不是罪大惡極,皇帝都會將其赦免,可想而至,官途也等於是斷了。

  這還是當年玄宗皇帝定下的,玄宗皇帝晚年昏庸,寵愛王貴妃,還給王貴妃的父親封了侯,大肆封賞。

  王貴妃的父兄恃寵而驕,在京中驕橫跋扈,哄出了人命案,害死了一個舉子,這件事轟動了京城,彼時,春闈在即,那些舉子們義憤填膺地跑去宮門靜坐抗議。為了保王貴妃的父兄,玄宗皇帝藉口王貴妃的外祖母西去,不待開堂,就把人送去了王家的老家,讓他們丁憂。

  此案也不了了之。

  蘇氏心頭直跳,心跳越來越快,如擂鼓般迴響在耳邊,食不知味地喝了好幾口茶。

  秦昕看到蘇氏魂不守舍的樣子,就知道對方是聽進去了,唇角微微翹了翹,眸子裡精光四射。

  她很快垂下了眼瞼,掩飾地喝著茶。

  等放下茶盅後,她臉上又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又道:「母親,父親吉人自有天相,又是剛剛被調到太僕寺,也許能全身而退也說不定……」

  蘇氏心不在焉,根本就沒注意秦昕還說了什麼,眸光怔怔地看著茶水中沉沉浮浮的茶葉,思緒還轉在丁憂上,思索著某個可能性。

  如果說……

  蘇氏的心頭又是猛地一跳。沒喝完一盞茶,她就坐不下去了,起身告辭,秦昕就吩咐書香幫她送客。

  蘇氏一走,秦昕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唇畔彎起了一抹冰冷的笑意。

  這時,後方的碧紗櫥中走出了一個白淨的青衣婆子,正是趙阿滿。

  趙阿滿也聽到了方才蘇氏和秦昕的那番對話,朝門簾的方向看了眼,壓低聲音道:「大丫,你怎麼能讓侯爺丁憂呢?」

  雖然秦昕方才沒把話挑明,但是趙阿滿聽出了秦昕的意圖,秦昕這是希望秦太夫人死,好讓秦准丁憂避禍呢。

  可是,侯府那個老婆子是秦昕名義上的祖母,要是她人沒了,不僅秦准要丁憂,連秦昕也是要守孝的。

  秦昕隨口道:「我心裡有數。娘,沒有忠義侯府,我就沒了依靠。」

  趙阿滿急切地拉住了秦昕的手,蹙眉勸道:「大丫,我知道侯爺能幫你,可是這個當頭,你可決不能守孝,你要趁著二皇子妃沒過門,趕緊先生下皇孫,才能保住你的地位。」

  「大丫,你聽娘的,這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二皇子現在喜歡你,所以才對你好,可是將來呢?」

  「家花哪有野花香,這府裡府外想要攀高枝的小賤人多著呢,等二皇子變心了,你後悔也來不及!」

  「這女人啊,最重要的還是兒子,兒子才是你的依靠,母以子為貴。」

  趙阿滿覺得自己一番慈母心,都是為了女兒好,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

  聽趙阿滿說到生兒子的時候,秦昕的臉色都不好了,俏臉慘白。

  秦昕捨不得放棄現在的地位,但是面對顧璟時,她是慌的,特別是夜裡,當他們躺在同一張榻上的時候,她常常徹夜難眠,根本就連動也不敢動一下。

  說句實話,顧璟帶兵去晉州剿匪,秦昕是鬆了一口氣的。

  可是,晉州的山匪折騰不出什麼浪花的,顧璟遲早會回京的。但要是她要守孝的話,那麼,顧璟也不好再歇在她屋裡了。

  聽趙阿滿左一個「皇孫」、右一個「兒子」,秦昕心裡越來越不耐煩。

  然而,有些事不足與人道也,秦昕只能忍下了心頭的煩躁,含混地敷衍道:「娘,您不懂。事有輕重緩急,丁憂是唯一救侯爺的辦法了。我還年輕呢。」

  趙阿滿心想也是,女兒才十五歲呢,容色正豔,等一年總是等得起的,便笑道:「大丫,你心裡有數就好。」

  屋子裡靜了下來,秦昕抬眼朝窗外的庭院望去,此刻,外面早就看不到蘇氏的蹤影了。

  蘇氏已經上了馬車,從秦昕那裡出來後,她就一直心不在焉,想著秦昕的那番話,本來是想回侯府的,半途,她又改變了主意,跑了一趟娘家,之後又去了牢裡見了秦准。

  從牢裡出來的時候,蘇氏整個人更加恍惚了,只覺得外面的陽光刺眼得很,刺得她眼眶發酸發疼。

  這一次,她讓馬車直接回了侯府,此時,夕陽已經落下了一半,將天空的雲彩染紅。

  「娘,怎麼樣?是不是二姐不肯救?」秦笙在侯府早就等得心急如焚,得知蘇氏回來了,就急切地迎了上來。

  「……」蘇氏沒說話,彷彿三魂七魄去了一半似的。

  秦笙以為蘇氏的沉默就是一種肯定的答覆,氣得俏臉鐵青,惱怒地咬牙道:「好你個秦昕,忘恩負義!虧我曾經這麼幫著她,把她當親姐姐一樣,爹娘也為了她能嫁給二皇子忙裡忙外,掏心掏肺。」

  「沒想到侯府出了事,她竟然翻臉不認人,就跟大堂哥、秦氿他們是一路貨色。」

  「……」蘇氏恍若未聞地朝著正院方向走去,依舊沒說話。

  秦笙知道蘇氏這些天一直為了父親四處奔走,覺得大概也只有他們母女和弟弟才是一家人,才是真心為父親好。

  秦笙心裡憋著一口氣,越想越氣,抱怨道:「這世人都是落井下石的,大堂哥是這樣,秦昕是這樣,祖母也一樣。」

  說到秦太夫人,秦笙更怒,咬了咬下唇。

  「娘,我剛剛又去求過祖母,可是祖母根本不讓我進屋……您說,祖母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們對祖母一向孝順,盡心盡力地伺候她,奉養她。爹也是為了秦家才會攤上這事,現在禍上門了,祖母卻無所作為,她是不是也要拋棄爹?」

  「我知道,祖母她是不愁的,反正就算爹入了罪,祖母膝下還有大堂哥,她大可以住到大堂哥那裡去。」

  「我看,這次祖母討好大堂哥,肯定就是為了將來大堂哥能奉養她。」

  秦笙嘀嘀咕咕地抱怨著,憤憤不平,感覺無論是秦太夫人,還是秦則寧、秦昕他們,全都是只能同富貴、不能共患難的涼薄之人。

  秦笙只是抱怨,發發牢騷,但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聽在蘇氏的耳朵裡,越聽越恨,攥緊了手裡的帕子。

  是啊,秦太夫人是不愁的,反正沒了二房,她還有別的好孫子、好孫女會奉養她,失去了忠義侯府的誥命,將來秦則寧會給她這個親祖母再請封別的誥命,但是自己家呢?

  如果秦准被定罪,就算是不被奪爵,那也是會被罷官的,可想而知,肯定要賠銀子連填補常盈庫的窟窿,以自家現有的產業怕是要全掏空了,才能勉強賠上。可沒了產業,沒了銀子,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蘇氏不由聯想起十四年前流放閩州時的那段苦日子,短短三年,卻深深地銘刻在了她的記憶中。

  那三年太苦了,吃的是粗茶淡飯,穿的是麻布粗衣,住的是舊屋陋室。

  蘇氏這輩子都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了,而且上次只是三年,這一次呢,會不會她的下半輩子都會那麼過?

  只是想想,蘇氏就覺得可怕,貧賤夫妻百事哀,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蘇氏感覺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了,這時,就聽到秦笙的抽噎聲傳入耳中。

  蘇氏停下了腳步,秦笙捏著一方帕子擦了擦紅通通的眼睛,抓著蘇氏的胳膊,哽咽道:「娘,我們家真是倒了大黴了!」

  秦笙想到秦准,再想到自己,眼眶更紅了,委屈得不得了。

  「祖母未免也太偏心了,我還要嫁給那等無賴,祖母也沒見心疼,她就知道偏心長房。」說著,她的眼淚「啪嗒啪嗒」地落了下來,一張小臉哭得楚楚可憐。

  她是侯府千金,要真嫁給那等無賴,這輩子也就毀了!她怎麼甘心呢!

  秦氿要嫁給宸郡王當郡王妃了,秦昕現在雖然只是二皇子的妾,但是將來當個側妃總是不成問題,唯有她攤上這麼一樁親事……

  「笙姐兒,別哭了。」蘇氏心疼極了,急忙拿著帕子仔細地替女兒擦淚,「有娘在,娘是絕對不會讓你嫁給程家那等破落戶的。」

  想到女兒那樁婚事,蘇氏的心像是有千百根針扎似的痛,恨意翻湧。

  女兒秦笙眼看著明年就要及笄了,前不久程家那老婆子還上門來,說要現在就可以開始籌備婚事,正好三書六禮走下來,等秦笙及笄後就可以成親了。

  「真的嗎?」秦笙一臉期待地看著蘇氏,泛著水光的眸子又重新有了神采。

  「你放心,娘有辦法的。」蘇氏徐徐道,柔聲安撫女兒。

  女兒和程家的這樁婚事是御賜的,最多也只能拖到女兒及笄,皇帝的口諭不可違抗,但還是有例外的,比方說,如果女兒要守孝的話……

  砰砰砰!

  蘇氏心跳加快,那個念頭在這一瞬是前所未有的強烈,壓下了此前的猶豫。

  一年孝,足以讓她有辦法毀了這門親事,給女兒另找個好親事。

  砰砰砰!

  蘇氏的心臟快得簡直要從喉頭跳出來了,眸子裡閃著異彩。

  天際的夕陽落下了大半,天空中半明半晦,夕陽的餘暉把蘇氏的面龐照得半邊明半邊暗,異常詭異。

  秋季的白天變短,夜幕很快降臨了,庭院的草叢裡蟲鳴聲不斷,襯得夜晚越發靜謐。

  此時此刻,葫蘆巷的秦府卻很是熱鬧。

  兄妹三人就聚集在前院的正廳裡,顧澤之也在。

  四人才剛剛用了晚膳,丫鬟們給他們上了飯後熱茶、果點。

  顧澤之正在和秦則寧閒聊,聊的是神樞營,從提督於泰景聊起,一路說著神樞營副提督、坐營官、左右副將、參將……

  秦則寧聽得聚精會神,他是在京城長大,對於這些個京城武將多少是知道一點的,但是此刻聽顧澤之道來,才知道自己所知流於表面。

  顧澤之對於這些人老家哪裡,什麼出身,以前曾經去過哪裡任職,與哪些人是同袍故交或上峰下屬,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秦則鈺也想聽,偏生他姐盯著他背書,但凡他一個停頓磕絆,就可以看到他姐的目光躍躍欲試地瞟向旁邊的戒尺。

  秦則鈺心裡苦啊,只好專心致志地先背書,琢磨著待會兒讓他哥再給他復述一遍,這也是幫他哥「溫習」功課是不是?

  好不容易背完了最後一字,秦則鈺鬆了口氣,連忙豎起耳朵去聽顧澤之說話,就聽秦氿隨口道:「接著!」

  秦氿把手裡的那本書冊丟了過來,秦則鈺連忙接住。

  「背得磕磕絆絆的,明天先生查功課時,你也打算這麼背嗎?」秦氿板著臉訓起熊孩子,「再多讀十遍。」

  就坐在秦氿身旁的顧澤之一邊說話,一邊也在留心他們姐弟倆,見秦氿的杯子空了,就給她的杯子裡又添了石榴汁。

  「姐……」秦則鈺的肩膀霎時垮了下來,想跟秦氿打個商量,不如他晚些回去再讀行不行。顧三哥難得來,自己身為主人,應該好好招待招待顧三哥是不是?

  而秦氿想的卻是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又補了一句:「回去再抄一遍……」抄一遍是不是太少了?

  「……」秦則鈺簡直要哭給他姐看了。

  這時,顧澤之把添滿石榴汁的杯子遞到了秦氿手裡,含笑看著她,「這石榴汁不錯。」不僅甘甜,而且適宜潤嗓,緩解秋燥。

  秦氿正覺得有些口渴,順手接過石榴汁喝了兩口,以為顧澤之喜歡,大方地說道:「這石榴是莊子上送來的,甘甜芳香,你喜歡的話,待會兒走時,帶兩筐走吧。」

  她喝石榴汁時,袖口微微滑下,露出一段凝霜皓腕,手腕上赫然戴著前幾日顧澤之送的那隻嵌滿紅寶石的金鐲子,那顆顆大紅寶石猶如晶瑩的石榴子粒般,色彩鮮豔。

  她果然喜歡自己的禮物!顧澤之唇角翹得更高,聲音柔和,「嗯,我很喜歡。」

  秦則寧眼角抽了抽,總覺得顧澤之這話聽著怎麼話裡藏話的,當著自己的面,撩自己的妹妹,未免也太囂張了吧!

  秦則鈺看著他姐和顧澤之說話,心裡鬆了一口氣,給顧澤之投了一個感激的眼神。多虧了顧三哥幫了自己,要是讓他姐再說下去,沒准抄一遍就要變成抄十遍了。

  秦則鈺大方地說道:「顧三哥,等你吃完了,再來跟我說,我和三姐再給你送幾筐去。千萬別客氣!」

  秦則寧:「……」

  這缺心眼的熊孩子真是他弟弟嗎?不會是抱錯了吧?

  顧澤之笑容更深,淺啜了口石榴汁,薄唇被那鮮紅的石榴汁染得更紅,添了幾分豔色。

  這時,廳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夜晚的寧靜,粗重的喘息聲壓過了外面細細的蟲鳴。

  一個青衣小丫鬟氣喘籲籲地跑來了,也顧不上喘口氣就跨過了門檻進來了,稟道:「大爺,崔嬤嬤來了,說是有急事。」

  秦則寧、秦氿與秦則鈺皆是心裡咯噔一下。

  崔嬤嬤是秦太夫人身邊貼身服侍的,這個時間都宵禁了,她突然跑來,總讓人有種不祥的預感。

  不一會兒,崔嬤嬤就隨另一個小丫鬟來了正廳,她臉色發白,額頭布滿了冷汗,焦急地說道:「太夫人……她不太好,大爺,三姑娘,五爺,趕緊回侯府去看看太夫人。」

  兄妹三人皆是面色一變,秦則寧急忙問道:「祖母怎麼了?」

  崔嬤嬤喘了口氣,慌慌張張地說道:「太夫人晚膳前人還好的,用了晚膳後,就說腸胃不太舒服,似是不克化,奴婢就讓人去給太夫人煮消食茶,可是喝了消食茶後,人就更不舒服了,躺在榻上起不來……」

  太夫人身子不適,崔嬤嬤本來是應該在太夫人身邊伺候的,但是她讓人去請大夫,大夫半天都沒來,她就去問蘇氏要不要求三姑娘幫著請個太醫過府來給太夫人看看,反而被蘇氏痛罵了一通:

  「崔嬤嬤,你是府裡的老人了,怎麼一點小事,就咋咋呼呼的!」

  「你動不動就提三姑娘,是想用三姑娘來壓我嗎?!」

  「母親只是有些不克化罷了,請什麼太醫!!」

  崔嬤嬤算是看出來了,蘇氏就是跟三姑娘置氣,所以才硬是不肯請太醫。眼看著秦太夫人模樣越來越虛弱,崔嬤嬤心裡不安,就趁亂溜出來了。

  「我出來時,大夫還沒到,也不知道現在太夫人人怎麼樣了。」崔嬤嬤憂心忡忡地說道。

  秦則寧與秦則鈺皆是眉宇深鎖,秦氿若有所思地想著:秦太夫人怎麼突然就病了呢?三天前,她來這裡時人明明還好好的。

  秦則寧忙道:「我們過去看看。」

  不管怎麼樣,秦太夫人病了,他們肯定是要過去看一看的。

  兄妹三人紛紛起身,秦則寧正要吩咐小廝去請個大夫,就聽顧澤之提議道:「拿我的帖子去請太醫吧。」

  忠義侯府的是沒有資格用太醫的,但顧澤之是宗室也有郡王爵位,是能召太醫問診的。

  秦則寧自然不會跟顧澤之客氣,連忙吩咐小廝備了筆墨,又喚來了大管家,吩咐他帶著顧澤之的帖子去太醫院,讓太醫直接去忠義侯府。

  見狀,崔嬤嬤暗暗地鬆了口氣,慶幸自己跑了這一趟。

  兄妹三人與顧澤之一起急急地朝儀門處趕去,銀色的月光柔柔地灑了下來,樹影婆娑,桂香陣陣。

  顧澤之突然對秦則寧說道:「阿寧,你還記不記得馮世炆?」

  秦則寧先是疑惑地挑眉,跟著想到了什麼,雙眸睜大,難掩驚色,感覺原本馥鬱的桂香濃得令人有些氣悶。

  顧澤之說話的聲音不算大,正好只有秦則寧和秦氿聽到。

  他另一側的秦氿拉了拉他的袖子,挑眉看著他,意思是——

  你這句話什麼意思?

  顧澤之道:「馮世炆四年前在徽州任布政使。」

  秦氿連現在朝堂上的朝臣都記不全,更別說四年前的官員了,只能從顧澤之的語氣中聽出這什麼馮世炆四年前似乎遇了什麼變故,於是她又扯了扯顧澤之的袖角,意思是——

  你繼續說。

  顧澤之就俯首與她低聲細說,四年前徽州水患,馮世炆令鴻峰縣開閘洩洪,估算錯誤,淹了一個村落,數千人無家可歸,馮世炆本應上京受審,恰逢其母亡故,馮世炆因此丁憂,回了老家為母守孝。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3-8 05:19 PM

第九十六章 罪證

  秦氿明白了顧澤之的意思,他這是懷疑秦太夫人的急病別有隱情?

  不會吧!秦則寧心急如焚,飛身上了馬。

  兄妹三人帶著崔嬤嬤匆匆地趕去了忠義侯府。

  夜色如墨,如寶石般的繁星綴滿了夜空,寧靜的夜晚被馬蹄聲與敲門聲打破了。

  「咚咚咚!」

  敲門聲急促,很快就有門房開了門,見是秦則寧兄妹三人,門房有些驚訝,道:「大爺請稍候,容小的派人去通報夫人……」

  自打長房與侯府分家後,秦則寧、秦氿他們每次來,都會被門房以通報為由攔上一會兒,原本秦則寧是不在意的,但是今天他擔心秦太夫人,乾脆就硬闖了。

  兄妹三人的車馬從角門魚貫而入,然後不顧其他侯府僕婦的阻攔,風風火火地趕往了榮和堂。

  說穿了,侯府的下人們也就是裝模做樣地攔一攔,畢竟現在秦則寧前途大好,而侯府卻是風雨飄渺,岌岌可危。

  秦則寧兄妹三人一路熟門熟路地來到了榮和堂。

  蘇氏也在,正坐在堂屋裡悠閒地喝著茶,看到秦則寧他們來了,還閒閒地說了兩句風涼話:「呦,這不是我那貴人事忙的大侄子嗎?今日倒有空來我們這兒了。」

  「哎, 你們來得不巧,今天我這嬸娘可沒時間招待你們……」

  秦則寧連話都懶得跟她說一句,直接從東次間進了內室,秦氿與秦則鈺跟在秦則寧身後,一切以他馬首是瞻。

  內室裡,空氣沉悶,一片沉寂。

  秦太夫人就躺在一張拔步床上,雙目緊閉,身上蓋著一條寶藍色薄被,面色蒼白如紙。

  拔步床邊,站著寧嬤嬤以及兩個大丫鬟,皆是神色惶惶,不知所措,見秦則寧他們來了,連忙行禮。

  秦則寧看著榻上昏迷不醒的秦太夫人,蹙眉問道:「大夫呢?」

  寧嬤嬤還來不及回答,就聽後方跟在秦則鈺身後進來的蘇氏搶在她前頭說道:「已經派人去請了。」

  說話間,蘇氏走到了秦則寧身旁,陰陽怪氣地說道:「寧哥兒,現在晚了,這都一更天了。長房既然已經分了家了,侯爺不在府裡,我這婦道人家也不方便招待你們。」

  她的意思就是對秦則寧他們下了逐客令。

  秦笙和二公子秦則舟緊緊跟在蘇氏身旁,姐弟倆不以為然地看著秦則寧三人,覺得他們就會裝孝順!

  秦則鈺忍不住插嘴道:「二嬸,這都一個半時辰了吧?大夫怎麼還不到!」

  照他看,蘇氏根本就沒派人去請大夫吧!

  蘇氏撫了撫衣袖,一本正經地說道:「鈺哥兒,你是不知道,我們侯府常請的回春堂的大夫恰好出診去了,只能再去別的醫館另請高明。」

  蘇氏不著痕跡地斜了崔嬤嬤一眼,心裡恨恨:多管閒事的刁奴,早晚要把她給賣了!

  蘇氏再次下了逐客令:「時候不早,恕不待客。」

  「來人,送大爺、三姑娘他們出去!」

  蘇氏一聲令下,立刻有七八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湧進了內室中,讓這不算小的屋子一下子變得擁擠了起來。

  婆子們賠笑道:「大爺,莫要叫奴婢們難做……」

  秦則寧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上前一步,把秦氿護在了身後,然後錚地拔出了烏木鞘中的長劍,銀色的劍刃在空氣中嗡嗡作響。

  「誰敢!」

  秦則寧只給了兩個字。

  他是上過戰場、經歷過生死錘煉的人,手上沾過血,混身上下釋放著毫不掩飾的殺伐之氣,令得蘇氏以及幾個婆子都打了一個寒顫。

  秦氿瞧蘇氏這副做派,悄悄對著秦則鈺使著眼色,用口型說了兩個字:太醫。

  以蘇氏這架勢,要是太醫來了,怕也會讓人把太醫趕出去。

  秦則鈺立刻意會,點了下頭,趁亂溜了出去。

  婆子們神色惶惶地看向了蘇氏,她們平日裡最多也就是教訓一些小丫鬟和媳婦子,說穿了就是市井潑婦,秦則寧一拔劍,立刻就慫了。

  沒用,真是沒用!蘇氏心裡更恨,臉色發青,嚷道:「來人,給我叫護衛來!」

  這裡可是忠義侯府,還輪不到秦則寧這毛頭小子在這裡耍威風!

  立刻就有小丫鬟聽令,小跑著出去找護衛,可是,侯府的護衛還沒來,秦則鈺先把太醫給領來了。

  「徐太醫,這邊請,我祖母就在裡邊。」

  秦則鈺領著一個頭髮花白的太醫打簾進了內室。

  蘇氏眼睛瞪得老大,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怒聲道:「這裡是忠義侯府!」

  如果說,秦則寧來之前還有些將信將疑的話,蘇氏如今的態度讓五成的可能性變成了九成九。

  秦則寧眸光銳利地盯著蘇氏,寒氣四溢。

  蘇氏眸光閃爍,外強中乾地昂起了頭,又開始趕人:「秦則寧,你已經分家分出去了,侯府還容不得你當家!什麼阿貓阿狗都往府裡帶!」

  「來人,還不給我把他們全都趕出去!」

  蘇氏的聲音越來越尖銳,最好徐太醫惱羞成怒,甩袖離去。

  然而,徐太醫卻是氣定神閒,對著蘇氏揖了揖手,「老夫與老侯爺也是多年故交了,聽聞太夫人病了,為了故人的這點情誼,也是要給太夫人看看的。」

  徐太醫快步朝拔步床上的秦太夫人走去,婆子們看了一眼蘇氏,上前想攔下徐太醫,可是秦則寧還在這裡呢!

  他隨意地甩了個劍花,一劍朝右前方劈了下去,銀色的劍光一閃,旁邊的一張如意小方几好似豆腐似的被劈下了一角。

  「咚!」

  那拳頭大小的木料就這麼掉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滾了出去。

  秦則寧一句話都沒說,但是,意思很明確了,誰要是敢衝上來,猶如此物!

  婆子們可不覺得自己的胳膊會比這木頭硬,皆是惶惶地嚥了嚥口水,面面相覷。她們都是侯府的奴婢,身契都捏在主子手裡,今天別說大爺砍她們一條胳膊,就是打死,那也是白死!

  婆子們全都怕了,不敢上前。

  蘇氏也怕了,瞳孔猛縮,想要親自上前,這一次,秦氿攔住了蘇氏的去路,不冷不熱地說道:「二嬸,別急,徐太醫很快就給祖母診好脈了。」

  秦氿這句話說得意味深長。

  蘇氏猶如熱鍋上的螞蟻,直愣愣地盯著徐太醫,身子細微地顫抖了起來,冷汗涔涔而下。

  沒一會兒,徐太醫收起右手三指,打開藥箱,從中取出幾根銀針,用燭火微微烘烤針尖後,在秦太夫人的幾個大穴上刺了幾針,然後才起身。

  秦則鈺連忙問道:「徐太醫,我祖母怎麼樣?」

  所有人的目光都灼灼地落在徐太醫身上,蘇氏背後的中衣已經被冷汗浸濕了。

  徐太醫轉頭道:「太夫人應該是吃壞了東西……」

  蘇氏搶著道:「母親年紀大了,腸胃難免差些。」

  「二嬸,原來您的醫術比徐太醫還要高明啊!」秦則寧面罩寒霜地掃了蘇氏一眼,然後又看向徐太醫,拱了拱手,「徐太醫,敢問我祖母是吃壞了什麼?」

  「從太夫人的脈象,還有腹痛、抽搐等等症狀來看,她很可能是誤服了毒蕈。」徐太醫道,「太夫人年紀大了,不比年輕人,毒素對她的五臟六腑損傷頗大……」

  所謂毒蕈,指的就是毒菇。

  崔嬤嬤和寧嬤嬤等皆是臉色大變,回想著太夫人今晚的晚膳吃了什麼。

  「……」蘇氏的臉色發青。

  「這闔府上下就祖母一個人『誤服』了毒蕈?我看是有人故意下毒才是。」說話間,秦則寧再次看向了蘇氏,可話卻是對秦則鈺說的,「阿鈺,你去報京兆尹!」

  「你們敢!」蘇氏差點沒跳起來,脫口斥道。

  秦氿朝蘇氏走近了一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蘇氏,問道:「二嬸,您在怕什麼呢?祖母中了毒,報京兆府不是應該的,難不成……」

  「誰說我怕了!」蘇氏下意識地拔高了音量,腦子裡混亂如麻,慌了神,「侯府最近事多,這種小事不要麻煩官府了。」

  「我看啊,許是廚房採買的菜裡不小心混入了毒蕈也說不定……」

  蘇氏起初態度強硬,說著說著,就放柔了語氣,放低了姿態,「寧哥兒,有道是,家醜不可外揚。現在是多事之秋,就別再沒事生事了。」

  秦則鈺根本不聽,直接跑了出去,反正他哥既然說了報官,那就報官。

  「鈺哥兒!」蘇氏顫聲喊道,想叫住秦則鈺,她已經徹底慌了。

  秦則寧先不理會蘇氏,深吸一口氣,問徐太醫道:「徐太醫,可能救?」

  徐太醫捋了捋山羊鬍,沉吟道:「老夫方才施針暫時穩住了太夫人的情況,想要治療,得先開個方子,給太夫人灌藥催吐,輔以針灸,再以湯藥慢慢祛毒。太夫人年紀大了,多少有些凶險……」意思是,他也不確定秦太夫人能不能熬過去。

  秦則寧鄭重地對著徐太醫作揖道:「勞煩太醫救我祖母!」

  徐太醫人都來了,自然是要治的,忙不迭應下,立刻先開了第一張方子。

  崔嬤嬤連忙拿著方子去抓藥。

  蘇氏又慌又亂,亂了分寸,最後心一橫,冷聲道:「寧哥兒,氿姐兒,既然你們嫌棄我照顧得不好,那我回娘家去就是。」

  蘇氏憤然甩袖,轉身欲走。她身旁的秦笙和秦則舟有些無措,多少也擔心秦太夫人,看看秦太夫人,又看看蘇氏,最後姐弟倆還是跟上了蘇氏。

  「不許走!」秦則寧身形一閃,出現在蘇氏前方,以劍鞘攔住了她的去路,「京兆府的官差到之前,誰也不許走!」

  秦則寧直接出言威逼:「二嬸,您也知道我下手沒個輕重的!」

  「放肆!」秦笙忍不住替蘇氏喊了出來。

  秦則舟緊接著怒聲斥道:「大哥,我母親可是你嬸母,你長輩!」

  秦則寧淡淡道:「這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還是你們祖母呢!」

  秦笙和秦則舟微微蹙眉,總覺得秦則寧這句話似乎意有所指。

  蘇氏的臉色更難看了,鬢角汗濕,腳下一陣虛軟,踉蹌了一步。

  「母親。」秦笙連忙扶著蘇氏到一邊坐下。

  時間在這個時候過得分外緩慢,秦則寧和秦氿也坐了下來。

  秦則寧也不著急,反正整個侯府的幾道門他都讓人看著了,誰也別想隨意出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崔嬤嬤就端著一碗熱騰騰的湯藥來了,她和幾個丫鬟一起給秦太夫人灌藥。

  徐太醫和其他人則暫時避了出去,由崔嬤嬤等人服侍在病榻邊,幫助秦太夫人催吐,擦身,換衣等等,接著,徐太醫又進去內室給秦太夫人重新施針,再開新的方子,崔嬤嬤等人進進出出,好一陣忙碌。

  「咣!咣!」

  遠處傳來了二更天震耳的鑼聲,秦則鈺帶著京兆尹胡明軻以及七八個官差來了,再次打破了夜晚的沉寂。

  秦則寧鄭重道:「胡大人,我祖母遭人下毒,性命垂危,還請大人徹查。」

  秦則寧意有所指地看向了蘇氏,眼神銳利如刀,又道:「看看到底是惡奴害主,還是別的什麼。」

  「……」蘇氏目光游移,狠狠地攥著手裡的帕子。

  胡明軻在來的路上已經聽秦則鈺大致說了情況,也不繞圈,先問起崔嬤嬤來:「你們太夫人今晚吃了什麼?」

  崔嬤嬤早就回想過了,立刻就把今晚的菜式說了:「醋溜白菜、涼拌小黃瓜、紅棗枸杞黨蔘乳鴿湯,還有……」

  「胡大人,最近太夫人的胃口不好,晚膳的每道菜餚也沒吃幾口,剩下的奴婢讓幾個小丫鬟分了,可她們都好好的,剩下沒吃完全都倒在泔水桶了……」

  眼看著崔嬤嬤一副躍躍欲試地想去提泔水桶的樣子,胡明軻彷彿聞到了那股酸爽的味道似的,連忙道:「除了晚膳,太夫人還吃過什麼?比如瓜果,茶水,點心什麼的。」

  「有有有!」崔嬤嬤連連點頭。

  很快,就有大丫鬟把那些茶葉罐子、果盆以及點心匣子都端了過來。

  胡明軻對著徐太醫客氣地揖了揖手,「有勞徐太醫了。」

  徐太醫從茶葉罐子看起,把桌上的這些東西一樣樣地看了過去,最後從點心匣子裡拿起一些殘渣仔細看了看,面色變了。

  「是這個糕點。」徐太醫肯定地說道,把那點心匣子遞向了胡明軻,「從殘渣看,這糕點裡加了有毒的杜蕈。」

  崔嬤嬤瞳孔猛縮,面色霎時白了幾分,「太夫人確實用過這糕點……」

  說著,崔嬤嬤看向了蘇氏,還有寧嬤嬤亦然,寧嬤嬤抬手指著蘇氏道:「這匣子糕點是夫人帶來的。」

  蘇氏的心實在是太狠了!崔嬤嬤心裡發寒,接著道:「因為這些日子,太夫人和夫人為了要不要叫大爺救侯爺的事鬧得很不愉快,今天夫人送了點心過來示好,太夫人很高興,所以,平日裡雖然不喜歡這種不易克化的東西,但還是在夫人的哄誘下吃了兩塊。」

  當時,蘇氏自己也吃了一塊,所以哪怕是後來知道太夫人中了毒,崔嬤嬤、寧嬤嬤也根本沒想過是糕點被動了手腳,現在想來蘇氏分明是自己挑了沒毒的糕點吃,其心可誅!

  蘇氏:「……」

  蘇氏的臉色更白了,指甲陷進了柔嫩的掌心裡。

  她本來是想趁亂把這點心匣子處置掉的,可是太夫人屋子裡一直有近身服侍的嬤嬤與大丫鬟在,她沒尋到機會,更沒想到秦則寧他們竟然來得這麼快!

  秦笙難以置信地看著蘇氏,彷彿都不認識她了,嘴裡顫聲道:「娘……」不是你對不對?

  秦則寧目光直直地再次看向了蘇氏,這一次,連嬸母也不叫了,冷聲道:「蘇氏,你謀害婆母,人證物證確鑿!」

  兒媳謀害婆母,犯在十惡不赦,不僅是在大祁朝,自古以來,歷代的律法皆將之作為不赦之重罪。

  氣氛一凜,似乎陡然從初秋進入了凜凜寒冬。

  「你胡說八道!」蘇氏當然不能認下這罪名,矢口否認,「我怎麼會謀害婆母!」

  秦則舟心神大亂,在短暫的驚駭後,也反應了過來,「大哥,你別想誣賴我母親!」秦則舟心裡明白,不管母親有沒有害祖母,這罪名是肯定不能認的!

  「誰敢動我母親!」秦笙也是慌亂,聲音尖銳地說道,「我二姐姐可是二皇子的人,你們誰敢動!來人,快去二皇子府把我二姐姐叫回來!」

  胡明軻猶豫了一下。

  當日在京兆府公堂上,他也見識到了二皇子對秦昕這個妾室到底有多寵愛。但是,秦則寧也不是好惹的,他剛立了大功,炙手可熱,嫡親的姨母又是當朝皇后,等於皇帝就是他們長房兄妹三個的姨父。

  對於胡明軻來說,他是誰也惹不起,這種情況下,最好的辦法就是稟公處事,免得裡外不是人。

  胡明軻清清嗓子,對著蘇氏揖了揖手,道:「侯夫人,這人命關天,還請夫人隨本官去一趟京兆府吧!」

  蘇氏下意識地倒退了兩步,手腳發涼。

  要是自己被帶去京兆府公堂,人證物證俱全,侯爺又在牢裡,她孤立無援,這謀害婆母的罪名怕是逃不了了,那麼勢必要以命償命,連自己的兒女都要壞了名聲,以後怎麼做人?!

  蘇氏的身子肉眼可見地瑟瑟發起抖來。

  就在這時,蘇氏身旁的趙嬤嬤霍地跪了下去,揚聲道:「是奴婢!是奴婢給太夫人下的毒!」

  蘇氏瞳孔猛縮,驚詫地看向了趙嬤嬤。

  趙嬤嬤接著道:「奴婢這些日子看著夫人在外侯爺奔波,日日以淚洗面,就想著要是太夫人沒了,侯爺就可以丁憂了。奴婢是想為夫人分憂,才會犯下這彌天大錯!」

  趙嬤嬤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下頭,「這一切都是奴婢的罪過,夫人什麼也不知情。」說著,趙嬤嬤又仰起頭,深深地看了蘇氏一眼,似是藏著千言萬語。

  蘇氏感動地看著趙嬤嬤,給她遞了一個眼色,讓她放心。

  趙嬤嬤再不猶豫,嘶啞著聲音道:「都是奴婢的罪孽,殺人償命……」說著,她毫無預警地自地上竄起,朝著旁邊的樑柱猛地撞了過去,那麼決絕,那麼堅定。

  然而,秦則寧早就盯著趙嬤嬤了,哪裡會讓她死得那麼容易,或者說,他哪裡會讓蘇氏這麼輕輕鬆鬆就脫罪!

  秦則寧一把就抓住了趙嬤嬤的右胳膊,用力一拽,趙嬤嬤踉蹌地跌坐在地,臉上一片死白,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走似的。

  這一幕,嚇得蘇氏又是一驚,悚然打了個寒戰。

  胡明軻不是蠢人,何嘗看不出門道來,連忙對著衙差們下令:「還不把人看押起來!」

  衙差們立即領命,兩個高大威武的衙差就一左一右地把趙嬤嬤鉗制住了,趙嬤嬤猶豫不死心地掙扎著:「是奴婢!真的是奴婢!大爺,家醜不可外揚,您就要讓奴婢以命償命吧。」

  崔嬤嬤看著趙嬤嬤想幫蘇氏頂罪,氣得不輕,忍不住道:「夫人當時可是親口說,說這匣子裡的糕點是她親自做的!」

  蘇氏的面龐已經白得沒有一點血色了,嘴唇顫動不已。

  秦氿淡淡道:「趙嬤嬤,我們秦家可不是那等濫用私刑的人家,到底孰是孰非,到公堂上,由胡大人審個清楚明白,自有公論!」

  胡明軻再次下令道:「帶走!」

  這一次,蘇氏和趙嬤嬤主僕都被衙差一起帶走了,秦則舟想阻攔,也被一個衙差擋在了一邊。

  秦則寧沉吟了一下,對著秦氿道:「小氿,你在這裡照顧祖母,我去一趟京兆府。」蘇氏謀害秦太夫人的這樁案子,秦則寧是原告,自然是要去的。

  秦則鈺搶著道:「大哥,你放心,這裡有我和三姐呢!」

  在胡明軻押走了蘇氏和趙嬤嬤後,堂屋裡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連秦則舟和秦笙也趕緊跟了過去。

  剩下的奴婢們面面相看,至今還是驚魂未定。眾人心裡都有同一個想法:這侯府是真的要變天了!

  這時,內室的方向跑出了一個丫鬟,喊道:「太夫人醒了!」

  秦氿、秦則鈺與徐太醫連忙隨著那丫鬟又進了內室,秦太夫人依舊躺在拔步床上,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藥味,中間隱約夾著一絲絲若有似無的酸味。

  東邊的窗戶打開著,飄進幾縷微涼的晚風。

  「祖母,您覺得怎麼樣?」秦則鈺關切地問道。

  秦太夫人眼下一片青影,微微地凹了進去,呼吸微弱,神色怔怔地看著秦則鈺與秦氿,好一會兒,才沙啞著聲音道:「祖母沒事……」

  她的聲音虛弱,虛浮無力,語氣中帶著些許悲愴的味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3-9 04:24 PM

第九十七章 襲爵

  雖然這段時日為了秦准下獄的事,她和蘇氏因為意見不和,哄得有點不愉快,但是秦太夫人也沒想到蘇氏會到想要毒害自己的地步。

  秦太夫人也打聽過了,次子是挪了常盈庫的銀子,最多就是罷官、坐牢、罰銀,甚至奪爵,可罪不至死,只要人活著,日子總能過下去的。

  就因為她不同意讓秦則寧為次子將功折罪,就因為她與蘇氏爭吵了幾句,蘇氏居然要她死?!

  秦太夫人心寒了,渾身上下皆是徹骨得寒。

  秦氿輕輕地給秦太夫人理了理鬢角,安撫道:「祖母,您好好休息,別多想,養病最重要。」

  秦則鈺頻頻點頭,「祖母,您何必難過呢?錯的是下毒的人,又不是您。」

  「……」秦太夫人微微張嘴,心裡依舊無法釋懷,只覺得一口鬱氣堵在了心口。

  「祖母,您先閉眼睡一會兒吧。」秦氿又勸道,「大哥很快就回來,您別讓大哥擔心。」

  提到長孫,秦太夫人果然安生了,閉上了眼,她太虛弱了,幾乎是身子一放鬆,就睡了過去,呼吸也變得均勻起來。

  徐太醫又過去給秦太夫人診了脈。

  屋子裡,落針可聞,誰也不敢打擾徐太醫,庭院裡的蟲鳴聲在此時此刻似乎更響亮了,單調乏味。

  少頃,他們就又輕手輕腳地從內室出去了。

  徐太醫眉宇緊縮,嘆了口氣道:「秦三姑娘,太夫人畢竟年紀大了,現在的狀況還是不太好,得看看她能不能熬過今晚……我再去給她開張方子。」

  最後從內室出來的秦則鈺也聽到了,臉色不太好看。

  崔嬤嬤和寧嬤嬤更是雙眸含淚,她們都是太夫人的陪嫁丫鬟,跟著太夫人大半輩子了,看著她經歷喪子喪夫之痛,本來以為臨老能享些兒孫福,沒想到竟然還有這一劫!

  「徐太醫,還請盡力而為!」秦氿鄭重地說道。

  旁邊的秦則鈺連忙給徐太醫作了個長揖,十三歲的頑劣少年在這短短半天的功夫一下子成長了不少。

  「老夫自當盡力。」徐太醫連忙道。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秦太夫人睡得昏昏沉沉,只在崔嬤嬤她們給她灌藥時醒過一次。

  秦氿與秦則鈺坐在堂屋裡等著,各有心事,尤其是秦則鈺,今晚少見的沉默,茶水灌了一盅又一盅。

  直到三更天的時候,秦則寧終於回來了,一臉的不快。

  「大哥,怎麼樣?」秦氿開門見山地問道,從秦則寧的神情也能大致猜到結局怕是有幾分不如人意。

  秦則鈺連忙給他哥遞茶,秦則寧一口氣喝了大半杯溫茶水,才道:「方才胡大人連夜開堂審理,可是趙嬤嬤一口把罪攬下,咬死了就說是她毒害了祖母。蘇氏只說她也不知道,她是為了討好祖母才說糕點是她做的。」

  「除了那匣子裡的糕點殘渣,也沒有其它證據證明是蘇氏幹的,現在她和趙嬤嬤被胡大人扣押待再審。」

  秦則寧又端起茶盅,咕嚕咕嚕又喝了幾口茶。

  秦則鈺見他哥的茶盅空了,又給他添茶,就聽秦則寧語氣復雜地又道:「蘇氏今天出過門,先是去了二皇子府見秦昕,之後,還去牢裡看過二叔。」

  「……」秦則鈺就算是再天真,也聽懂了長兄的言下之意,手一慌,茶壺的茶嘴偏移了一寸,茶水嘩嘩地灑在了茶盅外的桌面上。

  大哥的意思是說,二嬸會對祖母下毒,多半是秦昕或者秦准的意思?!

  秦則鈺又把茶壺擺正,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雖然知道秦昕與他曾經以為的不太一樣,她有她的私心,他對這位二姐多少是失望的,但也沒想到,她會對祖母下手。秦昕從小就是祖母親自帶大的,祖母最寵愛的人就是她了,哪怕大哥這嫡長孫都遜色幾分。

  秦則鈺只覺得渾身發涼,他知道大哥不會隨便這麼說,他既然開口了,怕是有七八成的把握了。

  秦則鈺的眸光閃爍,眼前不禁閃過過去的一幕幕,忍不住懷疑他真的認識秦昕嗎?!秦昕怎麼會下得去手呢?!

  秦則鈺喉頭發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秦氿卻毫無波瀾,直接問道:「大哥,你覺得會是秦昕嗎?」

  秦則寧沒有回答,他頓了一下後,才又道:「這件事先別告訴祖母……」說著,他不放心地看向了秦則鈺,「尤其是你,阿鈺,管住你的嘴巴。」

  對於秦太夫人而言,這糕點的毒是蘇氏下的,還是秦昕或秦准攛掇蘇氏下的,是太不一樣的,蘇氏兒媳,說穿了,總是隔了一層。

  她現在還沒脫離危險,受不了這個刺激,要說也得等太醫確認病情穩定後再說。

  原本彷彿被定住的秦則鈺差點沒跳起來,道:「大哥,我會連這點輕重都不知道嗎?!……三姐,你看大哥!」

  秦則鈺指望著秦氿給他主持公道,要不是場合不合適,秦氿差點沒笑出來,敷衍地摸摸弟弟的頭頂,「那是,我們阿鈺當然是知輕重的……」

  她話音還未落下,就聽屋外傳來了秦笙和秦則舟的聲音:「讓開!我們要見祖母!」

  「你們幾個賤婢,憑什麼攔著我們不讓我們見祖母!」

  秦氿抬眼望去,才發現秦則舟與秦笙又回來了,姐弟倆想要進屋,卻被崔嬤嬤帶著幾個婆子攔在了屋外。

  「二爺,四姑娘,太夫人睡下了。」崔嬤嬤耐著性子說道,「你們請回吧。」

  秦笙不肯走,尖聲又道:「就算祖母睡下了,總會醒吧!我們去裡面候著不行嗎?!」

  「沒錯!」秦則舟直點頭,「我們有話要跟祖母說!」

  「說什麼?」秦則寧嘲諷地嗤笑了一聲,「為你們母親求情嗎?」

  除了這個,他們還能說什麼?!

  秦則寧回府時,就聽守在府外的秦府護衛說了,方才秦笙和秦則舟一起去了趟蘇家,顯然是請蘇家給他們拿了什麼主意。

  秦笙昂著脖子,與屋子裡的秦則寧四目對視,「我們母親是有不對之處,可她也是為了父親才一時糊塗,反正祖母也沒性命之憂,」

  秦則舟雖然也覺得母親蘇氏所為有所不妥,可是他更知道母親不能被定罪,一旦母親被定罪,有母如此,他以後還怎麼繼承忠義侯的爵位,怎麼立足官場,怎麼談婚論嫁,他這一輩子就悔了!

  這件事絕對不能鬧大,鬧大了不過是讓外人看他們忠義侯府的笑話,最多讓母親回府後,給祖母磕頭賠不是就是了。

  秦則舟急切地接口道:「大哥,祖母生氣,我們也明白。回頭無論祖母怎麼責罰母親,我們絕無怨言。」

  「只求祖母去京兆府給母親求個情,民不告,官不究,我和四姐打聽過了,只要苦主肯求情,表示諒解,撤了案,母親就能回來。」

  打聽?這就是蘇家給他們出的主意吧!秦則寧簡直氣笑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秦則寧根本就不想再跟秦笙與秦則舟姐弟多說了,下令道:「把四姑娘和二爺帶下去!」

  「是,大爺!」幾個榮和堂的婆子立刻應命,朝著秦則舟和秦笙蜂擁而去。

  「放肆!」

  「放開我!」

  任由秦則舟和秦笙怎麼叫喚,都無人來理會,也包括侯府的那些護衛們。

  這些下人也看得懂形勢,雖然分了家,但是現在侯爺被下了獄,侯夫人攤上了謀害太夫人的官司,出了這麼大的事,三房跟隱形人一樣不出來,可見是不想摻和到長房與二房的爭鬥中,形勢比人強,這個時候明顯是長房佔了上風,誰又敢對上秦則寧呢!

  秦笙與秦則舟被押走了,周圍也清靜了下來,夜更深了,夜涼如水。

  兄妹三個在堂屋裡足足守了一夜,半夜裡,秦太夫人的情況一度惡化,嘔吐不止,幸好徐太醫在,又是施針又是艾灸,這才穩住了止住了吐。因為湯藥都被秦太夫人吐了出來,於是,崔嬤嬤她們又重新去熬藥,再給秦太夫人灌下,一直折騰到第二天,她的情況才有了好轉。

  徐太醫又給秦太夫人診了脈,眉頭舒展了開來:「太夫人的病情已經穩定了,只要按照老夫開的方子再吃著就好,明日老夫再來給太夫人復診。」

  「徐太醫,我送送您。」秦則寧親自送了徐太醫出去,這一夜,徐太醫也幾乎沒怎麼闔眼過,看著疲憊不堪。

  這時,已經是巳初了,旭日高昇,天光大亮。

  徐太醫先回了一趟太醫院,本來是打算告假一天的,結果被等在那裡的一個小內侍叫了去,去了御書房見皇帝,如實地把昨晚的所見所聞一一稟了。

  他說完後,御書房裡就靜了下來,寂靜無聲。

  須臾,皇帝平靜的聲音自前方傳來:「你下去吧。」

  徐太醫就退了出去,走到門簾時,恰好聽到皇帝問道:「會是秦准嗎?」

  皇帝的這個問題問的自然不是徐太醫,徐太醫忍不住朝窗邊的紫袍青年望了一眼,紫袍青年優雅地飲著茶,那輪廓分明的側臉,眉眼溫潤,如清風似明月,讓人一看便心生好感。

  徐太醫沒停留,立即退出了御書房。

  他們太醫接觸的不僅僅是宮廷,還有那些宗室勳貴等等的顯貴人家,可以說,什麼見不得人的陰私事都見過,什麼弒父殺母、拋妻棄子、兄弟相殘等等,只有想不到,沒有他們做不出來的,就是秦准真的弒母,那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徐太醫走了,皇帝從御案後起身,走到了顧澤之的身旁坐下。

  周新親自給皇帝上了一盅新茶,飛快地瞥了皇帝一眼,皇帝面色微沉,一邊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一邊自語道:「為了讓他自己脫罪,甚至不惜弒母?」

  皇帝的眸色又幽深了幾分,幽黑如墨,想起了一些往事。

  秦准過世的長兄秦決曾經是皇帝的伴讀,兩人從少年起就走得很近,在秦家被流放前,他們時常一起跑馬,念書,打球,兩人是稟燭夜談的交情。

  秦准是秦決的親弟弟,是老侯爺的親兒子,念著故人的那點舊情,皇帝實在不想把他想得太壞。

  在皇帝看來,秦准只是愚蠢,不是狠毒。

  他怎麼會到了要弒母的地步呢?!

  顧澤之隨意地從匣子抓了把魚食,臉上波瀾不驚,平靜地說道:「也可能是秦昕。」

  「……」皇帝眸光一閃,若有所思地看著顧澤之。

  雖然顧澤之只是說「可能」,但是他從來不是一個無的放矢的人,他既然把秦昕提了出來,怕是他心裡更偏向秦昕。

  這十幾年來,秦家已經夠坎坷了,對於皇帝來說,他也寧願相信是秦昕。

  顧澤之把魚食從視窗撒到了窗外的水池裡,池子裡一尾尾金紅色的鯉魚立刻甩著尾巴游了過來,泛起一陣陣漣漪,攪亂了一池秋水。

  顧澤之話鋒一轉:「皇上,這太僕寺的案子還得盡快定案。」

  皇帝看著那水池中瘋狂地搶食著魚食的那些鯉魚,眯了眯眼。

  他明白顧澤之的意思,這才短短幾天,不但秦家出了事,還有不少人在朝中伺機或結黨或挑事,更有人東奔西走地走關係,弄得朝廷上下都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了。

  皇帝緊緊地握住了拳頭,下令道:「傳朕口諭,三日之後三司會審此案。」

  要三司會審,那就要把案子在會審前就要查得明明白白,審得清清楚楚。

  太僕寺的案子牽連甚大,大理寺也是查得膽戰心驚,其實多少有些拿不準行事的尺度,因此能拖就拖,一邊查,一邊觀察著皇帝的太低,這下,有了這道口諭後,他們確定了皇帝的態度,那也就放開手腳,就加速審理此案了。

  有道是,刑不上士大夫。這些日子裡關在牢裡的秦准苦歸苦,不過也沒受什麼皮肉之苦,只是咬死不認,就指望著蘇氏能籌足銀子把他給贖出去,然而,沒等來蘇氏,卻等來了大理寺卿親審。

  大理寺卿是有備而來,人證、物證都給秦准帶來了,把他何時挪用的銀子、挪用了多少說得是清清楚楚,說得秦准倒吸了一口冷氣,他以為自己做得隱蔽,卻不想一切都是有跡可查。

  到了這個地步,秦准也沒法死鴨子嘴硬了,只能把該認的罪都認了,順便也指認了前太僕寺少卿李元淳,只盼著自己作為人證,可以寬大處理。

  於是,三百里加急的緝拿令發出,回了老家的李元淳也被拿下了。

  秦准在口供上簽字畫押後,就又被關回了牢裡,他惶惶不安地等著,一直等到了三司會審的日子,由刑部尚書為主審,當堂定了案,秦准犯了貪污罪,被判奪爵,罷職,流放,並罰沒所有家產。

  聽到判決的秦准彷彿被凍結似的,一動不動地跪在了那裡,直到兩個衙差來拉他,他才反應過來,喊道:「我不服!」

  秦准臉色慘白,神色惶惶,此時此刻,除了震驚外,更多的是害怕。

  他以為最多也就是罷官而已,他以為最多也就是賣了家業填上他挪走的那筆銀子而已,他至少還有爵位,至少還能剩下一些家業。

  可是,他竟然被判了抄家流放,他竟然一無所有了!

  秦准不禁想起了十五年前的那次流放,那個時候,因為父親在,有兄長在,他還是有主心骨的,他知道情況再壞,秦家也有人撐著的,即便在閩州流放地,那邊的一部分官員念著舊情,對秦家明裡暗裡地也照顧了不少。有一次,他還偶然聽父親給兄長說過,只要熬過那幾年,等太子登基了,一切就都會好的……

  那個時候,他還是有指望的。

  但是現在不同了,父親和長兄都不在了,就剩下他自己了……

  「我不服!」秦准一聲比一聲響亮地喊著,兩個衙差可不管,強硬地把他往公堂外拖。

  秦准越來越怕,喊得撕心裂肺:「皇上,我要見皇上!」

  「我們秦家十五年前為了皇上流放閩州,我大哥還為此折在了閩州……」

  秦准的聲音越來越遠,被拖下去了,只留下公堂外觀審的百姓還意猶未盡,有人好奇地打聽起秦准說得十五年前的舊事來,一時,流言霏霏。

  秦准在公堂裡喊的這些話當天就傳到了皇帝的耳中。

  皇帝:「……」

  皇帝負手站在窗戶前,久久都沒有說話。

  陽光透過稀疏的樹冠在他臉上投下一片斑駁的影子,幾隻雀鳥在窗外撲棱著翅膀飛過,發出細微的振翅聲。

  除此之外,再無聲息。

  周新小心地審視著皇帝的臉色,遲疑著提議道:「皇上,您看是不是從輕?」

  誠如秦准所言,畢竟當年秦家為了保皇帝的太子位,犧牲甚大,畢竟秦決夫婦都死在了閩州,皇帝不能落一個卸磨殺驢的名聲。

  皇帝抬了下手,示意周新不必再提,跟著開口了:「傳朕的旨意,忠義侯府的爵位由長房秦則寧襲。」

  周新立刻去擬旨,於是,當天下午,周新就帶著皇帝的聖旨到了忠義侯府,這幾天,因為秦太夫人的病情時好時壞,秦則寧、秦氿兄妹三個都暫且住了回來。秦則寧最近告了假,在侯府為秦太夫人侍疾。

  聖旨一來,所有人都聚集在了正廳,聽周新宣讀聖旨。

  當「欽此」兩個字落下後,秦笙第一個跳了起來,不服地喊道:「憑什麼?!」

  「我有弟弟,憑什麼爵位由長房來繼承!」

  秦笙說著去扯身邊的秦則舟,而秦則舟已經呆住了,從母親蘇氏被指謀害祖母的那一晚開始,他就擔心他可能因此失了爵位,擔心母親被休,擔心……沒想到情況比他想得還糟,父親竟然被奪爵,爵位竟然被轉給了長房的大堂哥!

  周新可是堂堂皇帝身邊的大太監,根本懶得與秦笙這麼黃毛丫頭解釋,待秦則寧接旨後,就笑著對他說道:「秦三……現在咱家該稱呼您為侯爺了。」

  他笑眯眯地對著秦則寧拱了拱手,「一會兒錦衣衛會來侯府抄家,侯爺不用擔心。長房與二房已經分家,秦准貪腐,這次罰沒的都是二房的家產。」

  「請便。」秦則寧客氣地對著周公公,雙手捧著還熱騰騰的聖旨。

  今日上午的三司會審,秦則寧雖然沒有去觀審,但自有人把審判的結果告訴他,他也知道秦准被奪了爵位,當下心裡多少有些可惜,畢竟這是祖輩留下的爵位。

  不過,也就那麼點點可惜而已,爵位沒了就沒了,他還年輕,既然顧澤之可以為他自己掙下宸郡王的爵位,那麼自己也可以!

  秦則寧完全沒想到皇帝會把忠義侯的爵位傳給自己。

  秦笙簡直就要瘋了,看弟弟不出聲,覺得他真是窩囊,扯著嗓門叫哄著:「我不服!」

  「長房,一定是長房為了爵位蓄意污衊我爹和我娘!」

  「我要去敲登聞鼓,我要為我爹擊鼓鳴冤……」

  秦笙越叫越大聲,形容癲狂。

  秦氿皺了皺眉,把秦笙的院子裡的管事嬤嬤叫了過來,只給了五個字:「管好四姑娘。」

  這管事嬤嬤是秦笙的奶嬤嬤,心自是向著秦笙的,盼著秦笙好,可是現在聖旨已下,木已成舟,皇帝把爵位給了秦則寧,就意味著秦則寧是這侯府的新主人了,秦准眼看著就要被流放,這侯府就是秦笙唯一的倚靠了。在這個時候,激怒了秦則寧,對於秦笙姐弟而言,百害而無一利。

  「是……侯爺。」管事嬤嬤立刻應命,帶著幾個丫鬟,好說歹說地把秦笙勸走了。

  秦則舟也走了,失魂落魄。

  從當年祖父過世,父親繼承了爵位,父親和母親就告訴他,他會是侯府未來的繼承人,他也是一直這麼認為的,直到今天!

  他感覺就像是天與地顛倒了過來似的。

  秦則舟心頭一片混亂,這一刻,他忍不住埋怨起了父親,明明家裡有爵位,又有豐厚的家業在,他們可以安安穩穩地過下去,為什麼父親非要去挪常盈庫的銀子?!

  現在可好了,什麼都沒有了!!

  秦則寧沒在意秦則舟和秦笙,親自送走了周新等天使。

  秦則鈺覺得有些不敢置信,捏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才確信一切都是真的。

  「三姐,那我們是不是要搬回來了?」

  忠義侯府是御賜的,祖輩傳下來的府邸,秦家代代就住在這個府邸中。

  秦則寧既然襲了爵,這侯府就是秦則寧的了,按理說,他們自然是要搬回來的,不然,明不正言不順。

  「應該吧。」秦氿有點不捨得葫蘆巷的宅子,那棟宅子是她親自一點點修繕、佈置起來的,雖然搬過去也才大半年,但是對她來說,那已經是她在古代的家了。

  秦則鈺與秦氿不同,他在閩州出生,可是那會兒他還小,對閩州早就沒有一點回憶了,他是在這侯府長大的,這裡有他從小到大的回憶,這裡是他的家。

  而且,搬回來後,他就有一個偌大的跑馬場可以當演武場用了!

  秦則鈺越想越樂,不過,他好歹還能看出他姐對葫蘆巷的不捨,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用手肘頂了頂秦氿,笑嘻嘻地說道:「三姐,你要是喜歡那宅子,讓大哥給你做嫁妝不就行了!」

  秦氿覺得這熊孩子越來越沒大沒小了,正想好好教訓他一下,這時,秦則寧又回來了,來的不僅是他,還有一眾錦衣衛,為首的是錦衣衛副指揮使任承豪。

  這平日裡錦衣衛抄家,那都是橫沖直撞,殺氣騰騰的,可今天他們一個個卻是出奇得平和,大門附近的侯府下人們也略略地鬆了口氣。

  樹倒猢猻散,只要侯府還在,他們這些下人就有生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3-9 04:56 PM

第九十八章 定罪

  任承豪對著秦氿他們彬彬有禮地行了禮,含笑道:「吾等是奉旨來執行公務,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幾位見諒。」

  「任副指揮使請便。」秦則寧也同樣客客氣氣地,拱了拱手道,「就是祖母這段時日一直病著,還望各位別驚擾到她。」

  任承豪出宮前也是得了皇帝囑附的,忙道:「侯爺放心,罰沒家產罰沒的是秦准的,貴府太夫人私有的是她自己的嫁妝。」

  他的意思就是,他們不會去榮和堂打擾秦太夫人。

  接下來,秦則寧請了任承豪去正廳坐下,和秦則鈺一起招待了對方,至於其他錦衣衛則在大管家的指引下前往二房的幾處院落查抄。

  眼看著那些身著飛魚服、腰配繡春刀的錦衣衛在侯府走來走去,下人們全都惶惶不安,直到確定錦衣衛的確是沖著二房來的,這才略略寬心。

  唯有秦笙和秦則舟依舊惴惴不安,看著錦衣衛一箱箱地把東西抬走也不敢阻攔,他們不敢對上錦衣衛,更不知道他們將來要何去何從。

  秦笙想了又想,叫上秦則舟和幾個庶出的弟弟妹妹一起衝去了榮和堂,想趁著秦則寧正陪著任承豪,衝去找秦太夫人做主,卻被秦氿攔在了屋外。

  秦笙心裡恨不得撕了秦氿,昂著脖子叫囂道:

  「二姐姐,你要是再不讓我們見祖母,我們就回蘇家去,讓人看看大哥這才剛剛繼承爵位,就把堂弟堂妹趕出家門,是何等的沒有氣量!」

  她身旁包括秦則舟在內的四個弟妹也是紛紛附和:「我們要見祖母!」

  誰都知道秦太夫人最是心軟,只要他們一起跪在她跟前哭一哭,求一求,秦太夫人一定會心軟的,只有先把蘇氏從謀害婆母的罪名中摘出來,二房才能再謀其他。

  秦氿看著秦笙姐弟五人,笑了,漫不經心地說道:「我們與二房已經分家了,四妹妹,你們姐弟幾個本來就不該住在這裡了。」

  「哎,我也是一片好心念著你們沒處去,本來打算留你們且住著,既然你們有地方能去,那就去吧。」

  「四妹妹,去想去蘇家是不是?」

  秦氿不待秦笙等人說話,就叫來了一個管事嬤嬤,吩咐道:「還不趕緊給四姑娘他們準備馬車,把他們送去蘇家。」

  秦笙臉都白了,拳頭緊緊地攥在一起。

  昨晚她和秦則舟就為著蘇氏的事去過蘇家,幾位舅父舅母雖然沒有惡言相向,卻也多有不耐,尤其提起母親時,言語間很是不以為然,他們姐弟求了又求,舅父們也不肯去京兆府幫母親說話,只讓他們回來求祖母。

  自表兄蘇西揚的事後,舅父舅母們就對自家很是不滿,他們會願意收留他們姐弟幾個嗎?!

  無論是秦笙還是秦則舟,心裡沒有答案。

  秦則舟拉了下秦笙的袖子,想勸她是不是先服個軟,可是秦笙哪裡肯,在她看,秦氿也不過是嚇唬他們罷了。他們二房什麼都沒有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秦則寧現在繼承了爵位,怎麼可能不管自己的名聲。

  秦笙停止腰板,倔強地與秦氿四目對視。

  沒一會兒,那管事嬤嬤就來了,稟道:「馬車備好了,四姑娘,二爺,四爺,六姑娘……」

  管事嬤嬤一個個地叫過去,恭恭敬敬地伸手做請狀。

  秦笙咬著下唇,話都說到這份上,周圍這麼多奴婢看著,她實在是拉不下臉了,一甩袖就走了,「走就走!」

  秦則舟傻眼了,看看秦氿,又看看秦笙,追了上去,「四姐!」

  其他幾個庶出的弟妹一向都是以秦笙和秦則舟馬首是瞻,彼此互看了一眼,誰也不敢留下,也都紛紛地追著秦笙和秦則舟姐弟去了。

  秦笙幾人的車馬順利地離開了忠義侯府,錦衣衛也沒攔著他們,他們此行是來抄家產的,皇帝沒讓他們理會這些無關緊要的人。

  錦衣衛那是查抄的專家,短短一個時辰,就把該抄的全數抄完了。任承豪也就告辭了,秦則寧親自把人送到了外儀門處。

  等到錦衣衛統統離開,馬蹄聲遠去,已經近黃昏了。

  下人們的心徹底放下了,猶如從餓狼嘴裡逃生般,腳下猶覺得有些虛軟,聞訊的三房也鬆了一口氣,秦三老爺夫婦帶著幾個子女過來示好,對著秦則寧好一番恭維。

  三房是庶出,歷來是隨波逐流,哪邊強就倒向哪邊。

  當年,老侯爺死後,爵位給了二房,秦三老爺沒出聲,這回爵位回歸長房,秦三老爺同樣沒出頭。

  秦則寧對這個三叔感情平平,乾脆道:「三叔,三嬸,既然已經分家了,就分個徹底吧。」當初是長房和二房分了家,三房繼續依附著二房過。

  秦三老爺那是連個「不」字也不敢說,秦則寧說什麼就是什麼。

  於是,次日,秦則寧就叫來了族長、族老等,和三房也分了家,因為二房的產業都被查抄了,所以秦則寧是從自己的產業中分了一份給三房,又讓三房慢慢找房子,不必急著搬家。

  當初,秦氿廉價從秦准那裡買了不少產業回來,雖然秦准在二皇子身上花了不少,現在二房的家產又全被罰沒,但論起來,秦家大半的產業還是都保全下來了。

  三房本來擔心這次錦衣衛抄家會影響到三房分到的產業,沒想到秦則寧如此大方,那是喜出望外,於是到了外頭那也是對這個大侄子多有誇獎,說秦則寧有情有義,秦准糊塗云云。

  接下來的幾天,侯府更熱鬧了,三房開始收拾東西,而長房的三兄妹則開始搬家,這才剛搬走沒幾月就又要往回搬,秦氿是心累,身也累,覺得自己這幾個月就折騰著搬家了。

  等到秦氿他們陸陸續續搬得差不多的時候,蘇氏的案子也定了。

  當天,秦則寧和秦則鈺兄弟倆去了京兆府公堂觀審,審訊的過程都是秦則寧回來後和秦氿轉述的:

  「胡大人把趙嬤嬤的兒子給招來了公堂,趙嬤嬤改了口供……後來蘇氏就認了罪,但是她說,是秦昕教唆的,她去見過二叔,二叔也是答應的。」

  「胡大人就把秦昕也傳喚來了公堂,秦昕不認,說是蘇氏要拖她下水,還振振有詞地說,她剛嫁到二皇子府,對她來說,早些生下孩子才重要,怎麼會出這種主意讓自己守孝呢!」

  秦則寧眸色幽深,他的直覺告訴他,蘇氏應該沒撒謊,但是不得不說,秦昕這番說辭足以說服很多人。

  如果是過去,秦則鈺當然會相信秦昕,可是這半年多來,秦昕所為一次又一次超越了他的認知,打破了他的底線。

  他已經無法相信她了。

  秦則鈺的心泛著些許苦澀,定了定神,又道:「二叔也不認,說他只讓蘇氏去求大哥借些銀子,好填補虧空而已,說他絕對沒有弒母之心,還對天發誓,說他若有此心,天打雷劈。」

  秦氿眼角抽了一下,忍不住就朝窗外的天空看去,只見碧藍色的天空萬里無雲,藍得好似清澈的大海一般。

  秦氿搖了搖頭,心道:老天爺估計今天有點耳聾……

  秦則寧一眼就看出妹妹在想什麼,唇畔多了一絲笑意,接著道:「秦昕讓她的大丫鬟書香替她做了人證,書香說蘇氏來向秦昕討主意時,秦昕是讓蘇氏不要著急,不能有違朝廷法度,說她可以去信給二皇子想想辦法。書香說,肯定是蘇氏覺得秦昕不肯幫忙,才記恨於心,故意污衊秦昕。」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誰都沒有證據證明這事和二叔、秦昕有關,所以他們倆都沒有因為這樁案子被治罪。」

  「胡大人判了蘇氏流放,並杖一百,二叔當堂提出休妻。」

  秦則寧三言兩語地就把公堂上的事大致都說了。

  對於這個曾經在閩州同甘共苦過的二叔父,他失望到了極點。即便沒有證據,可是秦則寧從秦准和蘇氏的神情中看出來了,蘇氏說的多半是真的。

  秦則寧有些心不在焉地端起了手邊的茶盅,茶盅才湊到嘴邊,就聽秦氿突然道:「大哥,你去疏通一下吧。」

  她句話令得秦則寧和秦則鈺兄弟倆皆是一驚。

  秦則鈺更是差點沒茶水嗆到,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這……這……這實在是不像是他姐的行事風格啊!

  秦則鈺嚥了嚥口水,想問秦氿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秦氿狡黠地一笑,慢悠悠地接著道:「有道是,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反正二叔和二嬸都是要流放,我看不如流放在一起吧,他們也好彼此『照應』。」

  按本朝慣例,秦準是犯官流放,會被流放到閩州,而蘇氏會像當初雲光道長一樣流放到嶺南,從此分道揚鑣。

  但是,秦氿覺得這兩個人分開不好,他們還是長長久久地綁在一起,相愛相殺的好。

  秦則寧是聰明人,也熟知秦准和蘇氏的性情,立刻就明白了秦氿的意思。

  以蘇氏這種自私的性子,秦准這次在公堂上翻臉不認人,再加上又當眾休妻與蘇氏撇清關係,蘇氏現在肯定恨死他了。

  如果兩人從此天南地北,蘇氏也只能嚥下這口氣,可是若兩人被流放到一個地方,日日相見,蘇氏能忍下這口氣嗎?

  這對夫妻綁在一起,彼此傷害,才能大快人心!

  想著,秦則寧的眼睛更亮,連茶顧不上喝了,忙道:「小事一樁,我一會兒就去找人『疏通』一下。」

  說到底,蘇氏到底是流放到嶺南,還是閩州,根本就微不足道,京兆尹肯定會願意賣自己這點面子的。

  至於秦昕……

  秦則寧與秦氿對視著了一眼,兄妹倆都在對方的眼裡看到了同樣的意思。

  在他們看來,秦昕肯定不無辜。

  秦氿一邊吃著酸甜多汁的葡萄,一邊思索著:秦昕說她急著要孩子,所以不能守孝,聽起來似乎也沒問題,畢竟,秦准落了難,她就少了一個靠山,她想要在二皇子府立足,想要重新贏得太后的喜愛,勢必都會想快點生下皇孫才對。

  一個皇長孫對於秦昕而言,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秦氿吃了一顆葡萄,又一顆。

  她也不用剝葡萄,自有杜若給她剝,她只需要吃吃葡萄肉,吐吐葡萄籽就可以了,愜意得不得了。

  秦氿分出一點點心思為自己的「腐敗與懶惰」反省了一會兒,大部分的思緒還圍繞在秦昕身上,怎麼想都想不通。

  她用帕子擦了擦手指上的葡萄汁,突然問道:「大哥,二皇子快回來了吧?」

  這件事秦則寧知道的,就道:「人快到晉北了,再有十來天應該就能到京城了。」

  秦則鈺的思緒完全沒跟上了兄姐,不知道他們怎麼就忽然說起了二皇子了,來回看著二人。

  秦氿眸底掠過一道利芒,杏眸又黑又亮,又道:「大哥,你能不能去打聽一下,二皇子是不是有什麼不妥?」

  「上次他不是被耶律欒刺傷了嗎?還養了一段時日吧,看來傷得應該不輕,卻又把太醫給打發了……你能不能找到給他看病的大夫打聽一下?」

  秦則寧一頭霧水地看著秦氿。

  秦氿:「我就覺得秦昕有些怪,二皇子更怪。」

  她總覺得這兩人行事有些微妙的不合理,卻又說不上來。

  對於秦則寧而言,妹妹說什麼就是什麼。秦則寧拍胸膛道:「小氿,你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保證辦妥。」

  自家大哥辦事,秦氿當然放心,把手邊的點心碟子往秦則寧那邊遞。

  秦則寧咬了口點心,遲疑道:「小氿,你說,這事要不要告訴祖母?」

  「說吧。」秦氿答得果斷。

  起先她瞞著沒說,也不是想幫著秦准和秦昕遮掩,是因為秦太夫人身子虛弱,沒有脫離危險期,怕她受了刺激,病情加重,撐不住。

  現在秦太夫人的情況已經穩定了,日漸康復了,這件事當然要說。

  秦氿目光清澈地看著秦則寧,「大哥,總得讓祖母知道,她一心疼著的孫女,是人還是鬼。」

  說著,她對著秦則鈺打了個響指,頤指氣使地使喚弟弟道:「你,去請個大夫過來。」

  突然被點名的秦則鈺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後,才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他拍了拍自己的袍子,笑嘻嘻地應了:「姐,你放心,我親自去趟千金堂請李老大夫來。」

  熊孩子覺得她姐就是嘴硬心軟,怕祖母撐不住。

  秦則鈺樂呵呵地給他姐跑腿去了。

  等到李老大夫來了,三兄妹讓大夫守在外面,然後一起進了內室,由秦則寧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秦太夫人了,尤其還說了今天京兆府的堂審。

  秦太夫人的臉色肉眼可見地一點點變白,慘淡的嘴唇微微顫動著,翻來覆去地問道:

  「真的?」

  「怎麼會?」

  「不會的……」

  秦太夫人的眼睛泛紅,浮現一層淡淡的水霧。

  當她知道蘇氏想要毒害她時,有失望,有難過,有不解,但也僅此而已,卻沒想到連秦准和秦昕也想她死!

  秦則寧只是陳述,說完之後,就沉默了。

  反正誰也沒有證據證明秦准和秦昕是否涉入其中,信不信全在秦太夫人自己,她要是想自欺欺人,那也沒辦法。

  秦太夫人還在反覆地念著那幾個詞,她嘴裡雖然在質疑這件事,其實心裡明白得很。

  在這種事上,秦則寧不會騙她的。

  秦太夫人心口一陣陣地收縮,像是被什麼碾壓過似的,疼痛如絞,面色灰敗。

  崔嬤嬤連忙給秦太夫人順氣,「太夫人,別為了那等沒良心的人氣壞了自己。」

  見秦太夫人臉色不好,秦氿趕緊讓人把李老大夫喚了進來。

  李老大夫趕緊給秦太夫人診脈,又吩咐崔嬤嬤給她按摩了幾個穴道,秦太夫人才漸漸地緩和了下來。

  「侯爺,」李老大夫對秦則寧拱手道,「太夫人年紀大了,方才有些氣極攻心,但最近養得不錯,沒有大礙,只要注意好好休息,別再動怒就行了。」

  「寧哥兒,我沒事。」秦太夫人聲音沙啞地說道,面色仍是泛白,但是呼吸卻順暢了不少,「我這把年紀了,經歷過流放,經歷過喪子喪夫,經歷過生死,還有什麼看不開的。」

  她都這把年紀了,本來也就是一隻腳踏進棺材的年紀了,萬事看開些也就是了。

  崔嬤嬤親自送李老大夫出去,秦則鈺快步走到榻邊坐下,學著崔嬤嬤方才的樣子給秦太夫人按摩起手部的穴道,嘴甜地哄著她:「祖母,別說的您好像別無指望的樣子,您還要給大哥挑個嫂子呢!」

  秦太夫人年紀大了,就喜歡人家哄她,被秦則鈺一逗,就笑了,想想也是這個理,她前些日子就想著要給長孫挑媳婦的,這事可得提上日程,否則等三孫女出嫁了,這偌大的侯府豈不是連個主持中饋的人都沒有了?!

  秦太夫人越想越覺得自己得趕緊養好身子,眼底也有了神采。

  秦則鈺又從大丫鬟手裡接過了茶盅,親自遞到秦太夫人手裡,繼續哄著她:「祖母,喝茶。」

  這茶是藥茶,也是徐太醫開的,可以養氣定神靜心。

  秦太夫人喝了藥茶後,臉色又緩和了幾分,問道:「你們二叔什麼時候流放?」

  秦則寧道:「九月二十日。」

  「……」秦太夫人沉默了,拈動著手裡的佛珠手串,許久都沒有說話。

  直到崔嬤嬤又進來了,秦太夫人才低聲道:「他是恨著我呢。」恨自己沒有順他的意求長孫救他,因此,他一旦意識到丁憂有利可圖,就捨了她。

  秦則寧也聽懂了,沉默以對。

  為了這件事,秦太夫人消沉了好幾天,幸而,秦則鈺是個嘴甜的,除了讀書練武的時候,沒事就往榮和堂跑,哄著她。

  秦太夫人本來就是個耳根子軟的,現在旁邊沒有人攛掇了,漸漸也恢復了精神,但是經歷過這一劫,她的模樣看起來老了好幾歲。

  本來,秦太夫人雖然都已五十有餘了,看著還跟四十幾許的人一樣,但是現在,她鬢角霜白,額角、眼角都多了幾道深深的皺紋,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子垂暮的老態。

  又好生休養了三天,秦太夫人已經能夠下床走動了,秦鈺自告奮勇地扶著她去小花園裡散步,秦氿也在。

  祖孫三人一邊散步,一邊說話。

  「祖母,三姐,我看這桂花不錯,三姐前兩天還說家裡的桂花糕好吃,乾脆我們摘些桂花讓廚娘做桂花糖怎麼樣?」

  「祖母,你到前面的亭子裡坐著看我和三姐摘桂花好了。」

  「……」

  熊孩子自說自話地給秦氿找了件事做,躍躍欲試地想要爬樹搖桂花。

  然而,他還沒上樹,就有人小跑著來了,稟說:「太夫人,二姑奶奶來了。」她說的二姑奶奶指的是秦昕。

  秦氿摸著左手的紅寶石金鐲子,唇角幾不可見地翹了翹。

  她知道秦昕早晚會來,所以也提早吩咐了門房,若是秦昕來了,就稟給秦太夫人。

  秦太夫人沒說話,其他人也就沒說話,小丫鬟呆立當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秦太夫人的臉色,又垂下頭去。

  少頃,秦太夫人終於開口了,只淡淡地給了兩個字:「不見。」

  秦太夫人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甚至也沒有一點憤怒。

  她越是平靜,也就越表示她對秦昕徹底失望了,也放下了,所以甚至不想質問秦昕為什麼要害她。

  小丫鬟又飛快地瞥了秦氿一眼,這才領命:「是,太夫人。」她匆匆地又跑了。

  秦太夫人怔怔地望著小丫鬟遠去的背影,風一吹,前方的桂花樹隨風搖曳,無數淡黃色的花瓣如細雨般落下,花香愈發馥鬱,濃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秦太夫人突然開口道:「氿姐兒,你剛回京那會兒,你大哥曾告訴我說,昕姐兒她早就知道自己與你被交換的真相,可是那會兒,我是不信的。」

  秦則鈺也聽到了,震驚地微微睜大了眼。

  秦太夫人眼神恍惚,「昕姐兒剛來府裡的時候才三歲,三歲的孩子能知道些什麼,她後來也不可能有機會再和李家人往來,怎麼可能知道這麼多事,所以我一直是認為,昕姐兒是不知道,是無辜的,是你大哥多心了。」

  秦太夫人收回了目光,看向了秦氿,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但是現在,我信了。」

  「昕姐兒她一直都知道真相,知道她不是秦家人,所以,不管我怎麼對她好,在她看來,秦家都是外人……就算我一手帶大了她。」

  短短幾句話,秦太夫人的聲音就越來越沙啞,眼裡又泛起了水光。不過,她很快就又平靜了下來,以帕子拭了拭眼角。

  崔嬤嬤在旁邊聽著,嘲諷地心道:秦昕也就是一個餵不熟的白眼狼,也就是太夫人心軟!

  看秦太夫人這副難過的樣子,秦則鈺反而很快就擺平了心態,親暱地攬著老人家瘦削的肩膀道:「祖母,您別難過了。我三姐說了,人總要蠢上幾回才會學乖的。只要蠢過以後,別再犯同樣的蠢就好了。」

  秦氿:「……」

  秦氿眼角抽了一下,覺得秦則鈺果然是個熊孩子,又混又二!

  「還是氿姐兒看得通透。」秦太夫人雙手緊緊地握住秦氿的右手,真摯地說道,「氿姐兒,是我這祖母對不起你。」說話間,她的眼眶又開始泛紅了。

  「……」秦氿覺得心口一酸,像是含著難以用言語描繪的委屈,跟著心湖又平靜了下來,似是釋然了,也放下了。

  秦氿知道那是原主的情緒,原主恐怕也一直希望能夠聽到這句話吧。書中,原主的這一輩子太短暫,也太憋屈了。

  秦氿只是抿唇笑,沒有應。

  因為秦太夫人對不起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她沒有權利代替原住原諒秦太夫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3-9 05:07 PM

第九十九章 死因

  秦氿用另一隻手輕輕地拍了拍秦太夫人的手,神色恬靜。

  不管怎麼樣,書裡,秦太夫人對原主還是不錯的,並不像秦准、秦昕還有蘇氏他們似的,而如今她的懺悔也是真心實意的。

  秦太夫人就是個糊塗的老太太。

  秦太夫人覺得秦氿原諒了自己,心落下了大半。她深吸了兩口氣,情緒又穩定了一些,跟著又道:「氿姐兒,其實還有一件事……」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秦則鈺咋咋呼呼地打斷了:「大哥!」

  秦則鈺站起身來,對著亭子外朝這邊走來的秦則寧愉快地招了招手。

  秦則寧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今日他休沐,穿著一件湖藍色祥雲團花直裰,腰繫犀角帶,看來神清氣爽。

  他一早出去和裴七幾個喝酒遛馬,剛回府就過來了。

  秦太夫人忙招呼秦則寧到亭子裡坐下,「寧哥兒,你回來得正好。」

  秦則寧挑了挑眉,把他給他們帶的點心匣子放下了,秦則鈺迫不及待地自己開點心匣子,覺得這點心來得正好,他都餓壞了。

  秦氿看著他饞貓似的樣子,腦海中不禁浮現一句話: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幸好他們家家業夠大!

  秦太夫人眸色幽深,「寧哥兒,你還記不記得當年我和你們祖父打算回一趟閩州,把你們爹娘的屍骨遷回到京城?」

  秦則寧的神色最為復雜,點頭道:「記得。」

  頓了一下後,他接著道:「祖父在去閩州的路上,突然腹痛難止,後來就去世了。」聲音艱澀。

  秦則鈺當時還小,對此記憶模糊,只依稀記得十年前曾經和祖父母還有大哥,秦昕一起出京,然後祖父就過世了……那個時候,所有人都瞞著他,他就是和乳娘在一起,看著一個個大夫來,又一個個大夫走,氣氛十分沉重,所有人都是面帶哀色。

  他們怕嚇著他,也沒讓他去看祖父的遺容,對他來說,祖父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樣。

  回憶起往事,秦太夫人的眼睛紅了起來,泛著點點水光,「那天,在驛站投宿時,我令人做了碗甜湯,當時放甜湯的食盒放在桌上,我更衣回來時,恰好看到秦昕正把食盒的蓋子蓋回去……那個時候,我只當秦昕是好奇。」

  那個時候,秦昕還不到五歲,天真無邪。

  「我親自把那甜湯送去給了你們祖父,你們祖父當時在忙,我放下甜湯就回了屋,歇下後不久,就聽聞你祖父腹痛不止……」

  「……」

  三兄妹聽得目瞪口呆。

  秦則鈺覺得秦昕真是一次次的打破他的底線,就算曾經他對秦昕還有那麼一絲絲姐弟的親情,也已經被消磨殆盡了。

  秦則寧當然聽明白了秦太夫人的言下之意,心頭掀起一片驚濤駭浪。

  他遠比秦氿和秦則鈺要更激動,父親去得早,那之後,就是祖父親自教導他,在閩州時祖父親自教他讀書,回京城後祖父支援他學武,也教他為人處世的道理……

  秦則寧深吸一口氣,艱難地說道:「祖母的意思是……」

  「我也沒有證據……」秦太夫人嘆息道,她也不確定,只是這幾天因為秦准和秦昕的事輾轉反側,沒睡上幾個好覺。

  「今天淩晨,我夢裡夢到了你們祖父,他罵我老糊塗……方才聽說秦昕來了,我就鬼使神差的想起了這件事。」

  那遙遠的記憶在腦海中越來越清晰,她記得當時小小的秦昕一邊把食盒的蓋子蓋回去,一邊俏皮地對自己說:「祖母,您偏心,祖父有甜湯喝,我也要喝!」

  那會兒,她是怎麼回答得呢?

  對了,她是這麼說的:「你這孩子,倒是和你祖父吃起醋來……」

  秦太夫人感覺心口像是被戳了好幾個洞似的,寒風呼呼地穿心而過。

  那時候的秦昕還只是一個才到自己腰頭的小娃娃而已,真的有人天生冷血無情嗎?!

  「也許是你們祖父在天有靈。」說著,秦太夫人抬眼望向了亭子外的碧空,形容蒼老、悲傷,而又帶著深深的思念以及自責。

  如果她的懷疑沒錯的話,等於是她親手把那被下了毒的食盒送到了老侯爺的手中。秦太夫人緊緊地攥住了手裡的紫檀木佛珠串。

  秦則寧眯了眯眼,眸色越來越深邃,道:「她是怕祖父發現她是冒牌貨吧……」

  以秦昕的陰毒,絕對有可能!

  「祖母,」秦則寧一眨不眨地與秦太夫人四目對視,鄭重地說道,「我會去查的。」

  這件事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不一定能查到真相了,但是秦則寧還是打算試一試。

  秦昕若是真的做了這件事,就不可能沒留下任何痕跡,比如她那時還不滿五歲,她給祖父下的毒或藥是從何處來的,比如她為什麼會在偏偏在那家驛站對祖父起了殺心……

  當年到底還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

  秦則寧毅然道:「我明天就請假出一趟門。」

  他不能讓祖父死得不明不白,怎麼也要還祖父一個公道的!!

  秦太夫人應了一聲,面露疲態。

  她就算再疼愛秦昕,也不可能超過老侯爺,更別說,秦昕實在太讓她失望了。

  秦氿在石桌下拉了下秦則鈺的袖子,秦則鈺順著她姐的目光看向了疲憊的秦太夫人,立刻意會,忙勸道:「祖母,您別多想,一切交給大哥。您的身子還沒養好呢,太醫說了,您要多休息少費神。」

  秦太夫人看著秦則鈺關切的面龐,很是受用,心裡感慨:這才短短不到一年,阿鈺就長大了!

  「祖母會保重身子的。」秦太夫人擠出一個笑,「你們在這裡摘桂花,祖母先回去休息了。」

  秦太夫人在崔嬤嬤的攙扶下,離開了。

  直到秦太夫人走遠了,秦則鈺才忍不住問道:「真的會是二……秦昕嗎?」

  回答他的人是秦氿:「會。」

  秦氿比秦則寧和秦則鈺多了點「上帝視角」,她記得裡,提到秦昕的上一世時,說她在六歲時被老侯爺發現了身世,然後就和原主各歸各位,隨生父生母被流放到嶺南。

  但這一世,老侯爺在秦昕被接回秦家的次年就死了。

  秦氿對的劇情早忘得七七八八的,剛剛秦太夫人說起,才想到這個細節。

  這件事細思極恐。

  只不過,那麼多年過去了,現在再想找證據就難了。

  秦則鈺:「……」

  他抿緊了唇角,沉默了,忍不住去想秦昕,想她這些年對他說的話。

  被秦氿盯了這麼久的功課,又經歷了這麼多事,秦則鈺開始長大了。他也意識到了,愛之深,責之切,真正對他好的,不是放任他每天玩,不是放任他隨心所欲,不是縱著他……

  他曾經讀過《風俗通義》裡的一篇文章,裡面有一段說:按長吏馬肥,觀者快之,稱者喜其言,馳驅不已,至於死。(*備注)

  誇之者就是害之者。

  那個時候,他突然就領會到了什麼叫作捧殺。

  原來秦昕和二嬸過去都是在捧殺他,是想養廢他。

  要不是他三姐回來了,要不是他三姐把他打醒,他現在會是什麼樣?恐怕還在每天縱馬遊街、醉生夢死……

  秦則鈺感動地看著秦氿,秦氿心有靈犀地從茶盅抬起頭來,正色道:「阿鈺,你都收拾好院子了吧,明天開始要好好讀書了,前些日子的功課溫習了嗎?」

  秦則鈺:「……」

  秦則鈺覺得他的感動就是那個天上的浮雲。

  秦氿從秦則鈺的沉默中得了答案,轉頭對秦則寧說:「大哥,阿鈺這小子把學業荒廢了好幾天,晚上要好好考考他功課才行。」

  「我的戒尺也不知道放哪兒去了,搬個家,好些東西都找不到了……杜若,你讓人再給我去買一把。」

  杜若正色道:「姑娘,戒尺奴婢收著呢。」

  秦則鈺:「……」

  要不是身前的桌子是石桌,秦則鈺已經掀桌了。他們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秦則鈺終究沒摘上桂花,生怕被罰,他灰溜溜地回自己的院子溫習功課去了。

  至於秦則寧,當天就請了假,獨自出京去了。

  等到了九月十二日,就是秦准和蘇氏啟程流放閩州的日子了。

  秦太夫人從昨晚起就心神不寧,崔嬤嬤等人都知道她昨晚就沒睡好,擔心她心裡不捨秦准,更怕她因此傷神再傷身。

  「太夫人,您要不要去看看二老爺?」崔嬤嬤問道。

  犯人流放之前,官府一般都會給點時間,讓犯人和家人話別,畢竟這一別就有可能是永別。

  秦太夫人揉了揉眉心,毫不猶豫地搖頭道:「不去了。」

  一旁的寧嬤嬤欲言又止,就聽秦太夫人又道:「寧哥兒、氿姐兒和鈺哥人三個孩子為了我這老婆子忙裡忙外,把我硬是從鬼門關拉回來,又為我去討公道,可說是盡心盡力。」

  「我要是去給老二送行,豈不是傷了三個孩子的心……」

  她的話恰好傳入簾外的秦氿耳中,秦氿腳下的步履沒停,自己打簾進去了,心道:經過這生死一劫,老太太倒是可愛多了。

  「祖母,」秦氿笑吟吟地走到了秦太夫人跟前,福了福身,「不如我去看看吧。」

  秦太夫人:「?」

  連崔嬤嬤都驚訝地看向秦氿。

  秦氿當然不是去跟秦准、蘇氏話別的。自打搬完了家,她就閒了下來,閒得沒事幹,所以就打算去看看熱鬧而已。

  看著俏生生的孫女,秦太夫人動了動眉梢,似有幾分猶豫,最後唏噓道:「氿姐兒,你想去就去吧,可千萬不要你二叔說了兩句好話,就心軟。」

  在秦太夫人看來,秦氿慣會心軟,否則也不會出銀子從次子手裡買下秦家的那些個產業,說到底,這丫頭就是不想讓秦家的產業流落在外。

  「哎,你二叔……太安逸了,是該吃吃苦,才知道這人生沒那麼容易。」

  這幾日,秦太夫人也想明白了,是她把這個次子慣壞了,慣得他只想規避風險,走捷徑。

  當年在閩州時,次子就是躲在父兄的羽翼後,後來他承了爵,卻撐不起這片家業。

  也難怪當年老侯爺在世時,沒有請封次子為世子,老侯爺是想等著寧哥兒長大,把爵位傳給長房。

  偏偏老侯爺去得早,而自己老糊塗了,聽次子一番甜言蜜語,心就軟了,覺得寧哥兒還小,就請今上把爵位傳給了次子……

  現在爵位還給寧哥兒,那也算是撥亂反正了。

  秦太夫人又絮絮叨叨地叮囑了秦氿一番,說什麼「雖然家和萬事興,但也要看對什麼人」、「你這丫頭總是希望大家都好好的」云云,秦氿只能一味點頭。

  杜若:「……」

  杜若不得不承認秦太夫人的眼神實在不太好。

  秦氿出門的時候,時間正好,正趕上看熱鬧的好時候。

  顧澤之知道秦氿喜歡看熱鬧,提前就在南城門附近的雲威酒樓訂好了一間雅座,視野好得不得了。

  秦氿吃吃果子,喝喝茶,興高采烈。

  「囚車來了!」秦氿隨手放下果子,興致勃勃地透過窗戶看著外面的街道,遠遠地,就能看到一輛囚車在官差們的押送下朝城門方向駛來。

  秦則寧在離開京城前就已經走了路子,不但安排蘇氏也和秦准一樣流放到閩州,而且,還特意把他們關在了同一輛囚車裡。

  「我這裡有個好東西……」顧澤之很體貼地摸出一個千里眼,笑容溫潤。

  「千里眼!」秦氿的眼睛霎時就亮了,一把接過,熟練地轉了轉筒身,「這確實是好東西!」不愧是金大腿,什麼寶貝都有!

  顧澤之:「……」這丫頭真是不解風情。

  秦氿一邊調整著千里眼,一邊通過小巧的鏡片望著百來丈外的那輛囚車。

  在千里眼的幫助下,她可以清晰地看到穿著囚衣、戴著枷鎖的秦准狼狽不堪,臉上留有一道道血紅的抓痕,而蘇氏的臉上也沒好多少,眼角嘴角以及額頭青一塊紫一塊的。

  很顯然,這對曾經的恩愛夫妻已經相愛相殺過幾回了。

  秦氿嘆道:「哎呦喂,真是可憐啊。」

  說歸說,其實她心裡半點也不同情秦准和蘇氏。

  他們就是活生生地把一手好牌給打砸了,這好好過日子不是挺好的嘛,他們非把自己折騰成這樣。自作自受!

  秦准早就後悔了。

  他本來想著要是母親今天來給他送行,他就跪地向母親好好求求,母親從小就寵愛自己,她一定不會忍心讓自己流放的。

  要是母親能替自己走走關係,說不定三年五載的,他還有回京城的希望。

  但是,他等了又等,等到囚車啟程,秦太夫人還是沒來。

  秦准既失望,又惶恐,最後的一線希望也被打破了。

  這全都是蘇氏這賤人的錯!

  秦准眼神陰鷙地看向了旁邊的蘇氏。

  沒錯,肯定是蘇氏傷透了母親的心了,所以母親才會不管自己這個兒子。

  秦准一口氣猛地上來,看著蘇氏的眼眸一片血紅,如猛獸般朝她撲了過去,「都是你這賤人害的!」他身上的枷鎖發出一片碰撞聲。

  「你別想賴我!」蘇氏也不會白白捱打,心裡對這個男人極度的失望,更多的是怨恨,「我本來就是為了你才會落到現在這個境地,你還翻臉不人,還要休妻!」

  「秦准,你就是個沒良心的!!」

  「你活該被奪爵,被抄家,被流放……」

  蘇氏叫罵著,扭打著,死咬著,心裡的恨意越來越濃。

  她本來不用落到這個下場的,就算秦准被奪爵,她也可以帶著兒女回娘家的。

  全都是因為秦准,她才淪落到這個地步!

  夫妻倆如野獸般彼此廝打在一起,而囚車外押送的衙差們早就得了上峰的叮囑,因此也不理會,由著這對夫妻狗咬狗。

  這熱鬧的一幕也引來路上不少的行人圍觀,對著囚車的秦准與蘇氏指指點點。

  隨著囚車走近,秦氿放下了千里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囚車中狼狽而又猙獰的夫妻倆。

  很快,囚車就駛出了城門,什麼也看不到了。

  秦氿收回了目光,看向了手裡的千里眼,這是一個精緻的銀嵌琺琅千里眼,燒藍琺琅為地,描繪著精緻繁復的孔雀尾羽紋與蘭草紋。

  這個千里眼小巧精美,看著更像是姑娘家的玩意。

  見她愛不釋手,顧澤之眉目間愉悅地舒展開來,問道:「好玩嗎?」

  秦氿:「好玩!」

  千里眼好玩,看熱鬧也好玩。

  她笑容甜美,把手邊的一碟果子往他方向送了送,「這個果子清甜可口,你試試。」

  顧澤之就隨意地從碟子裡拿了一枚果子,唇角微揚,咬了一口。

  忽地,他濃密的羽睫微微扇動了兩下,拿著果子的手微僵。

  秦氿一臉疑惑地眨了眨眼,也抓了一枚果子,「這果子很甜啊。」

  「哢嚓。」

  她愉快地咬了一口,果子清脆爽口。

  顧澤之垂眸看著右手中的那枚果子,他的手掌恰好擋住了秦氿的視線,果子上缺了兩個口,另一側赫然還有一個小巧的牙印。

  顧澤之眸光微閃,似乎想起了什麼,唇角揚得更高了,那漂亮的鳳眸中流光四溢,平添一抹難以用言語描繪的魅惑。

  他把手裡的果子湊到唇邊,又咬了一口,笑道:「甜,很甜!」

  秦氿也又咬了口果子,總覺得他哪裡不對勁,又說不上來。

  她想了又想,很乖覺地把小臉往他那邊湊,「我也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期不期待?」

  顧澤之十分配合地點頭:「期待。」

  優雅乖順得彷彿一隻惹人憐愛的白貓。

  不知為何,秦氿突然就色從心頭起,伸指在他下巴上挑了一下,「不告訴你!」

  她有色心沒色膽,立刻又收回了手,只覺得指尖火燙,拿起一杯溫花茶,咕嚕咕嚕地喝了起來。

  嗯,秋燥易上火,還是喝些花茶去去火。

  顧澤之看著她笑意更濃,一直看得她有些窘迫,快要惱羞成怒了,才話鋒一轉,若無其事地:「我昨天收到我娘的寄來的信了,她還在江南,剛去了棲霞山賞楓,應該會在我生辰前趕回來了。」

  秦氿也聽過棲霞山的大名,眼睛一亮。

  「聽說棲霞山的楓樹極美,是為一絕。」秦氿露出嚮往之色。

  顧澤之又道:「娘還畫了一幅《棲霞山楓景圖》,要不要去我那兒看?以後我帶你去棲霞山賞楓……」

  秦氿:「要!」

  兩人一邊說著閒話,一邊離開了雲威酒樓。

  顧澤之漫不經心地撣了下袍子,他不但收到了蕭夫人的信,還收到了一封來自西疆的信。

  他那位大哥急了!

  端王世子顧晨之的確已經急了。

  他沒有想到,顧澤之離開他眼皮底下才短短一年,就生出了這麼多的事,皇帝竟然封了他為宸郡王,顯然是對他頗為賞識。

  在皇帝的心中,怕是更屬意顧澤之為世子。

  抬眼望著東邊升起的旭日,顧晨之的眼眸深邃而又陰鷙。

  他後悔了,早知今日,他就不該讓顧澤之離開他的眼皮底下。

  他就該把顧澤之困在西疆,在這裡,他能讓顧澤之永遠出不了頭,翻不了身。

  顧晨之的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眸光明明暗暗地閃爍不已。

  他雖是端王府的長子,可只是庶子,哪怕佔著這個世子位,也不安穩。顧澤之又是個不安份的,慣會出風頭,一次次地試圖與他爭功。

  誰都不知道這些年他一直戰戰兢兢,殫盡力竭,生怕做得不夠好,讓人覺得他不如顧澤之……

  這時,通往外間的門簾被人打起,一個著青色直裰的中年男子步履輕巧地來了,行了禮,稟道:「世子爺,剛剛從京城來了飛鴿傳書。」

  「豫王府的三公子和端王郡主已經到了京城,與他們同行的,是豫王府的表姑娘唐姑娘。」

  「據聞,那位唐姑娘是個與秦三姑娘不同的美人,嬌柔有致,溫婉乖順,賢淑得體。」

  說著,中年男子臉上露出幾分意味深長的笑。

  顧晨之淡淡地「哦」了一聲,微微勾了下唇。

  中年男子看著顧晨之展顏,心下略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言辭道:「世子爺,現在王爺和蕭氏已經和離,若是王爺扶正了側妃娘娘,那麼,三爺就不是障礙了,世子爺您就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

  中年男子的眼睛越來越亮,眸露異彩,恍若那窗外升起的旭日般。

  「我何嘗不想!」顧晨之抿了抿薄唇,心底略有幾分挫敗。

  哪裡用別人提,顧晨之自己早動了這個的念頭,自端王回洛安城後,這幾個月,他旁敲側擊地說了幾次,可是端王就像沒聽懂似的,全然不接他的話。

  一次也許是偶然,兩次三次下來,顧晨之哪裡還不懂他父王的心意。

  風一吹,把庭院裡的陣陣花香送了進來。

  顧晨之皺了皺眉頭,覺得這香味有些濃,令得他覺得氣悶。

  「王爺是想和蕭氏重歸於好?」中年男子把顧晨之的心思說了出來,微微擰眉。

  顧晨之眼神又陰鷙了三分,心道:他怎麼可能讓他們如願!

  蕭氏提什麼和離也不過是以退為進,不然她和父王幾十年夫妻,她又何必臨老才要和離了。說穿了,蕭氏不過是想給顧澤之掙個端王的爵位罷了。

  雖然顧澤之現在有了爵位了,但也不過是個郡王,而且,端王爵位可是世襲不降等的,又在西疆手握重兵,這天高皇帝遠,端王府說是西疆的土皇帝也不為過,又有誰會不動心!

  顧澤之又不是傻子,更何況,他一直狼子野心,當年就試圖以軍功壓他一籌,現在又怎麼會輕易放棄!

  說到底,顧澤之也就是運氣好,佔了個嫡子的身份才得皇帝高看一眼。

  除此以外,顧澤之又有哪點比他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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