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糖瑪奇朵的愛情

ben7973

一直以來，那都是她的固定座位。她習慣每天下午一點
到這家星巴克，坐在窗邊的雙人位上，有時候帶著一本書
與咖啡共賞，有時候她就只是靜靜的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在
她眼前上映著片刻人生。

　　有時候她會帶著一本Note來書寫隨筆，有時候會直接帶
著日記本過來；只是她從來不會帶工作過來，因為這一隅盈
繞著咖啡香的角落是她心靈的聖地，她貪得片刻安寧的城
堡，所以她不會讓工作進入清靜。

　　她就只能偷半個小時的閒，就得回到工作崗位上，不過
對她來說這已足夠。
　　「小姐，妳的焦糖瑪琪朵。」店員遞上一杯熱騰騰的咖
啡。
　　「啊……真抱歉，還讓妳端過來。」她笑說，畢竟
星巴克一向是自助式的。
　　「沒關係啊，熟客人了。」店員笑著，還為她遞過一支
竹籤和紙巾：「固定一點進門、固定的焦糖瑪琪朵、固定的
窗邊角落──」
　　「還有固定的一點半離去。」她接口，與店員相視一
笑：「真是謝謝妳了，每次都麻煩妳幫我留位子，又幫我送
咖啡過來。」
　　「這沒什麼，大家熟嘛！而且，妳還不是唯一的喔！」
店員說這話時，微眨了一下眼：「這個位子大概是有寶物似
的……」

　　嗯？她眨眨眼，狐疑的看著話中帶著含意的店員；女孩
子紮著馬尾，搖搖手，跟她說沒事沒事，然後又回到櫃檯前
去忙了。

　　很奇怪的話中話，這個位子有寶物？有什麼寶物嗎？
啊…難道是說，除了她之外，還有另一個人也習慣坐在這
一個位子上，與她一樣角度共同凝視著窗外…

　　這麼想著，她拖了腮，一手拿著咖啡杯，然後呆愣愣的
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那個也坐在這一個位子上、一手端著
一杯咖啡，他們用同一個角度、同一個視線，去看窗外這大
千世界嗎？只是，從她眼裡，和那個人的眼裡，想必看出去
感覺也有所不同吧…

　　突然間，好像有個影子與她重疊似的，來自不同的空間
與時間。她打了一個哆嗦，讓自己清醒過來；她轉著手上的
鉛筆，看著白淨桌面，心血來潮的就想要染黑那一面潔白。

　　她在角落細細的寫了一行字：
　　【我感到暈眩，因為我不知道我人在那裡…】

　　是呀，那是她突然有感而發的；她每日這麼忙碌，即使
到了下午這片刻寧靜的時光，她從窗外望去，看的依舊還是
忙碌；人們庸碌的走來又走去，讓他們人生中的幾秒在她眼
前略過，熙來攘往，依然是絡繹不絕。

　　世界如此廣大，她究竟屬於何方？人說滄海之一粟，但
是沒說那一粟能感到自己到底歸屬何處呀！

　　她記得那天，外面下的是滂沱大雨，她走進咖啡店時是
十二點五十分，一進門她就看到那個應該是她的座位上，坐
著一個陌生男子；熟悉的店員招呼她，請她稍等一下，因為
她笑著說，那個客人在一點之前就會離開了。

　　所以她等著，就坐在吧台邊。

　　就是那個人嗎？店員口中，那個與她有相同習慣的人？
他早她一步來，也總是早她一步離開，他們的時間接得就是
那麼恰到好處，誰也不會礙著誰，而且雙方都可以在同一張
座位上享得片刻寧靜。

　　他坐起來比她高一點，想必看出去的世界，也會有那麼
一點不一樣吧…她看到男子坐在與她慣用的同一個位子上，
發現他手上抱著是她最近在閱讀的書，然後他甩動著與她一
樣的鉛筆──終於，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左手內側…他
是看到了她寫那一行字嗎？

　　不應該會的，這裡的員工想必已經注意到，或許嘴裡唸
著，但應該已經把那一行字給徹底清除了！

　　她有點緊張，不時望向坐在那邊的男人，她看著他的嘴
唇向上勾了一個笑容，然後低低笑著…要是他是在笑她寫
的東西，她真想走過去罵他一頓！

　　但是她沒有那樣做，她只是看著牆上的時針緩慢的移
動，終於在一點之前，男子站了起來，帶著一臉輕鬆就要離
開；她像是有點迫不及待又佯裝從容的離開吧台的座位，然
後朝著那一方走去。

　　擦身，而過。

　　那頃刻間，誰也沒有回頭，她只是聞到了他身上有股淡
雅的古龍水味；而他也只是聞到了她髮上的清香。

　　店員很快的擦乾桌面，在男子出門後，她就坐了下來；
她一直裝著若無其事，她把左手壓著角落，有一下沒一下的
移動著；右手攪拌著焦糖瑪琪朵，但是她的眼神就望著那一
個角落。

　　索性啪的移開手，見到她的那一行字依然躺在那，而一
旁又多了一行小字：【妳在這裡。】

　　呿！他在寫什麼呀！

　　她皺起了眉，用紙巾把所有的字跡給奮力擦掉；說什麼
禪音呀，她當然就在這裡呀！她就是坐在這裡寫下那句話
的，這還用得著他說嗎？她明明是不解自己究竟歸屬何方，
才有感而發…怎覺得被那混帳一攪局，什麼心情都沒了。

　　那一天她沒很專心，不看窗外也沒看書，就是靜靜的在
微黃的燈光下喝著咖啡，那甜甜苦苦的味道滑過喉嚨，為她
的身體注入一股莫名的暖流。她不經意的又瞥向桌角，咬著
唇沉吟了一下，竟然又提起了筆。

　　【世界這麼大，這裡是哪裡？】在她離開座位時，桌上
就留了那麼一小段話。

　　然後她就期待著，希望明天能有一點點回應……她不知
道為什麼會去期待那樣無聊的東西，但或許它畢竟是一成不
變的生活中，唯一比較有趣的事物。

　　很異常的，她隔天不敢太早到，似乎深怕會遇見那個男
人般；她過了一點才到，店員很貼心的為她保留了位子，也
煮了她最常喝的焦糖瑪朵；她到時位子已經空了，但是桌上
卻擺了一本書。

　　站在桌邊，她有點驚訝，看著那本書，手指輕輕滑過書
脊，然後坐了下來。那是幾米的『向左走向右走』，她在
Flash檔裡有看過，加上配樂很是動聽；但是她那時就只是匆
匆一瞥，畢竟她那天在忙一件大案子。

　　書蓋住桌角，她移開了書，只見自己那句話，依舊躺在
那裡；他沒有再回任何一句話。

　　奇怪…他今天沒坐這裡嗎？不可能沒看到呀…噯呀！該
不會還是覺得她很無聊吧！？真是丟臉！可是…可是…她看
到了桌面上的書，這本書又是怎麼一回事。

　　「喔？剛剛那位先生留下來的呀！」店員笑著說：
　　「他說放在那裡，說等一下有人會來拿的。」
　　「嗯？」她有點狐疑：「給人的？」
　　「是呀，小姐妳不是跟他認識嗎？」
　　　店員又是一臉燦笑：「他說是要留給妳的呀！」

　　認識？！留給她的？

　　她打發了店員走，開始托著腮與那本書對望起來了；他
認得她？！什麼時候開始？是不是已經有好幾天，當她下午
一點走進星巴克時，他剛好就翩然而出？他或許早就知道
習慣坐在這裡的她，或許早就知道了她…只是她沒有注意而
已。

　　她還是翻開了書；故事是一頁頁的彩色圖片，說著在大
都會裡住在隔壁的一對男女，是怎樣的有些許心靈相通，卻
怎樣也遇不到；因為一個出了門總是向左走，另一個總是向
右走。好不容易有一天因緣際會，兩個人相遇了，一切是如
此的有默契，在留下電話號碼後，卻因為大雨沖淡了字跡，
讓兩人再度失去聯絡……明明，就住在隔壁呀，那麼近的距
離，卻沒有人發覺得到。

　　他們走在同一條街道，看著同一隻貓，逗弄著同一個嬰
兒，世界究竟是大是小？他們身邊的事物都是一樣的，卻不
曾相遇過。直到最後，他們同時要離開那個城市時，才再度
相遇了；儘管一個是向左走，一個是向右走，但地球似乎是
圓的，他們還是會碰在一起。

　　她細細地咀嚼著，直到店員好心提醒她時間，該是回去
工作崗位的時刻到了！她抬起頭，赫然發現時間的流逝，杯
裡的咖啡已冰冷，難以下嚥，她吩咐店員再為她煮一杯，她
想帶回辦公室去。順便，連那本書一起帶去。

　　隔天，她把書交給了店員，要她在那位男士進來前把書
放在桌上，是她要還給他的；順便，她也帶了她最近頗有心
得的書，一併奉上。

她在幾米的書裡夾了一張小字條，除了謝謝他借給她之外，
順便還說了點自己對書的感想；一段莫名其妙的交流於焉展
開，他們似乎故意避不見面般的以書交流著，用小紙條交換
著心得，但是誰也沒早到過，誰也沒晚走過。

　　去Starbucks成了她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她會期待著他傳
來的Note，會期待著他今天會留下什麼書。

　　那一天，她去時，沒有書了，只是在桌角那已模糊的字
跡上，似乎又被人刻意重心描了黑，再補上一句：【心裡】

　　世界這麼大，這裡是哪裡？心裡。

　　心在哪裡，妳就在哪裡……她深思著這句話，然後才赫
然注意到站在身邊不知多久的人。

　　「焦糖瑪琪朵？」他笑著，手上端著她剛叫的咖啡。

　　她有點驚訝，愕然地看著她認為不該出現的男人，向後
退著。

　　「我可以坐下來嗎？」他問。

　　坐…坐在那個對面應該是空著的位子…這麼久以來，她
總是坐在這個位子上，而對面是…不應該有人的…不應該…

　　「我以你一點就會走。」她輕聲開口。
　　「我的確一點就應該走。」他的聲音聽起來相當低沉，
　　「只是我想為了某人遲到一下，應該沒有關係。」

　　她瞥了一眼他手上的咖啡，一樣是焦糖瑪琪朵。她抬起
頭，終於把一雙眼放在他的身上，之前就見過的，那擦身而
過的瞬間，她隱隱約約有注意到他，但是她主要是聞到他身
上那段淡雅的古龍水味。

　　「你的出現，破壞了某些美好。」
　　　　　　　　　她嘆口氣，老實不客氣的說。
　　「但是妳的出現，卻增加了很多美好。」
　　　　　　　　　他笑著，是那麼自然。

　　她忘了話題是從哪裡開始的，甚至也忘了她應該回去上
班，他們天南地北聊著，驚訝著彼此的興趣與喜好竟是那麼
雷同，驚訝著他們對心靈的渴望竟是那麼相似。

　　他們從書聊到了工作，她知道他是十二點休息到一點，
所以他總是在一點時就離開；而她則是吃飯吃到一點，才漫
步到星巴克來啜飲一杯香醇；他們像是很有默契似的，絕
口不提對方的公司在哪裡、甚至也沒人問起對方的電話號
碼。

　　他們就只是每天十二點就準時到了星巴克，一起點了
最愛的焦糖瑪琪朵，然後坐在那固定的位子上，聊著一切喜
怒哀樂、酸甜苦辣；窗邊的景致再也引不起誰的興趣，也沒
有人再帶手上的書，他們只要有一杯咖啡，就可以聊得沒完
沒了。

　　慢慢的，從單單的一杯焦糖瑪琪朵，增加了小甜點，他
們為了每天見面，所以都捨掉了吃飯的時間，各式各樣的蛋
糕與三明治，他們幾乎都已嚐遍了；每日的一個小時成了他
們一天中最期待與最美好的事情。

　　直到那一天，他用小指頭擦過眉毛時，她看到了他無名
指上那圈金色。

　　「那是什麼？」她毫不思索的就問了。
　　他的面色立即凝重起來，想盡辦法把手放起來般的，不
想再讓她看到那枚婚戒。
　　「你結婚了？」為什麼她之前從未注意到！？
　　「…晚上要一起出席朋友婚宴，非載不可。」他幽幽
的說，聲如蚊蚋。
　　「喔…」她冷冷的應著，卻不知滿心怒火所為何來。

　　等等，他們只是朋友而已，他們什麼都不是呀！只不過
是有相同的興趣、一起在這裡喝咖啡而已，一切不過就只是
緣份，一種因緣際會，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他沒有對她做過什麼承諾…對，她甚至名字都不知道，
那麼…這一切怒火與心碎又是所為何來？！她太過度了，究
竟是她把感情帶了進去，還是他欺騙了她的感情？

　　還是這只是她的一廂情願？

　　「我們分居很久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聲音敲進她的心。「準備離婚了。」

　　「那不干我的事。」她為什麼會說出那麼冷的話，她自
己都不清楚：「你不怕跟我報告。」

　　「不！我覺得那是需要的！」他倏的握住她的手：「我
愛妳！」
　　「我不這麼認為！我們只是剛好…」她狠狠的抽回手，
站了起身：「都喜歡這個位子罷了。」

　　她步出咖啡店，連回首都沒有。

　　是呀！或許從那一個窗口看出去景色比較美麗，才會讓
兩個人都流連；或許那一個位子比較可以沉澱人的心靈，所
以讓兩個人都不捨；或許彼此對彼此有著一股莫名的吸引
力，所以他們才會相遇。

　　繞過街角，她緩步走著，微微回首看向那個位子的玻璃
窗，她見到他還坐在位子上凝視著她…凝視著她；四周人事
物彷彿都慢了下來，唯一在走動的只有她；她緩慢走著，眼
神迎向他…又撇開了他。

　　從那天起，她整整半年沒去那家星巴克；直到某一天，
她以為事情應該過去了，她才又進去；她在門口猶豫了得
久，想著是否要再坐那一個窗邊、正空著的位子。

　　熟悉的店員早已不見，沒有人與她笑著打招呼，她深吸
一口氣，依然直直走向那個座位。

　　她點了卡布其諾，直盯盯的坐在位子上，看著景物依
舊，但人事已全非；星巴克的桌椅都沒有移動，但是店員已
消失，對面的那個人也不復在，就連她常喝的焦糖瑪琪朵
也被卡布其諾所取代。

　　閉上眼，她喝了一口比焦糖瑪琪朵略苦的卡布其諾；暖
流一樣流過喉嚨，但不知道為什麼，帶來卻是苦澀與心痛；
她對面那個空著的位子上，浮現出他笑著的身影；她的耳畔
響起了他們平常聊天時的笑語盈盈。

　　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她才把即將潰堤的淚水給收了回
去。

　　她低下頭，赫然發現桌角那一行字跡，正躍然跳動著。

　　【世界這麼大，我在哪裡？】
　　【我在…這裡。】

　　這裡…這裡…那是他的字，那是他的字！

　　她顧不得什麼的立刻站了起來，拼命環顧著四周一桌一
椅、一草一木，那字跡是如此嶄新，彷彿剛剛才被烙印；
他剛來過，他一定是剛剛還在這兒的！

　　可是…人呢？在掃了星巴克好幾圈後，她發現她自己都
快因頭暈而站不住腳了，但是她卻沒有發現他的身影…他的
聲音…天啊！她真的好想他，即使是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
人，即使有人要笑她傻，她還是想說……她好愛他！

　　她突然想起了他借給她第一本書，那一對住在隔壁的男
女，明明距離得如此近，卻又似乎如此遙遠…她和他，是不
是也如此呢？世界究竟是大還是小，相遇究竟是偶然還是
緣份…？

　　【心裡。】

　　她倏的睜開雙眼，想起他給的答案。彷彿有一股魔力牽
引般的，她緩緩的、十分緩慢的轉向窗外，那片她以前常望
出去的玻璃櫥窗、她常看到的熙攘人群。

　　在對街，看了站在那兒對著她微笑的他。

　　甜美的笑容揚起，她再也顧不得什麼的就衝出星巴克，
趕緊轉過街角，朝著他的方向奔去。

　　「世界這麼大，你在哪裡？」
　　　　她走到他面前時，力持鎮靜的問著。

　　「我在妳心裡。」他依然笑著：
　　　　　　　　「妳的心在哪裡，我的人就在哪裡。」

　　她撲上前，給了他一個深長且具有意義的吻。

「要不要去喝杯焦糖瑪琪朵？」他抱著她：「這裡很冷。」

　　她笑著點頭，然後與他牽起了手，往星巴克重新走去；
他們再度進入店內，這次是第一次一起走進去，然後他們又
點了焦糖瑪琪朵，往那個專屬的位子走去。

　　他們雙手緊握著咖啡杯，讓溫熱的杯子在手中滾動著；
微呵著白沉，他們相視笑著，她也特別注意到他手中已然消
失的那枚戒指。

　　「我想，其實世界也不過這麼大而已嘛！」
　　　　　　　　　　　　　　她聳著肩，這麼說道。

　　「沒辦法！有妳的地方，大概就是全世界了吧！」
　　　　　　　　　　　　　　他聳著肩，這麼答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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