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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金吉 -【後‧宮生還傳之外一章】媚皇 [打印本頁]

作者: april79977    時間: 2014-6-17 06:02 PM     標題: 金吉 -【後‧宮生還傳之外一章】媚皇

本帖最後由 蝶柔 於 2014-6-29 09:37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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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大膽!
她生就金枝玉葉,是帝國未來的女皇
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敢給她臉色看?
唔……雖然不想承認,但那傢伙就是!
他倆名分上是君臣,卻也稱得上青梅竹馬——
只不過是互相看不順眼、彼此懷有成見的那一種!
本來這也沒什麼,反正她做她的皇儲,他當他的武將
就算他討厭她裝模作樣,她覺得他莫名其妙
只要在國家大事上能夠密切合作、不起衝突便無妨
偏偏她就是流年不利,慘遭綁架淪為肉票
而他也真是倒楣透頂,奉旨救駕卻因此「捐軀」——
噯,這下可好,她才脫離險境,馬上又面臨難關
她這面善腹黑的公主殿下,與那面冷心熱的將軍大人
兩人明明從小到大一直不對盤
卻在這段流落異鄉的日子裡親也親了,抱也抱了
只是她要怎樣才能弄清楚
這樣的情感轉變,對他而言究竟是暫時或永遠……

【出版日期】2013/12/13

【出版社名稱】禾馬

【書系及編號】紅櫻桃RC1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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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pril79977    時間: 2014-6-17 06:03 PM

楔子

  他從來就不想跟這女人扯上任何關係。

  套一句他那些出身市井的同袍的說法,就是所謂八字相剋,或前世冤家、累世宿怨之類的孽緣,就算他從不相信這些,出於直覺,他認為若是太接近這個女人,肯定永無寧日。

  最初的最初,他記得很清楚,那女人滿週歲,炎帝城不只為此布米十日,還大設宴席慶祝。年幼的他因出生時尚未足月而終年病弱的身子好不容易健朗些,向來忙於政務的父親為了讓總是臥病的他開心,便帶他進宮走走。

  兒時他很單純,對於父親的安排當然無異議,如今他就算不再天真單純,也知道忠君愛國是本分,當然不能老實地說——他那忙於國事的父親根本是因為連陪兒子出門踏青的空暇都沒有,又不忍心兒子因為身子羸弱沒有童年,唯一的法子就是把兒子帶進炎帝城,一邊忙於政務還能一邊安慰自己:兒子總算踏出家門了,應該會覺得開心吧?

  於是乎大辰宰輔藍庸之,便把「帶兒子進炎帝城逛逛」,當作鼓舞兒子養好身子不生病的獎勵。

  基於不忍心教父親失望、煩惱的孝心,藍非對於待在宮裡的那些時光,總是表現得一派淡定沉默——這真的是他從小到大情緒最開朗時的表現了,所以藍庸之反而很放心。

  「非兒,當朕的義子好不好?」

  問話的男人笑得一臉和藹,正是當朝天子,熙皇慕容玄。他雖然是個無所不用其極壓搾心腹大臣為他操持國事的君主,但年幼的藍非也早熟地明白,皇帝對心腹的偏寵不是沒有代價的。

  「非兒生而效忠陛下與大辰,已經是陛下的子民了。」

  這句話,是母親教他講的。對於當慕容家的義子,熙皇探了幾次口風,雖然是無上殊榮,母親卻寧可安分低調地過日子。

  聽見他的回答,熙皇大笑,笑父親把他教得這麼早熟。後來收他做義子一事暫且讓皇后擋下來了,對於自己無法生下皇子耿耿於懷的皇后,據說又為了此事和皇帝鬧騰好一陣子,這些帝王家務事,他從小就習慣左耳進右耳出,反正都不關他的事——最好永遠也不關他的事。

  那麼,他究竟喜不喜歡進宮呢?這是個有點複雜的問題。

  宮裡的人對他禮遇有加,畢竟人人都知道他是皇帝最疼愛的晚輩,就是真正的皇親國戚都不如他受寵,而那確實是他少數能陪伴父親的時光,對一個年幼多病的孩子來說,那樣的時光再多都不會嫌煩悶。

  偶爾,皇后會「歡迎」他到太平宮作客——女人那些以退為進的手段,年幼的他就算不明白,也感覺得出皇后的友善別有目的。皇后一邊和熙皇鬧,一邊也要表現出她絕不是心胸狹隘,讓熙皇心軟。

  「非兒以像你爹一樣,好好輔佐霜華,好嗎?」

  他還記得有一回,熙皇駕臨太平宮,而他非常巧地又被皇后早一步「請」到太平宮作客,皇后還讓宮奴把他像小祖宗一樣伺候著,熙皇一踏進太平宮裡看到的正是這一幕。皇后甚至抱來了仍在襁褓中的慕容霜華,說是讓他們兩小無猜一塊兒玩耍——那顆小肉球明明就只會傻笑跟流口水!當時他有些嫌棄地想,卻依然表現得很安分。

  一直流口水,一直流口水……真是太愚蠢了!

  皇后笑咪咪地道:「要是有個半子像你這樣乖巧聰明,我也很放心呢。」

  半子是什麼?年幼的藍非不太清楚,只是直覺有點危險。熙皇的反應則是點點頭,心想也對,半子絕對比義子可靠,雖然一切都還說不準,未來的局勢才是皇儲婚姻的真正考量,但也沒必要將這個可能性完全抹除。

  藍非不太喜歡到太平宮。不過,當皇后沒空盯著他時,他會忍不住伸手戳戳小肉球粉嫩嫩紅通通的臉頰,捏捏軟綿綿粉嘟嘟的小拳頭——真不可思議,這小傢伙又香又軟又好玩啊!

  全然是出於一種本能,他就是想戳戳看,捏捏看,而且越捏越上癮。

  就他待在太平宮的記憶所及,小肉球很少哭,常常只是衝著他傻笑,有時還會咯咯地笑出聲,皇后和女官們便相信他真的在和公主玩耍,但搖籃裡的公主卻是衝著他流下更多更多的口水。

  有一次他懷疑這小肉球是故意的,為了報復他一直玩她的臉,所以「噗」的一聲噴得他滿臉口水——天啊!好髒!當下他臉色鐵青,飛快地跑去洗臉,再折回來時小肉球竟然睡著了,被宮女抱回寢宮,害他一整天都覺得手好癢,他還想玩她的臉啊!

  當他偶爾能戳戳那張麻糬臉時,倒是真的覺得這一天過得還不錯。

  後來,他了解半子的意思,就一點也不想再到太平宮玩了——成為皇后的半子,也就是和小肉球成為夫妻,而夫妻就是像他爹娘那樣,偶爾嘴對嘴乾些奇怪的事……

  這表示小肉球會把她的口水塗滿他的臉!真是太可怕了!

  當然,他的身子時好時壞也是原因,父親開始請師父教授他武藝後,他進宮的次數也不再像過去那樣頻繁了。

  再一次見到小肉球,他一點也不想承認,他覺得她有一點可愛。

  依然是肉球似的白嫩小臉,腮邊紅撲撲的讓人好想咬一口,黑白分明的靈動大眼好像無時無刻都在尋找新鮮事,動不動就笑得瞇成小月牙。兩團粉色絲絨瓊花把她柔軟的發一左一右地在耳朵上方紮成小圓髻,腳下是同樣逗趣的、鞋面繡著兩團粉色毛球的小繡鞋,淡紫色的秋季宮裳和月牙色腰封,把小丫頭捆得圓滾滾的,卻絲毫不能阻止她活潑好動地滿花園亂跑,累得一班宮奴苦哈哈地追著這小祖宗。

  那時,他的眼神不自覺的又羨又妒。據說嫡公主出生至今沒生過病,沒嚐過藥的苦口,每天一睜開眼,不精神飽滿地玩耍到睡前不罷休。

  而他從有記憶起,沒有一天不吃藥。日前師父讓他練馬步,他甚至練到暈了過去,那股挫敗感一直讓他無法忘懷。

  那天,小不點一個的慕容霜華,蹦蹦跳跳地來到他面前。

  藍非沉默地看著這小丫頭,小丫頭也沉默地看著他。

  她原本掛在臉上如陽光燦爛般的甜甜笑靨,在看見他的時候,消失了。

  藍非一直不想承認,那一瞬間,他心裡很受傷。

  天知道,慕容霜華這小丫頭片子,頭一次在自家花園裡撞見這個……臉色蒼白陰沉,眼神幽怨地瞪著她的小男孩,她沒嚇哭已經算膽大了!

  感覺是很可怕的「東西」……小丫頭咬著手,驚慌失措地裝作沒看見,咚咚咚跑走了。

  「非兒,今天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向晚,藍庸之牽著兒子的手回家。

  藍非沉默地搖頭,垂著腦袋不說話。

  做爹的一眼就看明白,兒子很沮喪啊!瘦瘦小小的背影,黯淡又寂寥。

  後來,藍非還是偶爾進宮,但漸漸忘記自己曾經覺得小肉球很可愛。他的身子已經在師父的調養中漸漸硬朗,沉默冷斂的性格跟著規律如軍紀的作息被保留了下來。

  而小肉球呢?

  要知道,一個人成長的過程裡,父母就像陽光與土壤之於作物一樣,小肉球可是有一個善於壓搾心腹的父親與善於鬧騰丈夫的母親……

  那是眾多族繁不及備載的事件之一,小肉球偽裝成宮奴,刻意挑釁一名曾經欺負宮女的外使,在外使出言不遜後,才在兩國官員都在場的時機公開自己的身份,那名外使想當然耳嚇得屁滾尿流,而公主殿下卻笑容甜美地當著兩國官員的面原諒了那名外使。

  「殿下小小年紀卻如此大度,反觀在下對下屬管教不力,放任這惡徒令我的君上蒙羞,實在慚愧。」

  藍非冷冷地看著大辰的文武百官對皇儲殿下各種心疼與擁護的發言,一個個義正辭嚴,慷慨激昂,而外使頻頻道歉,幾乎無地自容,慕容霜華則笑得簡直渾身都要散發出純潔神聖光芒似地安撫所有人,大辰皇儲殿下的仁慈寬容想必從此名揚天下。

  事情就這麼落幕了嗎?當然不是。

  慕容霜華當時才十二歲,而那年輕的使臣在大辰待多久,就被她暗地裡惡整多久,根本沒人相信善良的公主殿下會整人啊!當那名外使在清晨被人發現凍得直打哆嗦地綁在玄武門外時,誰會相信是溫柔甜美、寬厚仁慈的殿下指使的?即便那人曾仗勢欺凌身份卑微的宮女,算是自食惡果,但在藍非眼裡,慕容霜華的所作所為跟那名使節也沒兩樣,都是靠著自己的權勢在欺壓別人。

  表裡不一、裝模作樣的嬌嬌女!這就是藍非自小出入炎帝城,對慕容霜華的評價,與她後來展現讓他信服的治國理念無關,起碼在私事上,他一輩子都不想跟這女人扯上關係,對她莫名其妙頻頻投向他的注視與探究不予回應。

  直到大公主慕容黎冰為了篡奪皇位,聯合西武王子綁架了慕容霜華——

  那是慕容霜華被人從炎帝城直接綁走的第四十天。

  一個多月前熙皇因為過度擔心愛女安危而發出的懸賞令,果然成了這次救援行動最棘手的阻礙,全天下的黑白兩道開始爭奪慕容霜華,藍非在逼問西武王子同黨,循線追出國境之外以西,穿越蠻荒大漠,進入羅賽族的領地之後,他派出去的前鋒總算找到公主的下落,但那名前鋒拼上了死士的覺悟所換得的線索,卻讓藍非驚覺事態比他想像的更嚴重。

  作為天下共主,大辰皇儲的安危左右著未來天下的局勢,熙皇的懸賞令讓各國黑白兩道都虎視眈眈,最後滿朝文武不得不屈服於慕容黎冰,暫且擁立她為帝,以杜絕不肖野心分子妄想挾持慕容霜華對大辰予取予求。

  誰知道真正棘手的,不是對大辰予取予求這麼簡單。最後搶得慕容霜華的這批霧隱國浪人,竟是抱著不惜玉石俱焚的打算,若有任何勢力要來搶大辰公主,只要形勢對他們不利,他們便會毫不遲疑地對公主痛下殺手!藍非派去追蹤卻被虐殺的前鋒留給他的訊息強調: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威脅到公主的安全!

  因此,藍非只能單槍匹馬執行這個艱難的任務,憑藉著高強的輕功跟蹤這批浪人而不被發覺。除了他之外,顯然也沒有第二個人有能耐辦得到。

  當躲在暗處的他終於見到慕容霜華時,他真的沒想到她會這麼狼狽,完全不是他過去熟悉的模樣。

  她的嘴角和手腕都破皮了,白皙的頸部也有多條血痕……藍非得握緊拳頭讓指甲深陷掌心,才能克制體內萌生的怒氣。

  其實,這丫頭從小就不太哭鬧,在花園橫衝直撞,額頭跌破了一角也能忍著不哭,如今回想起來,他突然覺得自己過去對她的批判太嚴苛。金枝玉葉的公主為何不哭?因為她很明白,她哭了,底下的人都要遭殃。

  他躲在暗處,想看出她身上有沒有更多傷口,當下甚至不敢去想她是否受到凌辱。但他很快就發現,她脖子上的那些血痕,是因為只要有人來救她或搶她,這群浪人便以鐵鏈勒住她的頸子,隨時準備取她性命!

  為了不讓綁匪發現他的行蹤,這三天來他未曾合眼,同時盡可能搜集關於敵人與環境的情報,在腦海裡做沙盤推演。

  年紀輕輕的他二十多歲就升上了大辰軍階中排名第三的參將,在職務上他足以擔當任何一支軍隊的統帥,卻被驃騎大將軍任命為輔佐鷹軍統帥的軍師,並協助統領鷹軍。這不僅因為鷹軍是大辰國軍的精銳,也因為他文武全才,又能夠衡量情勢,謀定而後動,對諸王之國的語言更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東海之國霧隱,目前有三大勢力,不管這些浪人屬於哪一方勢力,他們的僱主顯然不願身份曝光,才會僱用在霧隱國算是黑道的浪人。

  想搶奪大辰公主的勢力越來越多,入冬之後北方不利於行動,所以這群匪徒應該是打算帶著大辰公主繞道南方,走海路趕回霧隱。為了避免夜長夢多,他們幾乎是晝夜兼程,偶爾才會停下來把握時間休息,慕容霜華也只有在這些時候能喘口氣。

  她看起來真是累慘了,雙手被捆綁在身後,兩眼無神,對週遭的一切沒有任何反應。

  不過藍非還是注意到了,當一隻蟑螂爬到慕容霜華腿上,她幾不可察地一顫,便沒了反應,他幾乎要以為自己看錯了。半晌過後,她才在無人察覺時將蟑螂踩在腳下,卻不敢用力,怕動作太明顯會引來注意,她微微露出一個無奈又噁心的表情,又繼續裝出恍神的模樣。

  他發現,她會盡可能避開那群浪人之中總是盯著她的某個女人的視線;也會對其中顯然擁有決策權的男人以及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那幾個特別友善,有時楚楚可憐、眼眶含淚地凝視,或者是投以羞怯的微笑——她做對了,那名為首的男人好幾次阻止手下調戲她,藍非聽到他提醒同伴:他們的主公想要大辰公主,而且希望她是「完好無缺」的。藍非猜想,那麼至少最糟的情況還沒有發生。

  而那幾個比較不聰明的浪人,也會把自己乾淨的食物分給她,甚至還讓她得到一件破舊又血跡斑斑的披風勉強保暖——雖然是從敵人支離破碎的屍首上剝下來的,但是有總比沒有好。已經入冬了,那些浪人當然不會好心地替她準備衣物,因此她的顫抖絕大多數不是作戲,是真的冷得發抖。

  當那些浪人把吃剩的「正常」食物分她時,她也會盡量吃——連他們都不吃的食物,她才該擔心。

  也許特別會忍耐的,不只是蟄伏在暗處,三天下來一刻都不合眼地盯緊了這一行人的藍非。

  若非親眼目睹實在難以置信,自出生以來便嬌養在宮中的她,究竟是怎麼忍下來的?藍非不得不承認,以前覺得她裝模作樣惹人厭,但起碼她「裝模作樣」的功夫不只是做做樣子而已。

  三天的跟蹤,對慕容霜華或藍非而言,都是一場精神與肉體的凌遲。藍非光是要隱藏自己的行蹤就耗盡心力,他沒有任何餘地可以去賭,殿下的生死全繫在他不能有分毫差池的行動上。

  但他明白,有一個人比他更辛苦。

  再忍一會兒,一定把你救出去。他在心裡道,不知是對跟蹤三日來不曾合眼與鬆懈的自己,又或是對根本還不知他到來的慕容霜華。

  她的韌性讓藍非對她完全改觀,每一次當她熬過那些痛苦,都會讓他想起過去在宮裡看到的,那個他認為嬌生慣養到令人厭煩的公主殿下。藍非不得不承認,以往也許是他不願受她吸引,才總是不停地挑她毛病,想不到如今看著她,卻成為他在這趟艱難的任務中挺下來的動力。

  此時,他們所在之處是南羅賽族的領地,南羅賽族的部落靠著在數個河谷間移動來維生,他們的部隊在機動性上很強,對此有所了解的藍非,在這群浪人察覺到風吹草動以前便有所警覺——

  遠方的鳥兒像被什麼追趕著,驚惶地飛了過來,大地盡頭的塵土不尋常地飛揚。

  一支羅賽族部落突襲了浪人們!

  這群羅賽族的勇士們,實力出乎意料地強,他們身為地頭蛇,對地勢瞭若指掌,浪人們被逼到河岸邊,別無選擇地沿著河岸做困獸之鬥。

  藍非也同樣被逼得兵行險著,河谷兩岸雖然寸草不生,但卻不是平滑如壁,勉強可攀附其上。

  不了解藍非的人,會認為他好搶功勞,在過去大大小小的戰役中常見他獨自一人,或者率領他親自訓練的小隊執行令人咋舌的驚險任務。每每在任務成功之後總有人不服氣,說他酷愛當英雄,或是表演欲過重。

  但若沒有對等的實力,他也等於在玩命。

  其實,還是曾經身為鷹軍統帥的鳳旋最了解他。藍非這人表面上極嚴厲地自我克制,又壓抑到極點,時機到來時卻喜歡逆天而行,蠻橫得無人能擋。

  此時,在風和浪嘶鳴之間,他聽見浪人大喊:「殺了她!」

  當野獸全神貫注地攻擊獵物那一瞬間,就是九死一生的唯一機會!藍非如同以往在戰場上,每次面臨千鈞一髮、生與死拉鋸的微渺縫隙之間,五感擴張到極限,身體處在極度亢奮敏銳的狀態,他經過嚴苛訓練的肉體擁有的能量會在一瞬間爆發,配合冷靜的頭腦所分析出的最精準的角度,殘暴地摧毀敵人!

  浪人們在那一瞬間,幾乎以為看到了妖魔,從峽谷中如鷹隼飛竄而出,他的眼睛散發著不屬於人類的凜冽光芒,比任何一個殺人無數的殺手都更完美地切割了敵人。

  那一刻,浪人們的士氣渙散了,藍非以狼虎之姿飛快地解決三名敵人,他們幾乎沒來得及做出抵抗。

  「誰也別想搶到大辰公主!」

  在那女人將被鐵鏈重重捆綁的慕容霜華甩向河谷時,藍非只來得及反射性地一刀砍向她,緊接著一切全憑本能反應,他想也沒想地縱身往下跳——

  幸好河谷水流雖然湍急,但因為長年沖刷,河床與河道沒有尖銳的岩石。事後回想起來,讓他們平安脫困的原因,當然還包括了不可思議的幸運。慕容霜華被各路人馬爭奪一個多月還能毫髮無傷,讓藍非得到一個結論,除了她特別懂得忍耐與放下身段之外,未來皇帝的命格大概真的與一般人不同吧?

  羅賽族的軍隊替他們拖住了那群浪人,加上河水越往東流水勢越平緩,藍非總算能死命地拉住慕容霜華游向河岸。

  換成是別人,也許會在尊貴的殿下終於得救的此刻,說一些安慰的話語,只可惜他是藍非,先不提他天性沉默寡言,此刻他疲累的程度和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也都折磨得他不想開口。在河裡的時候,他還是得盡可能保住她,避免讓她受傷,現在身上掛綵的程度遠比過去他經歷任何戰役時都來得精采,尤其為了拉住她,他的右臂可能得廢了。

  但他還不能倒下,只要殿下還沒有脫困,他就不允許自己倒下。

  藍非帶著慕容霜華前進,他猜想這附近應該有羅賽族的部落,畢竟南方的羅賽族總在各個河谷間移動,他只希望別遇上與大辰敵對的那些。

  該說,要當皇帝的人,命格真的與眾不同嗎?他們遇到了與大辰友善的羅賽族部落。

  這支部落早就得知大辰公主被俘的消息,河谷邊發生的戰鬥已經在部落間傳開來。當慕容霜華身上的鐵鏈被剪斷後,她隨即發揮長袖善舞的外交長才,得到部落的族長親口允諾,會提供他們安全的棲身之所。

  就在族長說完那句話的同時,藍非身子一倒,總算允許自己暈死過去……
作者: april79977    時間: 2014-6-17 06:04 PM

第一章

  羅賽族是位於大辰西方,在廣袤的草原與大漠之中逐水草而居,驍勇善戰的遊牧民族,而這支部落是羅賽族南方勢力最大的部落,族長是當今的羅賽族大酋長之子巴圖爾,在河谷襲擊浪人的那些羅賽族勇士,是效忠巴圖爾的部落之一,為了展現誠意,巴圖爾安排給慕容霜華的帳篷也特別闊氣。

  羅賽族的帳篷與大辰行軍時的帳篷不太一樣,圓形尖頂,小的僅夠一個人起居坐臥,大的甚至能舉辦容納百來人的宴會。

  慕容霜華數不清這是第幾次伸出手指在藍非擰緊的眉心間輕輕畫圈,也許是感覺有點癢,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直到她忍不住稍加使力地戳了兩下,睡夢中的他眉心才放鬆開來。

  她實在無法想像有人能說暈就暈,她母后都沒這種絕招,跟父皇鬧脾氣時肯定很好用。

  但是在聽完巫醫的診斷後,慕容霜華可就沒心情開玩笑了。

  「他還能保持清醒護送你到這裡,真是奇跡。」

  雖然知道他這麼奮不顧身只是職責所在,慕容霜華仍然有些彆扭。

  為什麼偏偏是他……從小就只會陰陽怪氣地盯著她,當她鼓起勇氣回視時他又不理不睬,如今為了救她卻拼上了性命——這傢伙真的很奇怪!

  慕容霜華撒了點謊,才能讓藍非留在她帳內,由她親自照顧。其實她很擔心巫醫揭穿她的謊言,但這名巫醫不知是沒察覺或怎的,始終沒拆穿她。

  也許真是沒察覺吧?畢竟巫醫只包紮了他上半身的傷口,猜想是他的腿沒什麼傷,也就不需要脫下褲子替他診斷。

  慕容霜華有點擔心,因為巫醫說他有一些內傷,似乎是在河裡時免不了的碰撞所造成的。於是在巫醫走後,她又大著膽子在他腿上摸來摸去——她絕不是趁機吃他豆腐啊!

  可是摸著摸著她自己都有點心虛。她又不是醫者,只能大概確認他的雙腿骨肉似乎都好好的,但她實在不敢確定那麼能「撐」的他,若無其事地帶她走了好長一段路就能證明他的腿沒受傷,要是瘸了斷了,她可會過意不去。

  話說回來,他瘦歸瘦,身上有的都是肌肉,硬邦邦的,她也很難摸出個所以然。她從大腿摸到小腿,又從小腿摸到大腿,內側外側都沒放過,倒是一本正經卻又忍不住臉紅地避開「該避開」的部位——嗯,「那地方」要是有事,她也愛莫能助,就是對藍宰相更難交代了,藍家就藍非一個獨子啊……慕容霜華想著,忍住沒把視線往他腹部以下、兩腿以上的部位瞟去。

  巫醫沒替他包紮的那些地方到底要不要緊呢?這些懸念就這麼讓她掛心了三天,這三天她沒事就在他身上摸摸捏捏,心想要是有內傷總會出現異狀吧?

  其實她有些懷疑,巫醫身為醫者,怎麼可能看不出藍非不是她所說的「那種人」呢?他是不是做做樣子而已,根本沒用心替藍非診治?那些藥到底有沒有效?

  她偷偷喝了幾口他們送來的藥,難喝得讓她臉都皺成一團了。幸好不是她要喝的,她只要想法子用竹管餵給藍非就行。

  她當然擔心過這些藥會有問題,不過巴圖爾第一天就派了個奴隸給她,還讓奴隸替她試藥,慕容霜華也只能相信他了。

  藍非昏睡了三天——真能睡,她都開始擔心巫醫到底靠不靠譜了。她本來只以為藍非是受了傷,卻不知出了國境後身為鷹軍統領的他就極少合眼,跟蹤浪人的那三天更是連片刻睡眠都沒有,換作別人早就癱了。

  第三天,藍非在喝藥時嗆咳著醒了過來,她差點喜極而泣。

  「你醒了?」

  其實,藍非在感覺到有人摸他的腿時就醒了——當他差點因為大腿根部被「蹂躪」而升起某種尷尬反應的那時,幸而那人也收手了,緊接著他聽到慕容霜華開口,說的是羅賽族的語言,命人去端湯藥來,於是那當下他直覺地選擇裝睡。戰士的本能讓他立刻仔細聆聽四周動靜,他聞到羅賽族帳篷特有的,羊屎和馬屎混合濃烈香料的氣味,以及他身上的藥味;帳篷外很安靜,帳篷內,似乎……只有一個人?

  不,還有另一個人跟著刺鼻的藥味一起進入帳篷來。

  直到從竹管餵過來的苦藥讓他嗆咳起來,他不得不睜開眼,慕容霜華欣喜卻也憂心忡忡的模樣隨即映入眼簾。此時此刻,為人臣子的他當然不能繼續躺著,才起身,卻發現毛毯下自己全身赤裸,身上有傷藥推拿的痕跡。

  也許這可以解釋為什麼他覺得有人在他身上摸來摸去。

  那麼,害得他驚醒的,在他腿上揉來揉去的那些動作又是怎麼回事?他很快地掃過所在的大帳篷一眼,除了他們倆之外,沒有其他人。

  但這也不代表什麼,他一點也不想再仔細推敲。

  「有沒有哪裡不適?我去把他們的大夫找來。」慕容霜華一臉擔憂和正經,倒讓藍非覺得自己果真是產生了幻覺。

  不管怎麼樣,他都不習慣全身赤裸地面對女人,哪怕只露出上半身,尤其這女人身份尊貴,之前兩人掉到河裡,脫掉濕衣服是逼不得已,此時雖然身上蓋著毛毯,但慕容霜華就跪坐在他身旁,那片毛毯的存在瞬間變得無比薄弱。

  藍非面無表情地略過她探究的視線,直視前方。「沒有。」只除了方才某人摸了不該摸的地方,差點害他產生某種羞恥的反應……他很快地轉移心思,注意到慕容霜華手中的藥,想起就是這苦得要命的玩意兒害他嗆得難受。

  慕容霜華察覺他注意到她手中的湯藥,便道:「看來他們的巫醫是真的有點法子,你繼續把藥喝了吧?我看你手臂上的傷這幾天都沒發炎化膿,這藥應該有些功效。」

  藍非抬起受傷的手臂,卻見替他裹傷的人包紮得可真是既整齊又仔細,布條纏繞的間隔彷彿特別測量過,還在手腕上方打了個形狀極為完美對稱的蝴蝶結……他眼微瞇,臉頰一跳,決定無視那個蝴蝶結,動了動五指,除了傷口仍然因為剛換上的藥而又麻又痛之外,並沒有什麼大礙,就是不確定能不能像原來一樣使力。

  他稍稍握緊拳頭,傷處有些抽痛,但痛覺反倒令他安心。

  慕容霜華轉身取了一旁她用來試湯藥溫度的羹匙,翹著小指,舀了湯藥喂到他嘴邊,藍非愣了半晌,才目不斜視、面無表情地喝下。

  慕容霜華餵了兩三口,才注意到他又是這副模樣——他們落入河谷、上了岸之後,因為她的雙手被鐵鏈困住,在遇到巴圖爾的部落以前,一路上藍非都是採了野果親手餵她、替她擦嘴,當時他就是這副模樣,害得她腹誹連連。

  她冷不防地湊上前,笑咪咪地問:「你很討厭我嗎?」

  藍非差點又被嗆著,「沒有。」他只是不好提醒她,他們兩人如此……這般……不太妥。

  「你可以說出來呀,我很好說話的。」她笑得更溫柔慈愛了。

  但藍非可是從小看著她如何端出這張笑臉,實際上卻不達目的絕不罷休,他臉色微青,依然不目斜視。「末將的意思是,不敢勞煩殿下。」

  「你真見外。」慕容霜華道,雖然退開來了,卻仍是舀了一口湯藥喂到他嘴邊,藍非瞥見她依然是那副「我很有耐心,但別考驗我」的微笑,臉色又鐵青了幾分,只得硬著頭皮喝下親愛的殿下喂來的湯藥。

  「有個問題,這三天以來一直困擾著我。」慕容霜華邊餵他喝藥邊道。

  「什麼問題?」

  她的視線在他身上轉了一圈,才湊上前小聲地問:「你睡了三天,湯藥只進不出,不要緊嗎?」她真的很在意啊!

  「……」不知錯覺否,藍非的臉色不只有點青,而且有點紅。

  「我只是擔心你。」慕容霜華盡可能端出關懷的微笑,其實她很想再藉機問問他:那些沒被巫醫瞧過的地方到底要不要緊?人家千里迢迢流血流汗地救了她,要是讓他抱憾終身,她可會一輩子良心不安啊!

  「讓殿下費神了,等會兒喝完湯藥我就去。」為什麼他得和一個……身份算是他的上司,卻也是青梅竹馬的女人說明他會去解手?

  慕容霜華放下湯碗,「你現在就去呀,你起得來嗎?」

  「可以。」但是……

  幸好慕容霜華沒忘記毛毯下他可是一絲不掛,她指了指他左手邊地毯上洗淨摺好的夜行褲和褻褲,然後招來奴隸把擱在一旁的屏風拉過來。

  「你可以自己起身吧?」

  「可以。」他想也沒想就道。就算不可以,他也不想在任何人面前赤身裸體——雖然現在計較已經太遲了。

  慕容霜華看著他蒼白的臉上浮現彆扭神色,食指點著食指,想想仍是決定開溜。「我在另一頭等你。」她笑得一臉溫柔體貼。

  藍非試著起身,除去睡了三天、體力有點虛弱之外,他沒有任何大礙。

  穿好長褲,走出屏風,他這才發現自己所躺的地方是一座大營帳的角落,一張地毯下鋪著乾草堆,不遠處還有一張與這裡格格不入的床——羅賽族是不睡床的。

  「有件事我得請你原諒。」

  藍非收回打量帳篷的視線,就看見公主殿下笑得一臉尷尬,十指交叉在胸前,乾咳了兩聲才道:「因為巴圖爾——你應該記得,他是羅賽族大酋長的小兒子,我們所在的這個部落的領袖——他把我的營帳跟他家女眷安排在一起,這裡是不准男人進來的,可是我又不想一個人待在這裡……」

  聞言,藍非第一個想法是:巴圖爾為何將殿下跟他的女眷安排在一起?這意圖讓人不快,但也許這麼安排,殿下的安全反而無虞。他很快地得到這個結論,然後才注意到慕容霜華笑得更加尷尬——她一向習慣用更燦爛的笑容來掩飾她可能做了某種讓人翻白眼的舉動的心虛。

  「能進到這裡的男人,除了巴圖爾之外,就只有……太監。」最後兩個字,她說得很小聲。

  「……」藍非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腰部下方,但很快又覺得這動作很蠢,臉色霎時變得很難看。

  慕容霜華連忙解釋,「你放心,我沒讓他們動你腰部以下的地方,我告訴他們大辰的男女之別也是很嚴苛的,不可能派一個男人貼身保護我,他們相信我說的話,後來我聽說因為他們看不起太監,巫醫才沒動你的下半身,他們覺得那不乾淨……我想它如果沒在河裡撞壞的話,應該沒問題吧?」

  「……」在河裡撞壞是什麼意思?藍非臉色更難看了。

  現在顯然不是擔心藍家會不會絕後的好時機。慕容霜華道:「你不會怪我吧?我也是逼不得已……我真的不想再一個人被丟下。」這句是實話,她沒想要索討他的同情,可說出口卻顯得無比楚楚可憐,連她自己都有點羞愧。

  藍非當然無法怪她,「殿下多慮了,護送你平安回到大辰才是我的使命,其他都不重要。」

  他這麼回答,不知為何反而讓她開懷不起來。慕容霜華讓開,又有些不放心地提醒他,「他們讓太監在離這裡有點遠的地方解手,你要小心一點,要是被發現的話……」可能真的會被抓去閹了!思及此,她素手秀氣地捂唇。「要不要我陪你去啊?」她一臉認真地問。

  藍非忍住翻白眼的衝動。「不用。」這女人是不是在某方面少了根筋?

  見他往營帳門口走去,慕容霜華不放心地跟在後頭。「你知道解手的地方在哪裡嗎?」她的語氣彷彿是自己的孩子才剛學會走路,如今卻要自己去解手那般的憂心忡忡又難掩關愛……

  藍非深呼吸,以免自己額頭青筋暴突、凶相畢露。「末將會想辦法,殿下請不用多慮,行軍時末將住過也研究過羅賽族的部落,知道他們安排住所的方式,殿下請在帳內休息。」

  難得……他說了好多話唷!慕容霜華有些驚訝,卻還是跟著他走出營帳,臉上的擔憂並非裝模作樣。

  藍非看到守在營帳入口的奴隸,謹慎的個性使然,他一臉詢問地看向果然一臉不放心地跟在他身後的慕容霜華。

  「那是巴圖爾派來讓我差遣的奴隸,本來他問我需不需要派個會說大辰國語言的,但我覺得這樣反而不自在,就讓他不用麻煩。」

  但藍非可沒那麼容易信任別人,他沉著一張俊臉,飛快地在奴隸身上點了幾個穴道,奴隸不知道他做了什麼,只知道他臉色不善,忙想開口求饒,卻發現嘴巴發不出聲音來,立刻驚恐地跪地磕頭不已。

  藍非淡淡地道:「如果你沒有聽到太多不該聽的,我們離開時就會替你解開穴道,雖然我不知道你識不識字,但最好不識,我不想挑斷你的手筋。」他用的也是羅賽族語言,然後看了慕容霜華一眼,好像對她輕易相信巴圖爾有些不贊同,但礙於身份無法說什麼,便轉身離開了。

  慕容霜華站在原地。她並不是輕易信任巴圖爾,方才她對他說話時也一直都盡可能壓低聲音了不是嗎?

  她看向仍然不住磕頭的奴隸,安撫地笑得燦爛極了,「別擔心,他的表情雖然凶了點,但是人很好的。」她話才說完,卻見藍非折了回來,臉色還是不太好看——唉,這傢伙是不是跟某些女人一樣有氣血不足的毛病?回頭她可得替他找大夫瞧瞧。

  藍非回到她面前,欲言又止,深吸一口氣,雙眼瞥向一旁。慕容霜華抬起頭,心裡默默想著,這傢伙沒事長這麼高,她以後跟他說話多累啊?接著卻眼尖地發現……他耳朵是不是有點紅?

  「我有別的衣服嗎?」他有些尷尬地低聲問。

  慕容霜華忍住笑,「噢,我都忘了。我有跟他們要你能穿的衣服。」她折回帳篷裡,從一疊摺好的衣物裡取了一件給他。

  「看來都是奴隸穿的,將就點。我有確認過,是乾淨的。」若有不乾淨的她都讓帕瑪拿去洗過了——帕瑪就是此刻在帳篷門口瑟瑟發抖的那位……噯,藍非有這麼可怕嗎?

  藍非接過便直接套上了,「能穿就好。」

  慕容霜華看著他離開,忍不住好笑地想:長年從軍的人竟然會因為在外頭打赤膊而害臊,這傢伙是保守還是內向?太有趣了。

  為了避免引來不必要的麻煩,藍非盡可能避開了崗哨或人群,給奴隸解手的地方雖然又髒又噁心,但至少夠偏僻,因為大多數人不會到這裡來。

  南羅賽族紮營地都會選擇河谷邊緣較高的地方,離河床一定有段距離,每個紮營地的共同點就是比起這個地區的其他地方更為綠意盎然。藍非在腰帶內側的暗袋裡找到他和鷹軍在野外互傳訊號用的短笛,長度只有一個指節,作戰時可以直接含在嘴裡,吹出來的聲音與禽鳥的鳴囀無異。他躲在視野較好的林蔭處,往四方觀察,沒意外地發現這附近的制高處都有崗哨,他只能挑陰影多的地方繞一圈,大致了解地形,然後探了探風向。如果暫代他職務的部下沒有改動他的命令,那麼他們目前應該在西北方,整支鷹軍在找到慕容霜華後隊形就拉長了,除了離他較近的小隊外,剩下的就是在各個定點,負責後勤補給和運輸,在北方的隆冬和大雪南移之前,他還得想法子讓鷹軍能在巴圖爾的領地自由進出。

  跟蹤浪人那時他就一路留下線索,這些線索是這些年來鷹軍四方征戰時,高階統帥與參謀想出來的。在落水後他同樣沿路佈置,但不確定他們是否找到那些線索。

  冬季吹的是西北風,恐怕他現在發出訊息,他們也未必接收得到,但這河畔風勢不大,所以他仍試了一次——一長音兩短音,停頓一個短音的空白,再一個長音,表示他無恙,讓他們按兵不動等候下一步命令,笛音在幾處山壁間盤旋,不知能傳多遠。

  藍非一直注意著附近崗哨的動靜,等了一會兒才從陰影處離開。接著他便聽到遠方傳來鷹軍的回應,一長音一短音,表示收到命令,他這才放心回營。

  不料他一身奴隸裝束,進入戒備森嚴的「後宮區」遠比出來困難得多,哪怕他已經挑了最隱密的路徑,卻因此被守在外頭的守衛當成圖謀不軌的惡徒押了起來。藍非不想惹事,沒有以武力反抗,只以羅賽族的語言解釋,他是大辰公主的隨從。

  除非崗哨上的守衛打混,才會不知道大辰公主的事。見藍非的模樣確實是大辰來的人,加上他們早就聽說大辰公主帶了一個太監當保鏢,當下全都一臉嫌惡地退開。那個原本捉住藍非的守衛更是覺得自己被冒犯了一般,粗魯地甩開藍非,轉身還想以斧頭柄敲他一記,藍非裝作腳下一絆躲開了,結果那名守衛反而因為力道過大往前摔了一跤,那吃癟的滑稽模樣讓他的同伴全都哈哈笑了起來。

  藍非並不覺得愧疚,他只想盡快離開,不料才轉身走出一步,原本站在他身後的另一名守衛竟又推了他一把。

  在羅賽族,只有犯了最可恥的罪行才會被閹割,這些守衛也許不知道大辰的情況與他們不同,仍用同樣的眼光去看他;藍非猜想,大概是他轉身就走的舉動,對他們而言太目中無人了。

  但,他這輩子也從來沒對人低聲下氣過!他是堂堂帝國宰相之子,大辰的參將,鷹軍統帥的軍師,怎麼樣也輪不到他對人卑躬屈膝!

  只是他想到目前寄人籬下,就算他無所謂,鷹軍也已經在西北方待命,但眼前卻更加不能得罪巴圖爾,除了殿下的安全之外,他還需要巴圖爾允許鷹軍在他的領地自由出入。

  他牙一咬,只得低頭,「抱歉,我的主人不喜歡等太久。」

  守衛的氣仍沒消,「奴隸跟閹人不能走這裡!你必須跪下來道歉!」那人本來想再推他一把,又覺得髒,便用斧頭柄戳他的肩膀,戳得藍非心頭火起。

  要他下跪?辦不到!

  那名摔倒的守衛爬起身後,惱羞成怒地朝他撲了過來,藍非側身閃過,動作神速又俐落。接連兩次,他顯然讓這群守衛顏面盡失,他畢竟出身不凡,明明穿著奴隸的衣裳,卻膽敢抬頭挺胸,姿態儼然與貴族無異,長年領兵作戰的將帥作風也不稍加掩飾,難怪這群守衛覺得刺眼了。

  守衛們不相信他們一群人竟教訓不了這個塊頭沒他們魁梧的閹奴,於是藍非和準備教訓他的兩名守衛被另外五名守衛包圍了起來,還有一些人遠遠地看著熱鬧。

  如果藍非曾經卑微困頓過,也許他會因時制宜地低頭認錯,就像他的好友鳳旋,雖然出身高貴,但孤身在異國為質子,懂得放低身段以退為進;又或者如果他不是從小到大,從軍之途一路順遂,也許他會識時務地放下驕傲——跟有沒有吃過苦無關,哪怕他受過最嚴苛的訓練,熬過最艱苦的考驗才有這一身武藝,那也是因為他的自我要求比別人更嚴格,不代表他曾經受挫。他是榮譽至上的軍人,也是個天之驕子,在那當下他沒有任何放下尊嚴以求息事寧人的想法,他們刻意挑釁,反而激起他的好勝心。

  藍非輕易躲開兩名守衛的攻擊,不需要動手就讓他們跌撞成一團,不久之後,原本只在旁邊圍觀的那五名守衛看不下去,也加入戰局。藍非雖然給他們難看,但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為了躲開一名守衛踹過來的一腳和後方大剌剌的「偷襲」,他滾到一邊的泥地上,被人趁機踹了幾腳。

  這些人吃飽撐著,但他可是昏睡了三天,三天以來都靠喝藥度日,其實體力還有些不濟。

  這場混亂很快地引來更多注意,因為藍非離開得太久而出來找人的慕容霜華,排開人群走了過來。

  啊,早知道她就別在帳篷裡猶豫老半天。她明明就很擔心,那傢伙即使再厲害,身體也不是鐵打的,她就算不擔心他找不到解手的地方,也要擔心他睡了三天的身子……最後她終於無法再枯等下去。

  那傢伙臉那麼臭,說不定路上有人看他不順眼呢?這真的很有可能啊!他現在的身份可是閹奴。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是不是該找機會教他如何露出得體的微笑?

  「住手!」天生嬌貴得不知死活的殿下,一副仲裁者的姿態走進打架的男人當中。

  她呱呱墜地那時,皇位上就寫了她的名字,她天生就是要當皇帝,從小每個人都聽她的,她也許要運用權謀來搞定那些鄰居或大臣,也許需要因時制宜地放低姿態以求在匪徒手中活命……但她還是皇帝,未來的皇帝,她說的話就是法律,人人都該遵守,她就這麼闖進來有錯嗎?

  藍非真沒想到這女人竟然就這麼闖進來了!他將慕容霜華往他懷里拉,以未受傷的那一手格開差點傷了殿下的野蠻攻擊,反掌運氣擊退對手,旋即更快地扶住她腰身,像跳宮廷舞那般讓她與他一起旋轉,兩人側身閃過蠻牛一般的衝撞,還未站定,他已單腿抬起,腿力宛如暴風般地以迴旋踢踹飛那不長眼的牛,回過身後立刻讓轉了好幾個圈有些暈眩的慕容霜華往後仰,自己一記肘擊打碎另一位偷襲者的下巴,接著他頂了她的膝蓋一腳,讓她仰躺在他臂上,避開橫掃而來的劈斬,矮下身橫抱起她,在施展輕功的同時順勢踹掉膽敢拿斧頭劈人的守衛數顆牙齒……

  最後他踩著數顆看熱鬧的人頭,在安全的另一處抱著他的主子翩然落地。

  周圍人看熱鬧看得目瞪口呆,被抱著的慕容霜華率先回過神來。

  「哇噢……」剛剛發生什麼事了?她覺得頭還有點暈,但仍不忘給她的勇士一個崇拜的微笑,還作勢拍拍手,好厲害啊!

  「……」藍非真的無言以對。他沒好氣地忍耐著沒瞪她,面無表情地直視前方,然後放下她。

  他剛剛是不是想瞪她?她的眼睛可是無比凌厲雪亮,她有看到!

  「你打架欸!」她好心勸架,他怎麼可以瞪她?

  這一點藍非無法辯白。

  這場騷動引來了守衛隊長,以及巴圖爾,藍非一眼就在人群外圍看到他,顯然他正在某個妃子的帳篷裡,卻被打擾了。

  「大辰公主的保鏢果然身手了得。」巴圖爾朝慕容霜華走來,守衛退向兩邊,看熱鬧的人群也讓出一條路來。「雖然不知道殿下的保鏢與我的守衛發生什麼不愉快,但還是請殿下明白,羅賽族人不喜歡閹奴這麼大大方方地出入,雖然我想以客為尊,不過我也必須考量到族內勇士們的榮耀,這對他們來說是一種恥辱。」

  慕容霜華這才明白她撒的謊,顯然不只是無傷大雅而已。

  但事到如今,她更不可能坦白她說了謊,因為藍非已經光明正大地在巴圖爾的後宮進進出出,她怕巴圖爾惱羞成怒,真的把藍非抓去閹了!

  「我明白,但是我也必須強調,大辰與羅賽族不同,我的保鏢並不是犯下任何可恥的罪行才成為……閹奴,他的出身是清白的,是自願服侍皇室,與你們所謂的閹奴不同,而且大辰不允許任何節操不夠高尚的人服侍皇室,你們的勇士不該感到恥辱。」

  「好吧,不如我們各退一步。公主的保鏢與閹奴不同,但是我希望他能明白,我無法一再像今日一樣替他做出擔保。」

  「當然,我並不希望給族長您帶來任何困擾。」

  巴圖爾轉身離去前,似乎別有深意地看了藍非一眼。

  慕容霜華對這結果並不滿意,畢竟追根究底,是她說了謊,才害得藍非這麼辛苦,他應該得到一句最起碼的道歉才對,但目前她只能無奈地接受。

  驍勇善戰的羅賽族向來敬重勇士,藍非是大辰名震天下的「鐵騎雄鷹」鷹軍首領之一,更是各國軍隊既欣羨又痛恨的對手——那些讓敵人軍心潰散、措手不及的戰略都是他想出來的,所以敵人稱他為「武煞」,因為煞字本身就令人又懼又畏。

  若是羅賽族知道藍非的真實身份,他早就被巴圖爾奉若上賓,那些羞辱他的人只會把他當成英雄崇拜。甚至,她聽過羅賽族大酋長對英勇的戰士有多大方,把自己的妃子和女兒當成獎賞送給他們也不是罕事。

  嗯,她承認最後這一點,不知為何讓她不太喜歡,不過重點是她讓藍非承受了這些羞辱。

  「都是我的錯……」她可能是生平第一次明白,皇帝也是會犯錯的。不過既然她還不是皇帝,現在明白這點似乎還不遲?「我應該跟你道歉,真的。我不該撒那個謊,你不應該忍受這些……」作為一國之君,怎麼能讓自己未來最優秀的下屬承受這種屈辱?她真失敗!

  「您不需要道歉。」藍非走在她身後,向來不怎麼把尊重上司放在心上的人這回倒是特別強調了「您」字,他想的是,她方才的話可不能被聽見。「眼前我唯一的使命就是保護您,其他一點也不重要。您的做法是對的。」他認為巴圖爾將公主安排在他的後宮,根本居心叵測!若是他醒來時發現公主竟然被藏在別人的後宮,而他卻連她的面也見不著,更無法防範巴圖爾有任何不軌之舉,他會無法原諒自己。

  又說這種話……慕容霜華瞥了藍非一眼,這傢伙依然目不斜視、一絲不苟,一副除了他的主子以外,閒雜人等不得靠近的模樣,讓她一陣沒好氣。

  「你真是……」噯,算了。「不說這個了。我猜你應該很餓了,所以讓他們提早準備晚膳。我有吩咐他們要送來平常吃的十人份……應該夠吧?」他少吃了九餐,加上等等要吃的那一餐……雖然這種算法很可笑,但他本來就需要把體力補回來嘛,以他的食量,她還擔心不夠哩。

  「……」她當他是豬嗎?「謝謝殿下如此……體貼。」

  「不客氣。」她彷彿真沒聽出他的無言以對,笑容燦如夏花。

  藍非忍不住想起以前在宮裡她一邊這麼笑著,卻一邊整得那些老臣和來使暗暗叫苦又無法有怨言,覺得有些好笑。

  也許她有時是故意的,有時卻是太天真吧?是這樣嗎?藍非驀然覺得有些頭疼。

  回到帳篷裡,慕容霜華支開帕瑪,讓藍非跟她一塊兒坐下來用餐。羅賽族在帳篷中央鋪上地毯,一碟碟食物也是擺在地毯上,只有族長或酋長宴客時才會用矮几擺食盤,但巴圖爾讓慕容霜華每餐都能使用矮几,所以這會兒帳內足足擺了十張矮几,圍成一個長型的口字。

  藍非的食量本來就大。慕容霜華記得小時候她曾經懷疑藍非在皇家宴會上偷藏食物……他小時候很矮又很瘦小,她還曾誤以為他跟她同年呢。他吃進去的食物數量顯然跟他的身體完全無法相比!當然她沒有明確的當眾指控他,她也知道那樣的指控相當羞辱人,只是每次父皇設宴時,她都忍不住偷偷觀察這個身體疑似存在另一個空間可以吸收食物的詭異少年。

  扣除她自己吃掉的那一份,藍非還真的吃掉九人份的食物,她依然忍不住盯著他偷偷觀察,他看起來還真是半點勉強的神色也無,這讓她忍不住在最後坐到他身邊,大眼不住地往他的肚子瞄去……

  啊啊!這比鬼故事還嚇人,那堆山一樣的食物到哪去了?他明明不是多魁梧,尤其比起他在軍中的許多袍澤。如果不看他衣袍底下的肌肉有多結實,高瘦的藍非總讓人誤以為他是文官。

  好歹照顧了他三天,慕容霜華知道藍非的腰很細……她又瞄了眼,對那些食物的去向更加感到不可思議了。

  藍非很不想開口,因為她的舉止讓旁人尷尬得無法開口……哪怕此刻帳篷內沒有旁人,只有他們兩個,但她的視線大剌剌的程度,只差沒明著邀請他開口,問她到底想怎樣?

  他吞下最後一口食物,放下巴圖爾特地為他們準備的碗筷,身體坐得更筆挺,嚴肅地問:「殿下沒吃飽?」他吃了她想吃的食物?

  慕容霜華笑得一臉無辜,「我看你吃就飽了。」天下第一奇觀啊!

  「礙了殿下的眼,明天開始末將會自己到帳外用膳。」

  「你別老是曲解我的意思。」這傢伙是在鬧彆扭嗎?「我只是好奇,你的腰那麼細,哪裝得了那麼多東西?我可以摸摸看你的肚子嗎?」身為大辰未來的皇帝,對子民身體上的詭異現象抱持著想要一探究竟、好好研究的心思,這是萬民之福啊!

  藍非直視前方,面無表情。他很確定他穿了衣服,只是她的視線讓他覺得自己一絲不掛!

  還有,她這是在吃他豆腐嗎?藍非實在不願深想今天醒來那時在他腿上摸來摸去的到底是不是他的幻覺,因為他現在知道這座大帳篷裡平時沒別人,奴隸帕瑪通常待在帳外的小棚子下。

  殿下請自重。他該不該這麼對她說?也不想想是誰叫來十人份的食物,他從軍後便不讓自己吃太飽,每餐七分飽為止,今天卻破例了。「將每一口食物細嚼慢咽,讓它們回歸最純粹的大小再吞下肚,所有食物能下肚的部分剁碎擠壓在一起後,並沒有肉眼看到的龐大,這應該能解釋殿下的疑惑吧?殿下如果累了就早點歇著吧!」

  還是很不可思議啊!

  「我還不累。」她笑得更加和藹可親了,藍非終於知道那些面對她的笑意盈盈卻臉色鐵青的大臣們心裡作何感受。「既然你吃飽了,正好我讓人提水進來,你去把身子洗洗吧。」

  「……」他並不想胡思亂想,但這似乎……不合禮節。

  「你睡了三天啊。」

  藍非像是意會些什麼,立刻起身退開。「請殿下恕罪。」

  慕容霜華眨了眨大眼,猜他可能誤會了什麼,才道:「我有幫你……唔,我是說……」她搗住嘴,笑得更甜美了,「我讓他們備了兩大桶水,否則你自己到外頭去洗,被發現就不好了,洗一洗才好換藥,快去吧。」

  所以是他多心了?藍非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殿下畢竟是體諒他,反觀他卻對她存在太多不必要的成見,於是他行了個禮便退到屏風後。

  羅賽族雖是遊牧民族,但族長的財富並不比小國的國王遜色。相反的,因為他們的領地位於東西方貿易必經之處,族長的貴客所使用的東西有不少都是皇宮裡才能一見,像這座彩色玻璃屏風也是西方來的。看樣子商人來往大辰和南方的高陽做生意,免不了要給羅賽族剝個幾層皮下來,難怪西武國王子費盡心思想和大辰公主聯姻。

  盛裝熱水的兩個木桶都足以坐進一名大男人,水量夠他從頭到腳好好梳洗沐浴一番。藍非想的是速戰速決,羅賽族習慣在沒有牆壁的帳篷裡解決吃喝拉撒等大小事,他長年待在軍中,也沒什麼好扭捏,但問題是跟他在同一個營帳裡的是公主殿下!他從剛剛就不太想動腦思考,明明在到達巴圖爾的部落並且陷入昏迷以前,他根本沒空梳洗,行軍時幾天不洗很平常,跟蹤浪人那幾日更不可能有機會做這種奢侈的事,但是他醒來後……

  不說他渾身赤裸,他的身體也沒有昏迷之前髒。

  但這些不代表什麼,再怎麼樣也有奴隸能差遣。

  藍非閉氣潛到木桶的水底下,這不是他可以胡思亂想的。在差點憋死自己以前,他總算喘著氣浮出水面,腦海裡那些不該存在的念頭,則沒入暗不見天日的最深處。

  慕容霜華坐在帳篷另一邊,羅賽族人用來日常起居的一張華麗的地毯上,地毯上散落著各式圓枕,還有張小方幾,上頭擺著她在巴圖爾這座活動行宮裡借來的書籍。她對羅賽族語言的認識,還不足以讓她對他們的文字閱讀無礙,但巴圖爾經常邀請大辰的學者替他翻寫各類書籍,慕容霜華得以找到這些學者翻譯的典籍,對她認識羅賽族文字與文化有很多幫助。外界認為羅賽族勇武有餘,卻不喜歡知識,但巴圖爾顯然是一名有遠見的領袖,她認為她應該好好把握這個機會,也許能為大辰與羅賽族的邦交做點什麼。這三天下來,她為了這些忙得不可開交,當然也包括照顧一直昏睡的藍非,不過現在……

  屏風後又傳來水聲,而擱在她眼前的書頁從方才就沒翻動過。

  慕容霜華忍不住用手在臉上掮了掮,不知為何她覺得好像有點熱,但現在是冬天吧?難道是帳篷中央的火盆燒得太猛烈了?

  她悄悄往屏風的方向瞄去,彩色玻璃屏風看上去是透明的,人影卻會被分裂成數個扭動的暗影,看也看不出所以然來。

  況且最刺激的她也全都看過了。

  嗯……呵呵!既然他沒問,那她就乾脆裝傻到底。其實從被綁架以來,她對各種臭味的接受度已經被狠狠鍛煉過了,任何臭味都比不上那群浪人……惡!現在想起來她都還有點想吐!

  想想看,那群變態帶著她馬不停蹄地趕路,餐風露宿,最愛把敵人的身體剖開,在血雨中狂歡,還挖出內臟烤來吃,更噁心的是他們從不做任何梳洗清理,那味道多可怕啊!

  至於這羅賽族的帳篷,也不可能和炎帝城裡她的太平宮一樣。遊牧民族和牲畜一起生活,出了帳篷就是各種屎的氣味,她都麻木了,相比之下藍非的身體幾天沒洗算什麼呢?

  不過,來到這兒的第一天,當她把自己徹頭徹尾清洗乾淨,感動得都要噴出眼淚時,她的視線忍不住瞟向躺在地毯上,把自己的性命豁出去救了她,身上卻又黏又髒又落魄還沒辦法自己好好梳洗的藍非……

  他真可憐吶。她絕不是嫌他臭哦!

  而且人要是不知感恩,跟畜生有什麼不同?她絕不是因為希望至少她的帳篷裡可以不要有太明顯的臭味才動他的腦筋哦!

  反正那天左右無事,她又讓帕瑪去提水,吩咐她守在外頭,然後拍了藍非好幾巴掌,他都沒反應,只好真的動手把他扒個精光。

  噯,好熱!慕容霜華從引枕的抽屜裡取出扇子掮風。這把扇子極為花俏,也是西方來的,白色象牙扇頁鏤刻出各種繁複美麗的圖案,刀工精緻令人讚嘆。西武王子送到大辰的禮物中就有好幾把這種扇子,可惜她那時不喜歡他,在宮裡從沒拿出來用,現在她想著,要是回去的話她會記得全部拿來玩玩。
作者: april79977    時間: 2014-6-17 06:05 PM

第二章

  她又忍不住瞄了瞄屏風的方向。

  她從來沒服侍過別人,那天她自己也累個半死,後來就懶得再費力替他把下裳穿回去了……她也不知道該怎麼替他穿啊!頂多毛毯和獸皮蓋得密實點,反正聽說在帳篷裡裸睡還更溫暖。

  不過她也發現,藍非皮膚真白。跟羅賽族那些像熊一樣的壯漢比起來,她還是覺得藍非精瘦卻結實的樣子好看多了。她沒辦法替他沐浴,只能用濕布盡可能把他的身子擦乾淨,後來她又覺得他那件褲子太髒了,就叫帕瑪拿去洗。那些工作中最困難、最剌激的地方,當然是……

  慕容霜華又忍不住掮風拓得更大力了些。

  父皇讓她無所不學,雖然朝中有些大臣覺得不妥,但醫理上某些基礎她還是有概念,就像父皇說的,她是女皇,難不成未來看到一個男人光著膀子還得像閨女一樣尖叫害臊不成?女皇是不該被區區毛比她多的男人嚇著的!

  不過,她也只是知道有這回事罷了。那西方來的醫學士哪能替她解釋那玩意兒是怎麼作用的?宮中女官更是以她還未有婚配為由對此閉口不語,而她也僅僅看過書上畫的,沒看過實物,更不知道它要如何「發揮作用」。

  基於未來的女皇對子民身上各種未知之謎存在著好奇心,才能替萬民謀求福祉的遠大抱負,她認為那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於是……

  人在面對未知的事物時,總是特別膽怯,所以她當時僅僅是戳了兩下,摸了幾把,順便撥弄看看會不會有什麼奇怪的反應而已。讓她耿耿於懷的是,那幾天她偶爾會看見那根東西神奇地變大,然後挺起來……哇!要知道她多費勁才沒讓自己像看著雜技表演那般驚呼出聲,她就這麼捧著臉頰,睜大眼,不可思議地跪坐在地毯邊,從各種方向和各種角度觀察那一柱擎天許久,還用手指戳戳看,發現它動了的時候,她都快跳起來了!

  但是,研究歸研究,大冬天的,她總不能讓他著涼吧?所以也沒能觀察太久便蓋上了毛毯。三天下來,她心裡的謎團還是沒解開。

  挺起來,又躺下去,挺起來,又躺下去,會變大,又變回來……那絕對很奇怪!她還覺得,藍非的大小跟她在畫上看過的不太對,似乎是腫了一點……這是不是表示,它在河裡時真的被撞壞了?

  蒼天明監,藍氏父子對他們慕容家忠心耿耿無須質疑,想想她父皇那麼惹人厭,我行我素,朝政上一直多虧有藍宰相,更不用說如果沒有藍非她根本活不到今天,要是害得藍家絕後……天啊,她該怎麼補償藍家父子?

  藍非走出屏風時,看到的就是慕容霜華支著額頭,卻拼命掮風的模樣。由於她桌上擱著書冊,他猜想她是為了什麼不得了的要事在心煩,所以逕自走到帳篷外,讓帕瑪和負責抬水的奴隸把木桶抬出去。

  慕容霜華抬起頭,看到藍非黑髮濕潤淌水,剛沐浴後神清氣爽的模樣,只覺得臉頰更熱了,腦海裡甚至莫名地浮現「美男出浴」這四個字……

  啊啊!她在想什麼?慕容霜華合起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殿下公務繁忙的話,末將先退到外頭去。」不管她是不是常有讓他無言的舉動,在治理國家方面,還未即位的她確實已經得到朝野上下的肯定,也包括他,在這方面藍非對她沒有任何質疑。

  她哪來的公務啊?慕容霜華連忙出聲,「等等。」

  「殿下有何吩咐?」

  不知為何,他的態度讓她很不爽快,但為何不爽快,卻說不出所以然來,畢竟他的態度完全沒問題啊!甚至比起這幾天的任何時候都更恭敬有分寸……

  啊!也許就是這樣,她才覺得不高興吧?

  「你過來。」她直接朝他招手,而藍非果然也像他的態度那般,很恭敬地走了過去,停在三步之外。

  「過來。」慕容霜華又露出那張「我是真的很有耐心,但你最好別考驗我」的溫柔笑臉。「你站得那麼遠,我怎麼替你換藥?」藍非遲疑了片刻,最終仍是走上前,在她身前跪下。

  慕容霜華看著他連跪著都那麼一絲不苟的模樣,有些好氣又好笑,她也懶得跟他客氣了,拉過他受傷的那隻手臂,沐浴時他自己解開了包紮,本來傷口已經結痂,但方才和那群守衛打鬥時又滲血了。

  「等會兒給他們的大夫看看吧,要是留下後遺症就不好了。本來我是半信半疑,但你的手恢復得不錯,只不過今天遇到那樣的狀況又傷了,看樣子替族長看病的巫醫不會差到哪去。」她一邊說,一邊熟練地替他上藥。

  「不用了,末將過去經常受傷,對自己身體的復原狀況很熟悉,傷口並無大礙,殿下請不用費心。」

  慕容霜華看了他一眼,發現他跪坐著伸出手臂,卻低著頭,依然目不斜視地盯著地面……真是讓她很火大,又很想逗他。她乾脆握住他的拳頭,撒在他傷口上的傷藥用量比平常多,她知道那會令傷口刺痛,因為三天下來,就算他是昏迷的,在上藥時手也會因為藥粉撒在傷口上而顫了顫。

  「你是在跟我頂嘴嗎?」她故意道。

  藍非似乎愣住了,「末將不敢。」

  逼他就範似乎挺有趣的,慕容霜華的心情頓時好了起來,她開始替他綁上白布,雖然等會兒得去找巫醫,但讓傷口裸露在外總是不好。她仔細地包紮,動作雖然熟練卻特別緩慢,藍非幾次感覺到她的長髮拂過他手背,而她包覆著他拳頭的纖纖玉指,總會有意無意地在他手上畫著。

  他開始專注在調節自己的呼吸上,把腦袋放空,隱隱壓抑著什麼,像防備一場未知的失控。

  慕容霜華瞥見他又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想起今天發生的衝突事件,忍不住叮嚀道:「你啊,就算不喜歡笑,也不要老是逢人就擺臭臉。」

  「……」

  噯,想想他也挺可憐的,明明是被欺負的那個,得不到道歉也就算了,她幹嘛還念他?「笑一下不會少塊肉,還能避免許多麻煩。」她解釋道,坐直身子檢視自己的成果。「不錯吧?我可是越來越熟練了。」

  藍非一下子就看見他手腕上那個又大又對稱的蝴蝶結……她還特別費心地拉整它,把蝶翼的部分攤開,讓他又是一陣無語,可是這也代表三天來都是她親自照顧他。「殿下費心了。」他收回手,握緊了拳頭,總覺得手背上那些讓他心緒紊亂的觸感揮之不去。

  「走吧,去看看他們的大夫睡了沒有,順便出去走走。」她招來帕瑪,臨走前,手指在嘴唇下方敲了敲,環視整個帳篷一圈,好像在找些什麼,然後指著她原來看書的矮几上用陶盤盛起的水果,對著帕瑪道:「把那些全帶著。」

  藍非依然走在她左後方,就像所有侍從那般。其實慕容霜華想過,巴圖爾也許並不相信藍非真的只是她的保鏢,他看起來確實像她的守護者,可絕不是慣於屈居人下的那種,他的舉止和神態,在在都說明他出身不俗,身為鷹軍統領,即便是最安靜順從的時候,他依然有著不容忽視的侵略者氣息,卻不是野蠻張狂的。

  冷斂,精確。

  巴圖爾站在暗處遠遠看著那一對太過顯眼的男女走過,內心如是想。這兩個詞是他認為最能形容藍非的。他曾經在某個機緣下,遠遠的與那位讓他兄長吃下敗仗的「武煞」打過照面,他看不清他的模樣,但那氣質卻神似。

  差別在於,戰場上的武煞毫不收斂自己的戾氣,讓人不寒而慄,而眼前的男人是收斂而且克制的。有人的戾氣像火,而他的卻像冰,像最冰冷最鋒利也最剛硬的劍刃,而劍刃現在收入了鞘。

  這一男一女,與其說是主僕,不如說更像是……他瞇起眼,還不確定自己的直覺正不正確,從巫醫營帳中走出來的慕容霜華冷不防抬起持著扇子的手,在藍非頭上敲了一記,敲完就自顧自地走在前頭。

  「……」無語的當然不只站在暗處的巴圖爾,還有苦主藍非,但藍非只是沉默地跟緊了慕容霜華。

  「你不問我為什麼打你?」

  女人心,海底針。藍非突然想起母親和父親嘔氣時,父親就這麼感嘆著。但她不只是女人。她是君,他是臣,君王手癢想打臣子,臣子需要問為什麼嗎?他幾乎有些認命地想。

  但同理,君王要臣子發問,臣子當然不能不問。

  「為什麼?」

  換作是別人,慕容霜華也許會覺得這種反應既愚忠又憨笨,可是藍非的口吻比較像迫於無奈,有些容忍,讓她一陣好笑。

  她本想提醒藍非,巫醫可是替他診治了手臂,就算態度差了點,也是因為他們有根深柢固的傳親觀念,難得的是就算觀念放不開,老巫醫仍是替他診治了,雖然有可能是因為吃人嘴軟,那些水果乳酪奶酒之類的,都是巴圖爾招待她的,反正都要消耗掉,她拿來賄賂巫醫也沒什麼不對,至少他看在那些東西的份上不會敷衍了事,藍非實在犯不著一副想找人幹架的臭臉。她還希望接下來這位巫醫能繼續把他的手臂醫到好,她怕等到他倆回天京再找大夫,都不知是多久以後了。

  不過……慕容霜華心想,從小到大她也沒看藍非笑過,也許他笑起來更嚇人吧?她逼他也沒用,只好衝著他甜甜一笑,蘭花指朝天空一揮,「我看到一隻蒼蠅飛過去。」說罷,就輕飄飄地邁步走了。

  「……」以往他會覺得無語,但漸漸的,藍非發現他開始想嘆氣了。

  隔日天未亮,慕容霜華一醒來就發現藍非起得比她更早,而且已經梳洗完畢,正從外頭提著她要用的熱水進來。

  早上她會把握時間和巴圖爾與部族的長老一塊兒用餐,一開始是巴圖爾派人來請她,短短幾天下來便成了慣例,她也在用早膳的期間了解不少光靠使節與民間交流難以了解的事。比如,羅賽族族長正妻家族的男性可以干涉族長的政策,有權否決與支持,但是相對的,一旦正妻的家族做出任何危及部落的行為,都會被視為反叛,不只正妻地位不保,她的家族也會被流放。

  這種制度也許是因為,羅賽族一直以來都是數個部落,出於共同效忠大酋長而存在,部落與部落間需要存在更深的聯繫。

  當然,他們所謂的正妻,和大辰或高陽對正妻的解釋不同。正妻可以有好幾個,定義是族長的妻子,其餘沒有身份的只能當妾,地位和奴隸是一樣的。

  慕容霜華得到一個結論,在這裡,女人大概比牲畜高一個階級……哦!不能說他們視女人如糞土,要知道牲畜之於他們,是身份和財富的象徵,奴隸死了就算了,牲畜少了可是件大事,正妻則是高級的財產,越多越好。

  巴圖爾就有二十六個正妻,妾是不做計算的,原則上後宮裡不是正妻的女人……沒有停經那些,都是他的妾……慕容霜華在第一天吃飯時聽到這,只是笑容更加燦爛地想著,他真忙啊呵呵,一天睡一個的話只能月休四天耶。

  但是巴圖爾倒是非常堅持地說服了族內的長老,接受慕容霜華這個「外人」不需要受到羅賽族的傳統規範。慕容霜華從他的言談間猜想,巴圖爾確實有心和大辰維持良好邦交,甚至比現任大酋長更有意願。

  以她在炎帝城時所能知道的情報是,現任大酋長……兩年前已九十二歲的阿爾斯朗,最可能將大酋長之位傳給長子羅布桑或小兒子巴圓爾。羅布桑的勢力主要在北方,和大辰這些年來大大小小的紛爭一直沒停過,兩年前鷹軍第一場揚名立萬的戰役,既是對羅布桑的戰役,讓羅布桑必須和大辰以黑水為界,互不侵犯;巴圖爾看來打算和兄長競爭,選擇另一條路。

  她還記得,兩年前當她聽著使節講述羅賽族的局勢時,心裡還想著,才二十五歲的巴圖爾,應該不可能是七十多歲的兄長的對手吧?阿爾斯朗能活到九十二,巴圖爾要等到兄長老死的機會應該微乎其微,羅布桑可是十多歲就開始建立自己的政治勢力,據說他有一百多個正妻……啊,這樣的話就算全年無休也不見得記住每個妻子的模樣吧,而且都七十多歲了,聽說他去年還娶了最新的一任正妻,對方才十七歲耶,老天啊!怎麼不劈了他?

  所以,當她得知眼前這個大鬍子,看起來快四十多歲的壯漢竟然是二十七歲的巴圖爾時,頭頂真是飛過一堆烏鴉……長年風吹日曬看樣子果然容易老,所以她出帳篷時開始學她們的女人用頭巾把頭臉包起來。

  藍非既然醒了,自然會在她前往議事的主帳用餐時隨行護衛,結果卻沒能進到作為宮殿的主帳範圍就被擋下來了,想當然耳,又是閹奴比奴隸更下賤那一套,因為巴圖爾昨日的特別聲明,守衛沒再攻擊藍非,但讓他進入主帳是絕不可能的。

  慕容霜華忍不住想嘆氣,「你回去吧,反正這裡都是巴圖爾的勢力範圍,我不會有事的。」

  藍非擰起眉,他可沒那麼信任巴圖爾。「我在這裡等你。」他雙手抱胸,原地站定,一副誰也別想把老子趕走的模樣。

  慕容霜華有些無語,想想無所謂,便由他去了,臨走前又不放心地回頭,伸出一隻食指抵住他唇角。「別擺臭臉,沒聽過伸手不打笑臉人嗎?等會兒回去再叫廚房弄些好吃的給你,昨天那些羔羊肉串請他們多送一點來吧?我看你挺愛吃的,乖。」她想他怪可憐的,一大清早沒得吃喝還要被擋在門外,於是忍不住安撫道,只差沒伸手拍拍他的頭了。

  「……」藍非無語地看著她拉了拉蓋住頭臉的面紗,轉身走向那頂部落當中最大的帳篷。

  心裡有一股莫名的彆扭,但出乎意料的是並沒有任何不悅。他絕對不是被她安撫了,而是因為眼前聽她的建議看來是明智之舉。

  他依然維持雙手抱胸的姿勢,不過這回沒有擺臭臉……只有面無表情。要怎麼觀察藍參將心情好不好呢?如果這麼問他的同僚,他們可能會說,藍參將沒有所謂心情好,只有心情沒有不好,心情有點不好,以及心情惡劣!但如果問和藍非最要好的鳳旋,他會說……

  他沒有表情的時候,就是心情很好。

  昨日藍非和守衛間的騷動果然引來長老們的不滿,巴圖爾依然試圖說服長老,這又引來一連串爭辯,有個老頭語帶譏諷地道:大辰不只讓女人當皇帝,還讓閹奴當侍衛,所謂泱泱大國該不會只是個笑話吧?老頭用羅賽族的語言說得很快,雖然側頭和身邊的人「低語」,偏偏聲量剛剛好整個大帳篷裡的人都

  聽得一清二楚。

  啊啊……其實她這輩子早就經歷過無數次像此時一般的場景,明明想要把某個人像螞蟻一樣捏死,像蟑螂一樣狠狠踩死,但顧忌著大局,仍舊必須端出無可挑剔的微笑來應對……她是自願這麼愛笑的嗎?當然不是!可以的話她只想笑咪咪地回應:去你的。

  但她不行。

  「女人和閹奴都是生產力和勞力的一環,重要的是不能拖累國家前進的動力,在我們大辰,凡是為老不尊,把國與國之間的大事視為兒戲、口不擇言的老者,我們都會讓他回鄉下種田。我父親曾經對我說,這就是大辰之所以數百年來吃立不搖,保有活力的原因。我們必須承認有些過時而且顢預的思想很可能拖累國家民族前進的腳步,這對一個想要強大的民族來說是絕不能允許的,不知道族長贊不贊同?不過或許我們大辰只靠著一支年輕的新生軍隊,就將令兄在東羅賽的勢力打得星飛雲散,只能乖乖守在北羅賽,這一點可以讓族長您參考參考。」

  「女人懂什麼政治?」那名長老惱羞成怒地拍桌道。

  放大絕?她不屑回應,啐。

  巴圖爾揉了揉眉心,「好了,老鷹不會羨慕蒼狼,蒼狼也不該藐視老鷹,都停止吧!」但是,巴圖爾不得不想,慕容霜華是否看出了什麼?確實他對族中長老頻頻干涉他的決策已經感到不耐煩,妻舅那方的干涉,他還有別的辦法化解,獨獨長老們,他既不可能跟他們把酒言歡或比試一場,也不可能讓妻子與孩子去斡旋,還得面對他們自視為長輩的傲慢獨斷。

  但是眼前長老們的不滿依然得優先處置,而且他正巧早有打算。

  「關於公主殿下的護衛,既然大辰的皇儲殿下得在我的部落裡待上一段時日,在考量到大辰與我族國情不同,我必須顧及雙方的立場與尊嚴,所以只能請殿下的護衛接受特別的約束……」

  「什麼意思?」巴圖爾看來是早就想找機會跟她提這件事。

  巴圖爾收留她那時,慕容黎冰,她的庶出皇姊已經在大辰登基,但這跟向巴圖爾談判請他送她回大辰並沒有衝突,熙皇的懸賞令早已天下皆知。巴圖爾顯然別有所圖,也許他需要一個大辰公主當正妻,但對象是國力強大的大辰,自然得照大辰的規矩來,他試圖拖延送她回大辰的時機,找了諸多藉口。

  人在屋簷下,又有求於人,慕容霜華自然得陪他玩下去。

  「希望殿下明白,我族對閹奴的排斥是根深柢固的,既然我無法時時為你的護衛擔保,不如就依我族的方式尋求解決之道。在我族當中確實有些特例,我族的勇士多半會為此網開一面,但是必須讓他們身上有明顯的記號,只要看到那些記號,我的守衛就知道他是獲得特赦的人,不會為難他。」

  慕容霜華有不好的預感,「什麼樣的記號?」現在說實話會不會太遲?巴圖爾瞬也不瞬地看著慕容霜華的反應,好像想尋找某些蛛絲馬跡。「就跟牲口一樣,烙了印紋了身,就是主人的財產,無論是誰都不能夠威脅他人的財產,這是我族的法律。」

  「這恐怕……」慕容霜華臉都綠了。她不能讓堂堂宰相之子、鷹軍首領,被當成牲口一樣烙印啊!

  「既然你的護衛就在外頭,方才我已經讓人下去辦了。殿下的護衛似乎也已經明白入境隨俗的道理,沒有任何抵抗,這事看來進行得很順利。」

  「他在哪裡?」慕容霜華站了起來,巴圖爾似乎當下就明白了什麼,卻掩飾得極好。

  「正好,看樣子大家都吃飽了,就各自回去吧。我就陪同殿下去看看你的護衛的情況。」巴圖爾表現得極有風度,慕容霜華卻恨自己竟然連反擊的餘地也沒有。

  藍非未來將會是文官或武將的最高統帥,他也許會克紹箕裘,退役後投身官場,更也許會繼續待在軍中,憑他的能耐當上驃騎大將軍或禁軍總統領是遲早的事,所有人都這麼相信,但她卻讓他被當成牲畜一樣烙印,這是恥辱,也是她的過失!她慘白著臉跟著巴圖爾來到部落安置馬匹的另一處營區,他們甚至直接在馬廄裡便要執行名為赦免的烙刑。

  兩名虎背熊腰、裝扮顯然是巴圖爾近身侍衛的男人一左一右地架住藍非。巴圖爾的近身侍衛與昨日那些守衛完全不同,只有他們族內武藝最高超的人能成為族長的近身侍衛,顯然巴圖爾早就有計劃。

  藍非為何沒反抗?她想起她對藍非說過的話,她應該要有自覺的,藍非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給她惹麻煩,除非是別人刻意挑起爭端,就像昨天一樣。所以今天他甚至連反抗也無,就被巴特爾的近衛帶走,才會一點騷動也沒有。

  「住手!」慕容霜華先巴圖爾一步闖進馬廄,卻只趕上看著一個羅賽人提了一桶水往藍非當頭潑去。

  「忘了告訴公主殿下,我當然知道你的護衛不是羅賽人,要他接受羅賽族的方式並不公平,所以我採用了另一個折衷的方法。」巴圖爾在後頭幾乎是悠哉地道,「這個銅項圈只要你們回到大辰就能想法子取下來,如此便皆大歡喜了,不是嗎?」

  慕容霜華已經沒心思理會巴圖爾了,她來到藍非身前,看著他頸上已經焊死的項圈,方才那桶水雖然稍微將項圈焊接處冷卻了,他的脖子還是被燙得發紅,她直覺就想伸手去撥開那熾燙的項圈,巴圖爾卻一把抓住她的手。

  「當心,還很燙。再給他澆些水吧。殿下,退開些。」

  慕容霜華只能看著兩名羅賽人在他身上倒下一桶又一桶的水,那絕對稱不上讓人感覺受尊重的待遇,她看著藍非,而他一臉平靜地直視她的眼,彷彿要她明白,他能夠隱忍,他不要她在這時和巴圖爾起衝突。

  慕容霜華定定地看著他。這時候只有看著他,她的怒火才不至於燒得她忘卻理智,只有看著他,才不會在這無力的一刻想起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戴上項圈和烙刑相比,並沒有讓人比較釋懷。因為慕容霜華旋即想起在巴圖爾後宮所在的營區裡,也有些女人是戴著項圈的,她們顯然是因為服侍巴圖爾而得以與奴隸有所區別。

  她希望巴圖爾不是有某種獨特的興趣。慕容霜華這下反倒有些擔心了。

  察覺藍非的視線往下一轉,瞪著某個點良久,慕容霜華循著他的視線,才發現巴圖爾還握著她的手,她不著痕跡地抽開了手。

  而巴圖爾靜靜地看著一切,甚至在最後接收到藍非不友善的注視時,有些饒富興味地笑了。

  一名潑水的羅賽人上前確認項圈已經完全降溫,轉身向巴圖爾稟報。

  「那麼,我想回營帳休息了,族長大人應該沒有別的『節目』了吧?」慕容霜華實在無法阻止自己語帶諷剌。

  「當然。」巴圖爾做了個請的手勢。「殿下就和『您的』護衛回去歇著吧,有什麼需要吩咐給其他奴隸就行。」

  慕容霜華做了幾次深呼吸,她原想跟過去一樣露出所謂「得體的微笑」,卻不料這回她真的笑不出來!她也不費心深想了,直接扭頭便走。

  她先去找巫醫,討了燙傷的藥便一刻不耽擱地回到營帳裡,讓帕瑪去提來乾淨的水,待藍非換了件衣裳,他一邊把頭髮擦乾,她則立刻幫他上藥。

  傷口不只起了水泡,貼近接合處的兩處傷口甚至有嚴重灼傷的痕跡,慕容霜華一口氣梗住。一路上藍非沒開口說話,她心裡也因為愧疚而忐忑著,直到這一刻才忍不住看向藍非,卻見他只是定定地看著她,慕容霜華這才發現他的眼睛原來那麼澄澈明亮,因為被潑了一身濕,黑髮和長睫都仍有水氣,看起來竟然顯得有些無辜……

  她原本窒悶的胸口像被什麼揪緊了,心緒紊亂地躁動著。

  「對不起。」她沒料到開口時她的聲音竟有些顫抖,像泫然欲泣。她從來不曾如此軟弱,而這時萌現的軟弱讓她覺得自己很可惡。

  她將會是女皇,此時此刻,她該做的不是透露自己的軟弱,她應該要讓他知道,他不會白白承受這些屈辱;她應該展現她的魄力,而不是像剛剛那樣帶著他夾著尾巴逃走……

  藍非眼裡有些什麼閃動著,但那些情緒就和過去一樣難以捉摸。「我沒事。」他的語氣與其說是安撫,倒不如說較像保證,「不是你的錯。」

  他當然不會說那是她的錯。慕容霜華心裡清楚,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替他把傷口處理好。

  而藍非默默地,眼瞼半垂,收斂著自己的呼吸,他總覺得她身上有一股讓他心神不寧的香氣,尤其處在羅賽族這種充滿各種汗水和牲畜異味、並且以濃烈嗆鼻的香料做薰香的環境裡,她與週遭格格不入的氣息更讓他在意。

  她胸前垂下的長髮又拂過他嚴謹地擱在大腿上的手背,他沒縮回手臂,只是收攏五指,開始把過去在各種混亂的環境裡讓自己保持冷靜的方法全用上。因為出生那時未足月,他小時候身體一直過於貧弱,父親在他五歲時就讓他習武,所以要如何控制自己,讓心緒如止水般不起波瀾,對他來說並不困難。

  他幾乎以為自己像過去一樣做到了,然後慕容霜華的手指撫上他鎖骨灼傷較輕微處,只有些許泛紅,她仍然用手指輕輕推著膏藥,她專注得不知自己的氣息吹拂在他臉上和頸間,藍非身子一顫,只覺一股惱人的,難以言喻的痙攣與酥麻感,從她摸過的那處肌膚竄向心窩,接著熱氣湧向全身……

  「怎麼了?」慕容霜華注意到他輕微的顫抖,稍稍退開,藍非卻撇過頭不讓她見到自己的神情。

  「沒事。」他有些倉促地離開她,起身後才發覺自己的舉動太無禮了,於是有些僵硬地朝她行禮,退到五步之外。「末將已經無恙,殿下休息吧,請允許末將告退。」

  「……」他是要退去哪?慕容霜華挑眉,看著他盯著地板,又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

  她發現,這傢伙只要旁人疑似逾越他心裡某道界線……雖然不知那是一道什麼樣的界線……他就會把自己退到最保守的位置上,例如現在他滿口「末將」和「殿下」。

  他小時候進到宮裡,都不知要向她下跪,就是站得遠遠地,臉色蒼白地冷睇著她,而她的父皇因為疼愛這個晚輩,從來沒怪罪他,還親口允諾藍非可以有特權。這樣的人開口閉口「末將」,實在很好笑。

  而且他耳朵好紅啊!慕容霜華忍住笑,故作正經地道:「不許。我不是叫你要先用膳嗎?」

  「……」

  慕容霜華讓帕瑪去招來巴圖爾的廚師,一開口就點了一連串羅賽族慶典時才會享用的奢華菜色:烤羊羔,烤乳豬,馬奶酒,甚至是羅賽族沒有,得和大辰或高陽以物易物換取的珍貴蔬果,洋洋灑灑一大串,然後嬌聲嬌氣地道:

  「本公主只要受到驚嚇,就會想要大吃大喝,我相信你們族長大人不至於那麼小氣,羅賽族第三大部落,應該不會這點東西都拿不出來吧?」這些應該夠藍非吃個八分飽吧?他們吃飽了撐著找她的人麻煩,她慷他之慨以他膏粱來犒賞她的人,很過分嗎?

  慕容霜華幾乎一整天都在關心藍非脖子上的傷口,得空就走過來東看看西瞧瞧,一下子拿扇子往傷處掮風,一下子拿手巾擦他根本沒流汗的脖子,她謹記著巫醫的吩咐,傷處的藥薄了就再抹上,還不時吹兩口氣。

  剛開始藍非沒提防,身子一顫,差點又要狼狽地躲開,熱氣不由自主地往臉上竄。後來他乾脆在自己睡臥的地方打坐,她來檢查傷口時他就八風吹不動,眼觀鼻,鼻觀心,把自己當雕像,由她去折騰。

  但就算是這樣,一整天下來也會讓人受不了。

  藍非,大辰皇朝精英軍隊首領,敵人以「武煞」這個恐怖的字眼稱呼他,他在戰場上經歷過諸多難以想像的考驗……可是面對這個把他當成受傷的小動物,時不時就走過來拍拍吹吹摸摸還一臉理所當然的女人,他的理智正在一片片崩潰。

  到最後,只要坐在帳篷另一個方向的慕容霜華稍微一有動作,他的心就打個突,哪怕表面上不為所動,但全身所有知覺和感官卻都不由自主地跟著她打轉。最可恨的是當他發現她其實沒有打算走過來,只是起來走走,或到外頭看看,或做別的事,他竟然……

  慕容霜華起身取來毛毯,又坐回位置上看書。

  那股讓人心情惡劣的失落感一定是錯覺。

  藍非賭氣般地用力閉上眼,調節呼吸。睡了三天,他其實很希望到外頭活動一下筋骨,可惜此刻在別人的地盤上,他不想再惹麻煩。既然只能待在帳篷裡,那麼乾脆練一練生疏許久的內功吧。

  當香氣襲來時,他差點氣血走岔,忙不疊地睜開眼同時,簡直是驚慌失措地往後方退去,那種舉止和他平日冷靜精斂的行為大相逕庭,以致於捧著藥膏走來的慕容霜華莫名其妙地睜大眼看他。

  「怎麼了?」他坐著也能睡著,然後作惡夢了?

  這一回,藍非連掩飾也無法,只能挫敗地一手蓋住潮紅髮燙到他自己都覺得不自在的臉。「我去外頭走走。」

  慕容霜華只能捧著藥膏,看著他簡直像落荒而逃的背影,千百個疑問冒了上來,讓她呆愣在原地好久好久。

  話說,其實她一直懷疑藍非有氣血虛弱的毛病,不只大清早,有時動不動臉色蒼白,前幾次看他耳朵泛紅,她都懷疑是自己的錯覺。

  但是,他剛剛臉好紅啊!

  她在帳篷裡踱步,心裡千百個好奇,走到他剛剛打坐的地方左看右看,卻看不出個所以然,於是又在帳篷裡繞了一圈又一圈,回想起他方才見到鬼似的表情。

  難道說……

  她跑到鏡子前,手指順過梳理得光亮如絲綢的秀髮,鏡子裡眼睛鼻子嘴巴都和不久之前她對鏡打理容貌時一模一樣,他總不會是被她嚇到了吧?

  現在不在宮裡,她只有帕瑪能使喚,但她依然每天費心打理自己。羅賽族好像沒有能隨時帶在身上的小鏡子,但她還是很勤勞地,一想到就站在這面大鏡子前把自己從頭到腳好好欣賞一遍……很完美,沒問題啊!

  該不會,他看到什麼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吧?她塢住唇,環視這座現在只有她一個人的帳篷。在白晝之外,營帳中央的大火盆燃燒牛羊馬糞,夜幕逐漸降臨的此刻,帳內所有的東西都照映著跳躍的火光,每一樣物品的陰影一層又一層往火光之外堆疊擴散……還真有點令人發毛!

  她決定還是跟出去看看,沒準又有人找他麻煩呀!雖然這麼想著,她離開的步伐卻有些倉惶。

  第二天,有了前一日的教訓,慕容霜華決定藍非還是留在帳篷裡比較好,誰知道巴圖爾能不能再生出更多折騰人的理由來?

  「我沒有反抗不是因為我想乖乖待在他們認為我該待的地方,他們的傳統重要,你的安全更重要。」大清早,藍非原本蒼白的臉色似乎罩著一層陰鬱的青紫,口吻難得微慍。

  她該感動嗎?但他這麼公事公辦的態度卻讓她更鬱悶。「不知道你是覺得會有一隻蒼蠅飛進重重警戒把我一翅膀拍死,還是覺得巴圖爾會凶性大發把我吃了?如果是前者,我想不用勞駕我的藍參將,」

  慕容霜華轉身拿起矮几上的扇子在手上拍了拍,甜美卻虛應故事地笑了笑,「我拍蒼蠅很有心得。如果是後者,難道你想一個人跟一整營的羅賽族勇士槓上?」

  見藍非仍一臉不豫,她合起扇子指著他道:「留下來,這是命令。」然後在他的瞪視下離開了帳篷。

  又吃了一頓不大愉快的早飯……唉,她覺得她好像瘦了一圈,別說羅賽族的東西她吃不慣,跟一群惹人厭的傢伙吃飯也會讓人倒胃口,誰教她的身份代表町啊!

  慕容霜華在離開大帳篷後又繞到廚房去,這次她只要求了某人能吃飽的、而且似乎比較的食物。廯房裡的人沒有第二句話地開始忙碌,顯然巴圖爾把「讓大辰公主賓至如歸」這個命令下得很清楚。不提每天早上吃飯時遇到的那些惹人厭的老頭,巴圖爾其實算是個盡責的地主,如果藍非沒有被迫戴上項圈的話。

  話說回來,讓藍非受到那種待遇的始作俑者好像是她……思及此,慕容霜華不由得挫敗地拿扇柄敲了敲額頭,比起巴圖爾是為了扞衛族內勇士的傳統和尊嚴,她似乎才是真正有過失的那一個。

  回到她休息用的帳篷,才要掀開作為門簾的毛酕,她便聽到裡面有女人壓低了嗓門道:「你明明就不是閹奴,如果我現在去告訴族長,你認為你還有命活嗎?」

  慕容霜華愣住,那女人說的竟是大辰的語言!

  「我不確定,但是……」藍非依然是那副根本不把旁人當一回事的口吻,慢條斯理地道:「倘若現在把你的手折斷,你認為你的主子在乎嗎?」

  「你……」女子氣急敗壞的嗓音終結在虛弱痛苦的抽氣聲中。

  慕容霜華不得不揮退一直跟在她身邊的帕瑪,進到帳篷裡,掀開毛氈,繞過屏風的同時,她聽到女人低喊:「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有話好好說呀……啊……」突然出現的慕容霜華舉起扇子秀氣地掩住驚

  呼。看在那名幾乎全身赤裸卻雙手被擒、狼狽地趴在地上的女人眼裡,恐怕覺得她相當矯柔造作而且惹人厭,但慕容霜華對這樣的表演總是樂此不疲。

  「你們這是……」儘管藍非身上的衣服沒有一絲凌亂,儘管他一點也不憐香惜玉地將半裸的女人單手反折壓制在地,顯然除了威脅折斷她的手之外不作更多的身體接觸,慕容霜華心裡還是冒起一絲絲酸氣。「好特別的遊戲。」她語氣酸溜溜,皮笑肉不笑地道。

  那女子難堪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根本不是閹奴,如果我告訴族長,你們就死定了!」

  「你怎麼知道?」慕容霜華一臉訝異,而藍非的臉色驀地難看極了。

  「只要驗明正身就知道了!」

  「好哇,現在就叫大家進來,看看誰脫光了衣服想被驗明正身?」慕容霜華笑咪咪地彎下腰與她對視。

  這女子在沒有任何侍女陪伴下進入別的帳篷,就不可能是有身份的正妻,羅賽族裡有身份的女人,倘若沒有長輩或侍從跟隨便擅自行動,會被視為不檢點……而能出現在這裡的女人不是巴圖爾的正妻就是妾了。

  女子惡狠狠地回視她,「就算是如此,他也別想全身而退。」

  「啊……」有些事情瞞得了一時也瞞不了一世,例如藍非確實不是閹奴,例如她是不是能夠表現得滿不在乎。身為大辰未來女皇,她似乎還是不夠狠心吶。「你好像搞錯了。」

  慕容霜華直起身,嗓音嬌柔且不疾不徐,不管發生什麼事,總像乳燕唱著歌那般柔軟悅耳,反倒讓人猜不透她心裡真正在想什麼,手指纏繞著胸前一綹長髮悠哉地順了又順。
作者: april79977    時間: 2014-6-17 06:06 PM

第三章

  「你說的沒錯,我身為未來的大辰女皇,沒事怎會帶個閹奴在身邊當保鏢呢?」她側過頭,笑得嫵媚極了。「我是女皇,本來就能挑我想要的男人,才可以『貼身』保護我啊!」她像平常看書時那般優雅地在帳內踱步,而藍非不愧是軍人出身,始終面容冷峻地維持著壓制的動作,眼裡波瀾不興。

  「巴圖爾代表羅賽族,我代表大辰,而你只是巴圖爾的妾。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當你揭露這個巴圖爾為了兩國情誼與未來長久的和平而隱瞞的真相時,你認為誰是被犧牲掉也不可惜的那一個?」她用扇子嫌惡地勾起女子的褻衣,輕輕嘆息,「呀,我最討厭別人覬覦我的男人了,你說我該不該現在把你推出去,看你要怎麼辯解,才不會讓自己被冠上蕩婦之名?我沒記錯的話,羅賽族裡族長的妾要是與男人私通,是會被判鞭刑至死的。在眾目睽睽之下,巴圖爾的臉丟定了,『你的主子』是不是還想保住你,我好懷疑呀……」

  女子氣急敗壞地道:「他……他根本沒反應,他不算男人!我是清白的!」她開始奮力掙扎。

  慕容霜華眼神一閃,突然間單膝蹲下與她平視,「姑娘,你的證詞前後矛盾呀!你要怎麼『清白地』證明他不是男人?」其實她想問的是:藍非要有什麼反應?要怎麼證明藍非身為男人的能力「壞掉了」?啊啊,此時此刻她突然沒心思威脅這個女人了,她又想起藍非昏迷那時縈繞在她心中的煩惱。

  該不會真的是在河裡撞壞了吧?天啊,她要怎麼向藍家交代?

  「他……」女子以為慕容霜華明知故問,想逮住她的話柄讓她無法辯解。

  「說呀,我可是真心誠意地請教。」慕容霜華笑容和藹地道。

  女子只能又氣又惱地瞪著她,不發一語。

  「不說的話,就把衣服穿上滾了唄。要小心別被發現啊,雖然我挺想欣賞羅賽族怎麼執行鞭刑呢!」慕容霜華示意藍非鬆開手,當女子伸手要拿回褻衣時,她卻揚起手。「你說,如果我把你的褻衣塞到某個男人的營帳裡會發生什麼事啊?」

  呵呵呵呵……「乖乖的,別惹事,借我欣賞欣賞,等我回大辰就還你嘍。」她兩手拎著褻衣,尾指高高翹著,欣賞一件藝術品那般把它拿到光亮處反覆看了又看。

  直到女人夾著尾巴離開之後,她還裝模作樣地看著。

  「我說呀……」又是那種刻意讓人鬆懈心防的輕聲軟語,藍非也許知道她善親甘休,一開始就站得直挺挺地等她開口。「怎麼只要我沒把你拴在身邊,你就出事呢?」

  「……」不知是誰今早命令他留下來的?

  慕容霜華把那件褻衣隨手一丟,總算能輪到她最關心的事情了。

  「她怎麼知道你……」她的視線往下瞟,看得藍非臉色鐵青。「你『那裡』受傷了怎麼不說?要是藍家絕後,我可是罪過呀!」

  還真是……天妒英才呀,看他一表人才又能文能武,怎知竟然「不行」?追根究底都是因為她吧,這下她要怎麼彌補藍家父子呢?

  藍非真的很想翻白眼,但她是主子,而且顯然在某方面不只少根筋,根本就是癡呆!他盡可能地面不改色,雙眼直視前方,語氣平靜地道:「末將好得很,殿下多慮了。」

  慕容霜華握著扇子一下一下地敲著下巴,索性繞著他閒步兜圈子,雙眼從他臉上轉到腰下,又從腰下轉到臉上,怎麼都想不透要如何用眼睛看出一個男人「行不行」……從他的臉判斷嗎?他是俊美了點秀氣了點表情也臭了點,因為這樣所以不行?還是從身體的某個部位得知?他少年從軍,身子可不輸羅賽族的勇士,就只是沒他們那種虎背熊腰的塊頭罷了,他這樣的身子要是不行,那天底下豈不是一堆男人都要去死了?當她來到他背後時又默默打量起……他

  腰部到臀部的線條倒是特別迷人,大腿更是結實如悍馬,可惜他醒來後她就看不到了,遺憾。

  呃,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那位大姊究竟如何一口斷定他不是男人啊?她好奇死了呀!慕容霜華倏地想起,那女人似乎說了一句「他沒反應」,是要什麼反應呢?她一臉審視地湊近他。

  「她除了用眼睛看之外還做了什麼?」大夫看病也要把脈,所以……「她摸了你哪裡嗎?」他全身上下她都摸過了,怎麼就摸不出所以然來?但話說回來,她也不知道行跟不行在「觸感」上哪裡有差別啊?所以她是不是該找機會去問別人?要問誰?

  藍非原本的無語慢慢變成無力,他瞥了瞥兩眼熠熠如光、一臉求知若渴的慕容霜華,一張俊臉瞬間像磐石般毫無情緒也毫無溫度。「煙視媚行的女子挑逗男人時會做的,殿下不如不知。」雖然她剛進到帳篷來時那句酸溜溜的話讓他全身一陣緊繃,當下只覺胃部和心頭沉甸甸的不太愉快,可現在這種感覺更讓他無法開懷。

  藍非的意思是,那女人像某些輕佻的女子會勾引男人一樣,而他反應,所以被定義為不是男人,是這樣嗎?她發現這個問題比當皇帝該懂的權術學問更讓她一頭霧水。

  她難道就不用學習怎麼勾引男人嗎?雖然……她確實只需要勾勾手指就行了,但她想要的不是畏懼她的奴才啊!再轉念一想,她也不喜歡好色的男人,於是她把心思專注在他的「雄風」問題上。

  「藍非啊,別說我拿主子的身份壓你,好歹咱們從小認識,藍宰相是我父皇的心腹,你也救了我,於公於私我都不能讓你們藍家吃虧。」她一臉公正懷柔充滿睿智,可是雙眼簡直要發出綠光,步步朝他進逼。「我是千千萬萬個關心你,你一定要老實說……」

  「末將確確實實沒事。」藍非額上青筋畢露了。

  想呼嚨她也要有個分寸吧?根本是欺負她對這方面的「學問」一無所知嘛!公主殿下脾氣一來,不管三七二十一,沒持扇的那隻手在藍非身上一陣粗魯地亂摸。「我就不信,我從頭到腳摸過了也摸不出所以然,她三兩下就知道你『不行』,到底是你呼嚨我還是她呼嚨我?」話落還戳了戳他的胸口。藍非的臉又是鐵青又是充血,精采極了。

  這根本……毫無疑問……從各方面,各個角度來看,脫去各種假象和說詞,活脫脫就是……非、禮!

  她可摸得真順手,摸得臉不紅氣不喘,反觀他腦門熱得都有些暈眩。

  他說不出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因為有一股更巨大的情緒梗在胸臆間,就像每次他說服自己是在「忍受」她那些無知的騷擾一般,心裡強自鎮定地想掩飾無以名狀的情愫。

  而且,他最好別計較也別深思,什麼叫做「從頭到腳摸過了也摸不出所以然」。他想著,如果不是她命令他留下來,那羅賽族女人也不會有機可乘,更何況她說對了,他根本不相信巴圖爾,要是他真的對她出手,這女人知道要防備嗎?今天一整個早上,他都像頭焦躁的雄獅,無法靜下心來……想到那些焦慮,一股無明火冒了上來,他猿臂一撈,將她密密實實地圈緊在懷裡。

  那女子千般撩撥,他滿心厭惡不為所動,卻被慕容霜華魯莽不解風情的挑釁之舉勾得如烈火灼身。

  飲過甘泉才知渴了半生。他的亢奮像終於推倒了堤防的洪水,激切得連身子都有些痙攣顫抖,貪婪令他妄想用這一瞬去換綿長的回味,遍攪她的柔軟和甜美,誰知成了澆在烈火上的美酒,又醉又癡狂。

  停下來!

  他出生那時,未足月,母親痛了一個時辰,瘦小的他便呱呱落地。那替他卜卦斷一生吉凶的方士說,是他生怕折騰了所愛之人。兒時他第一次拜師學習武藝,師父以為他熬不過時自然會開口,誰知他第一次練馬步,直到人都暈過去了,師父才發現早過了要求他做到的一炷香時間。初從軍,旁人叫苦連天的

  活兒,他總是獨自默默做完,在戰場上和執行任務時,他的忍耐力更是驚人。也許那方士的意思是,他這一生都慣於自虐……

  在最渴望擁有的那一剎那推開所渴望的,真虧他做得到。藍非邊平復著氣息,邊用有些凶狠卻不夠冷酷的語氣道:「就是像這樣,明白了嗎?」

  啊?明白什麼?慕容霜華一臉恍惚,神智還未歸位,只是迷迷茫茫地舔了舔唇,嗓音沙啞地低語:「再一次。」她盯著他的唇,他向來蒼白,此刻那薄唇卻紅艷水潤誘人至極,讓她心旌搖蕩。

  她的要求與命令,真是甜美卻致命的獎賞。這一回他小心翼翼,連呼吸都苦苦壓抑,捧住她的臉之際竟有些顫抖,然後在她唇上輕柔地啄吻,徒勞卻艱辛地防堵再一次的失控,不願從心底最深處翻湧而出的魔障顯形,柔軟的舌頭繾綣留戀地在她唇間徘徊,卻還是洩漏了太多……

  那一開始並不存在。他有的只是一個從小到大總會不期然出現在生命中的印象,也許有點介意,也許刻意排斥,但構不成任何掛念。

  真正危險而他不自覺的是,幼時身子羸弱的經歷,讓他在自己週身築起一道誰也不得越界的孤獨之牆,他相信他能靠自己變強,一世不拖累任何人,就那樣一輩子也好。

  這女人,優雅嬌柔而尊貴無匹……尊貴是真的,其他則是表演得太完美!實際上她自戀,大剌剌,少根筋,酷愛誇張地矯柔造作,喜歡裝模作樣地折騰人……如果對她的認識僅止於此就好了,他也不會發覺自己刻意對她諸多挑剔其實隱隱懷著多少讓他不安的心思。這場綁架意外逼得他只能看著她,好的與壞的全看個仔細,以為她天真嬌傻,卻又發現她從未輕慢自己的責任,而且,出乎意料地懂得體貼。

  她生來唯我獨尊,連他也必須臣服,她要闖進他築起的那道心牆來,沒心眼又單刀直入,可能根本不清楚自己做了什麼,他只能閉上眼,也許等待風暴終會過境,在此之前他那未成形的魔障,要狠狠封印在最陰暗處。

  然而那輕如春風吹拂大地的吻,卻反而把激—情的餘溫埋進她心湖裡,驚醒懵懂情思,從此綿長悸動至死方休。

  她差點就想做一件事,在她還沒意會到是什麼事之前,藍非再次逼自己抽身,看到她雙頰酡紅、眼神迷濛的模樣,讓他下腹更加硬挺難受。

  「你與其擔心我,不如擔心巴圖爾會不會這樣對你不軌。」話落,連他都發現了自己的口吻酸得嗆人,只好冷著臉和嗓子又道:「我好得很,那女人以為全天下正常的男人都該對她有反應,未免也太可笑。」

  從迷夢中回到現實,他還這樣板著張棺材臉,慕容霜華愣了半晌,忍不住譏諷道:「巴圖爾可沒這麼對我。」她不禁暗忖,這傢伙該不會……

  在吃醋?她幾乎要笑了。

  藍非俊臉窘迫地泛紅,「以後不會了……我不應該碰你。」最後這句,像喃喃自語,他退到三步外,臉上又回復平時嚴守本分卻毫無溫度的冷漠,單膝跪地,「末將一時魯莽,請殿下懲罰!」

  怎麼著?親完了抹抹嘴不認帳?

  慕容霜華覺得不大爽快,公主脾氣差點又冒上來。不碰她就沒事了嗎?他不怕她「強搶民男」?到時候就算他喊「女皇不要」也沒人救他呢,哼哼!

  但她接著想到,這傢伙一開始是為了替她解答他作為男人的天賦沒有問題吧……她握著合起的扇子在掌心拍了拍,然後又在藍非身邊踱起步子。

  這麼說來,她摸不出個所以然,而那女人一摸便知道他沒反應的部分,就只有……

  「欸,你站起來。」這樣她看不清楚啊!

  「末將願意領罰。」他的口吻不像要領罰,反倒有點沒好氣。

  慕容霜華的好奇心已被勾起,不跟他計較,「我沒說不罰你,先起來。」

  藍非怔了怔,只好依言站起身,然後才太遲地發現了什麼,頰上又浮現一抹窘迫顏色,然而當了十多年的軍人,當下他仍是選擇服從命令,站得筆直。

  慕容霜華看著他目不斜視、面容冷峻的模樣,突然想到:這傢伙每次害羞時,該不會都是這樣把自己武裝起來吧?

  不過,眼前有更吸引她的「大發現」,她很快地轉移注意力。

  羅賽族男人寬鬆的褲子和裙子底下是什麼都不穿的,而他自己的長褲總不可能都不換洗,於是此刻腰下那片隆起還真是藏都藏不住。

  「原來是這個!」公主殿下終於開悟了,她攤開扇子掩住輕呼,還忍不住想彎下腰一探究竟,藍非則是臉色鐵青,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只覺得……

  身為軍人,他這輩子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很想死!

  原來如此,她早該想到跟這玩意兒有關啊!她知道那是男人用來繁衍後代的「工具」,卻不知怎麼「作用」。他昏迷那時,她還覺得奇怪,每次往他身上摸摸捏捏,沒一會兒那根東西就會挺起來,她覺得不太對勁,把它壓下去,然後它又挺起來,她再壓下去,這麼反反覆覆,直到她失去耐性就……

  呵呵,只有幾次而已。她也不是故意的,當時心想這玩意兒怎麼一直跟她作對,她就氣得摑了它一掌……

  慕容霜華一臉愧疚,訕訕地道:「你的衣服這麼壓著它,不舒服吧?」她希望他當時真的睡死了,而且這樣想起來,它還挺耐操的,在河裡沒撞壞,也沒被她打壞,想來她可以不用擔心藍家會輕易絕後是嗎?

  「……」藍非都無語問蒼天了!他好想問問炎帝城未央宮裡那個某人的

  爹,不是說什麼都讓她學,為什麼一般女子出嫁前起碼會知道的,她卻傻傻搞不清楚狀況?「不勞殿下操心。」他只好語氣冷硬地道。

  慕容霜華尷尬地笑了笑,「不舒服要說呀,我又不是不體諒下屬的人。」

  「殿下仁慈大度,是末將不知好歹,希望殿下責罰末將的冒犯。」他沒有任何恭維,全然是真心地道。

  他不是愚忠,從以前就知道她對治國的理念,她仁慈而且懂得懷柔與施壓之間的分寸,也有一套自己的改革理念。那時他心裡就明白,即便她性格上似乎有些缺陷,他還是願意誓死效忠這樣的女皇。

  這麼想被罰?慕容霜華悻悻然地想,又想到他剛才說以後絕不再那樣冒犯她,他不應該碰她,不由得有些氣悶。

  她都沒說話,他偏偏想領罰,不是為難她嗎?

  但她又想起剛剛那個脫光了衣服引誘他的女人。

  關於藍非,其實她一直以來都有些好奇,他戰功彪炳,是公認的大辰帝國最強武將,說他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也不為過……她第一次聽到這些評價時差點失笑,因為她腦海裡浮現的是他幼時瘦瘦小小,臉很臭,很安靜,很蒼白,但很會吃的模樣。

  在大辰時,偶爾有些關於他的消息,她總會不由自主地關注。

  女人很喜歡他,雖然沒聽過他特別親近哪家閨女,但這點是可以肯定的。就是這幾日她也能察覺巴圖爾後宮這些寂寞的女人,如狼似虎地盯著他,在聽說他是閹奴時惋惜得都要掩面痛哭的模樣……

  啊,所以她確實不該讓他落單才對。一想到外頭多的是想撲倒他的女人,慕容霜華就笑不出來。

  「想要我罰你是吧?」她在藍非面前站定,挑起眉,笑得有些邪氣,用合起的扇子輕佻地勾住他下巴,「你說你不會像方才那樣冒犯我,那我就罰你,從今以後也不准那樣碰別的女人,不准跟她們要好!」

  「……」這懲罰對藍非來說不痛不癢,而且還有些莫名其妙。為了鍛煉體魄,養護天生比別人不足的身子,他本來就不近女色,就是有點難以向爹娘交代,他們這輩子可能抱不了孫子……

  「末將遵命。」他平靜地接受。

  慕容霜華臉頰鼓了鼓,才得意了一會兒又有些洩氣,她其實有些煩躁,這責罰太不人道,不是才擔心人家會絕後嗎?可當下她也沒心思反省了。

  「剛才那名女子,也許真的會去向巴圖爾告密。」藍非很快地讓自己冷靜下來,這對他來說一向不難,何況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

  慕容霜華坐到她平常看書的地毯上,手肘擱在矮几上,單手支頰。「如果巴圖爾的手下要來抓你,你能在一整個部落勇士的包圍下平安脫困嗎?」巴圖爾自己理藍……誰教他把她安排在這裡?還以為她猜不到他卑鄙的心思嗎?她相信他不敢對她如何。

  一個人對付巴圖爾部落的勇士,對他來說不難,但他不可能丟下她,如果要帶著她……藍非想了想,也許困難了點,但他拼上性命也會做到,於是他語氣堅定宛如立誓般說道:「可以。」

  「那就成了。」慕容霜華攤手,「最壞也不過如此。」何況她認為巴圖爾如果真像他自己說的,對勇士的榮譽那麼重視,他應該也會尊敬藍非真實的身份才對,搞不好他還會乾脆把那個女人送給藍非……啊!想到這結局,她就開心不起來。

  藍非現在可以面無表情地無視慕容霜華在鏡子前搔首弄姿,以前偶爾在宮裡撞見她對著池塘撥弄頭髮,或攬鏡自照老半天,都會讓他忍不住翻白眼。她就是那樣的女人,天塌下來也不改其本色。

  隔天,慕容霜華才梳洗完畢,還在照鏡子……每天早上起床梳妝完畢後起碼得照到她高興為止……巴圖爾的奴隸就替兩人送來豐盛的早膳,帶領奴隸送來食物的是巴圖爾身邊一名侍衛,慕容霜華對他並不陌生。

  她有些訝異,侍衛解釋道,巴圖爾今日打算用過早膳後再邀請她一敘,屆時會派人來領公主殿下以及「護衛」到族長設宴款待近臣的帳篷。

  看樣子今天她可以免去酷刑,而且侍衛強調了「護衛」兩個字,顯然巴圖爾希望藍非也能隨行。

  巴圖爾葫蘆裡究竟賣什麼藥?

  用完飯,侍衛便來請他們移駕。

  藍非以長布纏住尚在痊癒中的手臂,試著握緊拳頭。復原得比他想像中更好,就算有突發狀況也能夠應付。昨天夜裡他潛到守衛營帳中「借」來的長鞭和匕首也已經收在腰際,剛好讓這件長袍蓋住,要護她周全不成問題。

  慕容霜華則將扇子往手心拍了拍,「走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嘛。

  巴圖爾招待他們的地方,比較像是他平日與家人起居休憩之所,在河邊綠蔭處,他的幾個孩子還在一旁玩耍。如果他的目的是讓他們放鬆戒備,向他們表示誠意,那他倒是做得很成功。

  巴圖爾招呼慕容霜華與藍非坐下,送上水果,閒談幾句近來大辰和羅賽族邊境發生的事。當他提到效忠他的某些部落最近和不知為何出現在南羅賽領地的大辰士兵有短暫的衝突時,藍非沒有任何異狀,倒是慕容霜華不著痕跡地看了他一眼,接著注意到巴圖爾雖然狀似閒話家常,眼睛卻是直直盯著藍非。

  她究竟該先擔心藍非沒告訴她鷹軍的去向,還是巴圖爾對「她的護衛」興趣似乎越來越濃厚?

  「我相信應該都是誤會,畢竟那些大辰軍人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擾民的舉動,但是北地通往大辰的山區接下來應該會因大雪而封山,那些士兵將暫時回不了大辰,後援也會被迫中斷一個冬季,到時候情況可就令人擔憂了。」

  「如果他們確定是來尋找我下落的大辰士兵,那麼我似乎也不好一直在族長這裡叨擾。不知他們目前在哪裡呢?」慕容霜華直接了當地道。

  「殿下不必客氣,就算招待殿下一個冬季,對我也是小事一樁。不說這個了,關於殿下提過的,大辰可以提供給我的幫助,昨晚我倒是有個想法……」巴圖爾這麼說的同峙,昨日那名色誘藍非的女子捧著用鎏金銅盤盛裝的水果上前來,藍非依然面無表情,掩在衣袍下的手靜靜地握住匕首,慕容霜華眼角一顫,雖然嗅到巴圖爾可能是明目張膽地暗示他手中握有的證據,但她心裡還是冒起酸氣。

  瞧那木瓜一樣的胸脯和大屁股,哼!

  巴圖爾刻意誇獎了這名小妾兩句,才道:「有件事,我不得不請求殿下的護衛幫忙。我想事成之後,我就能夠無後顧之憂地給予前來尋找殿下的大辰軍隊一個冬季的棲身之所,殿下也能在明年春天平安回到大辰,您以為如何?」擺明著就是,他把他們的劣勢都看在眼裡了,想要得到援肋,除非他們答應他的條件。說威脅太難聽,倒不如說是條件交換吧。

  「幫忙是小事,就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忙?」看來這男人不只長得老,心思也挺老奸巨猾啊!

  一國之主統治人民的手段包括威權、傳統,以及信仰。對羅賽族而言三者不僅同樣重要,有時候信仰甚至能在關鍵時刻凌駕威權與傳統之上。

  「今年想必是不安定的一年,大辰的皇儲流落在外,我們的大酋長也病危。」巴圖爾揮退所有女眷,開門見山地道。簡言之,大酋長病危,而他的兄長羅布桑的勢力分佈較他佔有更多優勢。「不管詔書最終宣佈傳位給誰,羅布桑都能夠扭轉局勢,他的部落能立刻包圍王都。」

  「也許這麼說有點像風涼話,但你父親和你允許了這樣的局勢,他全然沒有給你一點優勢,這些年來你也放任羅布桑的勢力佈局,不是嗎?」這樣看來阿爾斯朗究竟會傳位給誰,應該很明顯了。巴圖爾如果真想要王位,不應該等到這時才擔心吧。

  「你應該學學我皇姊……」啊,這好像不是值得炫耀的事。

  「羅布桑隱瞞了大酋長病重的真相,我甚至懷疑最後這病重的消息也不見得是真的。至於我父親的安排,也許短期內不利於我,但南羅賽一直就比北羅賽富裕許多,真要內鬥,我有的是資源,但我不想走到那一步。」

  「如果你的父親原本就打算把大酋長之位傳給羅布桑呢?」不是自己的卻硬要去搶,人都有逆天的慾望是嗎?她不禁想到自己的皇姊……西武王子串通綁架她,帶著傭兵進炎帝城逼宮,造成這一切的慕容黎冰。

  皇位是她的,不是早就決定好了?慕容黎冰覺得自己搶到的是什麼?一頂金冠?

  巴圖爾沉下臉來,似乎這一刻已不再需要偽裝,他開誠佈公,深沉且直接地道:「我不在乎父親想把大酋長之位傳給誰,羅布桑能夠包圍王都,我也有我的方法。我不需要冠冕堂皇的藉口,那是說給天下人聽的,真正重要而且真實的只有一件……我要得到大酋長之位。」

  慕容霜華默默地想,看來這男人是個難纏的對手呢。假以時日,有一天他會不會說:他要取代大辰成為天下共主?

  但是,至少巴圖爾夠誠實也夠直接。反觀她,帝位對她來說是什麼?不管她認為爭奪這虛妄的頭銜有多可笑,都不能忽略它是天下至高無上之權的事實。

  對慕容黎冰來說,帝位是象徵權力的大刀,她想要握住那把刀,不再讓任何人宰割;而對她慕容霜華來說,帝位是她與生俱來的命運,她只是順著這條路走,也許命最後會直布她的解放,也許最後仍會把她推回原點。

  巴圖爾讓她看見自己的被動與傲慢。她視為命運的存在,如果太過輕慢地看待它,這個命運可是會顛覆她啊!

  「你既然知道我的軍隊在這裡,想必早有盤算。但我為什麼要插手羅賽族的家務事?」

  「憑我認為這是對大辰與羅賽族最好的一條路。殿下……或者我該稱你為女皇陛下以表示我的誠心?南羅賽相較於北羅賽,對大辰更為友好,難道陛下認為讓仇視東方諸國的羅布桑成為大酋長更有利?」

  「這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表現出了你的野心,巴圖爾,就算沒有我的幫助,你也不會屈服。」這表示一旦羅布桑成為大酋長,羅賽族就會陷入長達數十年的內亂,大辰起碼可以不用擔心他們強盛起來。

  巴圖爾顯然聽懂了她的弦外之音,臉色更沉。

  但是,鄰國的內亂對邊境的安寧也不會是好事。慕容霜華看著他,再度開口,「我當然可以承諾你,只要你願意給予我的軍隊度過冬天的資源,我可以讓這支軍隊幫助你。」

  在這一點上頭,她其實別無選擇,拒絕巴圖爾只是讓鷹軍白白折損,她唯一的勝算就是讓巴圖爾知道她不會被他牽著鼻子走……巴圖爾把鷹軍的存在當

  成她必須答應他的「弱點」,但現在她把「弱點」轉變成可口的大禮,就算結局是一樣的,雙方的立場卻有很大的不同。

  「至於你要我的護衛提供的幫助則是另一回事,先說你想要我們幫忙的事吧,讓我知道值得押多少賭注。」

  「好吧……」巴圖爾心想,這丫頭也讓人無法掉以輕心啊!

  羅賽族一向崇尚武力,因此不管阿爾斯朗最後傳位給誰,在羅賽族裡沒有所謂謀反,只有勝者為王。但是仍有一股力量影響著部落之間對大酋長的向心力,那就是來自聖山的神諭。

  簡言之,巴圖爾希望藍非前往聖山,在羅布桑之前取得聖山的神諭。聖山之內的山谷,對羅賽族人而言是禁地,但外人不在這規範之中。

  「聽起來就不太妙啊……」要是山裡有毒蛇猛獸怎麼辦?什麼族人必須遵守,但外人可以不用遵守?這不太對吧,如果有外人來犯,不是應該群起而攻之以保護族人的傳統嗎?羅賽族有這麼文明?她怎麼想都覺得是陷阱!

  藍非騎著黑馬,默默無語地跟在某人後頭。

  「羅布桑一定會有所行動。」雖然巴圖爾說,羅布桑還是戒懼這個規範,但他應該會在神諭公佈之時派人到聖山,如果神諭的結果對他不利,他便會派

  出刺客抹殺神諭,也就是屠殺當時在場的所有人;巴圖爾的目的就是要請藍非前往聖山保護神諭。

  如果神諭是對巴圖爾不利呢?她提出疑問,那傢伙卻只是笑得一臉神秘,根本有鬼啊!

  某人一路碎碎唸,藍非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對他來說,此刻他唯一在乎的是,這女人竟拿主子的身份壓他,非要跟著他冒險!

  他們一行四人輕裝上……在藍非答應巴圖爾的條件後,慕容霜華要求巴圖爾展現誠意,這件攸關羅賽族未來的大事,總不能只讓外人冒險,於是巴圖爾派了他的長子蒙根替他們領路;慕容霜華聽說他有十八個兒子,希望他不是認為少「個兒子也無所謂的那種人。此外,還有一名是藍非在鷹軍裡的副手,他與蒙根各騎一匹健壯的棕馬殿後,慕容霜華則是騎著白馬不時與藍非並行。

  這匹馬她挑了好久了,再往北可能會進入雪原,在雪地上騎白馬才是聰明的決定好唄!她給她取了個名字,叫飛雪。

  為了準備這趟行程的補給,並確認巴圖爾會依照約定讓鷹軍合法地在他的領地內行動,擁有足夠的資源撐過冬天,因此藍非在達成協議三天後才出發。想不到出發當天,慕容霜華一整個早上不見人影,原來是換上羅賽族男子的裝扮,長髮也學他們紮成髮辮,混在那批負責送補給的人群之中,最後還偷偷脫隊跟上藍非。

  其實藍非早就認出她混在人群中,他真後悔當時沒有立刻揭穿她。

  「你要我回去?那等你回來,我恐怕就成了巴圖爾第二十七位正妻。」她還扮可憐,粉拳抵在唇下,大眼淚光閃閃。

  「你可以前往鷹軍的營地。」他不相信她沒想到這個方法。

  「我覺得跟你在一起比較安全。」她決定賣乖,討好地道。

  「……」藍非額上青筋畢露,卻只能無語問蒼天。

  在到達離聖山最近的集會所以前,大約有七天左右他們必須在野外紮營,幸運的話也許會遇上效忠巴圖爾的部落,便可以借宿一晚,可惜這樣的機會沿途就只有碰到兩次。

  他們攜帶的帳篷有兩頂,大小就是足夠睡兩個男人罷了,第一天的分配當然是慕容霜華自己睡一頂,三個男人睡一頂,守夜和搭帳篷也是由三個男人負責……啊,她似乎一無是處,真抱歉。她在出發前也有想到這點,那三天裡盡可能偷偷跟帕瑪惡補了一些技巧,比如怎麼收包袱,怎麼撿柴火,怎麼收集野菜……哦,她對馬匹很有一套,畢竟騎術是貴族子弟必學的武科技藝之一,加上從小她就和動物特別投緣,所以她也自願「紆尊降貴」當小馬僮。

  結果第一天夜裡她就睡不著,帳蓬外負責守上半夜的是藍非的手下,她尷尬地衝著他一笑,仍是鑽進另一頂帳篷裡把藍非叫醒。

  「要是睡到半夜有蛇或野獸攻擊我怎麼辦?」她雙手合握在胸前,楚楚可憐地道。

  「有守夜的人。」藍非被吵醒時向來脾氣更暴躁。他真不知道如果這女人不是公主,他會不會想揍她?啊,他不打女人。

  「我只是要你換頂帳篷睡,我沒一個人在荒郊野外睡過,很可怕,一直讓我想起跟那群浪人在一起的時候。」這回她可沒想裝可憐,原本是打算拿主子的身份壓他的,可是講著講著聲音都顫抖了。

  於是藍非就心軟了。走出帳篷時他瞪了一眼屬下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警告他當作沒看見。

  後來帳篷的分配就變成藍非和慕容霜華一頂,藍非的屬下和蒙根一頂。當然,她特地跟出一來也是有私心的。藍非很意外公主殿下把他的傷藥帶足了十幾天的份量,他自己完全沒準備。紮營完畢後她還替他上藥,這樣一想他開始覺得自己先前的反應太凶了一些。

  「謝謝。」慕容霜華用一張獸皮把自己裹緊,露出一對笑瞇的眼,看著那個拿她莫可奈何卻仍是妥協的男人後腦。

  她也不知她能任性多久呢,回到大辰後一切都會不同,就暫且原諒她吧。

  藍非早已睡意全消,在這狹小的空間裡,她的存在變得更加鮮明且無所不在,對於野地生活他並不陌生,卻從來不曾像這般在意同營帳的另一個人。

  「睡吧。」他幾乎忍不住嘆氣。

  也許因為她不只是個女人,還是未來的女皇吧。他不想深思這幾日朝夕相處的記憶,和眼前這一切帶給他的躁動有沒有任何意義。

  在接近聖山的倒數第二日,清晨和深夜時地面已經會結霜,幸而他們遇到一戶前往朝聖的牧民,在他們溫暖的大帳篷裡寄住一宿,隔日天未亮時便起程趕路,以在日落前到達聖山下唯一的集會所,兀兒塔。

  集會所是牧民在特定地點或特定節日聚集而形成的市集。特定地點的集會所往往成為大草原上固定的市鎮,原本只有帳篷的聚落也可以看到三三兩兩的建築。兀兒塔是前往聖山最後也最近的一個集會所,聚集了要去朝聖的牧民。

  「那座就是羅賽族的聖山阿古拉。」蒙根指著看起來近在咫尺,但還得走上一天的阿古拉山。不知是否真的靈氣薈萃,山巔被一圈彩雲環繞著。「信徒們的朝聖是從太陽升起的方向繞著阿古拉山走一圈,他們不會進入山裡。」

  「山上住著僧侶嗎?」

  「不,神諭不是僧侶傳遞的。」蒙根對於解釋神諭的由來一臉為難。「但也可以說是,他們住在山谷中,從這個方向看不見。傳說中,羅賽族的先祖被

  大地的母親所孕育,就是從聖山東北口的一處山谷來到世間,但是我族世世代代都不被允許進入山谷之中,只有負責傳達神諭的人在『時機正確』的時候能進入山谷,此後便不再離開。」

  「那些人還活著吧?」慕容霜華問道。怎麼聽都覺得很詭異啊!

  「當然,他們會每年出谷一次傳達神諭,只是不能離開聖山罷了。」

  慕容霜華還有諸多疑問,但蒙根也只知道這麼多……或者只能說這麼多。讓她更不開心的是,到了兀兒塔,覓得還有空房的客棧之後,藍非要她和蒙根一起留下,他和副手去山谷完成任務,即使她拿主子的身份壓他也沒用。

  「回到大辰之後,殿下要治末將的罪,末將絕無怨言。」

  她能拿他怎麼辦?確實她跟著進山谷只會成為負累,儘管她認為巴圖爾有所保留,但不管她擔心佧麼,事實都是……如果藍非真的遇上危險,他一個人也絕對好過帶著她!

  可惡,如果藍非有事,她絕不讓巴圖爾好過!慕容霜華找不到人出氣,只好拼命使喚蒙根:「我要沐浴!要熱水!」

  兀兒塔有不少客棧和酒樓,拔地而起,卻毫無章法。一般而言,集會所自有鄰近的部落加以管轄,但兀兒塔是朝聖者最後的補給處和休憩處,對羅賽族來說,聖山只能由神管轄,任何部落的政治勢力都不得在聖山之下代替神行使管理與制裁的權力,因此在這裡,羅賽人可以說全然由內心對信仰的虔誠來自主地保持秩序。

  然而所謂的秩序,就是沒秩序。這裡不會發生鬥毆,也沒有偷竊,神不允許的不會發生,但街道並不存在,朝聖的人們席地便睡的都有,帳篷的搭建更是先搶先贏,慢來的只好搭在綠地外圍。

  這些是蒙根對他們解釋的,但藍非並不相信。或許是因為羅布桑與巴圖爾的競爭一觸即發,他注意到不少軍人及羅賽族勇士偽裝成朝聖者混跡其中。而且他們也太幸運了,投宿的客棧剛好就留了兩間相鄰的上房給他們。

  「我都打點好了。」蒙根上樓來說道。

  藍非原本坐在靠門處擦拭劍刃,一抬眼,部下立刻走到門外,順手把門合上,蒙根才意會到些什麼,藍非已起身一劍橫在他身前,將他逼向前。

  「巴圖爾的人在哪裡?」

  蒙根臉色一變,但也沒有多作掙扎。「這是必須的,父親先派人來打點好一切,但和你們要做的事沒有關係;他們也會掩護你們進入山谷。」

  「我只有一求。」

  「請說。」
作者: april79977    時間: 2014-6-17 06:07 PM

第四章

  藍非頓了頓,雙眼不自覺地看向慕容霜華房間的方向。「你們的人有法子保護她嗎?」

  神諭出現之後,恐怕這裡會陷入大亂,當他發現那些軍人的存在時,更加懊悔沒有在察覺她偷跑出來之際便把她拎回去!

  蒙根早就覺得這兩人不太單純,看樣子那位大辰公主是不可能成為父親的正妻了……呃,不過這種事也很難說。「我會帶她到安全的地方。」

  「你最好說到做到。」

  被那柄劍抵住脖子仍面不改色的蒙根,卻不由得因為藍非說這句話時的眼神,背脊濕了一片。

  是夜,兀兒塔意外的安靜。藍非沒有掉以輕心,當夜漸深,屋頂傳來不尋常的磚瓦碰撞聲時,他一手按在劍上,影子般無聲無息地閃身至窗邊。兀兒塔有著皎潔得不可思議的月光,把白日裡那一頂頂老舊的帳篷都照映成了金碧輝煌的宮殿,那是心靈純淨的朝聖者應該得到的安眠居所。但暗影之中,權謀之狼蠢蠢欲動。

  剛開始只是極細微的風吹草動,他注意到一頂帳篷裡的火光突然滅了,馬兒不安地嘶鳴,屋頂上又傳來細微的聲響,他的副手站在窗邊,挖破紙窗,盯著房間外走廊的動靜。

  不起眼的騷動,在一聲淒厲的慘叫之後,劃破表象的平靜,隨即客棧裡也出現撞擊和吵鬧聲。藍非和下屬交換個眼色,他推門而出,藉著陰影的庇護來到慕容霜華房門外,側耳傾聽四周的動靜,然後才伸手簡潔地敲了兩下門。

  本來就氣鼓了臉頰合衣躺上床的慕容霜華也沒睡,但她直到尖叫聲響起才注意到那些不尋常之處。藍非交代過他只會敲兩下門,除此之外任何人來敲門都不准開,她那時跟他嘔氣裝作沒聽見,這會兒倒是很快地把門打開。

  藍非側身閃進屋內,反手更快地把門鎖上,瞥見大開的窗子,他差點翻白眼,但最後只是走過去將窗子合上,留下一道小縫隙觀察外頭的狀況。

  在他行動間,外頭已是兵荒馬亂,他擰起眉,瞥見一群舉著火把專門放火燒帳篷的羅賽族士兵,全都背著巴圖爾部落的旗……這麼明擺著嫁禍真讓人嗤之以鼻,偏偏在兵荒馬亂之間卻很有用。他們所住的客棧也被牽連,一名騎兵將一枝枝火把擲向客棧的一一樓,目標顯然是那些窗戶,藍非以最快的速度撲向慕容霜華,當火把破窗砸進來時,她已經被他抱著滾到牆角,當下只覺頭暈眼花,燒焦的氣味更讓她一陣噁心。

  「怎麼了?」她呻—吟著坐了起來,身上其實沒什麼大礙,畢竟有個肉墊在,藍非還用他的背護住她整個人。

  「羅布桑先下手為強了。」

  幾乎每扇窗戶都被砸了,整個客棧裡能武裝的人都武裝起來,刀劍聲此起彼落,他聽見隔壁的部下吹響了短笛。

  也許是蒙根今日不夠小心,和他父親的士兵接觸時被羅布桑的部下發現,讓他們察覺巴圖爾的人馬也已來到兀兒塔,才會決定在今晚動手。此時客棧已經被羅布桑的手下包圍,藍非的下屬便是因此吹了短笛示警。

  「我們得離開。」藍非一刻也不耽擱地取了原本留給慕容霜華防身的短劍要她拿好,之所以選擇短劍而非更好使的匕首,是因為宮裡有專門教皇子皇女劍術的師父,希望她學劍術和學馬術一樣不曾馬虎;他吩咐過要她把劍放在床邊,起碼她有聽到。

  「等一下。」慕容霜華跑回去拿了放在床鋪內側的包裹,火把砸進來後落在床尾鏡台的水盆裡?鏡台倒了,火把被水熄滅,焦油味卻刺鼻得令人難以忍受,更何況還有從其他房裡鑽過木板縫隙竄出來的濃煙。

  砰砰砰……外頭有人粗魯地敲著門,然後用羅賽族的語言咒罵著,接著開始踹門。

  「走。」藍非拉著慕容霜華爬上已經被砸爛的窗欞,在屋瓦上站穩後將她抱了出來。

  與此同時,門被踹開了,底下有人大笑著,朝每個爬出窗戶求援的人丟火把,藍非抱著慕容霜華施展輕功飛身閃躲,一名刺客卻從屋脊的另一邊殺了出來,他腳尖一勾,迅雷不及掩耳地賞了對方一片屋瓦,打偏來人的下巴,接著飛身一腳踹在剌客胸口上。

  慕容霜華把臉往他肩上埋。又是口水又是血沫亂噴,好髒啊!

  踹門的士兵攀過窗戶追了出來,比起在屋頂上身手靈活的刺客,他們顯得笨拙許多,藍非沒有遲疑地抱著慕容霜華繼續往馬廄的方向前進。

  一名羅賽族的軍人揮舞著長鞭和火把驅趕馬廄裡所有馬匹,存心不讓人離開。慕容霜華左右張望,她的飛雪不知跑哪去了,虐待動物的傢伙真可惡!藍非相準了已經跑離羅賽人的揮鞭範圍,看起來較為健壯穩重的一匹馬,抱著她飛躍而下。他降落的力道沒有嚇著馬兒,騰出一隻手扯住韁繩,很快地安撫著馬兒,駕!」驪馬像一枝黑箭般衝出這一團混亂。

  有人朝他們投擲長矛,藍非抽出腰際長鞭,劃出一道巨大圓弧的同時也把長矛彈開,但那些騎著馬的敵人繼續追趕,縱然他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此刻懷裡抱著一個嬌滴滴不能損傷半根寒毛的公主殿下,還要策馬狂奔,不時擋開暗箭,真是硬逼他生出三頭六臂來啊!

  「我來。」慕容霜華握住韁繩,很快地安撫了焦躁不安的馬兒。「你抱緊了。」她的口吻有點嫌傲,已經恢復平靜的驪馬,精神抖擻地在大漠上如流星奔馳,速度飛快,不一會兒便甩開了大半的敵人。在電光石火之間,她的目的地已經極為明確,不需要再遲疑。

  要甩開那些羅賽人,就只有一個地方了!

  藍非無法有任何意見。他當然不願意殿下再涉險,但事到如今,恐怕連蒙根保證的安全之地,都不見得確實安全,他最終還是只能把殿下帶在身邊。起碼他會用生命確保她真的無恙。

  星月無涯,照亮黑色大地,慕容霜華謹記著讓那座白色聖山保持在自己的左手邊,朝著日出的方向策馬狂奔。冰冷的風不停刮過臉龐,她伏低身子,幸而身後始終有一堵溫暖堅實的懷抱,讓她不至於瑟瑟發抖。

  步行需要整整三天才能繞一圈的阿古拉山……這裡指的當然是非朝聖者的腳程;那些虔誠的朝聖者往往三步一跪,五步一拜,走個十天都不見得能夠走完……他倆終於看見山谷入口時,東方天際已是霞光斑斕,曠野腥紅似血,遠山灼亮如金,藍非衡量了一下情況,讓馬兒在山谷入口處飲水休憩,他們倆也需要洗把臉調適過再做計劃。

  慕容霜華在河邊洗了手和臉,牽起馬兒到一旁吃草。她將裝著短劍的袋子綁在腰際,本想把包袱掛在馬鞍上,想想算了,還是自己背著。這是附近最翠綠的草地了,真不可思議,她瞥向蒙根所說的山谷,阿古拉山果然被鬼斧神工的力量劈出一道裂痕,這條河就是從裂痕中流出的,山谷內同樣綠意森然,無怪乎會成為羅賽族先民眼中的聖山。

  她看向凝望著聖山沉吟的藍非,來到他身後道:「都這個地步了,巴圖爾想保護神諭有用嗎?昨夜倖存的人只會記得是巴圖爾破壞了兀兒塔自古以來神聖的規矩,他們恐怕很難原諒巴圖爾吧?」

  藍非看向她,半晌才開口:「如果你是巴圖爾,你會怎麼做?」

  她幹嘛要幫巴圖爾思考?哼。慕容霜華不吭聲。

  「鷹軍等於是和巴圖爾結盟了,我不希望他們在這個冬季開戰,更不能讓巴圖爾成為整個羅賽族的眾矢之的,那樣對我們完全沒好處。」藍非解釋。北地前往大辰的路幾乎都已經因為嚴冬而寸步難行,他們要回大辰只能等到明年春天,要是這個節骨眼打仗,不只折兵損將,她的安危也再添一層疑慮。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嘍。」這麼拙劣又卑鄙的嫁禍手段,多虧那個七十幾歲的老頭想得出來。當然,會有人懷疑是嫁禍,必然也會有人深信不疑,面對同樣一件事,一個人能保有理智,一百個人卻會恐慌,一千個人則會將恐慌無限擴大。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不如以毒攻毒,大家一起來猜疑。

  「雙方都大鬧一場然後嫁禍給對方,就看神諭結果定輸贏了。」啊……真討厭!他

  是故意……她說道段話的嗎?

  「就算阿爾斯朗這時想培養第三個可能的繼承人選,也已經太遲了。他一開始就有意讓兩個孩子競爭,勝者為王,才會演變成今天的局面。」

  「我倒覺得,阿爾斯朗想讓巴圖爾繼位,說不準這山谷裡的神諭他也偷偷動了手腳,巴圖爾才會這麼有把握。」想到他那日笑得一臉討人厭的樣子,慕容霜華就一肚子不爽快。

  「為什麼?」

  「巴圖爾才二十七歲,羅布桑七十好幾了,這代表巴圖爾開始建立自己的勢力版圖時,羅布桑已經縱橫大漠五十年,很有可能跋扈到連他父親都看不下去。」會使出那種卑鄙可恨手段的傢伙,連她這個外人都不齒啊!皇儲的使命是什麼?不就是維護國家民族的尊嚴與傳統,保護子民嗎?她代表全天下所有皇儲唾棄羅布桑!「巴圖爾能在短短數年內壯大到足以和兄長抗衡,當中阿爾斯朗不可能沒有使半點力。我看他甚至打定主意,如果長子最後篡位成功,巴圖爾也能靠著南羅賽優渥的天然資源打長期抗戰。」

  「所以我更有理由保護神諭了不是嗎?」他似笑非笑地道。

  「……」他是不是挖坑給她跳啊?慕容霜華後知後覺地氣鼓了臉頰,然後想到什麼似地跑到已經轉身走開的藍非面前,不可思議地道:「你剛剛是不是笑了?」天啊!她從沒看他笑過耶!她是不是眼花了?慕容霜華瞪大雙眼,想在他臉上看出蛛絲馬跡。

  他不想承認,她才是他想笑的原因。藍非偏偏若無其事地道:「不知道裡頭有什麼,要深入多久才能遇到傳達神諭的僧侶,我看先想辦法在中午以前找到能過夜的地方。」

  她真的看錯了嗎?慕容霜華眨了眨眼,有些困惑,又覺得好可惜。

  慕容霜華騎在馬上,藍非牽著馬,順著河岸往山谷走,此處的河流水淺又平緩,即使涉水而過,水深也往往只及足踩處。

  天光漸漸晴朗,水面不只倒映一片藍天白雲,也倒映著沉斂卻難掩昂藏神態的男子,與悠然騎在馬上、身著男裝依然窈窕的女子,男子始終在前頭穩穩牽引,巍峨古岳,蒼茫曠野,悠悠穹宇,唯有他倆穿越了這片永恆。

  慕容霜華一會兒摸摸馬兒的脖子,一會兒笑看走在前頭的藍非背影,羅賽族男子的服飾還是得虎背熊腰的男人穿起來才威風,但在藍非身上,倒也顯得既挺拔又精神,反倒讓某些真正的羅賽人顯得有些臃腫。

  不過,他穿著大辰武將的軍裝又更好看一些……嗯,她只是欣賞,沒別的意思哦!

  藍非偶爾會回頭看看她的情況,撞見她笑得喜滋滋的,有些無言地轉過頭當作沒看見,卻又忍不住覺得有些好笑。

  因為不確定山谷裡的情況,慕容霜華決定下馬跟他一起用走的。再過去頂上枝丫遮天,她騎馬進山谷搞不好撞進蜘蛛網裡,多可怕!

  看起來真是很久不曾有人進到這裡來,地上的苔蘚結了一層霜,又滑又難走,除了盡可能挑看得見泥地的地方之外,藍非折了根樹枝當工具,慕容霜華也有樣學樣,盡可能走他走過的地方,踏出去之前也沒忘記先用樹枝測試苔蘚的厚度,幸好他們穿著羅賽族的駝馬靴,保暖又防水,就是沉了點,但在山林野地裡卻正好。

  藍非要拿她的包袱,慕容霜華搖頭,沒給他。她想兩人當中此刻最能幹的就是藍非了,他偶爾還得從懷裡拿出行軍用的羅盤辨識方位,還是讓他兩手空一些,要是有危險,兩人脫險的機會也比較大,所以她這個「人肉包袱」很認命地負責其他雜務。

  越往深處走,谷地就越寬廣,最後他們甚至來到一片林地。這座山裡生長的,多是約莫成人腿粗的筆直樹木,但是有許多如手腕粗的籐蔓纏繞住樹身,一層層圍繞下來,倒也成了需要成人合抱的粗細。

  進了林地後,慕容霜華只知道他們一路往上走,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每個方向在她看來都一樣,只有上坡與下坡的區別罷了,但是看見藍非沒有一絲遲疑的模樣,她也只能信任他了。

  當霧氣突然鋪天蓋地而來,馬兒也隨之侷促不安。慕容霜華一邊不住地安撫馬兒,一邊也有些害怕地捉住藍非的衣擺。他回過頭,遲疑了片刻,終於反手將她的手握住。

  他有過不少在山林裡作戰的經驗,知道這種霧氣時薄時厚,誰也說不準。他也了解自己有一些私心,但反正眼前這情況,他可以名正言順地不去思考。

  現在臉紅心跳好像有點不合宜哦?不過她差點竊笑欸。矜持是什麼東西?皇朝嫡公主有需要認識它嗎?哼!

  可是她真的很開心。

  喜悅歸喜悅,終究得專心在山路上,慕容霜華丟了樹枝,另一手正要拉住韁繩,早就不安地踏著步的馬兒立刻掉轉頭身,往迷霧深處跑了。

  「喂……」小黑馬是不是因為她沒給她取名字所以生氣了?「我們是不是快點離開這片樹林比較好?」她有不好的預感。

  藍非警戒地一把將她拉到身後,「走。」

  慕容霜華還沒會意,只是被他嚴肅的模樣嚇得不敢掉以輕心,藍非拉著她在林地間奔跑,沒一會兒她便聽到身後傳來的沙沙聲,接著有數道黑影從眼角

  晃過,下一刻藍非已抽出長劍擋開接二連三襲來的暗器。

  啊啊啊,沒義氣的小黑馬,要跑不能一起跑嗎?

  如果只有他一人應戰,眼前的情況他不見得會放在眼裡,神速地格殺數名敵人向來是他的強項,也是大多數危險情況下他會選擇的方式。但此時顧慮著慕容霜華,所以他只是以巧力將每個持劍來犯者的劍勢彈開,接著劍鋒一偏直接挑斷對方的手筋,再一腳踹碎膝蓋或下盤。

  轉眼間,敵人的傷兵累計近十名,藍非且戰且走,但接下來的襲擊者很快便看出他的弱點所在,蠻悍的劍勢直指被他拉著跑的慕容霜華後背。

  在大辰軍隊裡,多的是像藍非一樣有背景有靠山的少爺兵,卻極少人能像他一樣自願參加戰事擁有真正的實戰經驗。

  在戰場中訓練出來的敏銳本能讓藍非將慕容霜華往懷裡一帶,腳跟一旋,狠厲的劍勢橫掃向敵人。

  那人最後看到的,是仿若阿修囉,雙眼殺氣灼灼如火炬的一張臉。藍非回身的速度就像暴風一般,在那人看見自己的身體向後傾倒時,天地也在旋轉,而那股劍氣橫掃之處,連樹群也搖晃顫抖。

  慕容霜華只覺她被抱著轉了好幾圈,再回過神時雙腳已離地,而偷襲他的那人屍首分家,血濺八方,頭顱還在滾動……

  為何她看得這麼清楚呢?因為某人飛身到樹上後便扛起她,施展輕功想直接甩開追兵,她便看著樹底下血泊中的敵人手腳還在抖動。

  身為人肉包袱,實在沒有抗議的權利。但她的胃好難受!

  更難受的是,接下來只要敵人來襲,藍非也許是因為她都掛在他身上了,下手便不再遲疑。她往往眼前一花,他已從這個樹梢飛身到那個樹梢,當中她若感覺到什麼溫熱的液體飛濺在臉上,幾乎連猜都不用猜就知道那是什麼。噢!她還看到一顆頭咚咚咚地從樹梢一路滾下山坡,屍體則掛在樹上。她開始懷疑這傢伙會主動參軍投入戰事,根本是生性變態地嗜殺好鬥,但又礙於高貴的出身,平時只能壓抑著……

  當然,跟之前綁架她的那些浪人比起來,他這樣還不算什麼。

  「等一下……」慕容霜華虛弱地呻—吟,「停一下……」

  藍非也許是察覺敵人沒了動靜,總算挑了個地勢平緩之處落下。當他把慕容霜華放下來時,她幾乎是癱在草地上,藍非單膝跪在她身旁,騰出一隻手臂讓她抱住當支撐,持劍的那手和全副心神仍然對四周保持警戒。

  她頭很暈,肚子很難受,很想吐,可是這會兒卻連吐都吐不出來,只能大口喘氣。「你有沒有……聞到……」一股香味。那味道雖然讓她被扛著轉過來

  甩過去的身子不再那麼難受,但也開始渾身虛軟不聽使喚。

  「憋住氣!」藍非終於察覺不對勁,但已經太遲了。原來在追逐中他們可能誤闖瘴氣密佈的樹林,後方的敵人除了死於他劍下那些,其他的顯然都是中了瘴氣而無法追上來。

  但這股香味,不像單純的瘴氣。

  藍非單手抱住失去意識而癱軟的慕容霜華,感覺自己的意識也漸漸渙散。不,他得帶她離開這裡!他一劍剌進大腿偏離骨骼與筋絡之處,想藉著痛覺讓自己清醒。

  咯咯咯……竟然跑到這裡來了?

  真麻煩啊,這麼近的話沒辦法丟著讓他被狼吃掉吧?屍體會很臭的。

  迷霧深處傳來詭譎的笑聲,藍非橫抱起慕容霜華,警戒地瞪著那些突然出現的黑影。會是這山谷中傳達神諭的人嗎?

  「晚輩受羅賽王子巴圖爾的委託前來保護神諭,請前輩莫要為難!」他深知自己撐不了多久,死活也只能賭一把,於是以羅賽族語言高聲道。

  巴圖爾?哪個巴圖爾?

  好像是格爾泰的孫子。

  黑影漸漸逼近,想不到竟是十數個中年或老年的女子,全部騎著馬。

  「唷,是個俊俏的年輕人吶。」

  「神諭不需要任何人保護,擅闖聖山的下場只有死。」其中似乎是為首者的一名老太婆說道。她的模樣看起來真是很老很老了。

  「羅布桑在兀兒塔大肆屠殺和破壞,嫁禍給巴圖爾,他勢必會派人前來抹殺對他不利的神諭,巴圖爾才請身為外族人的我們前來保護神諭。」

  為首的老太婆似乎是挑起眉來,她皺如枯木樹皮般的臉實在看不太出表情變化,「謝謝你特地跑來告訴我們神諭已經對我們說的事。」

  藍非根本不相信什麼神諭,他向來不把怪力亂神當一回事,此時他腦中第一個想法是,羅布桑也許連聖山神諭都收買了,此舉只是為了讓巴圖爾在部落從此聲名狼藉!他抱緊慕容霜華,長劍橫在身前,打算拼死做最後一搏。

  老婦人瞥了一眼他自殘的腿,似是笑了起來,「你的意志力讓人佩服,不過,你還是休息吧。」話落,她朝藍非撒下一把粉末,猝不及防的藍非才吸進一口,便只能毫無反抗能力地倒下。

  不,他不能倒……

  「唉呀,真頑強,是什麼讓你這麼堅持呢?咯咯……」

  那是藍非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藍非比慕容霜華早清醒。當他發現躺在他身邊、依然昏迷的慕容霜華,雖然不知她是否無恙,但他仍先迅速審視兩人目前的處境。

  他和她身上沒有任何被俘虜的痕跡,就連手銬、腳鍾或繩子都沒有,他大腿上的劍傷甚至被簡單地處理過並包紮起來。

  他們所在之地像是一個光禿禿、空無一物的山洞,僅僅在右後方有一扇鐵製的牢門。面對牢門的洞口望出去是一片山崖,他可以看見對面同樣光禿禿的石壁……監非走到洞口邊緣,便知道為何那些人不需要捆綁他們,洞口也沒加上任何柵欄。

  難怪這個地方非常溫暖;百尺之下,熔岩滾滾。在進入聖山這一路上,慕容霜華就和他討論過,他們都猜想聖山也許是一座火山,因為光是有水源不足以讓這塊土地長出樹林,想必山裡的土壤與外面不太一樣,果然如此。眼下這情況,就算他輕功了得也沒用,因為洞口四周只有光滑的巖壁,被囚禁在這裡的人除非生了翅膀,否則根本無處可逃。

  「你醒啦。」有人打開鐵牢門下方的小窗口,送進食物。「因為你連昏迷時都一直抓著她的手,所以只好把你們關在一起。」來送飯的是個中年羅賽族婦女。

  「我們沒有惡意,請讓我見你們的首領。」藍非說道。

  那名婦女笑了起來,「聖山沒有首領,唯一的首領就是神,恐怕異族人見不了我們的神。」

  藍非默然片刻,看來他只能用她們的思考方式與她對談。「你們的神認為應該把我們囚禁起來?」

  「這倒沒有。但是在神有下一步指示前,你們只能待在這裡。」

  「你們和羅布桑是共犯吧?」

  聽見他的質疑,中年婦女似乎有點詫異,「異族人,不要用你們總是忙於算計權謀的腦袋來思考我們的信仰。」

  「我倒是才剛見證一場卑劣權謀下的屠殺,你們的羅布桑王子比你口中的異族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神諭自然會對罪人做出制裁。」

  「那也要神諭能平安傳達到外界才行,何況到時候整個羅賽族都已落入羅布桑手裡,誰會對他做出制裁?」

  「年輕人,你說服我沒有用,神諭沒有做出指示,聖者們就不會有任何行動。你也看見了,任何人都不可能未經允許進到山谷來,無論是巴圖爾或羅布桑都很清楚這一點。你不如先擔心那位姑娘吧,她似乎是你很重要的人,你在昏迷中甚至不忘用身體護住她,是你的妻子?」

  婦人笑了笑,「因為這樣我才替你們送飯來,不過吸入過多瘴氣的人就算醒來也很少活著離開聖山,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每個受到瘴氣影響的人都會喪失求生意志,神諭讓聖者把你們帶回來,但可沒指示要救她,事實上我們也沒有任何解藥,只能靠她自己挺過去。你能不受影響確實很不可思議,但她呢?希望你們有足夠的運氣。」

  女人說罷便離開了,藍非追到鐵門邊,才發現這座牢房外完全沒有守衛,看樣子是因為沒必要。

  他把食物端到近處,想了想,暫時沒動它,走到慕容霜華身邊。眼前他能做的就是檢視她身上有沒有傷口,然後等她醒來。

  除了在客棧閃避火把時的擦傷之外,看樣子沒什麼傷口。

  慕容霜華長睫顫了顫,粉唇咕噥著一串聽不懂的話,醒了過來。

  「覺得怎麼樣?」藍非問。

  慕容霜華神情木然地看他一眼,便轉回頭兩眼無神地盯著上方,沒再有任何動作。「不管怎麼樣都無所謂,反正都要死在這裡。」

  「……還不一定。」藍非下意識地將大掌蓋住她額頭,自嘲地想,那婦人都說是瘴氣的影響了,他難道還以為她是燒壞腦子?可是他也發現慕容霜華的身體有些冰冷。

  氣血凝滯的話,確實會讓人鬥志低迷。雖然這應該只是聖山裡的瘴氣影響人們意志的原因之一,但總歸是個方向,他握住她的手開始搓揉。

  「算了吧。」慕容霜華依然沒有任何動作,也不作任何反應,默然半晌才道:「巴圖爾輸定了,我們回不了大辰的。其實又何必回去呢?反正皇姊已經繼位了,我回不回去根本沒有影響。」

  「有影響。」藍非刻意坐在背向洞口的方位,盯緊了她,只要她一有動作他便能立刻反應。「高陽的皇儲死了,高陽王病危,鳳旋被召回去就是要繼承王位,你認為高陽有可能接受大辰女皇的統治嗎?」

  「為什麼不可能?這才是最好的吧,高陽和大辰終於合而為一,將來才能夠面對霧隱和羅賽族的威脅,北方的扶瀾也不足為懼,反正築起高牆不讓他們過來了,至於高陽以南的諸國更沒什麼好擔憂的,大辰的軍隊足夠教他們不敢囂張……啊,仔細想想我根本應該死在這裡才對。」她抽回手,轉身背向藍非,弓起身子側臥。「就讓我在這裡爛掉吧。」

  為什麼他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藍非捺著性子勸解,「你說這些都是自以為是的結果論,歷史若真能如此理所當然,現今世界上應該沒有任何紛爭才對。大辰的國力與國土都比高陽強大,我們的人民不可能接受高陽王的統治;高陽人也一樣,他們是男尊女卑的民族,要他們接受女皇的統治是一種恥辱,到時候只會紛擾不斷,讓霧隱、羅賽,甚至扶瀾有機可乘。一旦兩國之間有了嫌隙,無論是高陽想要強盛,或大辰想要高枕無憂,都會成為空口白……不確定的未知太多了,知道結果後分析出正確解答,這種事誰都做得到,別忘了你的責任就是站在未知的這一端,替人民考慮所有的風險。」

  「好累好麻煩啊,我不要。」她又把身體縮成一團,想滾到離他更遠的山壁角落,但藍非偏偏拉住她的辮子,惹得她發出一陣嗚咽。

  「隨便你,但是你給我乖乖待在我身邊。」反正現在怎麼說她都是這副死樣子。那個羅賽女人說過要讓她自己挺過去,意思是瘴氣的效果應該不是永久的?以她這種情況,如果在荒郊野地裡確實很危險,夜晚會失溫不說,還得面對野獸襲擊,但現在他們待在這裡起碼不用擔心那些。

  慕容霜華咬著手指,轉頭見藍非一臉陰鷙,一手還抓緊她的髮辮不放,忍不住陰沉又委屈地道:「反正你也不是自願要來救我的吧,何必那麼認真?因為我是皇儲所以是你的職責所在嗎?皇姊都已經登基了,你就算兩手空空回去她也不會怪你,說不定還會嘉獎你呢。」

  她才說完,就覺得自己好像捋了老虎鬚,藍非的臉色陰沉中又添了幾分凶殘,害她忍不住背過身咬著手指,蜷起身子當縮頭烏龜。

  嗚,他真的超恐怖啊!早知道就應該管住嘴巴……

  雖然知道她是受了瘴氣的影響,但藍非無法不動怒。如果她心裡沒有那樣的想法,就不會在這脆弱的時刻說出來。也許平時是因為有更重要的信念與力量讓她壓抑著,但那些想法終究是存在的,她內心真的那樣想過!

  藍非撲上前扳過她的身子,將她兩手扣在頭頂,從懷裡掏出一塊繫了皮繩的木牌,那是大辰士兵入伍時會發給每一位士兵的,刻著他的名字、戶籍。

  「他叫張靈,風雲城人士,今年三十五,三個孩子的父親。為了找到你,我派出追蹤能力優秀的他當前鋒,為了瞞住那批浪人,他拼上死士的覺悟,咬斷自己的舌頭也不肯洩漏任何情……你看到他們是怎麼虐殺他的吧?他的屍首碎得湊不齊……」藍非握住木牌的手在顫抖,慕容霜華愣愣地看著她從未見過的藍非這一面,他神情陰鷲,雙眼泛紅,眼神卻是堅定而憤怒的,他比任何人都堅持要贏得勝利,面對死亡也不肯放棄希望。

  他的部下相信,就算自己犧牲了,藍非也會不負眾望地完成任務。因為這麼相信著,所以那名前鋒毫不猶豫地咬斷了舌頭。

  「對不……起。」她的喉嚨梗住,表情垮了下來,粉唇顫抖。

  藍非看著她愧疚痛苦的模樣,知道自己逼得太過火了。她不是輕易放棄的人,她忍下了被那些浪人挾持數日的恐懼,隨時會被凌虐,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有生命危險,但她也沒有放棄,如今會這樣全是瘴氣惹的禍。他把木牌收進懷裡,放開對她的箝制。

  慕容霜華立刻又縮起身子,背過身去嗚咽地哭了起來,「我很抱歉,都是我的錯,我什麼都不會就只會扯後腿,不要被生下來就好了,皇姊也不會覺得痛苦吧?你的部下也不會犧牲吧?我才是不該生下來的那個人,我比……我比一朵香菇還沒用!嗚嗚……」

  「……」藍非又有想翻白眼的衝動,他抱胸盤腿坐在原地,看著她想把身子縮成小球,可憐兮兮地連啜泣都努力壓抑著,顯得微弱而顫抖,他明明一陣沒好氣又忍俊不住,可是心窩卻悶得難受。

  他扳過她的身子,幾乎有些強勢地以自己的四肢壓制住她的四肢,然後高瘦的身體覆上了她,一手有些不耐煩卻又無比輕柔地抹著她臉上的淚痕。

  「但是我覺得這世上有你比較好,沒有人可以取代你。」這恐怕是他這輩子說過最坦白卻也最讓他不自在的話了。藍非白皙的俊臉浮現一抹赧色,但見身下的她果然愣愣地止住了啜泣,他乾脆把心一橫,額頭與她相貼。「是我希望你活著,希望你好好的,與任何人無關,不是因為大辰需要你,不是因為你是女皇,是我……」

  慕容霜華眨了眨眼,抽回被他壓制在頭頂的手,忍不住撫上他的臉。

  「你怎麼老是面無表情?」害她覺得自己被討厭了呢。「不過耳朵好容易紅啊!」她轉而搓揉他的耳朵,暖暖的很舒服。

  藍非的視線瞟向一旁,眼底竟難得地浮現尷尬和不知所措的臊意,但她轉移了注意力終究是好事,他沒阻止她的毛手毛腳,不可思議地溫馴而沉默,彷彿只要她不再自怨自艾地掉眼淚,他就這麼讓她摸到高興也沒關係。

  慕容霜華摸著摸著,似乎又想到了什麼,縮回手,眼神黯淡。但藍非可不允許她又掉回自暴自棄的黑洞裡,他低下頭舔過她唇瓣,看著她傻愣著,芙頰飛快地泛紅,卻著了魔似地盯著他的唇,神情迷離而恍惚。

  藍非覺得腦門暈眩發熱,胸口漲滿了應該沒入最黑暗處的情愫。他一直都能夠自制,小心地把持著,這一刻卻覺得怎麼樣都無所謂了,像野獸一樣只想順從內心的飢渴與本能,也許那瘴氣對他並不是完全沒有影響啊!

  這一次,他大膽地將舌頭探進她口中,他的吻不算熟練,有些野蠻,苦苦壓抑的慾念讓呼吸變得破碎且急促。但他還是很快地捉到了竅門,舌尖翻攪著她口內每一處柔軟與敏感,吸吮著宛如情潮氾濫卻不知抑止的芳津。

  她努力地回應,想要追上他那股潰堤的野望,也抒發她那些無以名狀的柔情。她想回應他的需索,想安撫,想擁抱,原本被瘴氣影響而萬念俱灰的心,輕易地就被他撩撥出激—情。

  不是誰都能夠。是因為彼此的情愫宛如沉眠在大地深處的芽,早已迫不及待要破土而出,當他朝她跨出那一步,她便滿腔熱血地飛奔向他的懷抱。

  當他們終於想起要呼吸,難分難捨地放開彼此,舌尖和嘴角的銀絲非但沒讓他倆狼狽地臉紅,反而心知肚明,那想必牽引出了什麼,從內心深處,從一切偽裝的最底層,把赤裸裸的慾望拉扯了出來。

  他開始不耐煩地拉扯腰帶,腿上的傷完全沒能讓理智回歸;她也急切地褪去自己的衣褲……就算她對於怎麼開始並沒有概念,但反正學那個勾引他的木瓜女,把衣服脫了準沒錯吧?

  可恨的是,如果豐滿才是女人魅惑男人的利器,她倒是只能含恨輸給木瓜女……慕容霜華又想哭了,連身段都比不上一名侍妾,她還是默默地在這座山谷中變成肥料看能不能長出香菇來吧……她衣服脫到一半,脫不下,投降了一般搗住頭臉,卻不料藍非低下頭,一口含住那粉紅的羞怯蓓蕾。

  「唔……」她倒抽一口氣,感覺兩腿間和下腹被他的吻挑撥出一股陌生的騷動,從氳氤朦朧變得激切而有些疼痛,當他伸出舌頭繞著乳珠舔吻吸吮時,她感覺到兩腿之間那股難堪的濕意越來越明顯,卻不由自主地吟哦出聲,伸手將他的頭顱抱緊。

  那熔岩滾滾,也不及他倆愛火狂燒的一半。

  一旦做了就不後悔。藍非是這麼想的,回到大辰後他有資格要求獎賞……

  她就是他唯一想要的獎賞。

  誰知這女人卻睡死了,他無語地脫下一件上衣替她擦拭那一片狼藉,一邊擦一邊覺得臉上又冒起熱氣,才發洩過一回的男性再次硬挺腫脹。

  什麼叫食髓知味,他總算有了深刻的體悟。今日以前……不,或者在放任情魔萌生的這趟任務以前,他對輕易失控的慾望肯定是嗤之以鼻……他扶住額頭,猛地想到自己曾嘲笑某人睡了公主真是腦殘。

  如今才明白,他自己也是有七情六慾的凡人。

  但,他可不想和一個睡死的傢伙做這件事!替她穿上衣裳,他沒好氣又有些賭氣地彈了一下她的額頭。

  慕容霜華再次醒過來時,藍非正在重新包紮大腿的傷處。她坐在原地好半晌,腦子有些混亂,當下第一個反應是取笑他:「你怎麼老是受傷啊?」她動作遲緩地爬到他身邊,」忍不住擰起眉,「我身體好痛……」在樹林裡轉來轉去果然太為難她了。

  藍非雙手一頓,停下包紮的動作。「你……好好休息。」他話沒說完,俊瞼泛起一陣矂紅,惹得慕容霜華驚奇地瞪大眼,接著後知後覺地發現……「這裡有點熱。」地面還是溫的,太不可思議了吧!

  「這裡是火山口。」

  慕容霜華愣住,確實只有這樣能解釋為何她一點也感覺不到現在是冬季,山風吹來仍是冷的,但地面卻非常溫暖。她直覺地想起身去看看洞口下方是什麼……他們是被關在火山口的山壁上吧?

  藍非立刻一臉警戒地拉住她,「你要做什麼?」

  他的表情好可怕啊!慕容霜華一時竟結巴起來,「我、我……」本來只是想看看山洞下方,但現在還有更要緊的,因為她發現這裡最好的解手地點就是在洞口!她既尷尬又羞窘,吶吶地道:「我想小解。」

  藍非定定地看著她,似乎是在衡量這句話的可信度,看得她一陣莫名其妙。接著他一臉陰沉地開口,說出來的話更讓她瞪大眼。

  「在這裡解決。」

  「你……你……」她傻眼,氣得差點說不出話。「在這裡會有味道。」她漲紅了臉,覺得要解釋這些也太蠢了,而且他是想要她把大恭小恭都留在洞裡嗎?「你不會想吃喝拉撒全都在這洞裡吧?」

  「我不會在洞裡解決,」事實上他剛剛已對著山谷下解手,真方便。「但你要在洞裡。」
作者: april79977    時間: 2014-6-17 06:07 PM

第五章

  慕容霜華的臉孔差點扭曲了,「你有什麼毛病?」

  「你吸入過多瘴氣,剛剛還尋死覓活的,我不可能讓你靠近洞口,你死了這條心吧。」藍非竟然還跟她比臭臉。

  剛剛?她怎麼沒印象?「我沒有要尋死,我只是……我很急啊!」她跺腳,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衝了過去,卻被藍非更快地拉回來抱得死緊。

  「喂!你是不是想看我尿在褲子裡?」她咬牙切齒地說道,連公主的矜持也不顧了。

  「在這裡解決,我不介意。」

  「我介意!」她幾乎是用吼的……她長這麼大沒吼過人,這一吼害她又羞又惱,可惡的藍非!

  藍非沉吟半晌,「好吧。」說罷他蹲下身,刷地解開她的腰帶,連她的褲子和褻褲一併脫了。

  「……」她要暈了!這傢伙在幹嘛?過去幾天不是害臊得要死、矜持得要死嗎?現在是怎麼回事?他真的是藍非嗎?

  慕容霜華徒勞地用手遮住下體,他卻一把抓住她的柔荑。

  「走吧。如果你敢跳下去,我會抓住你。」

  她比較想把他推下去!慕容霜華已經臉色鐵青又氣結無語,一手毫無意義地在臀上遮遮掩掩……不對,她好像應該遮前面!就這麼扭扭捏捏的當兒,她已來到洞口邊緣,底下果然熔岩滾滾,熱氣還不停往上噴。

  挑了一處……看起來可以順著溝渠流到山谷下的地方,她站定後忍不住道:「你好歹可以轉過身去吧?」她已是哀莫大於心死。

  藍非依言轉過身去,卻沒放手,她只能以很彆扭的姿態蹲下身,好半晌又忍不住道:「你……把耳朵遮起來!」這樣她尿不出來啊!

  「我只有一隻手。」

  他竟然有瞼說!還一副悠哉模樣地看著遠方,可惡!

  「要不要幫你吹口哨?」

  他的聲音是不是在笑?

  「不要!你閉嘴!」她快哭了,「我恨死你了……壞蛋……」在嗚嗚咽咽的當兒……她當然只能很丟臉地自己製造別的噪音……她很快地解決了至緊急的要事,然後一臉灰敗地站起身,藍非轉頭看了她一眼,便牽著她回去穿褲子,她低著頭,羞恥到不想說話。

  慕容霜華不妙地想著,要是他們再被關久一點,出大恭時怎麼辦?她臉都綠了,接下來就一個人抱著膝蓋坐在山洞最角落,背對藍非,面向牆壁,連背影都慘淡陰沉。

  只要她沒有任何疑似自殘的舉動,藍非也就由著她。

  幸好,來替他們送飯的羅賽族女子解決了她的困擾。那女人看著動都沒動的食物,擰起眉,「好浪費啊,這裡的食物很珍貴的。」

  藍非沒說話。他不信任她們,又怎麼會吃她送來的食物。

  「算了,神諭已經做出指示,你們可以離開了。」

  「巴圖爾想要的答案呢?」慕容霜華問道,雖然她現在不太想關心巴圖爾到底能不能渡過這次難關,可是巴圖爾能否順利繼任為大酋長,關係著她和鷹軍上下的安危。

  發現慕容霜華已經擺脫瘴氣的影響,女子愣了一會兒才道:「關於這件事,格爾泰長老想親自跟你談談,大辰的女皇陛下。」

  他們被帶領著離開石山開鑿而成的囚室,一路上慕容霜華都默默地想著,不知道怎麼回事,她覺得兩腿之間有點痛……

  走過彎彎曲曲的隧道,盡頭處豁然開朗,眼前儼然是座盆地,往下俯瞰,在雪松與岩石之間,一棟棟木屋圍成一個圓,一圈圈向外圍搭蓋,木屋被高高架起,底下有冒著熱氣的泉水在溝渠間流淌,而圓心處是一片被溝渠與溫泉包圍的石板廣場。

  他們走下蜿蜓的台階,來到最底下。

  較年輕的女子都待在屋內,好奇地打量著他們……尤其是藍非。慕容霜華馬上注意到:這裡一個男人也沒有。

  廣場上,數名老婦正在等著他們,其中坐在椅背鑿刻著蒼狼、場中最大一張石座上的那位,看樣子是為首者或主持者,她老到看不出究竟多少歲了,雙腳泡在溫泉裡,看似睡著了,直到旁邊那名同樣也很蒼老的婦人起身搖晃她,才把她叫醒。

  老婦人像是大夢初醒,大剌剌地打個呵欠,睜開的雙眼卻格外明亮。「歡迎,大辰的女皇陛下。」

  「晚輩還沒登基呢。」慕容霜華笑咪咪地,卻不失恭謹地接話。

  「隨便啦,該你的使命是跑不掉的。我聽說你是接受我最小的孫子請求前來保護神諭。」

  「……是的。」所以,這位老太太是阿爾斯朗的娘?意思是她有一百多歲了吧?慕容霜華收起了驚訝,在形勢未明朗之前暫且不表明太多。巴圖爾的祖母,也是羅布桑的祖母,誰知道她會幫哪一邊?

  老婦人哈哈笑,「古往今來,多少行為不端、野心勃勃的傢伙把腦筋動到神諭頭上,但是他們成功了嗎?」

  「過去那些權謀分子,是否曾經連國家民族賴以團結的信仰都不顧,屠殺無辜的人民嫁禍給自己的對手呢?」

  老婦人突然安靜下來,神色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年輕的女皇陛下,你又怎麼能肯定,那真的是嫁禍呢?」

  慕容霜華默然半晌,不為所動。如果不是嫁禍,對巴圖爾有什麼好處?話說回來,她選擇相信巴圖爾,賭的也不過就是巴圖爾不會想與大辰為敵罷了。

  老婦人又哈哈笑了起來,「看來我沒嚇唬到你,大辰的女皇陛下,盲目的相信與衡量過一切利弊得失的相信,終究是不同的。每一任大酋長都是如此思索著整個民族的未來以選擇繼任者,而神諭的目的只有一個……女定民心。」

  「羅布桑擔任大酋長的話,對整個羅賽族的利益是什麼?對大辰開戰?所謂安定民心,也就是不管阿爾斯朗最後傳位給誰,只要能夠贏得優勢,你們就會為他安定民心是嗎?」

  「女皇陛下,」老婦人傾身向前,「你認為勝負能一夜之間決定嗎?你認為巴圖爾只需在這次鬥贏羅布桑就能定江山嗎?羅布桑有八十五個孩子,最大的都能當巴圖爾的爺爺了,你知道這代表著什麼吧?」這八十五個孩子中,有多少人已經是一族之長?而他那一百多個正妻背後,又是多少個部落勢力的連結?巴圖爾要對付的,可不只是羅布桑而已啊!

  「代表著神諭的結論一開始就決定好了,是嗎?」無論神諭給的答案是什麼,她們只會想法子為贏得最終權力的大酋長安定民心,這樣和一開始就決定結局有什麼兩樣?根本沒有逆轉這回事。

  老婦人向後坐回石椅上,點燃了水煙。這丫頭一點都不好嚇唬啊,死咬著要逼聖者們表態,真有趣。

  「巴圖爾那孩子能把你請來當說客,他也賭了很大一把。」年輕的大辰女皇猜得沒錯,聖者不會主動逆轉情勢,巴圖爾顯然打算讓這個同樣對天下未來局勢擁有重大影響力的外人來說服聖者們,那麼聖者們就不得不考慮到所謂安定民心,也不能排除外交因素,一旦和強大的大辰交惡,天下只會大亂。

  「……」她該老實說她是自己偷偷跟來的嗎?但話說回來,就算是藍非一個人來,考慮到鷹軍和她的安危,他也會想盡辦法說服聖者們吧?難怪巴圖爾一副神諭如何都不是重點的模樣。

  「好吧,要我昧著良心說不管誰當上大酋長,神諭都會鼎力支持這種話,我也會食不下嚥,無法維護族人尊嚴和良善的大酋長,只會是天下人的惡夢,但是聖者們仍必須保持政治中立,勝利者就能決定天命,這點你一定要明白。倒是有個方法,能讓羅布桑來不及對神諭下手,而且能為巴圓爾爭取贏得大酋長之位的時間。」

  「請說。」

  「如果你的到來不在巴圖爾計劃之內,那也是天意了。聖山神諭將交給天下共主,大辰女皇來宣佈……聖者們會在下一次傳達神諭之時宣佈這件事,女皇陛下,到時就請你帶著神諭盡快回去見巴圖爾吧,我相信他已做好和羅布桑正面對決的準備。」

  當晚,他們仍舊留在聖山接受聖者們的招待。聖者們似乎相信藍非是她的丈夫,給了兩人同一間客房,位在那些木屋當中的一棟。

  「你怎麼一副不開心的樣子?」泡完溫泉,慕容霜華舒服得直想嘆息,藍非則只是簡單地梳洗一下,當她一回房,便看見他雙手抱胸,跨坐在窗邊,神色陰鬱地看著外頭的天色沉思。

  「你捲進別人家的權力鬥爭之中,難道我應該高興嗎?」藍非的表情無比陰沉,口氣更是沖得嗆人,她默默地想著回大辰後應該派個御醫專門盯著他補身子,免得臉色老是這麼難看。

  「不管願不願意,因為我們的身份,因為寄人籬下的關係,這種事一定會發生。現在風向對我們有利,你就別擺臭臉了。」她瞧見聖者們把她的包袱送來了,一臉欣喜地道:「啊,太好了,都還在。」

  藍非看著她把包袱裡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審視,他原本不知她為何堅持帶著那個包袱,現在看見包袱裡的東西霎時怔……那些瓶瓶罐罐他並不陌生,因為就連在兀兒塔投宿那日,她都還拿著那些藥膏在他的傷處上塗塗抹抹。

  「換藥吧。」慕容霜華笑咪咪地衝著他道。

  藍非來到她身邊坐下,看見她打開一瓶替他抹手傷的暗綠色藥膏,他伸手拿了過來,用手指沾取些許,另一手握住她的下巴,將藥膏抹在她臉上的擦傷處。這丫頭,光惦記著替他帶藥,卻沒發現自己有傷。他的動作像愛撫那般輕柔,緩緩地推著傷藥,不願太快放手。

  「嘶……」原來這藥膏擦起來這麼痛!慕容霜華的臉皺成一團,他卻冷不防湊近,在她的傷處輕輕吹了一口氣。

  這算是風水輪流轉嗎?慕容霜華的心跳何止是打個突,整張臉熱得發燙,腦袋也鬧烘烘地都傻了。

  接著,藍非簡直鉅細靡遺地把她身上的小擦傷全上了藥,包括一些她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地方。她還在驚訝地想著他怎麼連猜都不用猜就知道她那些傷處的位置,就聽見他忽然開口道:

  「你該不會早就打算偷偷跟著我們一起進聖山吧?」這個包袱顯然是特別整理過的。

  呃,他剛剛是不是捏了她的臉?慕容霜華回過神來,迅速地否認,「才不是!」雖然她現在明白,她硬要跟著他給他製造了多少麻煩。「我只是替你整理好,等你要出發時再拿給你。」

  藍非的手指依然在她傷處上輕輕推揉,雖然面無表情,眼眸深處卻無比溫柔,只可惜某人只顧著專心注意他會不會又趁機偷捏她一把。

  「我還沒替你換藥呢。」她拿過藥罐,仔細檢視他手臂上的傷處,忍不住讚歎,想不到羅賽族巫醫的藥這麼有神效,她該不該重金挖角他到大辰?

  她依然綁了個顯眼又漂亮的大蝴蝶結,藍非淡淡地瞥了一眼,這回倒是挺認命地裝作視而不見。

  「對了,還有你腿上的傷……」呃,但是這表示他得脫下褲子吧?

  誰知藍非一點也不猶豫地解開腰……這讓她突然想到在囚室裡他連她的褲子都敢脫了,脫自己的又算什麼?她強作鎮定,一邊告訴自己:其實這傢伙全身上下她都看過了,他們倆……算是扯平吧?但她這麼想真的沒問題嗎?見他脫得差不多了,她也不好意思遲疑,一邊在他肌肉結實的大腿傷處抹傷藥,一邊忍不住奇怪地問:「這傷怎麼來的?」她記得在樹林裡,那些來襲的敵人幾乎都近不了他的身,這傢伙好像連背後都長了眼睛似的,解決兩三個同時偷襲他的敵人,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

  所以,連她都很佩服自己,那時沒連膽汁都吐出來,她也很強的好唄!當他踩著被斬殺的敵人,跳到一旁的樹上藉力使力飛衝向第二名敵人,然後毫不間斷地旋身又斬殺第三名敵人,這中間全然不用喘一口氣的時間,而她則是被扛在他肩上轉了又轉……她發誓下次他再把她扛在肩上,她會抵死不從!

  藍非一派閒適地將雙手撐在身後,受傷的那條腿曲起跨在她身前讓她上藥,沉默了半晌才道:「沒什麼。」

  怎麼會沒什麼?不過這一刀刺得真剛好,似乎沒傷到重要的筋脈。慕容霜華又從包袱裡取出乾淨的布條替他把腿包紮起來,藍非往後仰起頭盯著屋頂,不去看她又認真無比地綁了個蝴蝶結,其實內心無語至極啊!

  當晚,慕容霜華在床上躺好以後,正糾結著該不該問藍非要睡哪,地板濕氣很重,反正床很大,就當成野營時那樣也沒關係吧?但她還沒開口,藍非已吹熄油燈上床來,一把將她摟進寬闊的懷抱裡,合衣躺了下來。

  「睡吧。」他將下巴擱在她發頂,輕輕地道。

  「……」慕容霜華連耳朵都紅透了。

  大概是因為這兒雖然位於火山周圍,但仍在山上,夜裡會很冷吧,兩個人靠在一起睡比較溫暖。她一邊命令自己的心跳和緩下來,一邊卻又忍不住地想著,說不定是經歷過那樣的危險之後,他突然開竅了,覺得她對他很重要吧?她將粉拳抵在嘴唇前,紅著臉卻一直忍不住想竊笑。

  比起用獸皮拼命把自己裹緊,他的懷裡真的很溫暖也很令人安心。慕容霜華小臉貼著他的胸口,忍不住滿足地逸出了嘆息。

  他們在隔天早晨離開聖山,聖者們給了他們一些補給,包括乾糧和面罩,以及某種浸泡過再風乾、能夠防止瘴氣入侵的葉片……在經過樹林時含在嘴裡便行。另外又給慕容霜華一把輕巧的袖箭,對她來說比短劍更好使。

  還有兩匹馬。據說聖者們一切日常所需,全都來自於信徒的供奉,也有部落族長為了某些原因前來尋求神諭指引,獻上的各種貢品又比老百姓的供奉更豐盛,馬匹通常也是貢品之一。

  至於面罩,與其說是為了防止瘴氣,不如說是讓他們面對惡臭時比較能夠忍耐。慕容霜華看見先前被藍非殲滅的敵人,屍首紛紛被野獸啃得面目全非,而沒有被他斬殺的那些,因為行進速度落後,在踏進充滿瘴氣的密林之後,有的就這麼昏迷過去凍死了,有的則毫不反抗地任由野獸咬斷喉……其中一個被野獸爭食的人四肢還在抽搐,雙眼瞪得老大,她看得都想吐了,忍不住想起被浪人挾持時那些噁心的記憶。

  這次有兩匹快馬,他們得以更快地躲開羅布桑的追兵,慕容霜華甚至玩興大起,試了幾次袖箭。天京貴族子弟學習的武科包括了騎術、射箭、劍術、馬球、打獵,共五項。女子通常只學騎術、馬球與弓箭,但她身為未來女皇,從小接受的教育自然和男性一樣,除了劍術外,其他科目她還頗自豪。當她一箭射中追擊者的眉心,她一邊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正中目標,一邊尖叫大喊:「對不起啊!」

  這引來藍非策馬與她並馳,出聲警告:「專心趕路。」

  巴圖爾派來的援軍很快地替他們斷後,他們這才得知整個兀兒塔已經被納入巴圖爾的管轄,駐紮了巴圖爾的軍隊。

  巴圖爾並沒有如慕容霜華所言,讓手下喬裝成羅布桑的士兵,對平民展開攻擊。他借用了鷹軍的力量,讓鷹軍去收容那些因為屠殺而無處可逃的信徒,然後公開對他們解釋和道歉,雖然有人不接受,但他讓信徒們選擇自由離去或繼續接受保護,並且持續追捕當晚行兇的嫌犯。

  但是與此同時,大漠上對巴圖爾不利的流言也如野火燎原,不知情者被煽動,質疑巴圖爾以武力鎮壓拿下應該屬於中立的兀兒……恐怕未來歷史上這筆帳永遠算不清。

  慕容霜華得知此事後,不僅僅是震驚而已。

  「啊啊……」她在自己專屬的營帳內踱著步。「真不甘心。」她有一種輸了的感覺呢!巴圖爾選擇了最困難卻最讓人敬佩的方法,她罵他愚蠢,雖然是真的,可是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覺得自己被比下去了。

  「那是他的子民,他思考的立場與目標自然與你不同。」藍非進帳來,看見她懊惱的模樣,他能明白她的震驚。

  不知道藍非自己是否察覺了?慕容霜華倒是隱約發現,他最近總是在安撫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他一定說不是她的錯,很難想像這些話是出自過去那個老是在角落冷睇著她,不時衝著她冷哼一聲又什麼都不解釋的人之口。

  「是啊,讓我覺得,我以後要是做得太差,可會無法向天下人交代。」她會永遠記住自己有個了不起的對手。

  當晚,巴圖爾與他的心腹,以及慕容霜華、藍非和鷹軍的重要幹部,在兀兒塔臨時作為戰略指揮所的建築裡,討論聖山放出消息之後神諭公佈的時機,以及神諭的內容……雖然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而且執行上困難重重,但是確實是爭取時間的最好方法。

  「我和格爾泰前輩討論過,阿爾斯朗一旦病逝,詔書又因為『意外』無法公開的話,神諭會主張大酋長之位暫缺,而無論詔書最後公開與否,巴圖爾和羅布桑的陣營必須各自委派一名王子做攝政王,神諭會指名巴圖爾,羅布桑的陣營則會指名他的幼子。」好像是個才十歲左右的小鬼。

  所謂意外,指的當然是羅布桑一直以來的打算……羅布桑的人馬早已包圍王都,他賭的是父親最終會屈服而將大酋長之位傳給他,若否,詔書因為「意外」而無法公佈,在過去也不是不曾發生過,沒有詔書,就是靠武力決定誰是大酋長。

  神諭不主動判定誰才有資格繼任大酋長,但是這麼一來,最差的結局就是巴圖爾在擔任攝政王期間繼續與羅布桑角力。

  慕容霜華也賭了一把。阿爾斯朗有強人之稱,九十四歲的他一手支撐大漠六十載風平浪靜,她但願強人的意志能支持到臨終最後一口氣,絕不向長子屈服,那麼就算詔書無法公佈,巴圖爾與羅布桑的立足點就是一樣的。

  要贏羅布桑確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巴圖爾過去一直在做的就是分化羅布桑的勢力,羅布桑好幾個年長正妻的家族部落已經由年輕一代掌權,他們傾向於靠攏巴圖爾,卻礙於羅布桑更有可能得到大酋長之位而不願妄動,至於即將被立為攝政王的十歲小王子,是個母親靠山不大的弱勢棋子,巴圖爾需要的只是更多的時間。總之,慕容霜華和藍非冒險換來的神諭,最終目的就是為巴圖爾爭取時間,更重要的是,即便情勢落入最糟的狀況,仍可得到緩衝。

  「可以,我接受。」巴圖爾頓了頓,看向藍非。「感謝兩位的辛勞,還有因為不方便公開藍參將的身份,我無法在剛才的盛宴上一併致歉,請接受我的道歉,關於在我的部落中讓藍參將受到的屈辱。」

  藍非只是淡淡地道:「那沒什麼,族長不用放在心上。」

  幹嘛一直盯著她的人看?慕容霜華越來越覺得巴圖爾很可疑。「我才要為族長的仁慈喝采呢。巴圖爾,你真的甘願背負那些不諒解嗎?」她看得出來,巴圖爾的心腹中,有人對巴圖爾放棄以牙還牙的作法並不贊同。

  巴圖爾站了起來,走向慕容霜華。「如果我說,我也打算以此舉向大辰女皇證明我與大辰友好的決心,並且贏得女皇的信任,贏得大辰與羅賽族往後數十年的和平呢?」

  慕容霜華看著巴圖爾朝她伸出手。是啊,因為羅布桑的關係而恨透大辰的羅賽族人民,在這次有了關鍵性的逆轉,雖然一定會有人造謠扭曲鷹軍出現在兀兒塔救援未免太可疑,但那些受到保護的牧民們還是會明白鷹軍是一支紀律嚴明的軍隊。

  而且,如果巴圖爾真的如她所說,為了扭轉劣勢屠殺自己的子民,恐怕她對他的評價不會改變,就算明知那是逼不得已,但未來在面對羅賽族時只會更加的猜疑和防備。

  如今他的用心雖說有點狡猾,但還是讓人敬佩。慕容霜華也站起身,回應他伸出的友誼之手,燭光將未來兩大領袖的影子照映得有如巨人。「我接受你的友誼,巴圖爾。你是個可敬的對手。」

  沒幾日,神諭在聖山公佈,大漠上一片沸沸揚揚,因為就在鷹軍可疑地救援了兀兒塔的難民之後,聖者們竟然選擇她們預言的未來大辰女皇宣佈羅賽族視為精神指標的神諭?有人憤怒質疑,但也有人相信,神諭帶來了東方帝國的友誼,大辰的軍隊出現在兀兒塔也是神的旨意。

  他們決定一個月後在兀兒塔宣佈神諭,巴圖爾還替她準備了一套羅賽族在重要典禮穿的、雪白的正式華服呢,她對他的觀感有好一點點了,呵呵。

  那天,慕容霜華笑意盈盈地站上巴圓爾為她搭蓋的高台,高台四周和所有建築的高處都佈署了弓箭手確保她的人身安全,身後則是一身羅賽族勇士裝扮的藍非……就她所知,巴圖爾果然給了藍非最高規格的待遇,比照羅賽族對待凱旋而歸的英雄那般,所幸藍非拒絕了巴圖爾送給他的美人……嗯,剛剛說她對巴圖爾的觀感有好一點點是嗎?扣回來!哼!

  高台下一片肅靜,但隱隱約約有著此起彼落、壓抑的讚歎聲。藍非不得不承認,這女人天生有一股獨特的魅力,過去大辰軍隊出征,身為皇女的她只要往高台上一站,就足以鼓舞軍心,再露出她女神般的微笑,人們都會相信她果真是天女下凡,每當她發表完演說後,台下歡聲雷動,齊呼為公主而戰的激昂誓言不絕於耳。當時他身在那些歡呼的士兵當中,總是一臉冷漠不為所動,也不想去探究高台上的皇女頻頻投向他的注視是不是他的錯覺。

  不出他們所料,神諭的公佈又引來一陣大漠風暴,已經包圍王都的羅布桑幾乎就只差正式向巴圖爾宣戰,沒有詔書,各部落只能選邊站,但神諭卻從中作梗,礙於神諭的地位,羅布桑的人馬暫時按兵不動,表面上似乎勉強接受神諭的判決。

  一個月後,阿爾斯朗病逝了。想不到這位縱橫大漠六十載的偉大領袖,最後也留了一手,擺了長子羅布桑一道。

  宣佈大酋長人選的詔書,早在一年前就被秘密送往族內德高望重的大長老部落裡……誰會提防到詔書竟然在一個老到半顆牙都不剩的老頭手上?阿爾斯朗重病的消息傳出後,老人家在羅布桑與巴圖爾之間的鬥爭演變得劍拔弩張之前便說要訪友,帶上了手腳利索的孫子,騎著駝馬,咬著煙斗,悠哉悠哉地上路了,據說老人家在旅途中就算巧遇羅布桑的軍隊,依然頤指氣使地差遣年輕人伺候他,都沒在忌憚的。

  當阿爾斯朗駕崩,羅布桑直闖王都想要搶詔書,卻發現阿爾斯朗只留下了遺詔說明他將傳位詔書交給了誰。

  而同一天,橫越了整個大漠,旅行了數個月,百來歲的大長老正好慢悠悠地騎著駝馬來到巴圖爾的部落,宣佈巴圖爾繼任為大酋長。

  風向轉得很快,羅布桑的餘黨就算仍有不服,想進行長期抗戰,也不得不考量到巴圖爾與大辰聯手的可能。

  慕容霜華和藍非算是功成身退,就等春天到來,一起回大辰了。

  雪融之日,慕容霜華帶領著鷹軍和巴圖爾借給她的一支羅賽族軍隊,終於踏上她期待了一整個冬季的歸家之路。

  「呀,要離開了,倒突然覺得巴圖爾人還不錯呢。」她在馬背上回頭看著漸行漸遠的部落,男女老幼仍遠遠地向他們揮手道別,而她一如既往,笑容甜美燦爛地優雅揮手回應他們……這個冬季不知因此贏得多少羅賽人的心啊!當晚,在第一個紮營處,從今日開始藍非跟她的營帳就分開了,在隔壁。她雖然不滿意,但也只能勉強接受,在自家軍隊面前,女皇的矜持還是要有。

  不知是否因為如此,她睡得極不安穩。今晚恐怕是這幾個月以來她頭一次獨自入睡,過去三個月,藍非就算沒睡在她身旁,起碼也跟她同一個帳篷。她沒想到帳篷裡少了他竟有這麼大的影響,三個月來她第一次夢見被綁架後的情景,尤其是被那群浪人挾持時的血腥畫面……

  當她尖叫著醒來時,藍非是第一個衝進她營帳裡的,其他的士兵沒得到允

  許,只能守在外頭。

  營帳內的燭火已滅,只有帳外的篝火穿透了帳篷,讓他們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藍非隱約看見她驚慌的臉色和頰上的濕亮,她似乎仍半夢半醒,像是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藍非來到她床邊坐下,一把將她摟進懷裡,讓她枕著他的肩,大掌安撫地搓揉她的發,她的頸項和背部。

  「沒事了,我在這裡。」

  這情況不是第一次發生,只是這次他離她太遠,才讓她睡夢中無人安撫。過去這三個月來偶爾有幾個夜裡,他在她發出夢囈時便警覺地醒了過來,那時候他只需要走到她床邊握住她的手,或用大掌蓋住她的額頭,碰碰她的臉頰,在她耳邊說幾句話,她便會再次安心睡去。有時她若抓著他的手不放,他便坐在床邊克難地睡一夜,反正他總是比她早清醒。

  每當這種時候,他便會再一次地掙扎是否該向她說出好友的請求?畢竟若不是慕容黎冰串通西武國王子綁架了她,她不會惡魘連連。

  可是不僅好友期望和妻子團圓,熙皇的指示也很明確,哪怕長女犯了錯,他還是不希望霜華治她的罪。這很可笑,一個父親長年來冷落長女的後果,卻要這個無辜的小女兒來承擔,要她去原諒姊姊差點害她死於非命。

  他真的找不到理由開口。

  慕容霜華靠在藍非懷裡,雙手抱住他的腰,實在不想再放開手。她把臉埋在他的頸窩,悶悶地,有些任性地道:「不要走。」

  藍非只遲疑了片刻,便脫了鞋襪,抱著她躺下。

  那些多餘的顧慮他不想去管了,女皇的名節重要,他捨不下她也很重要,何況她本來就是他的人。他仍然一下一下地撫著她的背,而慕容霜華早就把夢魘拋到腦後,粉拳抵唇,又忍不住開心地竊笑。

  原來作惡夢有這種功用,還不賴啊,以後可得善加利用,呵呵。她滿足地往他懷裡蹭了蹭,額頭隨即頂到他脖子上的銅項圈。

  記得從聖山回到兀兒塔後,巴圖爾有把藍非找去,她以為巴圖爾是良心發現要替他剪掉項圈,就像之前替她剪掉霧隱浪人的鐵鏈一樣,想不到藍非回來時項圈還在,當她問起,他只說那不重要,然後就此沒了下文。

  在他們和鷹軍會合後,她可以感覺到鷹軍上下,尤其是藍非的心腹,對他頸間偶爾露出來的項圈有些側目,想當然耳沒人敢開口詢問,雖然以後是能以領巾遮住……

  「回大辰以後再找鐵匠把它拿下來吧?」這個項圈雖然不難看,也不至於笨重—據說羅賽族裡得到主人特別寵愛的奴隸還會戴上特製的金項圈—但

  每次看著她心裡就過意不去。

  藍非只是握住她的手,讓她兩手貼在他胸前。「睡吧。」他的唇貼在她額前,讓她心跳漏了半拍。

  返回大辰的一路上,雖然每天都在行軍,但畢竟是跟著自己的軍隊,心情上輕鬆很多。慕容霜華也感覺得出來,終於能夠回家,這些士兵們心中有多激動,她一得空就和藍非到各營地間走走看看,把自己較豐盛的食物,比如肉乾之類的,盡數分給士兵們。

  在撫慰軍心方面,她倒是一直很拿手。藍非看著她蹲下來替一名士兵包紮傷口,士兵紅著臉激動不已,整營的將士們看著真是又羨慕又嫉妒啊!

  藍非對她這些作法沒有表示什麼,鷹軍弟兄就是他的手足,他們這一個冬季夠辛苦了,慕容霜華能夠如此體貼並鼓舞他們,他反而很高興。藍非和前一任鷹軍統帥鳳旋行事風格迥異,他從來就不會把對弟兄們的關懷表現出來,和鳳旋大剌剌地與士兵們稱兄道弟不同,所以大家都敬畏著藍非。

  但也敬愛他。慕容霜華看得出這一點。在鷹軍幫著巴圖爾對抗羅布桑那一個月,她就發覺鷹1下對這位藍參將可是崇拜不已。

  真傷腦筋啊,她也有私心,不希望藍非未來仍然為國家出生入死。

  因為紮營時要盡可能地讓馬匹休息,他倆漫步回營。

  「藍非啊……」

  藍非瞥了一眼她欲言又止的模樣,覺得好笑,卻只是回過頭看著前方。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我是說,繼續待在軍隊裡,或是……」記得她父皇當年原本有意把藍非培養成未來的宰輔,結果藍非自己選擇進軍隊,後來父皇甚至說了,就依照藍非的意願,隨他選擇未來擔任文官或武將。

  可惡,那老頭倒是對別人家的兒子特別好說話。慕容霜華有時候會恨恨地想,那是因為父皇一直想要一個皇子,而藍非就是他理想的皇子模樣,所以兒時她對藍非那些不經意的打量視線,多少有一點她不願承認的敵意。

  「以前是打算一直待在軍隊裡。」別的國家他不清楚,但是大辰無論在諸王之國時期、剛要朝興盛之路起步的年代,或是正逢內亂的此刻,對軍力的重視與要求從不鬆懈。在大辰軍隊裡,實力就是一切,軍紀就是鐵則,他習慣這樣的環境,倘若回到官場就沒那麼簡單了。「但現在……」他刻意頓住,彷彿也沒有往下說的打算。

  「現在如何?」慕容霜華追問,聽到他想在軍隊裡待一輩子,她一顆心直直往下沉。是什麼原因,什麼情感,她還有些不確定,但她就是自私地想要他遠離危險。身為大辰未來的女皇,懷有這樣的私人情緒是否太不應該?

  起風了,藍非脫下自己的披風往她身上罩,在替她繫妥胸前的革帶時說

  道:「我在聖山的囚室裡對你說過了。」他笑著,不遠處有哨兵在執勤,他忍住沒吻她。

  「……」他說過了?說過什麼?慕容霜華努力地回想,卻只能想起他脫她褲子,還問要不要替她吹口哨。雖然這段回憶讓她又羞又窘,不過眼前有更重要的事得弄清楚。「說了什麼啊?你要是趁我昏睡時講的可不算數……」雖然疑似忘記他說過的重要話語讓她很緊張,可是她更想知道他究竟說了什麼。藍非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著她的神情有些恐怖。

  慕容霜華討好地甜笑,「再說一次嘛!」裝可愛有沒有用?

  藍非臉眼角一顫,冷著臉,平靜地開口,「不如你把在樹林裡昏迷後記得的事情說一遍?」這一個多月來,他早就隱隱覺得不對勁……

  「我記得你叫我閉氣!」這很值得誇獎吧?她可是忍住想吐的衝動記得他的叮嚀。「然後我在囚室裡醒來,」她說她想小解……嗯,再往前好了。「看見你受傷了,在包紮你的大腿。」她又瞥了一眼他的腿,見他臉色還是難看得很,她盡可能讓自己露出無比關愛痛心的神情,「還很痛嗎?」

  「……」她忘得一干一一淨!藍非沒有流露出自己的不敢置信,臉色卻是鐵青的。仔細推敲起來,擺脫瘴氣的影響後忘記當時的事,確實很有可能,這也怪不了她。他努力平復震驚的情緒,退了開來。「謝殿下關心,末將無礙,殿下早點歇著吧。」

  咦咦咦?他是不是生氣了?慕容霜華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她很肯定藍非在生氣。而且,她已經好久沒聽這人喊她「殿下」,稱自己「末將」,這回他甚至默默在兩人之間拉開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

  「等等,藍非!」她火速追上前,「你為什麼生氣,好歹告訴我吧?」她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啊!

  「未將不敢生殿下的氣。」

  不敢跟不生氣是兩回事吧?「是不是跟在囚室裡發生的事有關?」她不想把小恭留在囚室裡錯了嗎?呃,不對,好像有什麼是她忽略了,或者……忘了?

  藍非定定地看著她好半晌,他自己也沒想過,若是她根本忘了當時發生的事又該如何?眼下他竟連自己的心緒都無法控制。「沒有,殿下不用費神,還是早點休息吧。」他說罷,轉身招來哨兵護送她回帳篷,自己先一步走遠了。

  「還說沒有生氣。」她真是領教他的彆扭了!慕容霜華沒好氣地看向奉命前來護送她,一臉無辜的哨兵。「他到底在想什麼啊?」她氣得想跺腳。

  藍非先和父親通了書信,然後便請慕容霜華領頭,帶著鷹軍與羅賽族勇士以凱旋之姿光明正大地進入天京。

  鷹軍揚威大漠,救回皇女,也帶回羅賽族大酋長對大辰的友誼,這是何等光榮的大事!老百姓紛紛湧上街道歡呼與喝采,燃放煙火與鞭炮,孩童們更競相目睹英雄們的模樣,發下豪語,未來也要參軍為國爭光。

  他們的公主歷劫歸來,風采依舊……她始終是大辰上下最引以為傲的嫡公主,天京的老百姓都記得去年她十七歲生辰時,來到炎帝城高牆上接受百姓祝賀的情景。她微笑的模樣,一舉手一投足,活脫脫就是老百姓心目中女神的典範,她甚至把各國王子送來討好她的貴重禮物,全都換成黃金和白米,用以慰勞士兵和百姓,天京因此為她燃放了三天三夜的煙火。

  有人甚至信誓旦旦地說,經過磨難的嫡公主比記憶裡更加雍容大氣了。此刻她身上沒有任何珠寶飾品,穿著一身雪白布衣,騎著高大的白馬,身後鷹軍將士在左,羅賽族勇士在右,全都紀律森嚴地由她率領著入城。百姓們看見她昂首挺胸、淺淺微笑的模樣,雖然行大禮是不可忽略的規矩,但那當下與其說他們是迫於皇室的權威,不如說是發自內心地讚歎崇拜,紛紛朝她跪了下來。

  無須任何冠冕與儀式,她已經是人民心目中的女皇,她就這樣風風光光地回到了炎帝城。

  等著她的,是造成她這數個月來苦難的始作俑者,站在未央宮前九十九階的高台之上,一身玄黑金龍袍服的慕容黎冰。

  她的微笑不變,握住韁繩的手,指甲卻陷進了掌心。

  藍非向她說了鳳旋的請求。

  更嘔的是,鳳旋原本應該是她的夫婿……雖然她現在很慶幸,她突然發現她喜歡的不是鳳旋那一型。可是就連鳳旋當初都會顧慮到她的顏面,不願當眾拒絕她的指婚,現在卻要藍非來求她,求她放過這個差點害她死於非命、死在異地,也許還死無全屍的皇姊!
作者: april79977    時間: 2014-6-17 06:08 PM

第六章

  更別說這女人還是逼宮才得到了皇位,根本應該拖下去斬了好唄!

  慕容霜華深吸一口氣,看著高台上那道纖弱的身影,突然想起小時候她遠遠地看著這個皇姊,不能理解她為何總是那麼羸弱又楚楚可憐的模樣;她還曾經無意間目睹黎冰衣袖下怵目驚心的傷痕……

  當時她嚇著了,那些傷痕新的舊的疊在一塊兒,好可怕。她甚至嚇得告訴自己也許是她眼花了,畢竟誰能欺負皇女?

  多年來視若無睹,彷彿不關己事,這數個月的遭遇就是她的報應吧?她嘆口氣,也只能這麼想了,雖然她不認為她能插手長樂宮的事,誰知道插卜之後會不會讓慕容黎冰更淒慘呢?

  她走上台階,慕容黎冰眼裡的怨恨與淚光讓她哭笑不得。

  她不曾搶奪她任何東西,不曾真正傷害她,不是嗎?而她卻搶了她的皇位,讓她在被綁架後飽受折磨。

  她……在那當下是心高氣傲的,從來就擁有一切的人,對旁人的怨恨只覺得可笑。在她的認知裡,她只不過是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罷了,難道她沒有得到那些,旁人就能夠得到嗎?難道她應該為自己擁有的,向全天下的人謝罪嗎?

  她以為自己不會愧疚……笑話,她歷劫歸來,為什麼要因為慕容黎冰的憎恨和不甘的眼淚感到愧疚?那女人知不知道自己害了鷹軍多少弟兄為這樁任務白白送命?

  她以為自己絕對有資格理直氣壯地挺起胸膛,站在慕容黎冰面前「請」她讓位,但是當她對慕容黎冰說出父皇給了她真正的傳位詔書,令慕容黎冰慌亂不已,像瀕死的動物做出最後反擊般撲向她手中的詔書,那一刻她心中一顫,卻直覺地閃身迴避,然後太遲地轉身想拉住她……

  她看見雪白的台階上那一攤令人怵目驚心的鮮血,幸而藍非及時飛身上前來抱住慕容黎冰,才沒有讓她受到更大的傷害。

  但她肚子裡的孩子沒了。是她害的。

  慕容霜華在御醫離開後,獨自站在未央宮側殿稍間的門外,看著躺在床上

  作腫的菇容黎冰。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她曾經看見慕容黎冰一個人蹲在花叢深處,小心地、壓抑地、輕聲地,哭泣。

  如果那時候她能走向她,對她伸出手……如果她曾經分給她一點友愛與溫柔,哪怕只是一點點也好,這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對不起……」

  炎帝城在慕容霜華的登基大典之前,先行舉辦了盛大的慶功宴,慰勞鷹軍將士,也對羅賽族勇士善盡地主之誼。

  慕容霜華在慶功宴一開始,直接宣佈鷹軍弟兄全部加薪俸一年,每人官階升一等,殉職者官加一一等,全軍記功勳兩次,並由她自己掏腰包給將士們加伙食費,各送一壇皇室釀造的酒和肉品、布匹若干,殉職的士兵家屬則會得到加倍的待遇與撫恤;底下歡聲雷動。

  正想宣佈對藍非的獎賞,卻發現他的位置上早就空無一人,慕容霜華轉頭去問底下人,才得知藍非早早就退席了。

  「……」他是在鬧彆扭,還是仍然生她的氣?慕容霜華頭疼了,接下來直到登基大典,她恐怕沒有任何的空暇和他玩猜謎啊!

  隔幾日,她間接得知,藍非只回宰相府待了一夜,接著便又回到軍中照常過他以前的日子,這下子生氣的變成她了。

  本來想,他離家三個月,又執行極危險的任務,回去向父母報平安一家好好團聚也無可厚非,結果根本不是這回事!

  所幸,她還是找到理由宣藍非進宮……全是為了批覆不完的奏章地獄啊!慕容黎冰,你好樣的!這一攤夠她批到叫苦連天了。

  慕容霜華批奏章批到頭昏眼花時,便發明了聽尖叫聲來讓自己提振精神的方法。不過她身為女皇,胡亂尖叫有損威儀,當然是交由下人來。

  「啊—」嗚嗚嗚,被錢公公派來御書房伺候女皇和宰相的小圓子公公,

  內心愁苦不已。被女皇陛下擰大腿倒是其次,畢竟春日天寒,衣裳都挺厚的,但如果叫得不夠響亮不夠淒厲,女皇陛下會把他的袖子往上拉,用咬的!他現在餐餐都得吃羅漢果來鍛煉喉嚨啊!

  慕容霜華忍不住停下筆看著御案台階下,日前挪來的兩張桌子前,被她拉來一起批奏章的藍非和藍庸之……嗯,看藍宰相只是順便,總不好讓兩鬢都被她父皇磨到霜白的藍宰相又因為她而累倒吧?她真正想看的是藍非……

  換回大辰裝束的他,看起來又更英挺帥氣了。怎麼以前就不覺得他特別的好看呢?雖然她知道那些宮女和女官每次見到藍非進宮時,總會特別的心花怒

  放,有機會能看他一眼或是近身伺候的更是羨煞旁人。在一般女子眼中,他本來就特別出類拔萃吧!

  慕容霜華看得都出神了,然後才想起……啊,他還在生她的氣,而她現在對他也很生氣,怎麼癡癡地看著他發起愣來了?可惡!

  她鼓著腮幫子,繼續哀怨地瞪他。批什麼奏章這麼認真?討厭!

  藍庸之抬起頭正要拿另一本奏摺,就看到女皇陛下癡癡地……不,這個字眼絕對不能用,總之就是看著他兒子,還看得鼓起臉頰,擰起眉,一副好委屈的模樣。他突然覺得好像看見不該看的東西了,當下立刻若無其事地低下頭。

  然而,想起藍非日前回到家時那副心都不知飛到哪去的模樣,藍庸之忍不住瞥向坐在對面的兒子。

  這小子是他生的,他身上哪根毛不對勁他都一清二楚。藍非貌似專心在奏章上,其實早就知道慕容霜華在看他,他眉頭深鎖,低頭振筆疾書,好像真的心無旁騖,但在老爹眼裡可不是這樣。

  當藍非抬起頭取別的奏摺,眼神偏偏就是刻意略過慕容霜華。

  果然孩子還是跟他娘母子連心。藍非剛回家的那日,他只覺得這小子古里古怪,得空就是對著狗兒發呆,偏偏藍非性子悶,沒頭沒緒的教他這個做爹的也猜.個出所以然,孩的娘常、卜「圮淡淡地逍:「開廣竅卻碰釘戶1I滿他11

  幾天,悶不住了自然會去面對,由他吧。」

  可是,以藍非悶葫蘆的功力,可是會把身邊的人全急死啊!藍庸之突然有些同情女皇陛下了。

  奏章總會越來越少,她便沒了理由再讓藍非進宮。話說回來他是武將,她偏偏任性地要他進宮來批奏章,也很匪夷所思。

  她在大辰日暖花開的初夏登基,全國人民的喜悅卻沒能感染她,登基後好不容易一切塵埃落定,她終於能正常的就寢,卻輾轉反側,恍恍惚惚墜入夢境之際,黑暗中所有的影子全扭曲成那些霧隱浪人的模樣!

  她清楚地記得,他們是怎樣割下敵人的四肢或五官。他們喜歡留著敵人的眼睛讓他們看著自己的下場,然後剖開他們的胸腹,挖出內臟來玩弄。那些人臨死時總會乞求地看著她……為什麼要看她?不是她做的啊!她無能為力啊!那些表演只是在提醒她,她隨時會成為下一個被凌虐的對象,而那些人臨死前的注視卻彷彿把所有的不甘都投射在她身上。

  她想得救,但那不是她想要的結果!為什麼要那樣看她!

  慕容霜華尖叫著醒來,比宮奴們更快來到她床前的,是宰相府送給女皇的

  狼犬「不破」。狗兒本來就睡在偏殿,在她發出呻—吟時便機靈地走了過來,用鼻子碰了碰她的手臂。

  她呆坐在床上,看著簾幔外,宮奴跪了一地。

  跪她有什麼用?她還是無法克制地顫抖個不停啊!在現實與夢境間,她像終於浮出水面那般掙扎著喘息,好像底下的深淵還有什麼死死地纏著她,全身被冷汗濕透,卻找不到讓她安心的歸所。

  為什麼……他不在?她抱住身子,胃部翻攪著,全身血液像死一般冷凝,讓她幾乎分不清,難過痛苦的是她的身或心?

  「咕嗚……」不破歪著腦袋,又舔舔她的手背,慕容霜華總算回過神來。

  藍庸之說,不破是從小就被藍非養在身邊,像軍犬那樣地訓練著,他很疼不破,現在卻要把她送給她。

  既然不理她,送狗給她做什麼?但慕容霜華終究沒有拒絕。

  每當看到這只模樣漂亮又凶悍的大狼犬,慕容霜華就會忍不住想到她的主人,明明想著會心煩,卻還是忍不住讓她陪在身邊……就連她自己的愛犬「王子」都沒有這樣的待遇。

  當然,王子跟不破差太多了。果真是訓練有素的軍犬,彷彿具有靈性般,當她批奏摺或休息時,不破就靜靜坐在一旁機?地守候;她甚至能永遠在她行

  進時保持在她身邊一步的距離,步伐總是從容鎮定。同樣是狗,她的王子就只會搞破壞跟耍笨……

  慕容霜華讓女官給她挑了件披風披在身上,帶著不破閒晃到寢殿前簷廊的台階上坐了下來,底下人戰戰兢兢地取了坐褥與屏風要來給她擋風避寒,她嫌囉唆,只讓他們留下金絲猴毛坐褥,便把所有宮奴都揮退了。

  這太平宮,是她從小住到大的,歷劫歸來,她應該很想念才對,難道是因為月色太冷?她一點也沒有因為熟悉的景物而平復心緒,反而想起了在羅賽族領地那時,在聖山那時,儘管大漠一片蒼茫,天地悠悠,離家千里,她卻一點也不覺得孤單……

  「不破。」慕容霜華摸摸狗兒閃閃發亮的毛髮。「你的主人到底在想什麼?」她說著,忍不住都有點哽咽了。

  不破舔了舔她的臉頰 …想起主人終於回到家那時,總是拿著一塊女人的手帕給她嗅著,然後對她叮嚀道:不破,記得這個味道。有一天你要替我保護她 …一踏進炎帝城,就知道這個女人是手帕的主人 …又嗅了嗅慕容霜華,舔掉她臉上的淚水,親暱地以頭頂蹭了蹭她。主人的交代,她一定使命必達!而同一時間,宰相府,藍庸之意外地看著這麼晚還沒睡,而且又在發怔的兒子,揉了揉眉心。

  「既然放不下,何不講明白?」雖然皇室和他們關係很好,但也不是這麼擺譜的啊!

  向來警覺性極高的藍非竟渾然不覺父親到來似的,直到聽見聲音才有些倉促地將握在手中的方帕收進懷裡。

  想來父親似乎以為他仗著藍家得聖寵而不知輕重,他撇過頭,臉上卻出現一抹彆扭難堪的神色。

  「我只是明白了她有權選擇她想要的。」而她的選擇,不一定得是他。

  說是這麼說,但他那模樣讓做父親的很清楚,根本是鬧彆扭來著。然後藍庸之終於搞懂了……這小倆口在鬼打牆啊!

  只會哭泣數花瓣的話,她就不叫慕容霜華!

  這藍非是怎麼回事?親過抱過摸過了,現在想抹抹嘴不認帳是嗎?她可是女皇,哪有這麼好打發!

  慕容霜華索性藉口身體微恙休息兩天,又把藍家父子叫進宮裡替她批奏章。對此滿朝文武當然有聲音,覺得不妥,但她就是要讓他們去說!那兩天是她被綁架以來難得真正清閒的時光,像過去一樣看看書,蒔花弄草,逗逗狗兒

  鳥兒,把自己狼狽的疲態好好地一掃而空。

  然後,第三天,她容光煥發,一身白底織金龍袍……前幾年,老愛對皇室起居禮儀下指導棋的禮部老尚書告老還鄉……跟她沒有關係唷,呵呵呵。新任尚書嫩得很,她把龍袍改成白底織金,禮部還恭恭敬敬的潛她擬了昭告天下的詔書,不外乎什麼聖女皇帝以無瑕為美德之類冠冕堂皇的溢美之辭,總歸就是圖個名正言順。

  啊,早知道她就順便把金冠改成白玉冠。金光閃閃的,俗氣死了!幸好平日在宮裡也不戴金冠,她愛怎麼穿就怎麼穿。

  慕容霜華在鏡子前左照照,右照照,總覺得好像少了什麼,當下一彈指,宮女立刻捧來兩大把雪白月季與牡丹,一左一右地簇擁著。大辰沒有日日御門聽政或早朝的規矩,早朝一個月兩次……,至於御門聽政,就看當朝皇帝有多勤勞嘍,她是打定主意往後五天才召開一次,反正奏章她天天批,有大事再召人進宮商議就成了。

  來到御書房所在的朝陽宮,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沒打擾到大清早就進宮來替她批奏摺的藍氏父子,靜靜地帶著宮女走進配殿,坐在鋪了紫底織金蒲團的金絲楠木寶座上。宮女把清晨時剛剪下來,一朵朵碗大的白月季與牡丹插在兩旁景泰藍彩雲翔龍團鎏金花瓶裡。

  她默默地翻著書冊,手上的象牙鏤窮百鳥圖寶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振著,直到宮奴來報,驃騎大將軍覲見。

  「宣。」她合起象牙扇,大眼忍不住瞥向御書房。

  帝國驃騎大將軍霍青雲,可算是如今大辰武官之首。大辰軍隊分為府軍與禁軍,府軍是國家的軍隊,由驃騎大將軍統領;禁軍……或稱御林軍,則是皇帝的軍隊,設有禁軍總統領,位階與驃騎大將軍相同,都是正一品武官。

  原本的禁軍總統領在她遭到綁架後,被慕容黎冰換了個肯聽她話的……就是她不換,前任總統領也沒臉再待在那個位置上,嫡公主被人從炎帝城直接綁走這種事,他難道不用負責嗎?但如今她那位恐怕是大辰歷史上在位時間最短的皇姊一退位,這名才上任一個冬季的禁軍總統領也知道新皇定然容不下他,立馬便請辭了。

  算他識相。

  霍青雲對於女皇在配殿召見他,而不是在正殿的御書房,看來有些詫異,但謹守本分地沒有表示什麼。經過一番對談之後,霍青雲大概也猜到女皇今日他入宮是有特別的事,果然沒一會兒,慕容霜華清了清嗓子,笑意盈盈地朗聲開道:

  「霍將軍,行軍打仗這方面我沒有多大的經驗,這方面還是得向霍將軍請教。」

  「陛下過謙了,末將不敢當。為陛下效犬馬之勞是末將職責所在,陛下有何事困擾但說無妨,未將必定知無不言。」

  帝國驃騎大將軍,倒是很懂得功勞越大,在主子跟前腰桿要越軟的道理,尤其還是她這位年輕的主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老臣再老、功勞再高也是臣,都要看皇帝臉色,不懂這道理的就讓他們告老還鄉去,她可不想把心思耗在和老臣鬥法上。霍青雲懂得不把軍隊裡那套帶到官場上,在歷代武官中可是相當難得,如今國泰民安,防的就是鄰國的小動作與邊境的安寧,作為府軍統帥,最要緊的是能在朝廷與軍隊的需求間斡旋,可以的話她還不想讓霍青雲太早告老還鄉。

  慕容霜華起身在殿內緩緩踱步,視線有意無意地瞟向御書房方向。「你覺得……藍參將,在帶兵方面,如何?」

  霍青雲再守本分,心裡也忍不住一陣嘀咕。敢情女皇陛下這是要他扮黑臉來著,對象還是他一向認為將來在軍中大有可為的晚輩!他能怎麼著?

  可以的話,他希望他兒子是藍非……這句話能老實說嗎?想必不行。

  霍青雲斟酌半晌,決定老老實實地,好的不好的都說一說。「作為一名武將,藍非在各方面都無可挑剔,他的性格雖然獨來獨往,但在軍中這幾年也磨練了許多,陛下有過大漠的經歷,想必也明白,只要是藍非的部下都非常崇拜他,因為他若要求部下做到十分,他自己肯定會做到十五分。但是……」

  「但是什麼?」慕容霜華笑得更甜了,鼓勵他說下去。

  終究,這是個遲早得解決的老問題啊!霍青雲只好如實稟告:「藍非自小習武,據末將所知,除了因為出生時未足月,自小比其他孩童瘦弱外,藍非其實天資聰穎,身體也經過妥善調養,說他是練武的奇才也不為過。但那些從各地徵召而來的士兵並不是,他們只是普通老百姓。普通人有普通人的訓練和作戰方式,而藍非一直以來都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在帶兵,他做得來的事,並不表示其他人也做得來。」這就是為什麼儘管藍非比任何人對自我的要求都高,在軍中仍有非議,被指責酷愛當英雄、表演欲過重。

  慕容霜華握著象牙扇輕拍手掌,沉吟地看向御書房……啊,她這會兒竟然擔心藍非心裡會覺得受傷了。真討厭,她幹嘛心疼他?

  「好吧,霍將軍為了大辰征戰沙場數十年,你的看法必定是考量到國家社稷長遠的福祉,朕記下了。」

  霍青雲離開後,慕容霜華總算踏進御書房,她讓藍氏父子平身後,這兩父子大概也知道她今日肯定是要出招的,兩人都靜靜等候吩咐。

  慕容霜華一邊以扇子敲著手掌,一邊默默地打量,心裡想著:放眼大辰,要說藍非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天之驕子也不為過,她父皇都想過要收藍非當義子,給了他諸多特權,連藍宰相都沒那樣的待遇。

  如今這父子倆站在一起,藍宰相謹記著臣子的本分,姿態雖不卑微,但也不失恭謹地垂首而立;就藍非抬頭挺胸,哪像個臣子的模樣?

  她漫步到平台上的御案前,柔緩地開口,「方才霍將軍對朕說了一番話,於是朕心裡有個想法。」意思是,她絕非事先和霍青雲串好了話。

  她又思考了半晌,看著顯然是心裡有底的藍家父子,才接著道:「我想藍宰相也明白,霍將軍赤血丹心,又是武將之首,他所見所想,必定不會有所偏頗,是嗎?」

  「陛下貴為九五至尊卻仍虛懷若谷,願意傾聽老臣的建言,乃萬民之福;霍將軍戰功彪炳卻難得地進退有度,他的看法必定有其獨到之處。」

  看來文官拍馬屁還是比武將更高明啊!慕容霜華默默地想著,藍非實在不適合官場,她完全無法想像他天天開口閉口都是這類恭維客套的話。

  「朕相信,你們也都心裡有數了,是吧?那眹就開門見山地說了,當初霍將軍把鷹軍交給鳳旋和藍非一起訓練,就是因為鳳旋與藍非能夠互相截長補短,兩位也確實將鷹軍訓練成我國不可或缺的精銳。可惜的是鳳旋必須回高陽繼承王位,而藍非在帶兵方面……」她頓了頓,看著他木然的神情,要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麼向來就不容易,可是這一次她卻感覺到他十分消沉。

  待在羅賽族的那幾個月裡,她早就明白鷹軍對他來說就像兄弟一樣。要說出那番話,她心裡還是有很多不捨。

  「有些不太合宜之處。」這幾個字,她說得極輕,嗓音也柔得幾乎帶有安撫的意味。「這並非否定或指責,但凡任何基業的開創,大興,到守成,本就該因時制宜,不必一個人全部承擔,藍參將已經完成了鷹軍開創階段的任務,現在朕經過多番考量,認為另一項大任更適合你。」

  「末將恭候陛下差遣。」藍非單膝跪地。

  慕容霜華又下意識地以扇子點著嘴唇。藍非是軍人出身,無論什麼時候都是英姿勃發,眼下他雖然應命,怎麼她卻覺得他好像還是不太開心呢?

  「你們知道十萬禁軍,素來都是遴選身強體健的天京良民與貴族子弟,十歲便進皇家軍校訓練,比起府軍,禁軍都是起碼有些武學底子的。正好朕登基前經歷一連串風波,禁軍總統領的位置目前還懸著,本來朕苦思良久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選,全賴霍將軍方才一提點,朕總算豁然開朗,其實最佳人選就在朕眼前呢。」她真的沒有和霍青雲串通好哦,呵呵呵。

  禁軍總統領與驃騎大將軍,同為正一品武將,藍非本就立下大功,聖上至今沒宣佈他在官階上的任何晉陞,朝野上下已經出現一些臆測,藍庸之很清楚藍非在這個年紀就晉陞一品武將,不完全是好事,但他這些日子出入炎帝城,心裡早就有數,女皇肯定會想法子把藍非留在身邊。所以此時此刻,他那些老臣的「建言」還是能省則省。

  藍庸之默默地想,他該慶幸,小倆口是兩情相悅,就是沒人願意先開口破冰和好,至少不是單方面一相情願,否則不管誰是那有情的落花,最後都會是無奈的結局。

  本來他還忍不住擔心,誰家閨女遇上他們家悶葫蘆,十之八九是會被氣跑的,他多麼惶恐那簡直是上天賜予的奇跡、竟然能讓他兒子開竅的未來媳婦被氣跑啊!沒想到對象竟然是女皇陛下,那麼不管藍非多會鬧彆扭,到最後他還是不能說不要啊!藍庸之一臉感慨地看著兒……

  你就認了唄!

  但是……女皇陛下的公公這身份,委實讓人坐立難安。他是不是應該立馬隱退,帶著夫人遊山玩水去?大辰帝國宰輔藍庸之,被熙皇慕容玄折騰了近三十年沒好好休過假,這會兒不禁美滋滋地幻想了起來……

  禁軍的基本服飾是白色緊身勁裝,白領巾,外罩金色肩甲和鎖子甲。統領們的肩甲是威風凜凜的虎頭與獅頭,總統領肩甲的獅眼更鑲上了火紅的鞋羯,咆哮的獅口獠牙閃著銳利鋒芒,鎖子甲外束黑牛皮腰封與虎紋金扣黑革帶,腳上是黑牛皮及膝長靴,在宮殿內是不穿披風的,所以……

  慕容霜華收回笑瞇的視線,要自己專心在批閱奏摺上,但還是忍不住頻頻看向左前方挺拔的背影。

  這裝束好,這角度更好!看看那被束緊而一覽無遺的腰線和臀線!真好看,而且只要出了宮殿就會披上披風,所以這美景只有她能獨享,呵呵呵。慕容霜華禁不住眉開眼笑,心情好得週遭彷彿都開滿小花了。

  禁軍總統領是個頗奇妙的位置。保護皇帝是勇士的光榮,武將最高位階之一,多少人夢寐以求,但也有人寧願在沙場上殺敵,也不想像籠中鳥一樣當皇帝的小跟班。過去也有年輕俊俏的禁軍總統領,靠的未必是功勳與實力,畢竟得鎮日在皇帝跟前,沒有憂患意識的皇帝就寧可選個賞心悅目一點的。所以藍庸之的顧慮不僅僅是不樂見兒子少年得志,還包括大辰過去確實曾有皇帝和禁軍總統領關係曖昧……不限男與女啊!

  慕容霜華想的是,藍非的功勳和實力世人皆知,就擺在那兒了,還有什麼能說三道四的?但人們就是這樣,好像旁人有一丁點好運,背後再多努力都不算數似的。

  藍非是不管那些的。他升上參將那時,同樣的聲音也不是沒有,而且他很清楚自己若不是出生在藍家,連能不能熬過體弱多病的幼年時期都未得知,旁人說什麼,他不會放在心上。

  只不過,從他上任禁軍總統領這位置以來……

  啊,所有有眼睛的,只有兩個人沒發覺藍非與其說是禁軍總統領,不如說是女皇的貼身保鏢更適當。這兩個沒自覺的,自然是女皇陛下和藍非本人了。

  哪一個禁軍總統領還會替皇帝撐傘遮日頭啊?皇家林場散步的當兒,文官武將們走在後頭,慕容霜華走前頭,藍非那傘舉得泰然自若,比女皇的貼身奴婢還細心。風起了,後頭的宮奴才慢吞吞地送來披風,總統領已經解下自己的披在女皇身上,動作小心翼翼地為她繫緊胸前的繩帶;枝頭落葉飄飄,大夥兒頭上肩上免不了都得沾一點,可女皇陛下連衣擺上都沒有,因為有人把傘撐得密密實實,好像一片葉子掉在她身上都是一種冒……管他從頭到尾都是面無表情,那些舉動卻神速確實,絲毫不馬虎。

  藍庸之在後頭忍不住想扶額。

  人人誇他兒子智謀過人,看樣子所謂「智謀」,在某方面完全不管用啊!

  所幸,和統領鷹軍時一樣,藍非向來很容易收服自己的部下。

  藍非認為慕容霜華生來就具有獨特的魅力,其實他自己也是,只要當過藍非的手下,不管是折服於他強悍的實力也好,感受到他面冷心軟的本性也罷,沒有不對他死心塌地的。才不過數月時間,十萬禁軍已是他在宮裡的另一批手足兄弟,慕容霜華總是在他練兵時偷偷躲在暗處欣賞著……

  啊啊,他剛剛是不是對他的部下笑了?她看到了!

  他笑起來其實很好看,有幾分稚氣,害得她那幾夜總是睡不好,夜半里想著他在校場金陽下的笑容,身和心都躁動著,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好羨慕好嫉妒啊!她都還沒看過藍非對她笑耶!女皇陛下默默地蹲在校場角落咬手帕,身後的女官個個一臉緊張無奈,好氣又好笑,她們只敢頻頻低聲阻止陛下這些不合宜的行為,因為怕會引來關注。

  他還是沒主動跟她說過話。有次在御花園散步,她遣開宮奴,四下無人,只剩下她、不破和藍非。她坐下來逗弄不破,一邊對她道:「不破啊不破,把你送給我的那個笨蛋到底在想什麼?都不理我,我又不是故意忘記那天的事,你說他過不過分?」

  不遠處的藍非只是臉頰一顫,似笑非笑,偏偏不表示些什麼,讓慕容霜華又氣鼓了臉頰。

  比起剛回大辰那時,她比較沒那麼容易在夜裡驚醒了。

  她不知道,那是因為每天晚上,藍非都是等她睡著了才回到分配給他的寢房……位在她寢殿的配殿稍間,其實是不合宜的,但誰敢當著女皇陛下的面前說呀?

  入夜後,要避開守門的宮奴來到她床邊,對他而言是件輕而易舉之事。像在羅賽族時那樣,偶爾他覺得不放心,仍是躲開了宮女過來看看,見她睡得不安穩,便坐在她床畔握住她的手,安撫地用掌心貼著她的臉頰,低頭在她耳邊呢喃,那總能讓她的夢魘遠離,沒一會兒便又沉沉睡去。

  藍非坐在床畔,卻久久不忍離去。

  他不想承認自己鬧彆扭。可是久而久之,有些陰鬱的、不容否定的事實讓他越來越壓抑。

  歷來皇子或皇女選擇伴侶,除了家世背景要能為國家帶來利益外,更重要的一點是,皇帝或女皇的伴侶,必須身強體健。

  他的身子是後天調養而來,他怕自己可能給不了她健康的皇嗣。這個想法總讓他眼色一沉,不得不收回在她臉上留戀不忍放開的手,默默退回黑暗之中。

  其實藍非也不確定是不是有這樣的可能,都怪他從小體弱多病,性格陰沉,一點點煩惱就愛鬧彆扭。

  慕容霜華全然不知他的顧慮,但她天天讓御醫給藍非擬養身食單,現在藍非住在宮裡,她天天盯著他吃,她還把小圓子公公派給他,不只照應他的生活起居,也負責盯著他吃完她賜下的補品。其實熙皇早就特准太醫院裡醫術最高明的院判給藍非診病,還是從小看到大的。

  老院判似乎也看出女皇的心思,這一日慕容霜華又抓著他問東問西,拐彎抹角,迂迂迴回,老院判猜到她想問的無非是藍非的身體狀況,便道:

  「總統領大人身體已經調養得極好,原本因為調養身體之由不能近女色……」他頓了頓,壓低嗓門,「如今倒是無所謂了,要生下健康的子嗣也不是問題。」皇家太醫可不能只懂醫術,更要能讀懂主子的心思啊!

  老院判說得這麼直白,慕容霜華偏偏故作矜持地以扇子半遮臉,「這……雖然我一點也不好奇,但還是感謝老院判解惑。」說是這麼說,扇子後露出來那雙眼倒是笑瞇了啊!

  「為陛下分憂是下官職責所在。」

  走出太醫院時,她看了一眼守在一旁等候的藍非,便把自己小心翼翼抱著的陶罐放到他手上。「每天三顆,要吃完。」她還給小圓子使了眼色。

  藍非無語地打開陶罐,裡頭一顆顆又圓又大的,竟然是女人吃的紅棗!香甜的氣味撲鼻而來,他臉都綠了,一旁的小圓子公公卻已堆滿笑容湊上前來。「大人,陛下吩咐了,先吃一顆吧!」

  藍非瞪人的時候,豈只是陰鷲兩字能形容,當年戰場上的敵人甚至因此屁滾尿流的都有,但小圓子為了不負使命,儘管全身抖得連拂塵都要拿不住,仍是屹立不搖啊!

  新帝登基,最頭痛的事情之一便是所謂三朝元老。一把老骨頭,吃過的鹽比新帝吃過的飯還多,隨便一句「經驗談」都能讓新帝顯得像生手般無知,要真鬥起法來,還會落個不懂敬老尊賢的罪名,難怪自古就礙皇帝的眼。

  幸好,熙皇本來就是個討厭三朝元老又獨斷獨行的皇帝,他在位後沒幾年,前朝老臣都退得差不多了,德高望重的,就被留下來,給個沒有實權、不世襲的爵位。

  慕容霜華不打算倣傚她父皇,起碼不想做得太明顯。能配合的她就留,配合不了的……她還在審度當中。雖然她十三歲入太學便開始培養自己的政治勢力,有一批自己的心腹,但他們畢竟跟她一樣年輕,因此她有意讓他們在與老臣共事的機會中多方磨練,即便她自己從十五歲開始,熙皇就讓她參與國事,但參與是一回事,真正當家又是另;箏。

  「關於東風郡頻繁撤換縣令與城守,導致和個城與縣的竹邱行懸而木淞一事,朕心裡有些疑惑,想問問諸位愛卿有什麼看法?」

  「陛下貴為天子,日理萬機,不應大小事都過問。如果陛下總是將心力放在這些小事上,真正的國家大事就會受到耽擱。臣以為城守與縣令均是基層官位,應該讓東風郡的郡守自行去調解,若東風郡守無能,撤了他便是。」

  慕容霜華笑意不減,看著這個已經不知是第幾次要她「管應該管的事」的大學士。其實她才不想管什麼縣令、城守的任用,而是她左思右想總覺得這事萬分古怪,才會提出來,看看有沒有人有頭緒。偏偏這傢伙老打她的臉。

  王大學士,光祿大夫。放眼當今頂著光祿大夫階級的起碼都是她父皇初登基那時的輔佐功臣,難怪講話特別大聲啊!

  這普天之下,不管大事小事,敢情還有她管不得的事?

  「說的好。」慕容霜華笑容甜美地道,「朕為這件事著實也苦惱許久,大辰土地之遼闊,國務之繁重,朕豈能事必躬親?然而正因為國土遼闊,百姓離眹太遠了,朕唯恐自己聽不到他們的聲音,天下萬民的共主豈能悖離民意?所以朕苦思良久,終於覓得一良法——

  「朕需要一名御使,代替朕走遍全國每一個城與縣,今日正想請諸位愛卿給朕推薦人選,眼前王愛卿既然開口了,正好,王愛卿不只深得父皇信任,對朕管理國家的方式更是處處提點,放眼滿朝文武,恐怕沒有誰比王愛卿對此事更有心了。朕即刻封王大學士為御使,王愛卿回家收個包袱,也別耽擱了,趕緊出發吧。」

  「這……臣恐怕……」走遍全國每個城與縣?要走多久啊!就是騎馬搭轎子,也絕不是一件快活的差事,更何況這一出門,三年五載跑不了!

  「王愛卿啊,只有你能替朕承擔這項重責大任了。」慕容霜華擰起眉頭,幾乎要捧住心似地柔聲道,「務必要把百姓的聲音傳達給朕知道,朕相信王愛卿一定分得清什麼是要緊事,什麼是不要緊的事,但你可得把全國都走遍,千萬別遺漏了,全國的百姓等著你吶。」

  「這……」王大學士哭喪著臉,無話可說。

  慕容霜華又嬌柔地一笑,「還是,你們有誰想代替王大學士呀?」不要說她專斷獨行啊,她很好說話的。

  殿堂上鴉雀無聲,每個人連呼吸都不敢太重,多希望就這麼隱身於無形之中。半晌過去,有人大概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萬一陛下改變心意,燙手山芋被丟到自己手上就遭殃了,於是率先出聲:

  「王大學士乃最適任的人選,微臣也贊成王大學士擔任御使。」

  此話一出,殿上一片附議之聲,只有王大學士,臉漲成豬肝色。

  「王愛卿啊,」慕容霜華笑得好溫柔好和藹,像女神一般,背後簡直要發出潔白聖光。「接旨吧。」

  雖說是出了一口氣,但王大學士畢竟不是特例,年輕的女皇要坐穩這位置哪能容易呢?即使她見招拆招、笑裡藏刀的功力了得,也難免身心疲累。

  尤其,某人到現在還是沒有與她和解的跡象。

  他是很盡責,但是那股疏離感卻不是她想像出來的。

  女皇明顯的陰鬱,讓負責伺候她的女官和大內總管都憂心忡忡,他們呈上她平日最喜歡的點心,讓樂官演奏她最喜愛的音樂,甚至把御書房和她經過的地方全擺上白牡丹與白月季,都無法讓她開懷地露出笑容。

  所以當她難得地獨自在御花園散步,只有藍非在不遠處負責守護她的安全時,底下的宮奴們全都很有默契地退得老遠,或者盡可能讓自己無聲無息地躲在暗處等候差遣。

  畢竟,聖上的目光總是落在誰身上,他們這些奴才是最清楚的啊!

  身邊一下子靜悄悄,坐在銀籐花架下休息的慕容霜華卻沒察覺,直到不破小跑步地貼近她,毛茸茸的尾巴討好地左右搖擺,嘴裡銜著一朵碗大的、晶瑩如雪的山茶。

  比起牡丹和月季,她確實更愛山茶。她愣了一會兒,在不破期待的眼神下拿起白山茶,讚賞地摸摸她的脖子和耳朵。

  不破不僅是軍犬,而且異常有靈性,宮裡負責不破飲食的宮女平常也只能準備好她的食物和飲水,不敢有別的舉動。不破不讓任何人近身,只有兩個人能夠親近她……除了接生她、訓練她的藍非之外,就只有慕容霜華了。

  這代表什麼?慕容霜華不是沒察覺藍非的用心,但就是這樣才讓她更難過啊!他讓從小養到大的忠犬隻認她做另一個主子,自己卻對她若即若離。

  不破當然不可能自己去摘花,也只有一個人能讓不破叼著花來給她!

  慕容霜華看向仍然背對著她站在不遠處的藍非,忍不住氣哭了。
作者: april79977    時間: 2014-6-17 06:08 PM

第七章

  「這算什麼嘛!」到底是要對她好還是不好?既然要對她好,為什麼總是不理她?讓她期待,卻不給她希望,這是溫柔還是殘忍?她握著花,卻趴在膝蓋上哭了起來,不破一臉無辜,在她跟前焦急地繞過來繞過去,不住地用鼻子碰碰她的手和發頂,好似在安慰她。

  藍非沒想到她會哭。

  也許他把她想得太堅強了。他難道以為她接受了花,卻不會計較他刻意的疏離?他總算主動走向慕容霜華,單膝跪在她身前,扶起她的臉,一手拿著讓她好眼熟的方帕替她擦去眼淚。

  慕容霜華抽噎著,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的氣息讓她好留戀。

  總算肯理她了是嗎?她是女皇耶!他非得在她哭得這麼難看才肯走過來?還是這也是他的職責所在?慕容霜華想瞪他,可是當下只覺得好委屈。她應該打他,教訓他,起碼回敬他過去數月來的冷淡,可是……

  她只是沒骨氣地撲向他,將臉埋在他肩上繼續哭。

  「你好可惡……壞透了!為什麼都不理我……」但她還是這麼這麼想念他的懷抱與體溫,他的撫觸與味道,想念到希望這一刻永遠不要結束。

  藍非單膝跪在他的女皇身前,任由她抱著,雙手安撫地在她背上和發上游移摩挲。他怎會以為刻意保持距離的結果,只有自己難受?

  「只要你開口……」好半晌,她的抽泣聲漸漸轉弱了,他才發話,「任何事情我都不會拒絕你。」

  慕容霜華猛地坐起身,藍非仍是跪得筆挺,果真是她最英勇的騎士。

  他繼續擦她的眼淚……和鼻涕。雖然很丟臉,但慕容霜華也沒跟他客氣,接著便發現他拿的好像是她不知何時弄丟的手帕。她被綁架時帶在身上的就只有那一條,跟了她好久,她多珍惜啊,怕丟了就沒得用了,哪知一回到炎帝城卻再也找不著,原來是他拿走了。

  什麼是只要她開口,任何事情他都不會拒絕?包括要他洗白白脫光光上床等她嗎?這種事為什麼她要先開口啊?他是要她真的「強搶民男」,對他霸王硬上弓嗎?

  於是乎,氣昏頭的她做了件蠢事……

  「笨蛋!」她本來想打他,但當下的直覺反應竟是一頭撞到他頭上……嗚嗚,其實她是想強吻他的,又想打他又想吻他,但收勢不及,加上真的很生氣,就賞了他一頭槌,兩人額頭撞在一起。

  然後她就後悔了。他的頭好硬啊!害她痛得噴淚,但又不想承認自己的愚蠢,於是她一手搗著頭,推開他跑走了,留下一臉錯愕的藍非。

  他不明白她為什麼生氣,但是要打他也用不著拿自己的頭開玩笑啊!

  不破歪著頭看了主人好一會兒,最後決定女皇陛下比較需要她保護,於是用鼻子蹭了蹭藍非,便轉身跑走了。

  藍非突然發現,他鬧彆扭鬧過頭,似乎忘了一件至為重要的事。

  他從沒追求過女孩子,在這當下什麼主意都沒有,只想起父親果真說對了一件事。

  女人心,海底針啊……

  隔日,慕容霜華讓藍非休假五日,回宰相府和父母團聚。藍非也沒多想,從他擔任禁軍總統領以來,因為住在宮裡,她常問他想不想回家,讓他得空便回宰相府和父母吃頓飯。坦白說,她似乎比他更關心他爹娘見不見得著兒子。

  第五天,他提早返回炎帝城,誰知道等著他的,卻是慕容霜華的貼身女官哭喪著臉,告訴他……

  「陛下偷跑出宮,已經五天了!」

  「為何不立刻通知我?」藍非從來不會對下屬或旁人動怒……雖然他向來不怒而威,一個眼神就夠嚇人了。他的行事準則就是絕不讓個人情緒左右做事的態度。

  但這次除外。他恨不得抓住應該貼身照應慕容霜華的女官的衣領,即便他不打女人,但此刻手臂與額頭全都青筋畢露。

  太平宮的女官們跪了一地,瑟瑟顫抖地哭泣,「是陛下的命令……」

  原來,慕容霜華在藍非離開的當晚就偷跑出宮,還把某個宮女抓來警告一番,和她互換了衣裳,讓那名宮女在床上偽裝她躺了一夜。可憐的宮女徹夜無眠,隔天一早哭哭啼啼地向太平宮的女總管轉述陛下的命令和手書,要她們五天後才准通知藍非,而她出宮的消息最好別走漏,否則就等著天下大亂。

  讓藍非氣急敗壞的是,慕容霜華竟然只帶了不破和小圓子公公……嗯,她還把御膳房裡專門給她做點心的李總管也帶上,便離家出走了!

  「封鎖消息,派人稟報太上皇。」他迅速做出指示,一刻也不耽擱地趕回宰相府,帶上了能夠追蹤不破的另一條軍犬……和不破一起誕生的「戰神」。

  太平宮的女總管則是早早就備妥了乾糧和必需物品,以及兩匹能替換的快馬,以便他立刻上路尋找陛下。想來她們這幾日也只能忙這個了。

  藍非回到宰相府之際,才知道有人送來一封給他的信。時機實在太巧,他沒見到送信的人,那人也相當狡猾,偏偏挑了他一大早進宮時送信來。

  信封上的字跡他一眼便認了出來,是慕容霜華。他拆信時手是抖的,那女人最好毫髮無傷,否則他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記得她是女皇,一定要把她抓回來狠狠地教訓一頓!

  慕容霜華只留了一句話給他……

  沐陽城見。

  沐陽城,是東風郡的郡城。他真不知該鬆了一口氣,或是氣她不知輕重?反正在沒見到她之前,他是不可能放心的。

  藍非回家還為了另一件事。慕容霜華不愧是熙皇的女兒,離家出走還不忘把國事丟給藍庸之。

  「在孩兒把陛下帶回來以前,只能請您和太上皇多擔待了。」

  藍庸之心裡涼颼颼地想:算了吧,慕容玄只會在一旁看他忙得焦頭爛額,自己掮風納涼!他期待的歡樂假期真是一波三折。

  「非兒啊,有句話,爹得跟你說……」

  「爹,陛下已經離開五天了,她沒帶上任何懂武功的保鏢!」藍非已經跨上馬,嗓音緊繃,神色陰鷙,恨不得立刻出發去尋找慕容霜華,根本沒心情聽老爹十八相送。

  男大不中留啊!藍庸之心裡更涼了,但仍是對他道:「爹是要告訴你,別忘了她是女皇,她的話就是命令;但即便是女皇也會希望心愛的人是真心對待她,而不是迫於她的權勢。有些事情,她開口跟你開口,意義上是完全不一樣的。」他怎麼都想不透小倆口怎麼鬼打牆了個把月都不見起色,還是妻子了解女人心,一下子便猜到癥結所在。

  藍非怔住,他還真沒想到這一點。

  「孩兒明白。爹,我該走了。」

  「去吧去吧……」再不讓走,怕是這小子要抓狂了吧。

  藍庸之進了炎帝城,被長女逼得退位的慕容玄果然繼續厚顏無恥地裝病,留他一個人批閱那堆五天沒人管的奏章。藍庸之默默地想,他家祖墳說不定風水有問題,怎麼他老是在替慕容家父女擦屁股?

  只是這回慕容玄倒有點良心,捧著棋盤進御書房來找他,兩個從小一起長大、一起進軍隊,也一起管理大辰數十年的老頭就這麼在棋盤上廝殺了一天,把奏摺都給忘了。

  「我說庸之啊,你幹嘛不造反呢?」退位後很逍遙的慕容玄,啃完鳳爪,喝著老君眉解膩。

  藍庸之一口茶差點噴到棋盤上。造反?這種累得要死還可能竹籃打水一場空的事,他嫌自己不夠累嗎?

  「滿朝文武如果都覺得藍家肯定不會反叛慕容家,這麼一來霜華嫁給藍非有什麼好處啊?嫁個不用繼承王位的王子,還能促成兩國合作;嫁個跟慕容家關係冷淡或居心不軌的,朝中那些老傢伙還會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拉攏策略;那你說嫁給藍非做什麼呢?」

  「……」好像還真是那麼一回事。藍庸之愣住,棋盤上頓時門戶洞開。

  「你看吧。」慕容玄慢條斯理地吃掉他的將軍。「所以你當然要在這時獨攪朝政,把我晾在一旁,這樣那些老臣才會急得跳腳,說你藍庸之野心勃勃,女皇回朝後要嘛削了你,要嘛讓你兒子入贅,你說這法子是不是很完美?」

  「……」完美個頭!還有,這老傢伙剛剛是不是作弊?

  被逼著和女皇一起出遠門「踏青」的小圓子公公,內心無比慘淡淒涼,一切都因為那一天,女皇陛下笑咪咪地問他:「小圓子,你是沐陽城人士?」

  他畢恭畢敬地答了「是」之後,女皇陛下笑容無比燦爛地撫掌道:「好!真是太好了!」

  結果證明,真是……一點也不好。

  「為何要等到五天後才通知總統領大人?」這是他在踏出天京那時斗膽向主子提出的疑問。

  「這樣起碼我們到了沐陽城,還能爭取三四天的時間進行勘查,否則我們連天京的城門都走不出去,就會讓藍非逮回去了吧。」

  這樣不好嗎?離家出走不是意思意思一下就行了嗎?小圓子胃疼地想著。事實上,一踏進東風郡,在到達郡城以前,主僕三人四處走走晃晃,也打聽了不少消息,其中讓慕容霜華最為關注的是:東風郡竟然有些她聽都沒聽過的稅收,以及有個傢伙比縣令和城守更有權力,但這人卻不是郡守,而是郡守的舅舅,東風郡首富魏如風。

  據說這魏老爺可不只是東風郡首富,可能也是整個大辰東南方的首富。給朝廷繳的稅可以排在全國前五名內。

  前五名?這麼肥,假若這人就是她要揪的那隻鬼,那可就難辦了。

  到達沐陽城,才住了一天客棧,慕容霜華便嫌髒,要小圓子去替她找了座小莊園承租下來。但第一天在客棧裡倒也不是一無所獲。

  「魏老爺家裡征女夫子啊?」慕容霜華兩眼燦亮。教授詩書禮樂?小意思!最好諳女紅?呃……這對她是困難了點,但可以想法子嘛!

  「奴才覺得,女夫子是一份非常艱辛危險的工作……」小圓子簡直語帶哽咽了。「陛……呃,主子何不等到……大人來了,您與他再參詳?」他還拼命向一路上只管裝聾作啞的李總管使眼色,要他也勸勸主子,偏偏李總管兩手一攤,表示愛莫能助,逕自去忙他的雜活兒了。

  慕容霜華睨了忠心耿耿的隨身太監一眼。「小圓子啊,你是覺得我無法勝任?」她當然是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當然不是!呃,也可以說是……不,奴才不是這個意思……」

  「去看看罷了,人家也未必會任用我,你急什麼?」所以她還是去了,小圓子欲哭無淚啊!

  嘖嘖,沒想到應徵女夫子還大排長龍哩,她都不知道大辰子民的教育普及程度如此傲人……雖然其中也有矇混進來,似乎就為了長長見識或蹭個茶水點心吃的。慕容霜華這輩子沒跟老百姓一起排過隊,倒也覺得新鮮,她還因此學會怎麼和三姑六婆一塊兒東家長西家短,原來這也是打聽事情挺方便的手段。混了一天,當傍晚時分日頭西斜,慕容霜華回到落腳處,準備梳洗用膳。

  一踏進她居住的院落,小圓子忙著去替她打水,李總管也忙著做飯,不破則是豎直了耳朵,開心地左右搖擺尾巴。她沒放在心上,推門而入……

  黑影閃動,一隻大掌搗住她的唇,她的後背抵著一堵鐵牆似的男子身軀,那人的雙臂以堅定但壓抑的力道圈住了她。

  也許是因為不破太安靜,所以慕容霜華也很鎮定,更何況從那人身上傳來的,正是讓她朝思暮想的氣息啊!真正教她心跳紊亂失序的是,他在抱住她之後深吸了一口氣,似乎隱忍著什麼,最後仍是將雙臂收緊,臉龐埋在她發間,身子不知是因為壓抑或者終於鬆懈下來,微微地顫抖。

  只是……他到來的時間,比她原先預料的提早太多了吧?

  慕容霜華轉過身,本來以為是宮裡的奴才提早洩漏了消息,但是一見到藍非的模樣,她頓時怔住。

  兩眼泛血絲,向來乾淨的下巴也冒出了鬍渣,真是狼狽極了。

  直到這一刻,她才覺得應該反省自己任性的出走。藍非得知消息後肯定是瘋了似地披星戴月趕路,她折騰的是她最不願折騰的人啊!

  她踮起腳尖,捧著他的臉,在他下巴和唇上親吻著,藍非只被動了片刻,也許在她這麼任性地離開炎帝城以前,他會一如既往地扮演溫馴的獵犬,他的女皇想要的,他便給,但現在的他無法滿足於這些!

  他以大掌托住她後腦,發洩似地吻她。

  他和她,都壓抑得太多也太久了,直到潰堤的這一刻才知道,那股思念與愛慾的洪潮竟是如此駭人。

  她是賭了一把,還給自己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卻不知原來她願意為了這把豁出去的豪賭飛蛾撲火。那麼她能不能安慰自己,至少他回應她的是一場瘋狂的追逐,這一切終究沒有白費?

  慕容霜華逼自己抽開身,她知道藍非需要好好休息。退開的那一刻,她感覺到他全身肌肉緊繃,下腹某處硬挺腫脹,再加上他雙眼中灼熱的渴望,都讓她差點腿軟,兩頰熱燙地多想就這麼依賴在他身上。

  「你用過飯了嗎?」

  他餓的是別的地方!「我吃過乾糧和水。」

  「那先梳洗一下吧,熱水正好來了。」若不是太想念他,以她的習性肯定不會抱著此刻的他狂吻。她有些絕倒地想,愛上一個人最可怕的就是,她竟然

  一點也不在意他因日夜兼程而好幾天沒有沐浴清洗,要她現在撲倒他都可以!

  天啊,看來她真的病得不輕。

  藍非算是很愛乾淨的,即便他多年來都待在軍中,有些習慣他就是無法妥協。然而為了盡快找到她,加上他實在無心耽擱,這幾日除了在短暫停留的客棧裡簡單的梳洗,讓自己看起來別顯得太邋遢之外,連用餐他都是邊趕路邊吃乾糧就算了事。

  小圓子來稟報澡間熱水已備妥時,見到藍非,簡直要喜極而泣。雖然女皇陛下立刻警告地瞥了他一眼,不准他多嘴,但他知道藍大人一定會有法子阻止陛下犯險的。

  慕容霜華推著藍非進澡間,自己則忙著吩咐小圓子替他備妥衣裳和食膳,然後還要更多的熱水以及剃鬍子的工具。就和在炎帝城裡一樣,給藍非吃的,她總是交代得特別仔細。當她回過頭來轉進屏風裡,藍非已褪去衣裳,沖了一身濕,他沒料到她去而復返,愣了一會兒,臉上浮現一抹潮紅,背過身去。

  這反倒讓慕容霜華覺得有點好笑了。先不說她早就把他全身看光,他在聖山的囚室裡還脫過子呢,現在卻比她害羞來了?不過她也忍不住紅著臉,欣賞那一副好久不見、令她朝思暮想的男性腰臀曲線……她聽多了男人怎麼評論女人的哪些特徵吸引男人,不外乎胸大腰細,反倒不知女人怎麼定義一個男人是好看的?但是她可以肯定,某人肌肉結實的腰和翹挺的臀絕對是極品!當然其他的部位也很吸引人……

  藍非有點想翻白眼,「你如果沒有要一起洗,那能不能先出去?」

  他雙手沒停地抹澡豆,本以為故意這麼說,她會因為害羞落荒而逃,但他低估女皇陛下的膽色……或者該說,低估她想撲倒他的「色膽」。

  「出了炎帝城你倒是變大膽了啊!」慕容霜華依然大大方方地欣賞,當他在頭髮上抹茵樨香時,抬起的手臂和背部肌肉鼓起的樣子也很好看,而且她更愛戲譫地看著他一臉無言至極,偏偏又滿面紅潮的模樣。

  他開始在水往頭上倒的時候,慕容霜華走過去幫忙,毫不在乎自己會被潑濕。不過她的身長很難構得著他的頭頂,所以瓢裡的水只能往他肩上倒。

  藍非停下動作,轉身看著總是這樣大剌剌又直接,讓他心顫著迷的女人。有時他真不明白她是少根筋或天性如此?在她面前,他只有投降的份。

  他的黑髮滴著水,雙眼因為氤氳的水氣而濕亮,深深地注視著她,讓慕容霜華的胸口不禁揪緊了。

  她這時才注意到,他頸上仍戴著項圈,她伸出手輕輕觸碰它,「怎麼不取下來?」

  藍非垂下那對以男人來說長得過分的睫毛,掩去眼眸深處某種難言的、複雜的情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捧住她的臉吻她。

  從聖山回到兀兒塔那夜,在慕容霜華睡去後,巴圖爾帶著酒來找他,向他道歉。巴圖爾不只表明了他的敬意和歉意,甚至開出極優渥的條件,雖然沒明說,但顯然是異想天開地希望他留在羅賽族,為他效力。

  他裝作聽不懂,根本一點意願也無,不管對方開出的條件多好都一樣,他不需要用任何理由拒絕——不管是父母的因素,或忠於自己的國家。他認為就算沒有這些,他也不會答應巴圖爾。

  「在我們羅賽族,讓勇士蒙羞的主子,不能算好主子。」

  是這句話激怒了他。他終於不再以冷淡克制的態度「應付」巴圖爾。

  「我是以向我的女皇獻出生命的名義戴上它,不是為了屈服於你們的傳統。她是不是好主子,也不是以你們的標準來判定。」

  是何時萌生的?那份扭曲又激切的情感。他自己其實也厘不清,甚至害怕她知情,於是隱晦地不願說清楚……

  慕容霜華當真不在意全身濕透,他的眼神讓她想抱緊他,熱切地回應他的需索。當他動手脫去她濕透的衣衫時,她極度配合,不過當她全身赤裸而他迫不及待想抱緊她時,她卻壞心眼地笑了。

  「等等,我再幫你洗一次。」她拿起澡豆,往他肌肉蚪結的上身抹。

  「……」藍非的臉一下子更紅了,他不想拒絕她,又想不透她到底哪來這麼大的膽子;他胯間的腫脹明顯得讓他尷尬極了。

  能光明正大把她想摸的都摸個夠,她當然大膽!

  她手裡握著澡豆,好奇地在他乳尖上來回滑動,把他結實的胸肌抹遍,又惡劣地以指尖持續揉捻,讓他不得不開口,「別這樣……」

  慕容霜華索性貼近他,雙臂環住他的同時,也將澡豆抹向他的腰和臀,笑容有些挑釁。「你是要我住手嗎?」她還故意捏了捏他的臀部。

  藍非喉結滾動,閉了閉眼,壓抑著越來越急促的呼吸。「不是。」他無法形容究竟是想要她停手,或是……

  「你要是不服氣,也可以幫我洗唷。」她偏偏在他耳邊吹氣,兩手繼續在他腰臀間游移,愛不忍釋。

  反正以後都是她的,她再也不跟他客氣了,最好每天晚上叫他脫光光躺上床讓她摸個過癮彳呵呵呵……

  比起她的膽大妄為,藍非卻是一想到幫她抹澡豆的畫面,就連脖子都紅透了。「你……不要鬧了……」他倒抽一口氣,因為她的身子貼住他,小手往他兩股間探去,輕柔的氣息偏偏吹在他的乳尖上,他還以為她是無心的,她卻馬上伸出舌頭舔過那硬挺的突起。

  他身子一顫,低吟出聲,當下再也忍不住地抱住這可惡的妖女,分不清是洩恨或洩慾,撩起她的長髮,不停地在她肩頸上啃咬吮吻,而她只是把臉貼在他胸口,整個人順勢黏在他身上,吐了吐舌頭。

  她吃到澡豆的泡沫了,呸呸……

  藍非原本想盡快洗洗休息了,她卻讓他想要她想要得快瘋了,他抱起慕容霜華,想讓她跨在自己身上,直接進入她。

  「進澡盆裡。」她卻命令地指著澡盆,當下心裡想的是,果然是要洗乾淨才好吃啊!

  藍非沒有拒絕,先將她泡進澡盆裡,然後自己也跨了進去。才坐下,慕容霜華玩興正濃,很快地湊了過來,在他胸前潑水,然後低下頭就去親他厚實的胸肌,又舔又啃地,就像幼獸玩耍般毫無侵略性。藍非乾脆由著她去玩,探手進水底抬起她的小屁股,試探性地揉捻著,摸到熱水間的滑膩嫩蕊,想來這妮子玩歸玩,也是春心蕩漾,當下他便握住自己的硬挺,讓她往下坐。

  水的浮力讓他無法完全進入她,但是載浮載沉中卻又無比亢奮,慕容霜華從沒想過男女之間是這樣迷人。她主動地上下套弄,騎乘著她的男人,藍非再也忍不住地嘶吼出聲,像餓極的野獸般吮吻她的臉,她的頸,她的肩,她的手臂……每一處都捨不得放過。

  彷彿那是他的獎賞,她的允許侵犯就是他最渴望的獎賞。

  「藍非……」她抱住他的頭,手指插進他黑髮間,愛憐地輕撫他戴著項圈的頸間,身子往後仰,挺起了雙峰邀他品嚐,他當然捨不得教他的女皇失望,把她的雪乳吻得一片濕亮,充滿迷戀地吸吮著。

  她沒停止那女妖一般的駕馭,像是要把他全身的每一寸至靈魂的每一縷,全都纏緊了,烙上屬於她的印記。

  她的勇士,她的戰神,她的男人!

  兩人終於洗好走出澡間時,就見小圓子站得遠遠的,笑得一臉尷尬;給藍非準備的衣裳都放在澡間的屏風外了,想也知道他聽見了什麼。慕容霜華一臉無所謂,不能怪她少根筋,而是自小連擦屁股都要人服侍的皇女,料想以後行房時也得習慣有人守在一旁伺候,所以她早就看開了。

  藍非反倒有些不自在。

  「主子,膳食和您吩咐的東西都備好了,要送到您房裡嗎?」

  慕容霜華看著藍非,「先吃點東西再休息吧?」

  藍非點點頭。

  用飯時,慕容霜華偏要挨著他一起坐,藍非心裡也戀著兩人的親暱,便由她。慕容霜華其實不太餓,魏老爺府上廚子的手藝讓她驚豔,她在魏府已經吃了許多,眼前大多是替藍非夾菜或自湯。

  也許是有些疲累,藍非話不多,她將下巴擱在十指交叉的手背上,看著他沉默的側臉,忍不住道:「你總該告訴我,在聖山的囚室裡,我到底忘了什麼,讓你氣了那麼久?」她總覺得,兩人也許不是第一次這般顛鸞倒鳳。

  藍非頓了頓,卻沒看她,眼裡閃過一抹深沉。

  來時的一路上他就想通了。如果,將來他們的孩子體質像他一樣,那麼他便負責把孩子養得強壯一些。她的出走讓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心慌,終於親眼確認她安然無恙時,他才明白自己有多害怕她遭遇不測。

  藍非面無表情,沉默地吞下嘴裡的食物後才道:「你答應替我生十二個孩子,把十二生肖都生完。」他偏偏帶點壞心眼地作弄她。

  慕容霜華果然瞪大雙眼,小嘴微張。十二個?果然是受瘴氣影響昏了頭!生完十二個她還能見人嗎?

  她吃驚的模樣太可愛,他差點忍俊不禁,卻硬是收斂住笑意。「我說十二個太多了,兩個剛好,但是你又非常堅持,最後我們討價還價,決定生四個就好,三個也無所謂。」儘管在澡間裡他被她挑逗得毫無招架之力還滿臉臊紅,

  此時這些話倒是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慕容霜華鬆了一口氣,「做得好。」她還拍拍他的肩膀表示讚許。「四個比較剛好。」幸好她不用生十二個,君無戲言啊!

  不過話說回來,她都答應替他生孩子了,最後卻忘了這回事,確實有點對不起他。慕容霜華愧疚地道:「我不會再忘記了,你也別再生氣,好嗎?」

  藍非單手握拳,虎口抵唇,幾乎笑了出來,卻仍是面無表情地點頭。「我沒生氣。」

  哪裡沒生氣?氣到好幾天都不和她說話呀!但慕容霜華也不戳破他,繼續替他夾菜,討好地道:「吃飽了,你睡一下,睡醒我們就來生第一個孩子。」

  他差點嗆到,最後實在忍不住勾起嘴角,單手支著額頭,笑看這個讓他想狠狠抱緊,讓他無法不對自己坦承,他真的好愛好愛的女人。

  她真是太可愛了啊!

  慕容霜華完全沒有意會到某人可能騙了她,只是傻愣愣地看著藍非終於對她露出笑容,霎時間腦門發熱,心跳狂野,渾身虛軟,幾乎看直了眼。

  嗚嗚……完蛋了,她竟然覺得,她願意為了他的笑,變成昏君也不在乎!

  藍非在她床上,睡得很沉。

  慕容霜華側臥著,一隻手臂撐起身子,掌心托腮,看著他熟睡的模樣。稍早用餐完畢,他又做了一番梳洗,把鬍子都刮了。她是不介意啦,有鬍子比較頹廢陰鬱一點,沒鬍子就是個美男子,她都很喜歡,呵呵。

  他身上的衣衫被她剝得有些凌亂,藍非拿她的毛手毛腳沒轍,而她其實有點遺憾……這傢伙也太好挑逗了吧?她不過是想摸摸他的胸口,再順勢摸摸他的腰,然後又覺得有點想念他的臀部,既然都摸了臀部那大腿也摸一下吧,結果他就硬了。

  「你睡你的。」她只好安撫道。

  「……」他睡得著才有鬼!

  藍非也許覺得有點嘔或有點丟臉,明明兩人有了真正親密的關係,他卻還是會因為她那些幼獸般好奇的玩弄而臊紅了臉。他像只溫馴的獵犬般任她上下其手,隱忍地閉上雙眼,最後才在忍不住呻—吟出聲時,抓住她的賊貓爪子,惡狠狠卻不夠具有威脅性地瞪她。

  然後,她只是伸出粉嫩的丁香小舌舔了他的唇一下,他所有的虛張聲勢就全部瓦解了,求饒般地把她整個人牢牢抱在懷裡,祈求她會乖一點……

  迫不得已之下,慕容霜華只好安分點,用眼睛意淫就好。畢竟她也不想害得他無法休息啊,現在他最需要的就是好好睡一覺,坦白說在澡間裡她也不該那麼挑逗他,現在回想起來,她多怕他的身子有損傷……

  她以掌心貼著他的臉龐,拇指描繪著他的眉眼。從羅賽族回到大辰以來,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她覺得自己幸福又滿足。

  睡吧,她的睡美男,呵呵呵……慕容霜華下意識地擦了擦嘴角,還好沒真的流口水。她傾身在藍非唇上吻了吻,然後躺下來,抱住他的頭顱,睡夢中的藍非在她身上的香氣誘引之下,貼緊了她的胸口,伸手抱緊她柔軟的腰肢。

  在彼此的氣息中,兩人好夢甜甜。

  難得慕容霜華比藍非早醒,她想他是累壞了,捨不得驚擾到他,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從羅賽族回到大辰以後,她開始習慣自己打理儀容,當然宮裡還是有宮裡的規矩,但現在這些事她一個人也能得心應手。

  小圓子已經把熱水和手巾準備好,早膳也擺在外廳了,慕容霜華本來想等藍非睡醒後一起吃,不過昨晚她來不及告訴他關於應徵魏府女夫子一事……

  魏家人的眼光真是犀利,一挑就挑上她,看樣子挺識貨的。她今兒個一早就得到魏府給學生上課,所以也不好再耽擱。用完膳,再照一會兒鏡子,她回到床邊見藍非睡得安穩,回身給小圓子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彎下身替藍非把下滑的被褥往上拉,然後看著他的睡臉好一會兒,又忍不住嘴角噙著笑意,低下頭在他唇上吻了吻。

  接著,堂堂大辰國女皇陛下,一身雪白襦裙,手拿花俏的遮陽布傘與一把象牙扇,再帶上忠犬不破就出門去了。小圓子躲在門後目送主子離去,覺得胃好痛啊!女皇陛下出門前笑容甜美,雙眼卻精光凌厲地「叮嚀」他,千萬別吵醒了藍非,務必讓他睡飽,待他醒後好生伺候,別讓他操心,否則……

  女皇陛下不只眼裡光芒冷冽,就連四周都隱隱風起雲湧。

  小圓子忍不住背脊涼颼颼地咬著袖子。嗚嗚,奴才真命苦啊!

  慕容霜華雇了車,來到魏府女眷住的桂園,魏府的人卻告訴她,小姐們都還在睡,讓她在花廳裡候著。她瞧了一眼外頭的日光,心想就是豬圈裡的豬仔

  都被曬醒了,還真能睡。她順了順長髮,心想反正她原本的目的就不是為了教書,這樣也好,不如趁現在四處晃晃。

  她一踏出花廳,看來像女管事的老嬤嬤就趨上前來,虎視眈眈,她心裡一陣好笑,卻順勢道:「昨天見過你,你是照顧姑娘們的花嬤嬤吧?」

  「我是大小姐和二小姐的奶娘,也是老夫人指派的總管,在桂園裡大小事我都能作主。」

  「那好,你陪我走走,順道告訴我,你們家兩個小姐過去都學了什麼,我心裡好有個譜。」

  花嬤嬤原本想宣示自己在桂園裡好歹是個二主子,想不到這女夫子頭抬得高高的,竟像是她大駕光臨,而她應該悉心招待。

  夫人挑了這個女人,她第一眼就不喜歡!這女人哪裡有一點夫子的模樣?可是花嬤嬤也沒理由拒絕,只能領著慕容霜華參觀富麗堂皇的桂園,一邊說大小姐和二小姐熟讀各家經典,那些才學泛泛之輩自知不能再教給她們更多的學識就都請辭了,普天之下要找出能與他們大小姐和二小姐同樣出色的才女,可以說鳳毛麟角,極其難得。

  「真厲害。」她算是開了眼界,大辰果真地靈人傑,臥虎藏龍,要是她也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只會變豬,不會變才女,可見人家是有練過的。

  兩人行經花園裡以抄手遊廊連向魏府主院的一角,不破突然咬住她的裙襬,衝著角落的矮籬笆發出低狺。慕容霜華心知有異,往籬笆裡探了探,赫然驚見籬笆內水池中央的綠汀上,盤臥著一條如男人手臂粗的金色蟒蛇,她似乎也感受到不破的敵意,朝他們嘶嘶吐著蛇信。

  「怎麼……她偷跑出來玩耍呀?她的籠子呢?」天京的達官貴人家裡愛養珍禽異獸,她早就見怪不怪,以前父皇還曾在宮裡養老虎,被母后念了一頓,後來那隻老虎就像燙手山芋一樣被送回深山裡了。

  花嬤嬤的反應好像她說了多麼無知的話一般,完全不掩視鄙惡地道:「這是我們老爺養的風水蛇,每天都聽老夫人念佛經,有靈性,不會咬人,當然不能養在籠子裡。」

  慕容霜華皮笑肉不笑地呵呵兩聲。

  花嬤嬤又指著花園裡一盆牡丹,說是來自高陽的名貴品種,「整個大辰東南方,只有桂園養了這一株,有花神之稱。」她以輕蔑的眼神瞥向仍然威風凜凜護在主子身前的不破。「我們特地用欄杆將它圍了起來,就是要避免一些不長眼的或沒見識的下人,用穢物髒了嬌貴的花葉,這株牡丹可是每天都用冷卻的肉湯和井水灌溉。龍姑娘,請你管好你的狗,要是她隨地便溺玷污了花神,老身可是不會替你求情,到時你賠都賠不起。」

  慕容霜華左看右看,這盆花不就是她嫌俗氣,讓人撤到別處去的同一品種嗎?整個大辰東南方只有一株,炎帝城裡有一百多株,大不了她全送來給他們嘛,更讓她有意見的是這老女人竟然暗指不破會隨地便溺!不破多乖巧啊!慕容霜華笑意盈盈地道:「我們家不破也是天天聽金剛經,不會隨地便溺的。」還會降妖伏魔哩,厲害吧?

  花嬤嬤臉頰一顫,似乎想破口大罵,可是看了一眼不破靜靜地站在主人腳邊,狼一樣的雙眼緊緊盯住她的模樣,還是把話吞回去。

  花嬤嬤繼續介紹魏府裡那些一般老百姓難以想像的奢華闊綽,慕容霜華始終面帶微笑。倒不是花嬤嬤介紹的事物相比炎帝城的一切根本顯得可笑,而是她注意到另一些花嬤嬤沒介紹,或者憑她的見識也不知道其珍貴之處的東西。

  例如那座金絲楠木巨屏……如果她沒記錯,這種等級的木材只能獻給皇室吧?魏家真是好大的膽子啊!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花嬤嬤淨挑一些無甚價值的東西講,慕容霜華卻是把魏府真正「富可敵國」之處看在眼裡。

  看在全國前五名的稅收額份上,她就暫且睜隻眼閉只眼吧,何況還有其他正事得先辦哩。她會進到魏府來,主要是為了在東風郡聽見的某個傳言。

  「花總管,謝謝你如此費心招待。不瞞你說,其實來應徵夫子一職,只是我的興趣,我夫君少年從軍,家裡薄有田產,我娘家也過得去,就是夫君受傷之後從軍中退了下來,對繼承父親的事業不上心,所以我左右想了想,如果能給他買個一官半職,就再好不過了。」

  花嬤嬤戒備地看她一眼,姿態甚高地道:「買個一官半職?這可不是隨隨便便的人都能買……」她突然瞪大眼,看著慕容霜華手中那一錠黃金。

  「對不住啊,本來是想送點翡翠瑪瑙當見面禮,比較不俗氣,不過我和夫君因為要從天京搬到東風郡來,家裡值錢的事物全變賣換成黃金白銀了。我自個兒先過來,替我夫君把事辦好,這點黃金我們家是不缺的。」她把那錠黃金放到花嬤嬤手上,「希望花總管替我引薦引薦,事成之後一定加倍答謝。」

  花嬤嬤把黃金咬了咬,依她的見識,這錠金子當然不是假的。花嬤嬤立馬換了副嘴臉,笑容可掬地道:「先生不用擔心,這包在老身身上,不過老爺今天正巧出門巡鋪子去了,今晚他回來,我立刻就向他提先生的事兒,我們老爺最急公好義,肯定會想法子幫你的。天氣這麼熱,先生不如隨我到書房坐著休息,我讓蔚房準備菊花茶給你解解渴。」

  「那就有勞花總管了。」差真多呀!連稱呼都換成先生了呢。「不過,不知道花總管對買官的行情了解多少呢?」

  「先生問我就對了,有些事兒,男人自己不好開口,便會委託家裡的女人來向我們老夫人探問,我們老爺最孝順了,老夫人若是提起,老爺沒有不辦妥的……不如一會兒我便幫你向老夫人提一提?」

  「那就謝過花總管了。」慕容霜華笑吟吟地道。

  「小事一件。就是不知道先生想替您家官人買多大的官?」

  「還能挑呀?」有沒有枰斤論兩來著?

  「當然,官也分大小,咱大辰各個郡裡的官大大小小少說也幾十種,就拿縣令來說,公道價是五千兩銀。」
作者: april79977    時間: 2014-6-17 06:09 PM

第八章

  「這麼便宜?」慕容霜華誇張地嬌聲驚呼,暗地裡責怪自己平日沒學幾句粗口,這當下連在心裡痛罵都做不到。好你個魏如風!竟把我大辰的官職當成自己家裡的貨品來賣?有沒有搞錯啊!

  「你覺得便宜?那要不要考慮再高一點的?」五千兩可不是小數目,就是薄有田產的小康之家都不見得拿得出來。

  「好桂,最高多高?」

  「這老身不好說。東風郡最高的官兒就是郡守,但如今郡守是我們家老爺的外甥,所以應該是郡守以下的位置……啊,聽說郡丞前陣子入獄了,看樣子這位置會空下來,先生可以考慮考慮,應該八千兩銀左右吧。不過上任之後,每月稅收要和我們家老爺對分,至於怎麼個分法,這老身就不得而知了,不如先生到時再和我們家老爺商量吧?」

  慕容霜華笑得好燦爛。哇,還稅收對分哩?敢情這魏如風是光明正大吸她的血啊!

  「不過,老身好意提點先生一句,當官圖的是能長長久久,平步青雲,只要還在位置上就能有柴燒,倒也不必為了分多少斤斤計較。之前有幾位縣令堅持要和我們家老爺四六分、三七分,否則就要鬧得大家難看,但是您想想,大家既然買了官,就是一條船上的,鬧開了對誰都沒好處,所以我們家老爺當然是為了大局著想,就把人弄下來了。為了多這一成兩成,何必呢?」

  把人搞上去,還能再搞下來,真是太威風了。慕容霜華笑容越發燦爛地想著,受教地道:「花總管此言甚是,我記下了。對我來說,只要能讓夫君別再從軍出生入死,怎麼分又有什麼要緊的呢?就隨你們家老爺的意思吧,我們家實在不缺那點錢,你要記得和你們家老爺這麼說。」

  「當然當然!老身一看就知道先生出身不凡,我們家兩位小姐就有賴先生指導了。」

  慕容霜華皮笑肉不笑地回應著,談話間,兩人已來到室晨。

  書房裡,除了夫子的書案,另外還有三張書案,其中一張已經坐了一名少女,原本正在看書,見到慕容霜華和花嬤嬤,立刻起身,卻低著頭不說話。

  「這位是?」

  花嬤嬤瞥了那少女一眼,「哦,先生不用在意,夫人應該和您提過,我們老爺平日最樂善好施,既然有能力聘請夫子,便也體諒那些窮親戚,讓他們家的女兒來當小姐的伴讀。這位是夫人和您提過的表小姐,是老夫人娘家庶出弟弟的孫女,老夫人和那位弟弟不親,那弟弟又娶了個莊稼人的女兒,這位『表小姐』無非就是想喝點墨水,看以後能不能麻雀變鳳凰罷了。」最後這幾句,她是壓低了嗓門說的。

  「哦。」慕容霜華沒忽略少女在聽見花嬤嬤的話時,耳根子羞紅了,她想必覺得很難堪吧?不管如何,比夫子早到書房,等候夫子,是當學生的本分;她自己五歲向學,直到即位之前,從沒有一天是讓太傅等她的。光憑這一點,她就對這少女私心偏袒幾分。

  「花總管你去忙吧,我在這裡等兩位小姐到來。」

  「也好。先生若有任何需要,喊一下外頭的小紅便成。」

  支開花嬤嬤後,慕容霜華來到少女的書案前,看她讀的是史書,有些訝異地問:「你喜歡讀史書?」

  少女漲紅了臉,囁嚅道:「還好……」

  察覺她的態度有些防備,慕容霜華雖覺得奇怪,但也沒表示什麼,又問她念了哪些書,少女說了一些太學的入門書,她心想這少女總不會像花嬤嬤一樣愛吹噓吧?於是隨意考了幾題,少女對答如流,她點點頭。

  「看來花總管沒騙我,魏府的小姐們果然是才女。」伴讀的表小姐都有如此程度了,兩位千金想必也不會太差。睡到日上三竿,還能飽讀詩書,想必是晚上都用來讀書以致於晏起了,是她錯怪人家。

  少女抿了抿嘴。幾句對談下來,慕容霜華覺得這女孩有一股傲氣,回答問題時總怕被小看了一般,她故意道:「你的兩個表姊程度應該比你更好吧?」

  「才沒有。」少女頓了一下,心裡好像在衡量什麼。「她們各有所長,不見得是讀書方面。」

  各有所長?也是,總不能全天下的人都只會讀書吧。慕容霜華回到夫子用的書案前,見桌子打理得一塵不染,筆墨紙硯井然有序,總算讓她舒坦一點,再轉身去看屏風後有好幾櫃書冊,經史詩書理學一應俱……每本都很新。

  「你想學什麼或者有什麼問題,可以來問我,不用等兩位姑娘到來。如果你有空的話可以順便告訴我她們念到哪,一會兒我才知道從何處教起。」教書呢,她這輩子都沒想過,當下只覺得有趣。畢竟她從出生起人生就被決定了,哪能自己選擇想做什麼啊?

  少女思忖著,方才她大老遠就聽到花嬤嬤跟新夫子談論買官的事,對這名新夫子是有些鄙夷的,而且花嬤嬤就跟過去一樣,對夫子明著說她只是厚臉皮來沾兩位表姊的光,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事實上她根本不屑。可是這名夫子非但沒有因此輕視她,還問了她念書的情況,看樣子是真有幾分學識,她方才差點就被考倒了。

  其實魏家兩位表姊肯讓她來伴讀,是因為當她們不喜歡某位夫子時,可以要她考倒夫子,讓她們有藉口要求父親攆走不夠格的夫子,加上她常常幫兩位表姊捉刀代筆寫詩或書信,讓世人都以為魏府出了兩名才女,事實上那兩位千金連自己的名字都會寫錯。

  少女內心糾結了半晌,終於忍不住問道:「剛剛……夫子說要買官?」也許她是想證明自己弄錯了,難得有一位具備真材實料的夫子能夠教她,但這名夫子卻自甘墮落地去買官,她總覺得有點不甘心。

  慕容霜華抬起頭,很訝異她這麼問,「在你們這兒,買官很平常嗎?」怎麼連個小丫頭片子都知道這回事?

  少女臉色有些難看,「人人都知道魏老爺就是這裡的皇帝,他說的話就是聖旨,小小地方官當然也只有任他擺佈的份。」

  「我以為,大辰帝國只有一個皇帝,縱然諸王之國的統治者也不敢說自己是皇帝。」這魏如風是哪根蔥啊?

  少女握緊了拳頭,幾乎不加思索地道:「是嗎?那麼女皇陛下知不知道她的子民就像羔羊一樣只能任由土狼宰割呢?」

  慕容霜華愣愣地看著女孩。她還真是不知道,好慚愧啊。

  「你叫什麼名字?」能給她當頭棒喝,她卻不知何許人也,真失禮。少女漲紅了臉,似乎覺得自己不該一時口快,「我叫林如英。」

  「如英啊,雖然你說得對,但你認為天底下像魏老爺這樣的人還會少嗎?女皇又該如何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呢?」

  「我不知道其他地方如何,但一個郡裡十五個縣的縣令空缺,女皇與內閣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她覺得很奇怪啊,只是有個老頭一直打她的臉叫她不要管嘛。

  「我認為女皇應該每隔兩年就派特使到地方秘密稽查,但這個人必須夠公正,不會被地頭蛇給收買。」

  「但每個人在皇帝面前都表現得很公正,實際上天高皇帝遠,你讓她怎麼辦呢?」

  「或許可以每兩年派出的人都不同,總會有人做到他該做的,這世上有像魏如風那樣的人,也有像……」她忽然頓住。

  「像什麼?」慕容霜華好奇地問。這小丫頭臉紅的模樣怎麼有點眼熟啊?

  有幾次她照鏡子時也曾看過,尤其是在想著某個人的時候。

  林如英咬住唇,神色憂傷地垂下了頭,泫然欲泣。「袁哥哥就是太正直了,才會被魏老爺想盡辦法弄到牢裡去。」

  「袁哥哥是誰?」慕容霜華支起頰,倒顯得興味盎然了。

  林如英提防地看著她和善的笑容,那神情好像在鼓勵她說下去……半晌,她有些諷刺地道:「反正這也不是秘密,說不定夫子可以買到袁哥哥好不容易靠自己實力得到的郡丞位置,到時多的是別人告訴你:千萬不要像袁聿那樣,妄想替老百姓伸張正義,結果得罪了魏老爺。當官還是要懂得官官相護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慕容霜華是真心地在笑。這小丫頭片子雖然憤世嫉俗,卻好單純,好沒心機。「所以不久前東風郡有一位耿直的笨蛋對上大奸雄?」如果有誰說藍非的不是,她一定會迫不及待地為他辯解!

  果不其然——

  「袁哥哥才不是笨蛋!他差點就要成功了!袁哥哥裝作和魏老爺一路人,暗地裡搜集魏老爺的罪證。他佈局兩年,可是魏老爺不只有錢,整個東風郡都是他的人,袁哥哥只是郡丞,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光聽林如英的說法,慕容霜華不確定袁聿是否真能威脅魏如風,所以她暫且只把這個名字記在心上。總之,不管有沒有袁聿,她心裡已經有了想法。

  當兩位魏家千金姍姍來遲時,都已經快中午了,慕容霜華也沒心思責怪她們,反正這一個上午,她在林如英身上得到夠多的訊息了。

  只是,兩位千金的程度可真令人絕倒。因為不知道她們曾學過什麼,她索性給了她們一道題目:論太平。這題目雖然無趣,但讀書人從小到大所讀的書都在講這些,拿來測試程度到哪裡正好。

  林如英果然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大篇,論述之中引經據典,看得出她確實已經具備進入太學的程度,字也寫得好。

  至於魏家姊妹,一個答非所問,說路不平,找她爹,她爹有錢,有錢就能

  把路鋪……啊,說不定這是一段很有深度的寓言,有錢就能天下太平,很諷剌,卻也是世情的真面貌。魏家大姑娘也許是奇才呢。

  二姑娘,連字都寫不好,慕容霜華看了好半天看不出所以然,笑咪咪地問她寫了什麼,她姑娘把頭一抬,不屑回答。

  跟她耍賴是吧?上一個跟她耍賴的,好像回鄉下種田了呢。慕容霜華要她寫好再休息,她竟然大發脾氣,說她連教書都不會,一來就要她們寫字。

  「你就在這裡把文章寫好,才准吃飯,我在這兒陪你。」她笑咪咪地道。

  想不到,二姑娘不只發脾氣,站起身,火大地一巴掌就招呼了過去……

  啪!「你以為你是誰?」

  「汪!」不破倏地衝了進來,擋在兩姊妹和慕容霜華之間,兩個丫頭立刻尖叫著往角落躲。

  慕容霜華被打偏了臉,整個人呆住。

  她……是……誰?

  她撫著臉,看向二姑娘,魏家兩姊妹向來跋扈慣了,那當下看著她沉冷的臉色,不知怎的,心猛地一顫,膝蓋有點抖,更別提還有一隻兇惡的狼犬站在她身前,低狺地瞪著她們。

  她打她?她竟敢打她?她父皇沒打過她,她母后沒打過她,她太傅從來就不敢打她!

  慕容霜華冷冷地看著魏家兩姊妹,那兩姊妹也慘白著臉回瞪她,二姑娘有些不服輸地顫著嗓音開口:

  「你……你想幹嘛?誰准你帶狗進來……我爹……」她想警告這不知好歹的夫子,她們隨時能讓她走人,那當下卻緊張得說不下去。

  慕容霜華腳跟一轉,風一般地走了,路上看到誰也不理,雇了車,飛快地回到她暫時落腳的小莊園。

  藍非眼見快中午了都還等不到人,本來正要帶著戰神出門尋找慕容霜華,戰神卻對著大門吠了起來,他一轉頭,就看到她一手貼著臉頰大步走進來。

  「你去哪了?」他擰起眉,立刻就察覺她的神情不對勁,一把抓住她緊緊搗著臉的手。「怎麼了?」

  慕容霜華鬆開手,讓他看見雪白粉頰上的紅掌印,他的眉頭皺得更緊。

  「她打我?她竟敢打我?父皇都沒打過我……」她本來很生氣,可是一見到藍非,卻覺得好委屈,撲到他身上,扁著嘴語無倫次地告狀。

  藍非摟著她,示意小圓子去準備冷水、手巾和藥膏,然後他抱起耍賴不肯走的女皇,任她將臉埋在他肩上,一會兒嚶嚶撒嬌,一會兒喃喃抱怨。

  回到房間裡,在小圓子將東西送進來之前,他問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儘管慕容霜華把自己說得很無辜,她也是千百個不願意被魏府選上當女夫子,但藍非還是得到一個結論……

  這女人真的很欠揍。但也輪不到別人來揍!

  他沉著臉替她用冷水擦臉,然後上藥。慕容霜華知道他有點生氣,所以也不敢作聲,只是乖乖地靠在他懷裡,雙眼閃閃發亮,神色楚楚可憐,不時蹭蹭他的肩膀,摸摸他的胸口,扮演一隻需要摸摸拍拍的受傷小動物。

  但藍非偏不讓她感覺到他的原諒,始終板著臉,儘管他的心早就融化了。

  「打回去了嗎?」良久,他問。

  慕容霜華囁嚅半晌才道:「我從不打人的。」在羅賽族領地那時因為自我防衛可能不小心殺了人不算……呃,不小心賞了他一頭槌那時也不算!太平宮的主子不打宮奴,從以前就是如此,她也沒打算改變……她是女皇嘛,原則比平民多一些也是理所當然,若沒有這些原則來約束自己,她怕自己成了昏君。

  不知道為什麼,藍非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只是有些無言,又有些好笑,末了他想到什麼,默默地將下巴擱在她發頂。「那以後孩子犯錯,我打他們,你不能插手。」

  怎麼突然講到這個?讓她有點害羞呢,但現在好像不是害羞的時候。「你爹跟你娘會打你?」

  「很少,都是我娘扮黑臉,我爹扮白臉;女人的手勁其實不大。」

  他這麼乖巧……她現在怎麼看他都乖巧,以前明明覺得他難搞……想不到也有被打的時候。

  「那你要打小力一點。」她不插手,她在旁邊撒嬌,行嗎?

  「嗯。」藍非忍不住想笑,「也不許撒嬌求情。」

  「……」怎麼一下子就被看穿了?

  「他們是皇子皇女,可以想見所有的人都會寵著他們,能對他們嚴厲的就只有我們了。」

  是沒錯。就拿她自己來說吧,即便父皇再疼她,也還有個不容許她犯錯的

  母后。慕容霜華又忍不住將頭枕著他的肩膀,討好地道:「好。以後家事你作主,家裡你是老大。」

  「家事跟國事,又怎麼分?!」藍非挑眉。

  「家事是我們的事,國事是外面的事;難以介定是家事或國事的話,你說了算。」這樣可以嗎?老大!

  藍非忍不住輕輕捏了捏她另一邊的臉,「所以你跑去應徵女夫子,你還是不對。」

  「老大對不起嘛。」她索性抱住他,順便吃豆腐。

  家事他作主?藍非懷疑以後他真能拿她有辦法。

  但,未來的大辰皇子與皇女,恐怕只會覺得,比起笑咪咪地不打你,但就是找一堆理由折騰你,直到你哭著認錯的母親,還是直接說清楚講明白,打完板子還會抱抱你的父親比較不可怕啊!

  當天下午,慕容霜華分派任務給每個人,包括藍非、小圓子和李總管,都得去打探關於袁聿這個人,以及他和魏老爺之間恩怨的消息。藍非要慕容霜華

  帶著不破和戰神才准她自己行動,他自個兒則中途跑去做了別的事。

  「把這個送給魏府的二小姐。」他在桂園外盯梢,一看見魏府的下人出門來,立刻趨上前將人拉到暗巷裡。

  「你……你想做什麼?」替魏府浣衣做繡工的婦人戰戰兢兢地道。

  「我家少爺對二小姐朝思暮想,要我送個禮物給二小姐。」藍非拿出一錠銀元塞給她,「如果你把香包如實送到二小姐手上,少爺會再獎勵你。」

  婦人兩眼發光地看著銀元。她洗一個月的衣服也賺不了那麼多啊!

  「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家少爺辦到,就不知是哪戶人家的少爺?」

  「魏家二小姐知道是誰就好,你別多問,我家少爺不喜歡多嘴的人。」

  「我不問,我不問!」浣衣婦連聲道。

  藍非知道香包有可能被丟棄,畢竟他不了解魏府二小姐的喜好,所以香包裡還放了別的東西,無非就是珠寶首飾,和一首花錢請人抄寫的情詩……他不想留下自己的字跡。反正總有一樣是少女會留在身邊的。

  當天夜裡,藍非在慕容霜華入睡後換上夜行衣,帶著戰神潛進桂圜,他讓戰神尋找香包的味道,果然來到一處閨房。藍非瞪著床上熟睡的少女,很想賞她幾巴掌洩恨,但一來他不打女人,二來,潛進閨房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打成豬頭,這種低級的男人竟然是女皇的另一半?他不想讓慕容霜華蒙羞,哪怕他會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也一樣。

  所以他在少女的枕畔撒了一堆粉末。慕容霜華這次出遠門總算還記得帶上藥篋,裡頭有幾種毒藥被裝在小包裡,方便貼身攜帶,危急時可以保命用。例如讓敵人陷入昏迷,或者全身麻癢腫脹無法行動……

  他忍不住負氣地多撒了一些,然後又瞪了熟睡的少女一眼,握緊拳頭,最終只能咬牙離開。

  藍非無聲無息地回到莊圜裡,慕容霜華睡得正熟,抱著他離開前為了扳開八爪魚似的她而脫下的單衣,半張臉埋在單衣裡,嘴角勾起傻笑,害他心窩又是一陣甜。

  他檢視了一下她的左頰,似乎有好一些。

  然後他脫下夜行衣,裸著上身爬上床,雙手支在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好一會兒,忍不住一手探進她敞開的單衣裡。睡前就被鬆開的褻衣根本阻止不了他的進犯,一下子便將她的雪乳盈握在手裡。

  睡前這丫頭就不安分,回到房裡那時,他外衣都還沒脫,她就賊笑著把手伸進他衣襟裡,貼著他的胸肌愛不忍釋,他感覺到雙頰一熱,卻見這丫頭笑得一臉色瞇瞇又垂涎的模樣。

  「藍總統領,讓朕好好地摸摸你,別害羞!」

  他那時都失笑了。現在想起來依然很想笑。

  結果,換這丫頭臉紅了,呆愣地看著他的笑,「荒淫女皇調戲臣子」的戲碼就此演不下去。他覺得很可惜,若非當時他早已打算夜襲桂園,就會換成他調戲她了。

  為了避免計劃生變,他只得把這丫頭壓回床上躺平,不甘心的她在床上扭啊扭,把他的衣裳解得幾乎衣不蔽體,還要蹭蹭摸摸才開心,他惦著夜裡要辦的事情只好哄她快點睡,她當然不甘心地嘟著嘴,在他胸前又啃又咬的,害他差點就想乾脆好好「調教」一番先讓她累到睡著,他才好走開……

  現在,事成歸來,他壞心眼地決定要享用遲來的大餐。撥開那些礙事的布料,他的鼻尖在她頰上搔著癢,細細的吻非要侵擾睡夢中的她,從耳朵吻到嘴唇,再從嘴角吻到下巴、脖子和鎖骨。

  「嘻……不破……好癢……」

  「……」原來他還比不上不破?藍非有點不甘心,手裡動作沒停地繼續剝她衣裳,剝到哪親到哪,舌尖甚至舔過她手腕內側,讓她在睡夢中呻—吟。

  他還故意把她的衣裳全部丟到床下,最好讓她明兒個一早找不著!

  直到床上人兒渾身光裸著,仍是抱緊了他的單衣,窗外灑進來的月光幽幽微微,她白玉般的胴體像迷夜裡錠放的無瑕情花,瑩瑩地,誘引飢渴的情獸。

  他細細玩弄她每一處,不讓她太早清醒,也不讓她的夢太純情,他的手指撫過珍珠般的腳趾,搔弄腳掌的細嫩處,甚至俯身含住一根趾頭。

  慕容霜華在睡夢中縮回腳,他的吻也來到她腳踩,濕熱的唇舌一路往上,最終停在她膝蓋後方的凹陷處仔細地舔舐著。

  「藍非……」她終於喊了他,雙眼依然緊閉。

  聽到這聲呼喚,他歡快卻有些絕望地想,他竟然像得到獎勵那般的開心。他是不是真的有病?心中那股情感扭曲又激烈得讓他羞於開口,只好俯下身做他唯一能做的……討好她。

  慕容霜華醒轉之時,藍非正趴在她身上,昂藏的身子壓制得她必須張開雙腿。她的春夢其來有自……他的手指以一種磨人的、輕如羽毛的力道,持續在她腿間撫弄,他的唇舌把她的乳吻得一片濕亮,無比貪婪地想要吸吮更多。

  「唔……」

  不知是否察覺她醒來的緣故,他加快了在濕滑嫩蕊上的撫弄,吮吻她乳峰時也刻意發出淫靡的聲響,睡得太沉的她一下子力氣還沒回復過來,身體被一陣陣的酥麻與痙攣所侵佔。

  「藍非……」

  他坐起身,慕容霜華幾乎是乞求地看著他。這男人怎麼任何時候都能讓她心蕩神馳?即便他像個登徒子似地非要在睡夢中輕薄她,她還是無可救藥地迷戀他身上每一寸。他一定是在迷夜裡魅惑少女的妖魔化身,聽說他們最喜歡偷走女人的心……

  藍非倏地扳過她的身子,讓她背對他趴伏著。他突然害怕讓她看見他失控的模樣,那必定瘋狂又駭人,想要把她一世獨佔在身邊。

  在天亮以前,她成了他予取予求、任意狎玩的欲奴。

  但那每一次的愛慾癲狂,都只讓她明白一件事……

  她願意被這麼瘋狂的他俘虜一輩子。

  藍非一定是故意的!

  她的腰好痛,而且她懷疑自己那個羞人的地方說不定腫起來了,到現在都還隱隱覺得有點疼……

  慕容霜華神色陰沉又小心翼翼地走進桂園時,心裡不住地嘀咕。更討厭的是她遲到了!現在都巳時了啊,魏家那兩個小鬼說不定以為她怕了,夾著尾巴逃走……她才沒那麼沒用!區區兩個毛丫頭,她堂堂天下共主、大辰女皇,還不放在眼裡!

  想是這麼想,但為了維持優雅的儀態,她只能扶著牆緩緩前進,步伐慢得連旁人都看不下去。

  「先生,要不要給你挪頂轎子來?」花嬤嬤在一旁忍不住問。這位新夫子連續兩天都搭馬車來桂圜,果然是有錢人家的夫人。

  「有轎子當然好。」

  所以最後慕容霜華是坐著轎子進書房。

  魏家兩位千金當然還沒起床,林如英從自己的位子站了起來,看著慕容霜華緩慢地走到書案前坐下。

  她想起昨天魏府二小姐魏彩菱打了夫子一巴掌。她從來就不喜歡魏彩菱這麼囂張跋扈,事實上魏彩菱也不是第一次對任教的夫子動手。最初,她還會為夫子抱不平,無奈她能否繼續來魏家讀書還得仰賴這兩姊妹的施捨,所以每當魏家姊妹羞辱夫子時,她總是別開眼,心裡難過卻怨憤地想:反正那些夫子若不是聽信了花嬤嬤的話從不搭理她,就是一些對魏家的權勢唯唯諾諾,論才學卻只有半吊子的角色,她不需要替她們覺得不平。

  可是這位新夫子與過去那些夫子都不同。夫子昨天在她文章上批的註解,她看了好久,夫子的見識讓她大開眼界。她原本很擔心夫子不會再來了,此刻見到夫子出現,她才鬆了一口氣,然後想起今天一進魏府就聽到的大事。

  「夫子……」林如英開口時,臉上帶著一種壓抑的、扭曲的笑。「你知道嗎?彩菱今天早上起床時,臉竟然無端腫得跟豬頭一樣。」

  她掩住嘴,不想讓笑容太明顯。「她活該!」

  慕容霜華愣住,「怎麼回事?」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今天起床時就那樣了,大夫來看過,據說看不出所

  以然來,她嚇得躲在房裡不敢出來,彩荷也是,不過我看她是藉故偷懶,我剛剛去她房裡,她也很幸災樂禍呢。」

  難道說……慕容霜華將手中扇子抵著唇,沉吟半晌。她貴為真龍天子果然威能十足,小小老百姓打她一巴掌都會受到報應……她要是真這麼相信,她就傻了。她唯一想到的,就是藍非!

  但他是怎麼做到的?慕容霜華幾乎有些坐立難安,「我去看看二姑娘。」

  林如英心想,幹嘛去看她?但夫子是魏家聘來的,去關心一下本來也無可厚非。「需要我為夫子帶路嗎?」

  「甚好。」

  林如英走在前頭,半晌覺得不對勁,回身一看,才發現夫子是用一種既彆扭又緩慢、努力維持優雅儀態的步伐移動,她走了三步,夫子才走一步……

  「夫子……你還好嗎?」林如英折回慕容霜華身邊問道,後者笑咪咪地,卻張開扇子遮住半張臉。

  可惡的藍非!害她糗死了!

  「我……昨晚傷了腰。」她含蓄地解釋,雙頰卻泛著紅雲。

  所幸林如英也沒多問,雖然不明所以,卻扶住她一起慢慢走。慕容霜華不禁鬆了口氣。

  兩人來到魏彩菱閨閣外,還沒走進房,便聽見裡頭撞擊聲大作,魏彩菱又哭又吼:「意恩歐給我忽去!滾!」

  林如英搗住嘴,忍笑忍得很辛苦。慕容霜華想了想,小碎步移到窗邊,偷偷地從半敞的窗戶往裡頭看。

  屋裡的東西倒的倒,碎的碎,慘不忍睹。但更慘不忍睹的恐怕是某人又紅又腫的側臉,下巴還因為疑似兩腮麻痺,唾沫不停往下流淌,魏府的下人有的被呼巴掌,有的被砸得頭破血流,全都跪成一列,不住地討饒。

  慕容霜華將身子側向一旁,免得被屋內的人察覺,暗忖:那副模樣看來像是中毒啊!

  終歸她也幫不上忙,更沒興趣在這時跟那丫頭唇槍舌戰,她只是好奇到底怎生腫得像個豬頭?現在一看,這形容果然一點也不誇大啊!她朝林如英招了招手,兩人退出魏彩菱居住的菱香軒。

  不管魏家大千金要不要上課,慕容霜華還是教了林如英一小段太學的課程。她不是當夫子當上了癮,而是對於這樣好學又苦無機會的孩子心軟啊!那當下,女皇對於國家的教育問題隱隱萌生出一些想法,只是還未成熟。

  大辰設有公共學堂,但是礙於各郡經費來源都是依賴募款和地方資助,其實仍有很多地方未能落實,就算改由中央資助,問題不見得就能解決。什麼都需要中央資助,國家的錢又不是能從天上掉下來。

  本來她還打算多教一些,結果花嬤嬤來告訴她,魏老爺終於有空見她了。

  她該大喊好感動嗎?雖然林如英的神情有些失望,但她也只能讓這孩子先回去,並私下問了她的住處。

  魏如風在前院的偏廳接見她,看樣子是打算用一點零碎的空閒時間把她打發了。慕容霜華倒是無所謂,慢悠悠地維持她的步調,進到偏廳時,魏如風顯然等得有些不耐煩,正想走,她笑咪咪地以扇遮面。

  「魏老爺這樣的大忙人願意撥空招待小女子,真是讓人不勝惶恐。」

  魏如風看上去五十開外,身材中等,保養得宜,只有兩鬢參雜幾絲銀白,福態的一張臉,似乎是個愛笑的人……笑面虎啊。

  魏如風看著這名新夫子,卻是有些訝異。他聽妻子說過新聘的夫子儀態不凡,但也沒放在心上,只是沒想到新夫子意外的標緻。

  「龍姑娘……」

  「夫家姓藍。」還好天京姓藍的也不只宰相一家。

  「藍夫人。」魏如風雖改了口,但那令人渾身不舒坦的打量眼神可沒變,看樣子是否已婚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接著他便注意到眼前的女子不僅衣著講究,手上那把象牙扇也非尋常百姓

  能擁有,卻被她拿來當成普通扇子使;頭上那枝白玉簪雖然樣式簡單素雅,但是對玉石極有研究的魏如風一眼就看出它的玉質世間罕見;再比對她舉手投足間的風範,當下對花嬤嬤所言不再質疑,他改變了主意,又坐回椅子上。

  「請坐。」魏如風右手朝底下的檀木椅擺了擺。「夫子是天京人士,怎麼會想搬到東風郡來?」

  魏府僕役奉上茶水,慕容霜華喝了一小口,幾不可察地擰了擰眉,便放回几上。「一點小意外嘍。我夫君在軍隊裡惹了事,雖然家父花錢把事情壓了下來,但總是不光彩,我們只好離開天京避風頭。我和我夫君都不是習慣操勞營生的人,我倒還好,對教書有點興趣,就是我夫君啊,我想給他找點事情做,不知魏老爺肯不肯幫忙?謝禮我們一定不會吝嗇。」

  「幫忙是小事。只是前陣子有人假意向我靠攏,實際上是來拆我的台,我不得不小心行事。」魏如風說著,招來下人斥責了一頓,「誰讓你們拿這種茶招待夫子?給夫子奉上新茶!」

  慕容霜華笑得像個無腦花瓶,「您是說袁聿吧?」

  「你已經打聽過了?」魏如風瞇起眼。

  「縣令夫人這個位置我不大滿意啊,那袁聿若沒留下什麼爛攤子,郡丞勉強可以接受。」

  「可經過袁聿的事之後,這位置,我只考慮讓自己人來擔任。」

  「自己人再怎麼親,倘若不聽話又貪婪有什麼用?我求的也不過是我夫君安安分分罷了。」

  魏如風笑得一臉玩味,「藍夫人啊,男人有權就不安分,縣令遠比郡丞好掌握。」

  「你怕我沒錢?」

  「不是錢的問題。」

  「那您有合適的人選了?」

  「這倒沒有。」

  慕容霜華從懷裡取出一個玉盒,她知道魏如風肯定識貨,果不其然他的眼神一變。「我就一介婦人,所想所求也就那麼單純,和我這樣單純的人合作,魏老爺有什麼損失呢?抽成嘛,魏老爺您高興就好,其他什麼我都不想管,這樣的合作夥伴,我怕您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啊!」

  她將玉盒推向魏如風。「聽說魏老爺喜歡玉器,我挑了我私房珍藏的一小件當作見面禮,不算什麼,您可別跟我客氣。」

  「藍夫人,你到底什麼來歷?」魏如風知道拿人手短,但這件珍品讓他眼一亮,雙手當下就不聽使喚地接了過來。

  慕容霜華笑得一臉神秘,「不好說白了,跟海上那些土匪打交道的嘍!」換言之就是走私。魏如風早年也幹過這行,風險大,卻能有巨大的財富,拿得出這樣一件玉器,確實也不算什麼。

  接著兩人又是一番各藏心思的場面話,最後魏如風表示他會認真考慮。

  「至少會給藍夫人一個高過縣令夫人的位置。」

  「但願有好消息啊。」

  送走慕容霜華之後,魏如風立刻找來心腹。「去查清楚這龍無瑕是什麼來歷。」走私者之女?那氣質根本不像,可疑得很啊!

  慕容霜華離開魏府後,立刻乖乖地回到小莊園,讓家裡那個愛擔心的看到她安然無恙,否則明兒個他不知又要怎麼整她。

  兩人用過了午膳,她向藍非說出自己的計劃,藍非原本不太贊成,但她答應會讓他陪同,不再擅自單獨行動,藍非便由著她了。

  於是慕容霜華先去買了幾本書,然後找到林如英的住處。

  「夫子?」林如英今早告知她住處時還有些遲疑,沒想到她真會來訪。

  慕容霜華給林如英帶了兩本太學的基本書籍,以及兩本研讀史書必備的經典。她看得出來,林如英的父母對這個女兒是有些期望的,從她的取名便可以知道。林如英家境算是普通,住在一座簡單的三合院裡,當他們到來時,她正在幫忙農務,林家父母聽說夫子來訪,熱情又卑微地忙著張羅茶水,直說他們這小門小戶,從沒有這樣高尚的人造訪。

  「如英,有方便說話的地方嗎?」

  林如英帶著慕容霜華到她平常讓耕牛吃草,自己讀書的地方。

  「我一直沒機會問你,袁聿是你什麼人?」

  林如英對她的戒備經過這一天的講學,加上她送書給她,瓦解得很快。

  「袁哥哥是我家鄰居,本來他奶奶還在……但是經過魏老爺的事,他奶奶去年走了。」

  「所以,他家裡現在沒有人了?」

  林如英絞著袖子,掙扎了半晌才道:「其實……上個月,我以遠房表妹的身份,拿自己存了好久的錢賄賂獄卒,進去看了他一次……」她說到這,眼眶一紅,想到當時在地牢裡見到的情況,眼淚一下子便掉了下來。

  「你想不想再見他?」

  枓如英看著慕容霜華,有些驚愕,「夫子……」她覺得夫子對袁聿的好奇

  「我說了我要買官,有些事情想問他。今天晚上我打算去一趟地牢。」她需要林如英替她鬆懈袁聿的心防,畢竟她沒打算曝光真實身份。

  慕容霜華的目的讓林如英感到猶豫,可是能夠見到袁聿又讓她無比心動,最終她做了決定,「今晚什麼時候?」

  「子時,你能出來吧?」

  為了見袁聿,她無論如何也會想到法子,這甚至讓她忘了質疑為何夫子要選在子時前往地牢。「可以!」

  慕容霜華換上男裝,買通了獄卒來到地牢裡。被關了半年的袁聿,還真是比山林裡的野人更可怕,她拿扇子徒勞地想驅散地牢裡的臭氣,慶幸自己戴上了宮裡特別處理過的面罩。

  藍非守在牢房入口,雖然他們已買通獄卒,但是為了謹慎起見,他仍是點了獄卒的睡穴,替慕容霜華把風。

  小倆口相見,免不了敘舊一番,直到慕容霜華不得不乾咳兩聲……她很明白那種心情,真不想打斷他們,可是總不能把正事給忘了……林如英這才連忙向袁聿介紹她,有些尷尬地說明了她的來歷。

  但是,聽完林如英的話,袁聿卻沒有立刻冷嘲熱諷,而是定定地看著慕容霜華。「若只是想打聽我如何得罪魏如風,此番未免太大費周章。」

  「有些事,再謹慎,都不算大費周章。」

  「你想知道什麼?」

  「想知道能和魏如風鬥法兩年的傢伙,是輸在哪一點?」經過這兩日的查訪,她知道為了扳倒魏如風,袁聿犧牲不少同伴,但袁聿一入獄,所有反抗魏如風的勢力也就消聲匿跡了,老百姓更加相信想讓魏如風垮台只是神話。能夠纏鬥兩年,慕容霜華姑且相信他們不是沒有本事。

  「還能有什麼原因?這整個東風郡都是他的人。」

  「你覺得,要擁有什麼條件,你才有可能贏他?」袁聿不禁失笑,「你特地買通獄卒,是想進來聽我癡人說夢嗎?」
作者: april79977    時間: 2014-6-17 06:10 PM

第九章

  「我從小興致一來就喜歡當散財童子。」慕容霜華笑咪咪地開著玩笑,彎下身隔著牢門與他對視,她相信自己看到的不是一雙喪家之犬的眼睛。「還是在這牢裡被折磨了半年,把你所有的志氣都給磨掉了?你覺得你已經連一絲鬥贏他的勝算都沒有了?那就當我沒問吧。」說罷,她轉身便要走。

  「你知不知道魏如風為什麼還不殺我?」

  躲容霜華停住腳步。

  袁聿獰笑,「他勾結霧隱人,把給朝廷造船用的材料賣給霧隱人,甚至替他們走私大辰的奴隸去當船工。當時他讓我去和霧隱人交涉,想利用霧隱人殺掉我,但我留了一手,藏起了霧隱人答應要給他的東西,還有他勾結霧隱人的罪證,他怕那些罪證流出,所以只能跟我耗著。」

  慕容霜華確實懷疑過魏如風叛國,但想不到證據就在眼前!她索性在獄門前蹲下來,「回答我這兩個問題……你還記得當初犧牲那麼多同伴對付魏如風的初衷嗎?還有,你認為究竟要擁有什麼條件才能夠贏他?」

  袁聿瞪大的雙眼泛紅,咬緊了牙關強忍著,最後卻還是因為想起死去的同袍而流下淚來,他幾乎有些瘋狂地道:「不忘記又如何?我只是個郡丞,連軍隊都沒有!」

  「軍隊要多少啊?」

  「魏如風有一支私人軍隊,除了傭兵以外還包括他私人訓練的護院,我粗略估計大概有兩千人。」

  竟然囂張到私養一支軍隊?但是大辰的軍隊用來打大辰的百姓,她最不喜歡這種事了。「你覺得如果看到十萬大軍包圍沐陽城,那兩千個傭兵會不會屁滾尿流直接投降?」打打殺殺什麼的最沒意義了。

  袁聿瞪著這個花錢進來胡言亂語的瘋女人,半晌,頹然地嘆了口氣,失笑道:「算了,反正除了作夢之外,此刻我還真的無能為力。如果能夠有與郡守抗衡的權力,再加上一支軍隊,我原本有把握可以對付他的。我曾經試著召集那些被魏如風壓迫的百姓,但他們根本不敢反抗他,我只剩自己的兄弟,而他們……最後也都犧牲了。」他瘡啞地說著,最後忍不住伸手蓋住頭臉,掩去早已完全無用的男兒淚。

  「百姓只會站在贏家的同一邊。」這是史書教給她的道理。慕容霜華站起身,「算啦,總歸我在這件事上費的精神夠多了,就這麼辦吧。」

  她揮揮手,表示要離開了,林如英有些依依不捨,她又給了他們一點時間,在離去之前才道:「袁聿,給你一句話——挺下去。」

  藍非看著慕容霜寫下授命詔書……這女人竟然把玉璽帶出來!

  「我們可以回天京了吧?」他問。把權力給袁聿,也把軍隊借給他暫時調用,讓他去對付魏如風,這就是慕容霜華的打算。皇帝微服出巡斬地頭蛇,除了威風之外就沒別的了,她想的是不如把郡守一併給換了,就不知道袁聿有沒有魄力和能力;看樣子她對於在地牢裡看到的不算失望。

  既然被女皇盯上了,魏如風橫豎都得死,她不需要浪費時間和他鬥智。她想的是給東風郡一個有能力對付地方勢力的郡守,不要斬了一個魏如風,又冒出另一條地頭蛇。

  王大學士起碼說對了一點,她是女皇,不能事事都要自己來。到沐陽城原本就是打算了解情況後擬出正確的決策,這才是她該做的事。

  不過呢,這件事正好發生在她想要釣出藍非真心的時刻,女皇追皇夫是主要目的,其他都是順便啦。所以眼前,慕容霜華覺得他們其實可以悠哉地度個假,等著看好戲,新郡守怒斬魏如風!嘩,這齣戲全東風郡的百姓都會看得津津有味,她怎麼能錯過?

  「你想家啦?」她坐在書案上,手指輕佻地勾了勾藍非的下巴,他的膚色天生偏白,就算常年練兵,休息個幾天也總會恢復原本的白淨,這種「天生麗質」還真是羨煞她。

  因為白,所以臉紅時又更可口,更好看了,勾起他的下巴看他有些彆扭的模樣,真是賞心悅目啊!

  為何以前她都沒發覺調戲藍非這麼有趣呢?他明明時常進出皇宮的,早知道他這麼可口,她就早早吃了他,還可以多玩幾年「荒淫公主調戲純情參將」的遊戲。想想……某日少年藍非進到宮裡,被公主雙眼精光一閃地看上,把他帶到宮裡某個暗暗的角落,然後嘿嘿笑著說:你叫啊!叫破喉嚨也沒人理你!

  藍非無語地抱著某個掛在他身上,頭枕著他的肩膀,粉拳抵唇竊笑得很開心、很忘我的傢伙。

  直到慕容霜華回過神來,對他道:「這道密令送回炎帝城,炎帝城再發正式詔書過來,也要時間,我們就趁機好好休息,看看形勢發展嘛,事情未到最後,也許會有變數啊!」

  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但他們其實不用親自留在沐陽城吧?感覺她就只是想看熱鬧而已。不過藍非沒戳破她,只是順勢抱著她,若有所思地道:「回到天京後,我會在早朝上……」他說不下去了。

  慕容霜華等了半天沒下文,抬起頭,看見他神情嚴肅,但俊臉泛紅,視線瞟向一旁,讓她忍不住像好奇的貓兒般湊近他。

  「在早朝上做什麼?」

  藍非想著出發前父親對他說的話,然後才正經八百地看著她。「要求你下嫁於我。」

  意思就是他要在早朝時求婚?慕容霜華忍住笑,嬌軀更往他身上貼,「我很開心,不過你別開口比較好。」

  「為什麼?」

  「藍非,有件事我得先讓你有個準備,一旦我們成親,你父親就不可能再待在宰輔的位置上;這跟我信不信任他沒有關係。」

  藍非有些訝異,但話說回來,他不認為父親很戀棧那個位置。

  「現在你們父子得勢的程度,朝中已經有不少異議,我打算等那些異議再也藏不住時,先強制你父親退隱,再以安撫藍家的名義宣佈我要嫁給你。」

  她笑容甜甜地道,「依照大辰的傳統,親王是入贅。」而女皇與親王的子嗣,只有一名男孩或女孩可以繼承父系的爵位與姓氏,也等於放棄繼承皇位的權利。

  藍非皺眉。「那樣的話,天下人會以為你仗著女皇的威權,削弱我們父子的勢力。」

  「你心疼我?」

  他的眼光瞟向別的方向,不想承認。

  慕容霜華像隻貓兒似的,鼻尖在他頰上磨蹭騷擾。

  「藍非,你說……你喜歡我,所以想要娶我,要跟我生孩子,對嗎?」她感覺到某人耳朵和臉頰又紅成一片,暖呼呼的,好舒服呢。她開心地在上頭親了親,「我才不在乎天下人怎麼說,只要你是真心喜歡我,只要你對我坦白你的心意,我有這些就夠了。」

  他看著她笑得一臉討好,像小動物那般期待他拍拍抱抱……

  她似乎永遠都能露出合宜的微笑,但原來發自真心的笑是這樣甜進他心坎

  裡……好像應該什麼都不缺,全天下權勢最強大的女人,為什麼可以笑得這麼讓他心疼啊?

  「不是喜歡。」他輕輕地吻了吻她的眉心,在她困惑之際,用令人心房酥醉的低沉呢喃,在她唇邊道:「是愛。」然後他深深地吻住她。

  慕容霜華虛構出來的龍無瑕,其實還真有其人。或者應該說,微服出巡並虛構一個人物身份這種事,不是只有她做過,她父皇年輕時也常做,還因此大費周章地給自己的假身份在天京安插戶籍和商號,甚至把假身份的背景和來歷編造得很有那麼一回事,至今還有人相信確實有這麼一號人物哩。

  「龍無瑕原來就是那位神秘的海盜頭子,龍天仰的女兒!」魏如風派出去查探的人如此回報道。

  「龍天仰有女兒?」從來沒聽說過啊,而且龍天仰不是消失很久了?據說一直在天京偽裝成做小生意的商人……

  「早年就傳說龍天仰為了妻女金盆洗手,應該是不假。海盜頭子就是海盜頭子,金盆洗手後還是在做走私行當。」

  想不到,魏如風竟把這一點當成她的小辮子。他在自家辦了酒席,邀請龍無瑕夫婦,慕容霜華為此特地給藍非備了一套天京紈褲子弟常穿的大袖衫,配上她精挑細選的蹀躞帶、扳指與發環,再搭上他那張總是很臭的蒼白俊臉……

  好一個邪魅俊美的公子哥兒!

  「夫君你好帥氣。」某人捧著臉頰,心花朵朵開。

  小圓子和李總管在一旁竊笑,藍非臉上一陣紅一陣青,好氣又好笑。

  酒席間,藍非不多話,都讓慕容霜華去表演,因此成功地讓魏如風把藍非當作因為長相俊美而被龍無瑕看上,凡事都由妻子作主的小白臉。

  畢竟,龍無瑕的身份可以騙,但要再編出一個藍家來,難啊!當年藍庸之雖然是熙皇每次微服出巡一定會拉著作伴的倒楣鬼,可是他覺得虛構一個角色這種事太可笑太無聊也太幼稚了,從不願跟著一起攪和。

  一個無能的郡丞,以及一個有把柄在他手上的郡丞夫人,呵呵。魏如風改變主意,當真把郡丞一職給了藍非。

  「大名鼎鼎的龍船長千金果然也是女中豪傑,我相信令尊一定以你為榮。你放心,既然龍天仰的千金來到東風郡,魏某一定會好好照應,任何人也動不了你。」魏如風以為自己掌握了她的身份,對「龍天仰」是一大威脅,畢竟官府至今仍有龍天仰的懸賞令,賞金之高還是大辰開國以來前所未見。

  但魏如風卻不知道,這也只是熙皇假造龍天仰身份的手段之一……偽裝都要玩這麼大,慕容玄還當真是虛榮心作祟又無聊至極!

  慕容霜華笑容燦爛地假意敬酒,知道魏如風越多的醜事,她就對這老滑頭越反感。笑?我讓你笑!再一個月看你笑不笑得出來!

  郡丞這身份,正好方便藍非將女皇的密令以急件送到炎帝城。

  至於那位郡守……甭提了,草包一個,任由他舅父搓圓捏扁,難怪這整個東風郡儼然就是魏如風的帝國。

  慕容霜華照常到魏府上課,魏家兩個女兒大概是被父親警告過,安分了一些。她如此「盡職」,主要是為了教導林如英太學的課程,偶爾打探一下魏府又發生什麼事,順道把魏府有什麼寶貝一一記下……方便日後沒收!

  最重要的是,她得提防袁聿在她的詔書送到前被整死啊!藍非的郡丞之職在這一點上又帶來不少方便,他依然表現得不愛說話……雖然本性就是如此,但在郡府當差時更變本加厲,封閉,陰沉,內向,不和同僚打交道,旁人問他什麼,他回應的永遠是臭臉,活脫脫是個怪人。於是乎這位藍公子的沒用,很快地就在郡府人盡皆知,但他們哪知道他每天正默默把郡守和魏如風那些官商勾結的罪證全搜集起來,整理給女皇陛下過目。

  ,慕容霜華還會光明正大地到郡府探班,那些譏笑藍非是小相公的聲多廣,但藍非向來就不把蜚短流長放在心上,更何況……

  「夫君,你這樣子好可愛!」某人又撲上來猛親,所幸郡丞有一個自己的辦公處,暫且不用擔心會引來側目。

  「你小時候就是這樣,悶悶的,都不說話,臉很臭,很陰沉地自己一個人待在角落,噗……」她一踏進郡府,看到這樣的藍非,就想起他小時候,當下差點失笑。

  藍非無語。兒時的她和他,一個是光,一個是影,她從來不知道他有多羨慕她身強體健又活潑,現在聽她這麼形容,讓他無比的彆扭,而且有些悶。

  「可是還是好可愛。」反正她現在怎麼看他都可愛。

  當下,藍非心裡那些彆扭和煩悶,就讓她這麼抱著又親又蹭又摸的,給哄得服服貼貼了。

  很快的,錢公公與被任命為欽差大臣的王大學士,帶著女皇的授命詔書來到東風郡,宣佈袁聿以待罪之身上任東風郡郡守;於此同時,東風郡與其鄰近的東陽郡,南河郡,安平郡,泰平郡,五郡共十萬府兵全部待命,暫且由袁聿調用徹查叛國賊一案。

  袁聿接旨時很平靜,心裡似乎早有預感,他想起夜訪地牢的那個女人,知道她絕對不簡單!

  他沒有耽擱,沐浴洗去半年來牢獄之災的狼狽,旋即換上郡守官服,開堂審問魏如風。

  那一天,郡府外真是人擠人啊!幸好慕容霜華交代小圓子,在錢公公進城的前一天就先到郡府外佔個視野良好的位置,所以大審魏如風當天,她讓李總管和藍非給她挪了張舒適的椅子,撐著遮陽的布傘,混在百姓之中興致勃勃地等著看戲。

  錢公公和王大學士也乘著轎子到來,負責陪審。兩人要進入郡府前,看見慕容霜華坐在鋪了大紅蒲團的太師椅上,頭頂上方還撐著一把花俏圓傘,當下都愣住了,停下腳步。慕容霜華拼命使眼色,站在她身後的小圓子更是苦著臉用力搖頭,偏生不會看臉色的王大學士當場就要跪下,幸而錢公公一見女皇母夜叉似的眼神,趕忙拉住了欽差大人,還搗住他的嘴。

  主子等看這齣戲等好久,你們千萬別讓她看不成,她會抓狂的。小圓子在慕容霜華後頭拼命打手勢。

  滾開。直到慕容霜華以口形示意,兩人才鐵青著臉色,戰戰兢兢地進了公堂,沒一會兒裡頭馬上有人將公堂大門全打開,然後錢公公很小心翼翼地又滾了出來,衝著小圓子招手。小圓子見慕容霜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才敢小碎步跑了過去。

  「怎麼?」

  「陛下要不要進到裡面來看?咱家可以給她安排個舒適的好位置,不用那麼克難的。」錢公公小聲地在他耳邊道。

  「主子怕被認出來。」小圓子也小聲在他耳邊說。

  「那主子要不要喝茶吃點心?要不要人槌槌腿?日頭有點大,要不要讓人挪頂帳篷來?」

  「我去問問。」小圓子小跑步回主子身邊,旋即又跑回來。

  「怎麼?」

  「主子說……囉唆!別妨礙朕看戲。」

  「奴才遵旨。」

  袁聿審魏如風,其實十拿九穩,幾乎沒有任何意外。畢竟這些污垢存在已久,就是沒人有膽去揭開來罷了,尤其袁聿手上還握有魏如風大多數的罪證。魏如風哪想得到,有朝一日皇帝會走進地牢裡親自聽袁聿怎麼說?他吃定袁聿根本走投無路,所以沒殺他,想不到卻為自己埋下殺身之禍。

  但話說回來,就算沒有袁聿,他也死定了。

  只是最後,魏如風卻反咬袁聿身負多條重罪,他沒有權審他!

  「你想拔掉我,但別忘了你的過去也跟我綁在一起,你為了接近我,讓我卸下心防所做的那些骯髒事兒,你以為你能撇得一乾二淨?」

  公堂外,百姓們交頭接耳地討論起袁聿曾經替魏如風乾下的那些勾當,有人認為袁聿身不由己,也有人認為,袁聿拔掉魏如風,只會取而代之。

  慕容霜華有一下沒一下地掮著扇子。這真是個好問題,所謂推翻陋習就是如此,要能到達權力核心,就必須讓自己跟掌權者同樣腐敗,但等到真要改革那一日,自己過去的爛帳也不可能不面對。

  但是,她可不在意那些。

  前幾天,她和藍非說了一段話,問他知不知道為什麼她喜歡白色?

  藍非當下直覺的答案是——

  「自戀?」不愧是藍非,對於青梅竹馬的未來妻子,同時也是君臨天下的大辰女皇,完全不打算只說好聽的話。

  慕容霜華嘟著嘴,覺得好氣又好笑,「我只承認一半!」她氣得戳戳他的胸口,可是她也明白,即便在父皇與母后面前,她都不可能這麼坦率地說出這些,原來這麼多年來,只有藍非,讓她完全不防備,不用穿上偽裝。

  「因為,我很小就知道,政治這回事,白的是謊言與世人的理想,灰和黑才是真實的。可是我身為女皇,是國家的希望與指引,我只能永遠給人民白的邢一部分,至於灰色的,黑暗的部分,我要自己承擔。」

  藍非聽完話當時抱緊了她,好像又覺得心疼了,但她一點都不覺得那有什麼啊!不過能討到他的拍拍抱抱,比什麼都划算,嘻嘻。

  剷除異己又如何?過去的爛帳見不得人又如何?她這一生都只會朝對國家有利的目標前進,這種小事她才懶得糾結!畢竟,說漂亮的話,遠比做骯髒的事容易。

  公堂上,王大學士好像被問倒了,支吾其詞。魏如風得意洋洋,他顯然用極好的口才說服眾人,袁聿兩手都是黑的,沒資格審他。

  「那你認為,誰有資格審你?」

  「當今聖上。」魏如風裝模作樣地朝炎帝城所在的北方一拜,無非就是吃定了天高皇帝遠。

  錢公公和王大學士霎時像被嗆著般地咳了起來,頻頻瞥向公堂外,那頂花傘還真是顯眼無比。

  慕容霜華翻了個白眼,示意小圓子彎下身來,在他耳邊交代了一串話。小圓子領了旨,立馬飛奔進公堂,衙役原要攔他,錢公公卻道:「讓他進來!」

  小圓子跑到錢公公身前又是一陣咬耳朵,接著輪到錢公公拍驚堂木,「大膽!竟敢污蔑女皇陛下,陛下日理萬機,你說要她,她就來審?簡直大逆不道!來人啊,先打五十大板!」

  五十大板打下去還得了?可當下也由不得魏如風喊冤,當魏如風開始哀號時,公堂外的百姓們紛紛鼓掌叫好。

  打完五十大板,錢公公又道:「大膽刁民,休得狡辯,本公公奉陛下之命監督此案,陛下有旨,讓袁聿全權審理你的罪證,你若有質疑,就是對女皇陛下大不敬,至於袁聿的罪責,他日陛下自會再做定奪,你要是還有屁要放,本公公就再賞你五十大板!我看你還能放什麼屁!」

  魏如風被押入大牢,死刑是逃不了的,相干人等也有死刑,也有徒刑或苦役,妻女則盡數為婢為奴,只有魏老夫人,袁聿讓她出家為尼。

  但要怎麼處理魏如風龐大的家產,袁聿倒是拿不定主意,他原本還真想當一回英雄,把魏如風的家產全換成黃金白銀分給東風郡的百姓。

  退堂之後,錢公公和王大學士一身便服,立馬來給慕容霜華請安。她扶著額頭,沒好氣地道:「你們兩個是嫌我在這兒太清閒啊?」

  全沐陽城的人都知道這兩個是代表女皇的欽差,兩位欽差現在來拜訪她這個小莊園,這是讓人多好奇的一件事,眼下莊園外還真是圍滿一圈又一圈看戲的民眾……

  王大學士跪著不敢吭聲,畢竟他領教過女皇陛下的可怕,但錢公公身為大內總管,不得不硬著頭皮道:「陛下,您出來也有些時日了,可憐藍宰相這一個月來沒得休息,還要面對朝中那些不滿他獨攬朝政的大臣頻頻找碴,真是看得奴才都於心不忍啊!」

  不愧是大內總管,對付慕容家父女幾十年,完全知道軟肋在哪兒。

  「知道啦,這邊的事處理完,朕就回去。」

  當天,在錢公公和王大學士的簇擁下,慕容霜華直接來到郡府,郡守一見她神態悠閒地踏進廳堂,再看錢公公和王大學士恭敬的模樣,當下心裡也有譜了,立刻便跪了下來。

  「罪臣袁聿,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一喊,整個郡府的官差與衙役都呆了,也忙不疊地跪了下來高喊萬歲。

  「都平身吧。」慕容霜華渾揮手,直接就走上公堂的正位。「袁聿,你果然不負朕所望啊!」

  「陛下宏恩,袁聿永世難忘。」在絕望的冤獄當中,誰想得到他竟有此機遇能見到天子?雖然那日女皇陛下蒙著面,但那儀態、舉止和聲音,一點也不難辨認。

  「朕是來問你,關於魏如風的家產,你打算怎麼判?」

  袁聿把他的想法如實說出,慕容霜華忍不住將玉扇抵唇,差點失笑。不愧出身草莽,想法直接又單純。

  「袁聿啊,散財童子不是這麼當的。」這話立刻讓袁聿想起她在獄中自稱散財童子,他不禁有些尷尬,慕容霜華則繼續道:「魏如風的家產,我在炎帝城已大概查過,他主要靠的是木材生意,但是關於大宗林業,朕接下來打算改制為國營,所以他的林場將會全數歸為國有。」雖然這勢必會引起許多靠林業致富的富豪反彈,所以如何徵收,還得再與群臣參詳。「林場收歸國有之後,營收將全數用來經營公共學堂,不過朕可以准許你把他帳面上那些家產拿來濟貧,至於帳面下的,要全部充公。」帳面下的才驚人啊!

  「陛下聖明!」

  「至於你的罪狀嘛……」慕容霜華頓了頓,看向藍非。

  坦位現任郡丞一進到郡府裡,就直接走進收納公文的倉庫,將他早就整理好的,有關袁聿替魏如風辦過哪些事的罪證全數拿出來。此刻整個郡府裡的官逆郎跪作廳堂上,他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位藍公子才不是什麼無能的小相公,現實的模樣跟平日在郡府當差時完全判若兩人。

  他們打知曉藍公子其實就是大名鼎鼎的大辰第一武將,恐怕下巴還會掉下中吧!

  慕容霜華笑著接過藍非遞來的公文,而藍非接著便退到她身後,一如過去在炎帝城那般,完美地扮演守護者的角色。

  其實藍非這一個月來早已向她口頭說明過這些案子的來龍去脈,她大致翻閱完後便道:「除了與霧隱人交涉的部分我無法寬容你以外,其他的,就當作你在魏如風身邊臥底揭發他罪狀的補償,將功折罪。至於叛國通敵,雖然非你所願,你也盡可能地攔阻而導致立場敗露,不過總要給天下人一個交代……郡守的薪俸每月扣一半,還足夠養活你自己和媳婦吧?」

  眾人一愣,只有袁聿臉一紅,期期艾艾地道:「夠……足夠。」

  「不要辜負她啊。那朕就這麼判了,袁聿三年的薪俸扣一半,拿來興建學堂。有事上奏,無事退朝。」驚堂木一拍,表示她說了算。

  眾人謝恩,只有藍非一陣無語,知道她懶得費神了。

  那天離去前,她還打趣地向王大學士道:「王愛卿啊,你說得真對,每件事都要管,朕當真會累死……所以你還是要替朕好好地到處查訪民情啊!」

  慕容霜華出發回炎帝城那日,並未向林如英告別。其實她也不知道那丫頭是否已曉得她的身份,不過她讓袁聿將魏家書房裡那些書全送給林如英,並且買下一間書肆送給自己唯一的學生當禮物……說到底,她這人天生含著金湯匙出世,瀨得動腦時就當凱子嘍。

  女皇回朝,免了藍庸之的官職,滿朝文武無不額手稱慶。

  「你爹的人緣好像很差?」她明明覺得藍宰相是個老好人啊!

  聽見她的話,藍非有點想翻白眼,「你怎麼不想想,太上皇這麼多年來都是讓誰在扮黑臉?」

  好像真是這麼回事啊,勞心勞力,做牛做馬,竟然被這般嫌棄,而且只要慕容家出事,藍庸之都是「獨攬朝政」,可能會因此被後世形容成野心勃勃的大奸臣……慕容霜華都忍不住想為公公掏一把同情淚了,所以後來她以安撫功臣的名義,仿照她父皇的方式,給了藍庸之一個沒有實權的爵位。辛勞多年的大辰帝國藍宰相,終於可以清閒地帶著妻子遊山玩水,作夢都會笑啊!

  大婚前夕,宮裡沒有不忙的人,要說唯一比較不忙的,應該就只有女皇本人了吧。慕容霜華批完奏章,揮退了宮奴,就在依然盡職地守在她身旁的藍非面前走過來又走過去。

  本來,女皇日理萬機,要在書房裡邊走動邊沉思也很平常,但藍非見她玉扇抵住下唇,大眼不停往他身上瞟,擺明就等著他開口關心她究竟想幹嘛?可是基於對她的了解,藍非覺得不要問比較好,因為她在想的肯定是讓他頭疼不已的事……

  「要不要到外頭散散心?」最後,實在不忍她悶出病來,他提議道。

  慕容霜華立刻在他身前站定,「散心倒不用。」女皇陛下決定先發制人,一手熟練無比地揪住他頸間的白領巾,藍非還真捨不得她多費一絲力氣,立刻便彎下腰來。

  原本氣勢洶洶的女皇瞪著他貼近的臉,反倒臉頰一熱,不過某件讓她耿耿於懷的事總歸要解決,她解開他的領巾,露出那個項圈,有些不滿地敲了敲。

  「每次問你都不回答我,可我偏偏看著它就礙眼。你這麼愛戴著這玩意兒是嗎?那我送你一副新的如何?比這更好看,而且刻了我的名字,讓你戴一輩子!」她有些惡劣地挑眉,笑得像個邪氣的小魔頭。

  藍非強自鎮定,偏偏臉皮薄,終究擋不住滿滿的臊意,慕容霜華見狀笑得更加得意了,飛快地在他臉上親一口,然後便拉著他的手往外走。

  藍非應該要提醒她,卻不忍心提醒,大婚以前兩人仍是君臣關係,像這麼大剌剌地手牽手走在宮裡,實在於禮不合,但他終究由著她,只是手上使了點力,讓她別又像小時候那般橫衝直撞。

  藍非突然想起,他第一次撞見精力用不完的小公主在御花園裡因為太活潑地蹦蹦跳跳而跌趴在地上時,都忍不住跟著抽了一口氣,之後甚至偷偷掛念了一整天。其實那當下他是心疼她的吧?後來她漸漸被皇后嚴格地約束成如今優雅守禮的模樣,本性其實還是有些衝動的,但他想,今後無論如何,她身後都會有他穩穩地守護著。

  在她一腳踩空台階的當兒,他的鐵臂已經環住她的腰。這丫頭還好意思笑得一臉無辜呢。

  慕容霜華領著他到兵仗局去,依照她的吩咐,兵仗局早已備好所有工具,不費一會兒工夫便把藍非頸子上的銅項圈取了下來。慕容霜華也不管當時在場的宮奴好幾雙眼睛看著,只顧著仔細檢視藍非脖子上有沒有哪裡碰破了、擦傷了,最後宮奴捧來水盆,她把自己的方帕打濕了擰乾,輕擦他的脖子。

  想當然耳,誰也沒敢吭聲,手上有活兒的都忙著幹活去了,沒活兒的當然就非常熟練地扮演起雕像,不該看的一律沒看見。

  她擦到一半,藍非衝著宮奴指了指一旁的太師椅,宮奴會意,立刻將椅子搬了過來,藍非扶住她的腰讓她坐下,自己則單膝跪在她身前,免得她這麼仰著頭還得踮腳尖,也太辛苦。

  兩人接著回到太平宮。本來太平宮算是後宮,即使身為禁軍總統領也不可能踏進來,但反正往後藍非就是輔政親王,都要直接睡到女皇床上了,這些帝王家務事,也輪不到他們這些奴才糾結。

  殿內,慕容霜華交代銀作局打造的銀項圈已經送到,盛在金箔蒔繪的漆盒裡。她拿起來裡裡外外地檢視,對師傅的手藝滿意極了,她偷偷量過藍非的脖子,留了兩指寬的空間,還特地試過他是否對銀器過敏。

  項圈上刻了她的名字,古體字,不至於太惹人側目,還有翔雲和雄獅的鏤刻紋飾,一端有著活動輪軸,另一端則有鎖扣,需要一把鑰匙才能打開。她大辰的冶鑄工藝怎麼說也比羅賽族強上許多,輪軸和鎖扣都隱藏得極巧妙,項圈內側也是觸手滑順,不至於磨傷皮膚。

  沒鑄成純金的,是因為她總感覺金項圈是富人豢養的玩物才會戴的,就像巴圖爾後宮裡特別受寵的侍妾一樣。藍非當然不只是「玩物」……這個詞彙套在他身上,不知為何讓她有點臉紅腿軟,趕忙甩甩頭將它拋到腦後。

  漆盒內鋪了黃絲絨,還有另一副金手環,和這項圈是一對的,上頭的翔龍鏤雕又更別緻了,還藏了一把鑰匙。慕容霜華把玩了一下便找到取下鑰匙的方法,鑰匙柄上聯結著細鎖鏈,手環戴在手腕上時,鎖鏈的長度剛好讓鑰匙能握在兩指間轉動,把鑰匙扣回手環上,鎖鏈就只是單純的裝飾。

  這手環當然是她自己戴。

  藍非看見她手上的項圈,只愣了一下,心跳卻漸漸失控。

  宮奴都退下了,慕容霜華看著藍非在她身前單膝跪下,都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太霸道了些?

  她把項圈給他套上,在扣上鎖扣前托住他的臉,彎下腰,笑咪咪地與他對視。「吶,別說我蠻橫霸道不講理,我又不是巴圖爾那個癖好怪異的傢伙,不過戴上它之後,你就是我的人,從頭到腳,一根頭髮、一根眉毛都是我的,死了也是我的,要是你有別人,不管是男是女,我都會讓那人死得很難看;我不知道過去的女皇和她們的皇夫是如何,但我不允許你像我父皇一樣……」

  她始終無法釋懷這一點,哪怕其實母后才是介入父皇和黎冰生母之間的第三者。

  如果世人對婚姻一世忠實,根本不會有這些紛爭發生不是嗎?因為母后介入父皇原本的感情才有了她,所以她沒立場怪誰,但這事實始終是她心裡的一根剌。尤其,她是女皇,她的婚姻容不下任何第三者!

  雖然她一手叉腰,一手勾著他下巴,姿態驕傲無比,但為什麼他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藍非雙手摸索著鎖扣,「我父親,這輩子就只要我母親,也只有我母親。」他淡淡地提醒她,這世間不全是對婚姻不忠的人,他從小所看見的足夠他一世借鏡。他把鎖扣扣上,「所謂別人,過去沒有,往後也不會有。」

  「你……」她的眼神閃了閃,破天荒浮現彆扭的神色。「就算你是在哄

  我,最好也記清楚,我才不會因為這樣就覺得虧欠你什麼……」她知道世人怎麼看待女皇的婚姻,人們也只會相信皇夫的專一是因為妻子至高無上的身份。

  但她只是渴望單純的一心一意罷了。

  藍非側著頭,有些失笑。「不就是對等的嗎?你也只能有我一個。」

  他的誓約讓她泫然欲泣,他的回應卻讓她心頭一顫,明白了他也有獨佔她的慾念……當下再也忍不住地傾身吻住他。

  可是這姿勢讓鼓噪的心房悶得難受,一陣淺吻輕啄後,她終於忍不住搗著心口退開。藍非起身,伸手拭去她唇邊的亮痕,「就這樣?」

  他眼裡有些什麼閃動著,邪氣得讓她雙膝一顫,本能地感受到一股威脅和他的挑釁,於是她像頭小野獸一般撲了上去。

  她啃咬著他的唇,那被她吻得濕亮的唇,在他臉上,簡直是罪惡。

  藍非喉結上下滾動,將所有扭曲的、亢奮的情感,小心地隱藏起來,就像從來所向無敵的獵食者,突然在獵物面前收起了爪子。

  他小心地彎下腰,膝蓋微屈,配合她的高度。慕容霜華吻得忘我,專心致力地扒他衣服,需索那些她渴望的,沒察覺她已被他牢牢地抱在懷裡。

  她吻得上氣不接下氣,貪心地在他唇上又舔又吮,藍非把她像撒野的小貓那樣抱著、揉著,知道她不會就此打住,甚至還有點得寸進尺地享受這一切。

  他藏起自己的情難自禁,好整以暇地等著她出招。慕容霜華生平最恨人家激她,立刻撂下話來:「等著瞧。」

  她跑到桌邊,翻著那個漆盒,她記得囑咐過銀作局要給她一副鎖銬,當時沒想太多,只覺得有項圈當然要有鎖銬,要拿來幹嘛倒是沒深思,說不定那只是她本能裡某種特殊的癖好……

  翻開襯底的黃絲絨,盒子底部還有個夾層,裡頭果然躺了一副精細的金鎖銬,同樣是以她手環上的鑰匙開鎖。慕容霜華露出賊貓似的笑,當她摶著那副手銬轉過身時,藍非臉頰一顫,臉色一陣紅一陣青。

  慕容霜華走過來拉住他的衣領,往她的臥床走去。藍非猜到她想幹嘛,內心霎時糾結不已,保守的那一面想抗拒,扭曲的那一面卻很樂意!他絕望地想著,他也許真的有毛病!

  冷靜一點,說不定不是他想的那樣……

  自動心以來,藍非顧著鬧彆扭,卻顯然沒發現兩人除了青梅竹馬的緣分之外,還有著格外被對方吸引的某種奇妙互補性格……

  情感上,他是主控者,慕容霜華太直接而他太倔;但「某部分」就很難說了,她完全少根筋又大剌剌,而他……其實是保守且死腦筋的!

  當慕容霜華把他兩手銬在床頭時,他臉色陰沉,已經不想開口說話了。

  她爬上床,跪趴著湊近他,笑得像只偷腥的貓兒。「我把宮奴都遣走了,你喊不要也沒人理你。」

  恐怕比起色慾,此刻對她來說玩心才是重點吧!藍非更無語了,主控權一落到這少根筋的丫頭手上,他不敢想像今天會是怎樣的收場,他不該激她的!

  慕容霜華兩手撐在藍非左右兩側,跪趴著逼近他,讓藍非又氣又憐又飢渴的是,這女霸王捆綁男奴的戲碼玩到這兒,她竟然像小貓咪一樣好玩地在他臉上親了親,害得他差點呻—吟出聲。

  臭丫頭,等他恢復自由,她就死定了!

  他是她的了!他是她的了!好開心啊!慕容霜華笑得小臉泛紅,窩到他懷裡,忍不住吻著他的眉眼,他的鼻尖,他紅艷如禍水的唇,他迷人的下巴,連耳朵和臉頰都不放過,更貪心地舔吻過下巴到喉結之間,他頸部的肌膚因為項圈的關係有點過於蒼白,新的這一副較為寬鬆,因此垂在鎖骨上,她輕輕地撥開,在他鎖骨上繼續又舔又親。

  藍非擰起眉,像在忍耐,連頸間和手臂的肌肉都因為僵硬而繃緊。天知道她搔癢似的親吻和臉蛋酡紅嬌憨模樣,就像最可口的大禮,而偏偏他雙手被銬在床頭!
作者: april79977    時間: 2014-6-17 06:10 PM

終章

  慕容霜華又開始剝他的衣服,卻一點也不得要領,讓他幾乎想翻白眼。

  「腰帶。」他提醒。

  對哦,先解腰帶!慕容霜華轉而朝腰帶進攻,這才想起她好久沒能欣賞藍非赤裸裸的腰線和臀線,真是教她魂牽夢縈啊!

  藍非看著胸前那張雙頰酡紅涎笑、雙眼還迸射出詭異光芒的小臉,明明無言至極,而且心裡有不好的預感,但還是忍不住一直看著她,最後甚至情不自禁地湊上前在她頰邊吻了吻。

  傻丫頭,笑成這副模樣,想什麼呢?

  讓他扼腕且更加無語的是,慕容霜華對他的親吻完全沒反應!只顧著拆他的腰帶!

  就在藍非黑了臉色,額上青筋畢露的當兒,慕容霜華終於將他的腰帶一抽丟到床下,腰封和衣襟也隨著她的賊手向左右敞開。他通常在天明或向晚時分練兵,皮膚本來就偏白,但肌肉依舊無比結實,身線也堪稱完美,他向來又愛乾淨,衣裳髒了就換下,她都不知道素白絲綢襯著象牙色的肌理會讓她看直了眼,忍不住偷偷嚥了口唾沫,火辣辣的視線直直盯緊了他胸腹結實的肌肉一路往下,直到髖骨內側兩條向中心收攏的線為止……

  雖然香吻被忽略很不爽,但他究竟該不該高興她看來相當垂涎他的男色?他很想說,她想看隨時都能看,現在不是乾瞪眼的時候,只不過最終他選擇了保持沉默,畢竟這丫頭確實不懂「客氣」兩字怎麼寫,他怕這句話一旦說出口,以後他可能會後悔莫及!

  藍非將長腿張開,一左一右地圈住她,心想這丫頭最好別半途而廢!

  這動作卻讓他兩腿間的腫脹大剌剌地對著她,慕容霜華的眼往下溜,知道藍非對她這麼「捧場」,她該高興吧?但是此刻她內心的糾結實在難以啟齒。

  打個比方來說,眼前有一道大餐,每一個部分都很美味,每一個部分她都想嘗,結果就是不知道從哪裡下手啊,真是苦惱!

  她就像只傻愣的貓跪坐在他兩腿間,藍非的臉色越來越黑。這丫頭該不會想這麼呆看著他到天黑吧?

  終於,慕容霜華笨拙地向他的腰部探去,由於她跪坐著,藍非的身子幾乎靠在她床頭,於是當她往前傾,臉幾乎與他相貼,那讓她又忍不住鬼迷了心竅似地吻上了他,雙手卻也沒閒著,立刻就在他腰後一陣亂摸。

  他知道她吻得很不專心,但作為誘導者也只能耐著性子,這回換他伸出舌頭主動回應她的吻,纏繞她的舌,要勾引她一起陷入情慾的漩渦之中。

  「唔……」不行!她還有其他地方要享用……呃,反正她已經決定要把他全身上下都霸佔了,至於怎麼個霸佔法,她還沒想到,就先從親吻開始吧!

  「嗯……」藍非身子一顫,忍下差點出口的呻—吟,但慕容霜華似乎探得了某些要訣,像小貓喝奶似的把他胸前每一寸舔了又舔,那又濕又軟的唇舌與似有若無的力道,加上她全然無辜好奇的模樣,折磨得他幾乎崩潰。

  他到底是舒服呢?還是不舒服?慕容霜華不得不承認,她很喜歡看著他白皙的俊瞼泛紅卻又隱忍到了極點的模樣。她若有所思地把他的乳尖含住,感覺到他胸膛的振動,他的雙腿也收緊了,想要把她圈住那般,抵著她的男性也隱隱跳動著……她這才想到伸手拉開他的褲子,傲人的男性立刻彈出褲襠。

  「這樣比較舒服吧?!」

  藍非很想翻白眼,卻被慾望折磨得氣息越來越狂亂,被她吻得濕亮的結實胸瞠急劇起伏著。

  「對了!」慕容霜華一擊掌,想到什麼似的,突然跳下床,藍非全身肌肉鼓起,青筋畢露地瞪著她。

  她最好不是想開溜!

  「你等等哦!」她赤著粉嫩的腳丫子就跑開了,藍非雙拳握緊又鬆開,閉上眼,一次又一次深呼吸。

  臭丫頭!不要讓他雙手得到自由,否則她就死定了!

  慕容霜華抱著一疊書跑了回來,這疊書放在她臥房隔壁,本來是擺在床頭的,不過她又覺得彆扭,決定還是找個地方藏好,於是就挪到隔壁平常半夜起床看書的地方去了。

  她興匆匆地折回來,又窩到藍非身前。

  床上有個美男子等著她,真是太可口了,呵呵。

  這回藍非索性將兩條長腿圈得更緊,絕不讓她再逃跑第二次!

  慕容霜華也很隨性地將書擱在他膝蓋上,「這個我一直很好奇……」

  她翻著書頁,似乎在找什麼,藍非瞥了一眼,臉色又是一陣紅一陣青,這回真想直接暈死過去。他看向擱在旁邊的那一整疊書,果不其然都是春宮畫。

  他突然想起,打從他搬進太平宮以來,這丫頭常常夜裡睡到一半起床點燈看書,不會就是在看這種東西吧?這念頭竟讓他全身一熱。

  「這個實在很詭異,根本不可能做到吧?」

  她開始自顧自地研究,藍非瞪了她一眼,忽然道:「我知道怎麼做。你替我把手銬解開,我教你。」他一臉沉穩淡定,儘管男性早已腫脹發痛,抵著身前不知死活的臭丫頭,而她竟敢渾然不覺!

  為什麼……她突然覺得背脊涼涼的?是錯覺吧?

  「這麼厲害?你一看就懂?」她一臉不信。

  「我親自示範,你不就知道了?」難得地,他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簡直是破天荒頭一遭,儘管在笑容的背後他內心已是群魔亂舞,電閃雷鳴,餓獸仰天咆哮……臭丫頭你死定了!

  慕容霜華被這一笑正中軟肋,整個人傻乎乎暈陶陶飄飄然,心跳急促得令她四肢發軟,多想就這麼看著他直到天荒地老。

  「哦……好!」她簡直連魂都被勾走了,當下乖乖地被他牽著鼻子走。她跪坐起身,將手環上的鑰匙取出,然而藍非那一笑電得她手有點抖,磨蹭了半天才把鑰匙插進鎖孔裡。

  藍非陰沉的俊臉埋在某人胸前。明明就是個治國很聰明,朝堂上笑咪咪地讓群臣心頭立刻一凜,整人時從不知分寸為何物的鬼靈精,為什麼在這方面卻傻得讓他無語?

  反正他也不想拒絕這種福利,任她將柔軟豐滿的胸部貼著他的臉,磨蹭半天後,他的雙手總算得到自由。

  沒有自覺的獵物,和蓄勢待發的獵捕者,情勢逆轉只在一瞬之間。慕容霜華感覺到天地在旋轉,接著她已被藍非壓制在床上。

  「那上面好像不是這樣……」她還舉手發問哩。

  藍非抓住她的皓腕,沒等她會意過來,便把她雙手以鎖銬扣在床頂上。

  某人瞠大眼,傻了半晌,總算知道自己被騙了,粉唇輕顫,覺得委屈。

  而藍非忍到全身肌肉緊繃,青筋浮突,神情宛如妖魔。他居高臨下,準備料理小兔崽子那般氣勢洶洶,俐落地解開她的腰帶,她的長腿被握在他有力的手掌中,根本只有乖乖被他擺佈的份。很快的,褻褲與抹胸一起被丟到床下,她全身上下就剩腰間那件羅裙,和被他左右扒開,遮不住任何春色的上衣。

  光是他的注視就讓她全身一陣戰慄,想併攏的雙腿被他強勢地扳開了,藍非一手探向早已水亮的幽谷間,僅僅一陣輕撫,水聲淋漓,他收回手時不只勾引起一絲亮痕,被迫仰躺著張開大腿的女皇陛下也因為空虛而身子顫抖,白玉似的胸脯因為喘息而起伏,胸前兩點紅梅猶比三月的櫻桃更誘人。

  看樣子,她也不如表面上那般無所謂,藍非舔了舔指尖,心裡舒坦多了,眼裡誓不甘休的惡劣卻更猖狂。「以後別看那種東西,想要的話我給你。」

  就是她勾勾手指,他都會心甘情願的給。他心裡是這麼想的,手指卻偏偏又挑逗地彈弄著濕滑的肉蒂,不給她一個痛快。

  慕容霜華嗚咽著,大腿內側不住地蹭著他,「藍非,我好難受……」

  藍非俯下身,學她方才那樣,吻遍她的前胸,比她貓兒似的舔吻更惡劣地大口吸吮,以舌尖彈弄,身下的小女皇只能雙腿夾緊他的腰,妄想得到一點快慰,偏偏又被他有力的雙臂將兩腿緊緊箝制在左右。

  「藍非……嗚……」她真的哭了,抽抽噎噎的,可憐兮兮。他的膝蓋偏偏故意頂在她臀下,每當她一扭動身子,似乎就能得到一點安慰,但總是不夠,淫靡的水聲卻是清晰無比。

  藍非羽毛似的吻,舔過她濕潤的眼角,她的耳朵,那樣的溫柔與安撫,雙手對她的箝制卻沒有放鬆。「你想要,我就給你,別哭。」

  「啊……」她想抱住身前的男人,但無論是雙手或雙腿都被箝制著,他挺進得好深好深,強悍有力的存在霸佔她一切感官。

  藍非挺起身子,雙臂依然牢牢扣住她的大腿,因為當他肌肉結實的腰部每一次往前挺,都幾乎將她頂得身子騰空一顫,若不如此,他怕她會因為一次次的衝擊而撞上床頂受傷。當然這樣一來,也讓她只能結實地承受他每一次的進犯,雙乳也一次次地激烈晃動著。

  「藍非……」她每次總是連名帶姓喊他,在他耳裡就像撒嬌式的命令一樣,讓他樂於獻上一切她想要的,只給她一人。

  不是因為她是女皇,而是因為女皇是她。

  那一年,這對從小壓根兒沒想過有一天會成為對方的另一半,又曾經對彼此存有太多成見的青梅竹馬,終於結為連理。

  大辰帝國未來的繼承人在凜冬降生,不同於父親年幼時的羸弱,小皇子有著和母親一樣強健的體魄,哭聲總是響徹雲霄。未來的大辰皇帝,承襲了父親俊美的容貌和高超的武藝……

  呃,可怕的是,他的性格比較像母親,聰明卻黑心黑肚陽,小小年紀便讓文武百官胃又開始泛疼。

  慕容霜華和藍非給小皇儲生下兩個妹妹,一個弟弟,果然和當初說好的一樣。藍非同時身兼宰輔與禁軍總統領之職,不只是大辰女皇最強悍的守護者,也輔佐她開創大辰往後三十餘年的太平盛世。
作者: april79977    時間: 2014-6-17 06:1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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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藍非雖然身兼文官與武官之首,但婚後大半時間都在替妻子處理政務,尤其是她懶得費神的那些決策。至於練兵,早已成為他平日維持鍛煉體魄的一種習慣,但絕大多數的操兵演練,都交給了兩位副統領。

  每日清晨,他在校場與禁軍的弟兄一塊兒操練,然後回寢殿沐浴,換上朝服後便到御書房處理政務。除非慕容霜華有要求,否則他通常不會參與早朝或御門聽政,畢竟他無意主動干預國事的決策,到了殿上還寧可繼續扮演禁軍總統領的角色,凶悍地瞪著每個敢跟她頂嘴的傢伙……

  這習慣改不過來啊!而他平日在御書房所處理的,不外乎是些繁瑣的,女皇總是處理得很隨便的事務,比如內務,禮法章規,官員和宮裡人事懲處之類。另外還有一項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把她要看的奏章分門別類,畫出重點和提醒,並且先命人準備好她可能需要參考的公文,盡可能節省她的心力。

  至於慕容霜華,在御門聽政以外的時間,如果有必要的話,她會把人叫到花園裡來喝茶,茶敘間就把她想決定的政策給敲定,所以當她來到御書房時,通常可以偷偷躲在門後欣賞丈夫神清氣爽、精神抖擻地批閱奏章的英姿……

  雖然她就愛看他穿上禁軍總統領的戎裝,可是朝服穿在他身上也很好看!噯,反正她就是個被自己的丈夫迷得暈頭轉向的傻女人啦。

  黑底織銀的大袖衫,寬腰封使他的窄腰和臀部曲線顯露無遺,這無疑是讓她最滿意之處,嘿嘿!

  由於才剛梳洗沐浴過,他通常不束髮,這時的味道最迷人了。慕容霜華揮手遣走所有宮奴,自個兒偷偷摸摸地走進書房。

  憑藍非的武功底子,妻子在玩什麼花樣,他怎會不知?也不知是縱容她,或者其實他也有點期待,又或者根本只是害羞,總之他就是悶不吭聲,裝作沒看見,態度專心嚴正地做他的事。

  慕容霜華從他身後偷襲,賊貓爪子不知羞恥地襲胸,「朕的藍愛卿,這麼辛勞,朕捨不得啊……」她嘿嘿嘿地笑著,把他推倒在書案上。

  又玩這個!藍非其實有點無語。

  「讓朕好好疼你……」她說著,已經大剌剌地扯開他的衣服。

  藍非哪料到她會這麼光明正大地扒他衣服?心想這丫頭越玩越過分!「別鬧……」他臉色潮紅地制止,近來只在晨間練兵,膚色白得更徹底,染上紅霞之後越發顯得可口誘人。

  「害羞了?」慕容霜華偏偏勾起他的下巴……唉呀,她要流口水了,趕快湊上去親幾口。他要是真的想抗拒,她哪能得手?心愛的夫君就是悶騷,懂得欲迎還拒才是情調啊,哈哈哈哈……

  藍非除了怕傷到她之外,確實也有幾分請君入甕的刻意,只不過從她有了身孕後,這些縱容有些無奈,也有些壓抑,因為他得讓自己盡可能保持理智。

  當慕容霜華丟掉他的腰帶,剝開袍服和其下的單衣,立刻像幼獸一樣伏在他身上又啃又親又舔。他喉結上下滾動,從不知道原來自己的定力這麼差,總是輕易就被她撩起了慾火,她那些親吻根本就像玩耍,連挑逗都算不上啊!更多時候,哪怕她只是隔著層層的衣裳在他下體推擠蹂蹭,笑得像個壞心眼的妖女,他還是甘於淪為她的玩物,讓她在炎帝城任何一個角落與他顛鸞倒鳳。

  莫非是這幾個月來,他總是壓抑著不願盡情發洩在她身上的關係?當下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雙手因為慾望而顫抖地褪去她身上的朝服,引導赤裸的她騎上他。

  他把主控權交給她,任自己像被困縛在她的書案上,專屬於她的欲獸;他頸間的項圈就是最好的證明。

  讓她決定這場風暴的威力,總比他狂亂的需索要來得安全,於是他每每在她身下,全身肌肉都繃緊了,克制著,但那壓抑的模樣卻讓她更想凌虐他,賣力地扭動蛇腰,甚至捧起自己的雙乳傾身向他,命令他品嚐並取悅她。

  藍非弓起身子,小心翼翼地,宛如捧著易碎珍寶那般捧住她的臀,怕她的野蠻傷了自己和腹中的胎兒。他順從地舔吻她的雙乳,並且挑逗地吸吮起來。

  「唔……藍非……」

  她的體力終究不及他,被他養刁的胃口也沒那麼容易滿足,但藍非知道如何安撫她,他的手探到她兩腿間,揉捻著紅腫的肉蒂,愛慾狂亂的吻封住她的小嘴,吞噬愛侶的氣息總是更加令人心醉神馳。

  「唔……」他再也壓抑不住呻—吟,盡數釋放了白焰,一部分在她柔軟的嘴裡,一部分落在她臉上和胸前,那情景讓他內心充滿罪惡,以及變態的歡快。

  不顧自己仍赤裸,他先替她擦拭那些狼藉,然後這女人便耍賴地癱在他身上不肯動了,貓兒一樣窩在他懷裡偷閒。

  藍非突然想起去年,慕容霜華邀請他父母到宮裡來住幾日,當時這丫頭又沒分寸地在花園裡和他玩那些讓他無語至極又羞窘至極的遊戲,還大喊:

  「你叫啊!叫破喉嚨也沒人理你,哈哈哈……」

  他心裡默默地想,這丫頭到底從哪裡學來這句話?

  結果,隔日她去早朝時,他父親一臉凝重地把他叫去。

  「非兒,你怎麼不早說呢?爹都不知道你這麼委屈……」

  藍非一頭霧水,藍庸之迂迴半天,才坦白說是昨天經過御花園時,不小心聽見女皇大喊那句話,當下有如晴天霹靂,讓他一夜輾轉無眠,心想兒子原來

  活在女皇的淫威中水深火熱……

  「不是!」藍非這輩子恐怕還沒像這樣,一張臉紅到彷彿要出血,忍不住伸手蓋住頭臉。「爹,你誤會了……」

  「你不用隱瞞,是爹沒用……」藍庸之都要搥心肝了。

  藍非閉了閉眼,「爹,我很愛她。」

  「……」

  「我是自願的。」不對,他好像不該這麼解釋……

  藍庸之愣了愣,然後像是會意過來,眼神也悠遠起來,「這樣啊……原來你有這嗜好……」

  藍非很想死啊!

  「非兒啊,這樣很辛苦的。」藍庸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而藍非只能擺出死魚眼,對於父子之間出現這種話題感到丟臉和無言。

  「是說,娶了女皇原本就不輕鬆……」他們都很清楚外面的人怎麼看待女皇與她的夫婿,他們相信在女尊男卑的家庭裡,男人必定有諸多委屈,然而妻子是女皇,這些委屈無論如何只能往肚裡吞。

  知道父親顯然是覺得他受了委屈,藍非忍不住道:「世人怎麼想,我管不著,但是我並不覺得我委屈,我只知道當她聽到那些話的時候,她肯定比我更委屈。」真正無法辯白的是她啊!

  後來,藍庸之就不再對他說那些了,想必也明白兒子跟他一樣,一生只要一個人,哪怕這女人被外面的人戲稱是河東獅,他也不在乎啊!

作者: april79977    時間: 2014-6-17 06:12 PM

番外

  她叫「王子」。身為一條帥氣無匹的狗,有這樣的名字,想必身份也高貴得讓人羨慕嫉妒恨。

  沒錯!她可是大辰女皇的愛犬,也就是所謂的天下第一犬,血統……呃,不明,但炎帝城人人都知道「王子」是最帥的,這無庸置疑,因為大辰目前沒有第二個王子,哈哈哈哈……

  帥犬,也有帥犬的寂寞,那就是在這座雄偉的炎帝城裡,她一直沒辦法有個媳婦,閒暇時只好開發出對各種顏色鮮豔的大腿做做腰部運動,無傷大雅的小遊戲。

  哥擼的不是槍,是寂寞!

  直到有一天,她在散步時赫然驚見在御花園湖邊,淡然凝視著湖面出神的絕世美犬!那水晶般的眼睛,那黑得發亮的毛髮,那有力而英姿勃發的身影!那一眼,真可謂驚天地,泣鬼神!她黑白的犬生,突然變成了彩色,那一

  定是命運的邂逅!

  她——戀——愛——了!

  帥犬王子,為愛出擊,奔馳如流星,她啪啪的腳步聲,絕不是她的過客!美麗的媳婦一下子便有所警覺,那對迷人的灰眼警戒地瞪著她。

  王子收斂自己倉促的腳步,她想她的模樣一定唐突了美麗的姑娘,於是立刻擺出她跟著主子一起照鏡子時練習出來的,最瀟灑的模樣……

  憂鬱的藍眸,傲然的身姿,威風八面的顧盼,以及帥氣的毛尾巴!

  但是,絕世美犬總是有她的格調和脾氣,她把頭一甩,萬分不屑地扭頭走了,留下王子碎了一地的,情竇初開的玻璃心……

  但是沒關係,堂堂天下第一犬,是不會這麼輕易就氣餒滴!她開始對她未來的媳婦採取各種突襲和奇襲,永遠在她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來給她驚喜!

  「該……」某只笨狗被女皇御前第一神犬「不破」帥氣地飛踢了,至於她倆的主人,大辰女皇,正在花棚底下和皇夫卿卿我我,玩著「荒淫女皇調戲俊皇夫」的戲碼,沒空理會這兩隻在玩什麼遊戲。

  王子始終鍥而不捨,不破也踢得毫不留情,只是力道一次比一次小,防備一次比一次弱,直到某個春天來臨……

  「噢,天啊!這讓我怎麼跟藍非交代?」慕容霜華捧著臉頰,看著不破的大肚子,宛如晴天霹靂。

  「是誰?孩子的爹是誰?」還能有誰?狗的孕期不長,這兩個月不破可沒離開炎帝城!

  「王……子……」天啊!她兒子弄大了藍非女兒的肚子……呃,這說法好像有點古怪,還好是狗兒子和狗女兒,否則她真會把王子給閹了。

  她把王子關起來閉門反省的那幾天,不破有點沒精神,王子也是。要知道過去罰她關禁閉,她只會埋頭睡大覺啊。

  好吧,她還能怎麼著?難道當真拆散這對癡兒女不成?她這當娘的,晚上只好把自己洗白白,脫光光躺上床跟不破的主子謝罪嘍!

  數個月後,高陽王后誕下王子的喜訊傳到了大辰,慕容霜華每天都興致勃勃地挑選給小外甥的誕生賀禮,有時明明忙著朝政忙到夜深了,仍是堅持要親自挑選最好的禮物。

  藍非沒有念她。他知道那些她說不出口的話,只能藉這難得的機會送上各種心意來表達。

  慕容霜華來到幼犬們的床前,不破似乎知道主子的意圖,雖然不捨,但孩子總要離開的,她舔了舔最調皮搗蛋的那一隻,鼻子蹭了蹭這個孩子,似乎做著最後的告別,然後叼到主子面前。

  這鬼靈精最怕冷了,送到高陽去正好。

  慕容霜華捧起那只長得幾乎和王子一模一樣的幼犬,突然間覺得對不破有些愧疚,「不破,謝謝你。」

  這隻小狗崽子雖然調皮,但特別聰明,慕容霜華有些彆扭地給她取了個名字,叫作「傻蛋」。藍非對妻子這種明明想示好,偏偏又要挑釁一下的性格感到好氣又好笑。

  慕容霜華讓小圓子在旅途中專門負責照顧「傻蛋」,各種威迫利誘,要小圓子把傻蛋當祖宗,不可以有任何差池。

  大辰女皇給自己外甥的生辰賀禮,足足用了九十九輛馬車運送,讓高陽百姓都大開眼界。

  高陽王的宮殿裡,鳳旋接過了小圓子公公手裡的傻蛋。小狗崽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奔跑在高陽溫暖的土地上了。

  「女皇取了名字嗎?」鳳旋知道妻子最喜歡的禮物一定是這隻小狗,他想立刻抱去給她瞧瞧。

  小圓子一臉尷尬,「叫……傻蛋。」

  鳳旋一陣無語,似乎也窺見了他小姨子某種奇妙的性格真面貌。

  慕容黎冰哄著小王子睡下後,見丈夫抱著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入內,忍不住好奇地趨向前。

  「啊!」好可愛的小狗!她眉眼全笑了開來,伸手抱過她,一眼就認出這狗……長得怎麼好像她妹妹的愛犬?那一瞬間她有些遲疑。

  「女皇的賀禮之一。」鳳旋解釋道,看著妻子明明很喜歡,但在知道這是妹妹送的之後有些遲疑的模樣,又柔聲道:「看這狗崽子傻里傻氣的,就叫她傻蛋吧。」

  「噗……好啊!」王子的兒子叫傻蛋,呵呵,挺不賴。

  鳳旋鬆了一口氣,看著妻子把沒一會兒已經睡著的傻蛋抱到兒子床邊。

  「傻蛋,這是你的主人,你的哥哥哦!」

  傻蛋成了小王子的玩伴與保鏢,高陽王室的成員之一,直到她很老很老,終於長眠在高陽王室的墓園裡……不記得北國的一切,但是她承襲了母親的聰明與忠實……呃,還有父親的「活潑」,年輕的高陽王子還為了她的離去傷心欲絕呢,但是沒關係,她的血脈會傳承下去,世世代代與最心愛的主人為伴。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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